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佳境

刘时早已等候多时。见了孟谦第一眼,未夸一夸孟少爷的卓卓风采,急急问了一句:“可带了银子?”

孟谦拍拍胸脯,将刘时的担忧拍下去。

两人风光自信地悠然前往,桃花源。

“这不是昔日的采莲河,燕子巷吗?”孟谦停在绿柳河堤上,听着隐隐飘来的丝竹弦乐之声,有些发愣。

“啧啧,这柳浪荷花,真是风光无限。再臆想一下前方的桃花源,确有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效果。”刘时没有接下他的话头,兀自摇头发了一声感叹。

孟谦迈开脚步走在柳浪之中,无限唏嘘,原来这河堤的一侧乃是一条小巷子,几个月没来,竟然凭空消失了。

走进柳烟深处,赫然出现一座石门,上刻“桃花源”三字狂草。门口一只威武的石狮,口中衔着一只风铃。刘时探头在石门上左右寻摸,不见有开门的地方,敲门似乎也不可能,这乃是块石门,敲门可算是石沉大海。孟谦左右无事,见那狮子雕得威猛生动,就伸手在狮子头上摸了摸,又伸进狮子口中摸了摸,只听风铃丁冬做响,石门徐徐洞开,一个俏丽的女子站在门边,笑容勘比美酒。

刘时正在眼珠子乱转空着急,石门一响,他有些发愣,然后与孟谦对视一眼,感叹此间主人的匠心。

“二位客人,有些面生,是第一次来么?”那女子俏生生地问道。

“是,请姑娘为我们引路。”刘时一脸的急切与兴奋。伸手一拉孟谦的袖子。意思是:快给钱!

孟谦怔了怔,将手伸到怀里,正掏出银票。身后响起一声含嗔带怨的低呼:“少爷,原来您不肯带我来,是到这里。”

孟谦手一哆嗦,险些将银票抖落。慌忙回头一看,云朵正站在身后三丈外,一双眼睛雾气蒙蒙的象是笼着轻纱的宝石且忧且怜地瞅着他,瞅得他的心一纠一痛,还带着些心虚。

“云朵,你怎么来了?”孟谦呐呐地问了一句。心说,她一向步履轻盈,翩然如燕,却没想到跟在人后也着实悄然无声。

“我以为你和刘公子又去相看谁家的小姐,就好奇也想看看,一路跟来这里。”云朵望前走了两步,眼中的雾气更盛了些。叫孟谦的心往一起更纠了纠。

“我与刘时不过想来看看桃花源,你既然来了,就一起吧。”事到如今,孟谦只能一咬牙,也不去看刘时的表情。

刘时挤眼,呲牙,皱眉,面皮抽搐,孟谦只当看不见,施施然地只看着开门的女子:“敢问姑娘,我带个女子进去可行得通?”

“自然可行,我家主人的规矩,凡男客带来的女子皆不收银子。”那女子甜甜笑着。

“这规矩倒是奇怪,不过甚好甚好。”刘时揉揉面皮,忙道。省了几十两银子,心情大好。虽然省的是孟谦的银子,不过他私心里期盼,银子上,孟谦与他不分彼此最好。

云朵嘴角轻扬,对着孟谦轻轻一笑,眼中的轻纱散去,亮了许多,美目一盼,盼的孟谦心一软,酥酥的似软软的柳枝扫过心尖。

付了银票,走进石门,豁然就是一片花海。

“这已经是初秋,何来的桃花?”刘时如痴如呆,看着枝头的桃花。

那领路的女子微笑不语,在枝头摘下一朵放在刘时手中。孟谦伸头过去看,原来那不是真的桃花,乃是红色丝绢所缝制,栩栩如生,灼灼其华。

这满园的桃花竟手工做成,缀满枝头,孟谦心惊加感叹地顾盼,不舍得辜负这一园春色。

“我家的桃花四季不败,所以这林子叫四时春。”那女子一脸骄傲,抬袖一拂枝头的桃花,回眸一笑,万千风情。

刘时心里感慨:不过是个领路的姑娘,就美丽如此。

桃花林的尽头掩着一座竹楼,走近些发现竹楼居然建在水上,一朵朵白玉莲花连成一条水中路,通往竹楼。

孟谦等人已是心醉神移,步步生莲地跟着那女子身后。古琴之声萦绕,弹的一曲高山流水,琴音如泉水般沁人心底的清澈。

那女子将三人领进一间雅阁,然后拿过一本册子递给孟谦:“我叫若榴。桃花源所有的姑娘都在上面,请公子自选。”

