“是是是,您请进…”一旁脸色发白的伙计赶紧挤出一个笑容来,殷勤地将乞丐阿九迎了进去,只是那笑容因为僵硬而显得有些扭曲。

阿九不大适应伙计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无所适从地跟着他踏进了天源福的大门,正左顾右盼着,忽然看到了站在楼梯上的少女,脸上一下子露出欣喜和不敢置信的神情,便向她直奔了过去。

“那个…二楼…”这个不知好夕的乞丐怎么敢踏上二楼,万一冲撞了二楼尊贵的客人可怎么办呐,伙计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再多嘴,只是侧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二少爷。

白洛一点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阿九突如其来的举动。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这个面熟的乞丐正是被“乐乐”称为哥哥的人,视线投注在那个站在楼梯上的少女身上,白洛对于她的反应十分感兴趣。

摸了摸下巴,白洛又看了一眼站在少女身后的男子,国师赫连珈月,真是稀客。

丁千乐怔怔地看着阿九不管不顾地冲向自己,然后又在距离自己两步的时候停住,颤巍巍地伸出手来,似乎是想触碰她的脸颊,却又在即将碰到她的时候犹豫了。

“阿九?”丁千乐疑惑地看着他。

“乐乐…真的是你…”阿九眼睛亮亮的,“我以为…我以为…”

“嗯?”

“我以为你也被烧死了…大牢失火了…他…他们说没有人逃出来…”阿九抽噎着,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本来就脏兮兮的脸上更是一片惨不忍睹。

大牢?刑部大牢?!

丁千乐愣住。

“…所以我想攒钱买了鸡腿去…去祭你…”阿九抽抽噎噎地哭着,几乎语不成句。

“你认识他?”身后,赫连珈月的声音忽然响起。

丁千乐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向他:“那个…我可以带他一起回去么?”虽然目前自己也是寄人篱下,但丁千乐还是厚着脸皮提出了这个请求。

“如你所愿。”赫连珈月微笑。

银月巫女 第13章

哦?那宠溺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以冷血残忍着称的国师大人居然也有这样的眼神?白洛的眼睛几乎闪闪发光起来,对那神秘少女“乐乐”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也许是白洛的眼神太过刺目,赫连珈月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啊,国师大人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白洛笑容可掬地迎上前,“在下白洛,是这里的少东家…”

“副指挥使大人。”赫连珈月点点头。

白洛一点也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反而一脸被上司接见的感动表情:“您居然知道小人这样的无名之辈…”

“副指挥使大人年少有为,谦虚了。”赫连珈月淡淡道,然后回头看了一眼丁千乐,“千乐,回府了。”

“嗯。”丁千乐点点头,这种情况她哪里敢落单,赶紧拉着阿九跟上了赫连珈月。

经过白洛身边的时候,白洛忽然朝她挤了挤眼睛,慢悠悠地做了个口型,“千…乐”,闭上嘴巴的时候,还冲她灿烂地一笑。

丁千乐赶紧垂下眼帘,眼观鼻鼻观心,当作什么也没有看到。

“等一下。”白洛忽然开口。

赫连珈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白洛。

“这位公子刚刚要的鸡腿。”白洛指了指一旁托着旁子的伙计,笑眯眯地道。

阿九赶紧上前拿了鸡腿,又怯怯地把手心里捂得温热的三块铜板放在托盘上。

赫连珈月看了他一眼,走出了天源福。

白洛笑眯眯地摸着下巴看着他们离去,原来她叫千乐啊,那倒也不算完全在骗他,不过…居然跟当年的银月巫女同名,真有趣。

上面那一位欲除之而后快的,便是她吧。

马车很大,三个人坐一辆马车,空间还是绰绰有余,只是…封闭的车厢内总飘着一股可疑的油腻味道,还夹杂着各种复杂到难以形容的莫名味道。

阿九拿着一只油乎乎的鸡腿缩在角落里,十分拘谨的样子,还不时偷偷打量赫连珈月一眼。

赫连珈月从头到尾都在闭目眼神,面色显得有些难看。

“乐乐…”过了好久,见赫连珈月始终没有动静,阿九忽然揍近了丁千乐,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道,“刚刚那个人说他…是国师大人?”

丁千乐忍住笑,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阿九果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就是…那个国师大人?”

