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放秋犹豫了片刻,说道:“这件事的真相,恐怕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春风醉皇上喝了并没有事,那天只有我在那里。他不过是借题发挥,找了一个借口拿孟光禄开刀而已。”

“去年秋围的时候,皇上带了翼儿,在树上吊了只活鸽让他射。他小小年纪又不常练习,自然没射中。皇上便借机训斥了他一顿。孟光禄在身旁说了一句,皇长子不忍射死活鸽,有尧舜之风,宅心仁厚。”

“身边的几个臣子便也附和起来。当时,皇上握杯的手青筋尽现,我便知道,这孟光禄的好日子到头了。他自己也好象明白过来,第二日便提出体弱久病要辞官。”

“没几日就有了春风醉的事……”

云朵在震惊之中久久不能平复,这就是活在旋涡中的人么,一句话就丢了命,连莫须有的罪名都不必用。

她看着林放秋竟不禁担忧起来。

“你,要小心。”她明知道这句话说了并没有什么用,却情不自禁地出口。

林放秋淡淡一笑:“我跟着他十几年,很了解他。你不必担心。”

他说完,长长舒一口气,对云朵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去。

云朵呆立半晌,有些失神,院里花香依旧,一切都静谧如常,似乎他不曾来过,刚才的一切都是场梦。

一个上午,她都心神不宁,身子虚软无力。安氏看她精神恹恹,便让她去躺着。她躺在床上却头昏脑沉无一丝睡意。看着流光逝去,己近黄昏。她终于起身,走到井边,想用清凉的井水来镇定下来纷乱的心绪。

井水,慢慢洗过头发。云朵的心也宁静了些。擦干了水,黑缎般的头发闪着流光。

院门处一声轻叩,她蓦然回首,一肩流光在孟谦眼前晃了过去。云朵恍然如梦,手里的木梳掉在了地上。孟谦走上前,捡起地上的木梳,停在她的身后,轻轻梳理她的头发。云朵心头堵着诸多话语,却是无从说起。任由他的手指在头发上滑动。院内静如空山。

孟谦慢慢抚摩着她的长发,近在咫尺的人,伸手可触,她的心事却隔着一座山。

“他来找过我,也说了我父亲的事。原以为谜底是多么惊心曲折,却不知道揭开一看,却是这样简单。再怎么不甘再怎么委屈,也只有忍受。从此彻底的忘记。我今日才明白原来皇上说的了了是这么个意思。”

云朵身子轻颤,他释然中的无奈是那么明显。

良久,孟谦放下梳子,在地上捡起几丝长发,他伸手从怀里掏出银钗,将手里的发丝缓缓缠绕在银钗上,他的动作极慢极柔,似那几根发丝是无价之宝,生怕折了。

云朵的泪已如雨下。

“我找了你两天,也想了两天。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不逼你。听说天下月色唯扬州最美。我本想与你去扬州,泛舟溪上观赏月色。我在扬州等你,你想通了就来找我。你不来,我也不会怪你,不管怎样,你都在我心里。一想到过去,我一定会想到你。”

孟谦的语气凝重又飘忽,带着心酸与期盼。

云朵哽咽难言,是的,两人的时光曾经是凝结在一起的,想起自己也一定会想起他,可是时光一过就再无法回头。

“我带上你的头发,也算是和你一起了。”

他转身,飞快的离去,似乎慢一步迟一步就无法再离开。

云朵看不清他的背影,眼前象是瀑布上的水雾,她急着想抹开那水雾,泪水却无穷无尽般连绵不止。

心甘情愿

这一场病,似乎将身子都掏得空了,云朵走路都有气无力,镇日恹恹地躺在床上。窗前花开花落,不知今昔何昔。

安氏不知原因,暗暗焦急。那一日,来了两个男子又先后离开,云朵就开始病,眼看过了七天也没有什么起色。她有些坐卧不宁,她只有这么一个依靠和牵挂,失而复得格外珍贵。

她在井边洗着云朵的衣衫,暗暗垂泪。她这两日已经轻不胜衣,象要化风而去。

院门处有人轻声叩门,安氏放下衣衫,开了门。门口站着一个女子,娉婷玉立。

“我是云朵的朋友,特来看她。”

安氏一阵欣喜,忙迎她进来。眼光一扫,见院外还停着一辆马车。

鸿影进了屋子,云朵闻声勉强坐起来,笑着:“姐姐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自然是林大人说的。”云朵脸色稍稍一变,心里一纠。

“姐姐,现在是住在染香山么?”

鸿影脸色一红,作势要来拍云朵的后背。

“小丫头,居然对姐姐下手。”

云朵莫名高兴起来,见到鸿影脸上的羞色和眼中的陶醉。自己的遗憾在别人身上成全,也有一份小小的满足。

“你和方大哥磨磨蹭蹭,谁也看不下去了。”

“那你也不能……”

“怎么,我那主意不管用么?”云朵俏皮一笑。

鸿影脸色更红,她话题一转,说道:“妹妹,你好象瘦了许多,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散散心好么?”

“那里?”

“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云朵还没说好,鸿影已经扶她起来,拉着她往外走。初见阳光,云朵一阵眩晕,闭上了眼睛。鸿影叹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在屋子里要闷出病来。”

云朵对母亲说道:“我和鸿影姐姐出去一趟。”安氏一见鸿影与女儿甚是亲密,自然愿意女儿出去散心,忙送她们出门。

一辆马车停在院外的柳树下。

鸿影扶着云朵上了马车,对车夫说了声:“走吧。”

马车里铺着墨兰色的毯子,上面绣着灿烂的桃花。一应俱全的各种物品摆在两边。云朵问道:“姐姐到底要去哪?”

鸿影笑着不答。云朵急了,又问。

马车前传来一声:“去扬州。”云朵一惊,这声音好熟悉,她一挑马车前的小门帘,果然,赶车的人居然是方一鸣。

云朵急道:“你们去扬州?”

“再晚,天就热了。孟谦都走了几天了,早知道应该和他一起。”

云朵的眼泪潸然而下,她默默放下帘子,看着毯子上的一朵桃花出神。鸿影暗暗心喜,以为云朵知道了一定会抗拒,她却默然应允。

马蹄声象是踏在心上,时间慢慢流逝。

突然,云朵拉开帘子,对方一鸣说道:“方大哥,请停一停。”

方一鸣犹豫片刻,停了马车。

云朵看着鸿影,泪中带笑,一字一字地说道:“已非完璧,岂能配玉?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鸿影猛地一愣,她也是女人,这一句话的分量将她心里无数的劝说都堵了回去。

鸿影顿了顿,低声说道:“是林大人要我们送你去的。其实他,我看得出来,很不舍却强撑,他一向都做惯强势,人前超脱。人后,却不知……”

云朵想起那一日的夕阳,他在旷野上寂寞的背影。突然眼眶一涩,落下泪来。

“我想去蝶园。”

三年之后,方一鸣从江南游历而归。

林放秋设宴款待。席间,方一鸣带了一壶酒。

林放秋打开闻了闻,问道:“江南的酒?”

“我从扬州带回来的,这酒叫三分月。”

“这名字很奇怪?”

“天下三分明月色。所以云梦酒坊酿的这个酒,就叫三分月。”

云朵手里的汤匙碰在青瓷碗边,清脆的一响。她半晌才抬起头,默默斟了一杯三分月拿在手里。林放秋握着她的手指,柔声说道:“你现在不能饮酒。”

云朵回眸浅笑:“我只尝一口。”

林放秋宠溺地笑笑:“好,就一口。”

酒在杯子里微微漾动,她看了许久,又看着寂寥夜空中的一轮满月,不知此时他是否也在月下?她浅啜了一口,酒依稀有当年的味道却又隐隐不同。

方一鸣说道:“南方人口淡,所以这酒特意酿的清淡些。”说完,他又问林放秋:“还常去桃花源么?”

“心里有一个。去那都一样。”林放秋淡淡地笑着,眼中很满足。方一鸣颇有共鸣,举杯和林放秋会心一笑。

云朵放下酒杯,林放秋坐在她的身侧,一直握着她的另一只手。

云朵看着自己手上的那只手,心里涌上一份安定与满足,人生有遗憾,也有圆满。

明月千里照如水年华,如江河奔涌,再不回头。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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