丁千乐继续点头。

阿九瞪大眼睛,用一种见了鬼似的眼神在赫连珈月身上快速扫视了一圈,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

只见他嘴唇抖了几抖,才用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弱弱地道:“乐乐…我…我要下车…”

丁千乐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马车便是突然一个急刹,原本闭目养神中的赫连珈月伸出手,将因为惯性一头往车壁上撞去的丁千乐带入怀里,只可怜阿九无人怜惜,虽然是借着惯性撞向了赫连珈月,却被他脸色难看地一把挥开了,只得抱着他的鸡腿与车壁撞了个正着。

赫连珈月看了一眼沾到污迹的袖子,面色有些发青。

阿九见他面色不对,顾不得额头上撞起的小包,只吓得趴在车角不敢起身。

“不是说,要下车么。”看着他,赫连珈月缓缓开口,声音清冷。

阿九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便要弓着腰爬下马车,爬到一半,他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被赫连珈月按在怀中的丁千乐,见她半点没有要跟他一起走的样子,不由得气馁。

正在阿九犹豫着是不是要厚着脸皮壮着胆子继续留在马车里的时候,便听“咻”的一声,凌空一枝箭射来,钉在了阿九露在马车外的肩膀上,阿九痛得大叫一声,丁千乐见状,赶紧上前一把将阿九拉进了马车。

“发生什么事了?”冷眼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瘫成一团的阿九,赫连珈月淡声问。

车外无人回答。

正值中午时分,原本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大街竟是突然如死一般静寂。

丁千乐下意识看了一眼赫连珈月,见他面色平静,没有一丝慌乱的样子,下意识地,自己竟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别怕,障眼法罢了。”赫连珈月说着,轻轻念了一声,“开。”

如同拿开了捂着耳朵的双手一般,刚刚还一片死寂的车外一下子又热闹了起来。

有风吹开车帘,丁千乐瞧了一眼外面,马车正停在一处府门前,匾额上写着“阎府”两个字,字体飞龙走凤,十分嚣张霸道。

“家主恕罪,刚刚有个卖花的孩子摔在了马车前。”车外,传来车夫告罪的声音。

“无妨,回府。”赫连珈月淡淡地道。

马车继续往前行驶,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刚刚…这是怎么了?”丁千乐替阿九拔了肩上的箭,那箭可是真真实实,不带一丝掺假的。

“暗杀而已。”赫连珈月十分平静地回答。

暗杀…而已?

看着他平静到离了奇的表情,丁千乐的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于他而言,暗杀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么?这就是所谓的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么…

赫连珈月的视线落在阿九鲜血淋漓的肩膀上,那伤口正在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愈合。

“阿九是半妖。”见阿九在他的目光下一副几乎要吓昏过去的样子,丁千乐赶紧替他解释。

赫连珈月却是突然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刚到凉丹的时候,多亏他给了我一个馒头。”丁千乐避重就轻地回答。

赫连珈月点点头,闭上眼睛,没有再多问。

###第三族长

马车在赫连府门口停下,刚下车,便见管家连进迎了上来。

“家主,十二族长在中庭等了一上午了,要求见您。”

“让他们等着吧。”赫连珈月略一皱眉,轻飘飘丢下一句话,便大步走进了府门。

连进有些愕然,难得见家主如此失态的…当他的视线落在站在丁千乐身后那个满身异味的乞丐状男人身上后,立刻便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他是谁?”连进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

“我朋友,家主答应让他在这里暂住。”丁千乐脸不红气不喘地道。

“来人,带他下去洗澡,不刷洗干净别放出来。”连进磨了磨牙,中气十足地大吼一声。

话音刚落,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闪出两个高大健壮的妇人,如老鹰捉小鸡仔一般将阿九拖了进去。

“乐乐…乐乐救我!乐乐…”阿九惊叫声声挣扎连连,却终于敌不过两个比他体积多出一倍的健壮妇人。

听着那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丁千乐抹了抹汗,洗个澡而已,叫声不用这样凄厉吧…

虽然如此,但丁千乐还是好心地跟了上去。

“不…不要脱我衣服…”

“不…不要乱摸…”

“救命!”

“乐乐救我…”

“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动我…”

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响动,丁千乐脑门上挂了几条黑线,知道的说是在洗澡,不知道的还当在非礼他呢…

不过好在丁千乐知道阿九怪异的脾气,若是没有人强制他洗澡,他是死也不会去主动碰水的。

折腾了好一会儿,换了几盆水,门才总算开了,两个妇人满头是汗地走了出来,跟丁千乐行了礼,便走了。

丁千乐一进门,便见阿九小媳妇一样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洗净之后,他的头发是栗色的,还带着些微卷,湿漉漉的十分漂亮。

虽然身上穿的是小厮的衣服,但一点也不影响他惊心动魄的美。

“好啦好啦,没事了。”走上前,丁千乐安慰性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阿九抬起头,幽怨地看了她一眼。

“乖了乖了。”忍着笑,丁千乐又拍了拍他的脑袋,像在安慰奓了毛的猫。

阿九鼓起腮帮子,撇开头,做负气状。

对于漂亮的人,丁千乐格外的有耐心,正在她打算哄哄他的时候,门被推开了,已经换过衣服的赫连珈月正站在门口。

“家主?”丁千乐有些奇怪,她以为赫连珈月会先去见那些族长,可是现在看起来他似乎对阿九更感兴趣一点。

赫连珈月点点头,走进房间,寻了个位置坐下,直接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视线落在缩在丁千乐身后的阿九身上。

“阿九…”见避不过,阿九用细如蚊蚋的声音回答。

“你是什么人?”

“乞…乞丐。”

“其他呢?”

“…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赫连珈月扬了扬眉。

“嗯…不记得了…”阿九在丁千乐身后越缩越小,几乎要消失不见。

“那么,”左手一下一下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桌沿,赫连珈月又问,“听说过阎凤九吗?”

阿九茫茫然地摇头。

阎凤九,丁千乐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阎凤九是谁?为什么赫连珈月要这样问阿九?阿九应该要知道阎凤九是谁吗?

丁千乐不知道,但事实上,阎凤九这个名字,在北莽是无人不知的。

北莽国是一个与妖为邻的国家,以漠水为界,漠水以南是北莽王国,漠水以北是万妖山。

万妖山,顾名思义,便是妖族群聚的地方。

因为与妖为邻的关系,北莽国是一个十分推崇巫术的国家,除妖师是最受尊重的职业。赫连家族便是除妖世家,世代家主都是当朝国师,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

但这一切,在三年前有所改变。

三年前发生了一些大事,银月巫女恩将仇报灭了赫连家满门被施以火刑算一桩,阎凤九的出现也算一桩。说起来,这个阎凤九出现得十分蹊跷,他似乎是平空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等大家有所察觉的时候,他已经成了当朝国师,俨然与赫连珈月有分庭抗礼之势。

只是他总是戴着一张空白的脸谱,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敲击桌沿的声音一下子停了下来,赫连珈月没有再开口,房间里显得十分安静,阿九缩在丁千乐身后低垂着脑袋避开赫连珈月的视线,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让开!我要见表哥!”就在这个时候,一声略带刁蛮的娇斥声自庭外响起。

“白大人,家主有令不得擅闯。”管家连进的声音随即不卑不亢地响起。

“大胆刁奴,再敢拦我,让小蝶吃了你!”

“白大人,莫让在下为难。”

“让开!”

“白大人…”

“轰”的一声响,丁千乐微微张大嘴巴,看到外面的院墙塌了半边,一个白发的少女凌空跃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一只巨大的七彩斑斓的蝴蝶。

那少女身裹七彩长衫,在太阳的映衬下,与身后那只蝴蝶恍若一体。

“表哥!”见到坐在房间正中的赫连珈月,那少女娇呼一声,便直接蹦进了他怀里,完全忽视了站在一旁的丁千乐和阿九。

丁千乐嘴角略略抽搐了一下,虽然在现代婚姻法中是不允许近亲结婚的,但在还没有婚姻法的古代,表哥表妹之间通常总会生出一些不得不说的故事。

“小白,你又淘气了。”赫连珈月也不推开她,只是淡淡地道。

被唤作小白的少女嘟了嘟嘴:“人家都在中庭等了表哥一个上午了,听到有人通传你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不来见小白啊。”

“小白,你逾矩了。”赫连珈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

那少女闻言,瑟缩了一下,从赫连珈月的身上爬了起来,稍稍退后一步,跪在他面前,可怜兮兮地红了眼圈。

抬手擦了擦眼角,她似乎终于注意到了站在一旁当人肉背景的丁千乐和阿九,然后眼睛蓦地瞪圆了。

“是你!”她猛地跳起来,挥手便是一张带血的符咒。

丁千乐呆呆地看着那张符咒向着她袭来,明知被击中不会有好事,但她就是躲不开,只得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

然而,那张符咒还没有接近她,便突然迅速燃烧起来,随即化为一堆灰烬落在了丁千乐的脚尖处。

“表哥!”那少女气急,“你为什么要帮她!明明是她害得你…”

“住口。”赫连珈月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