孟谦轻轻翻开册子,首页有两个草字:源缘。

再翻,第二页是个女子画像,姿容飘逸,坐在一把古琴前。右侧写了两个小字:诗音。

“她是桃花源里琴弹的最好的姑娘,可惜今日已有客人,请公子再往后看。” 那女子笑道。

第三页一个红衣女子正在舞剑,只有一个侧面,身姿婀娜,剑上挑着一朵桃花,至刚至柔,似动似静。

孟谦慢慢往后翻去,有做画,弈棋,吹箫的各色女子画像。各个姿容美丽,神态闲适。翻至最后一页,是个跳舞的女子,长袖宽裙,神色自若,翩然如飞天,裙边飞花团绕,似有袖风花香从画中隐隐透出。

孟谦合上画册,心里久难平息,非为画中女子,却是为这做画之人。何人妙笔能绘出如此绝世姿容,画风或奢靡,或淡远,寥寥数笔将一个个女子神韵呼之欲出。

他默默叹息了一声,看向刘时。刘时又将画册重新翻了一遍。眼中的倾慕之色也是呼之欲出,欲滴到画册之上。

云朵轻轻凑在孟谦耳后,问了一句:“少爷,您想要那一个?”

孟谦只觉耳后一热,被那一个“要”字吓了一跳,这丫头,说话好歹也委婉一些。他那里有“要”的想法了?青天白日的,他不过是好奇来看一看而已。他忙回头想要澄清一番自己的清白心思。却没想到一扭头鼻尖正碰上云朵的脸颊,顿时心里跳得飞快。耳后的热也往脸上挪了不少。

云朵脸上红云一飞,立即垂了眼帘。

“我,不过是来看热闹的,且看刘公子要那一个。”孟谦清了一下喉咙,说道。

刘时看了第二遍,仍难以取舍,心里暗许宏愿,异日有了银票,个个要来看一遍。可是眼下花的是孟少爷的钱,只能取一个先看着解谗。思量了半天,下棋没什么意思,对对子自己也没有那个文采,看舞剑似乎有点生冷。乐器么,自己也是不大懂。索性就看跳舞。这个好看也好懂。

“就这位鸿影姑娘吧。”刘时一指最后一页的女子,生生有些不舍地将画册还给若榴。

若榴接过画册,嫣然一笑:“请随我来。”然后步出竹阁,踏着水中莲花往一座水榭而去。

孟谦等人进了水榭,若榴又是嫣然一笑:“请少等片刻,我去请鸿影姑娘。”

刘时拿起石桌上的葡萄放了一颗在嘴里,看着碧波漾漾荷叶田田,叹道:“果然是人间佳境啊。”

片刻,一阵乐声悠悠传来,一只小小的画舫从荷叶中破波而出,船头一个白衫女子,腰身一动,长袖轻扬,如一朵睡莲险险沾到水面却乍然如一只惊雁飞起,长袖顿时灵动起来,随乐声而舞,时而软如丝线,时而劲如擂鼓,变化无穷。她身影婀娜玲珑,在小小的船头飞挪腾跃,如履平地。白色衣衫随风翩飞,人也似乎随时要随风而去。

良久,乐声袅袅停住,她亦缓缓收手,长袖宽裙立在船头,似一团白雪拱着一个玉人。

刘时呆呆遥看,出了水榭,想看清她的面容,可惜不甚分明,他又往前迈步,浑然不觉脚下已是水面。孟谦一把拉住他,轻咳了一声。

“果然不虚此行。”刘时回了神,脸上无限沉醉。

孟谦也是心神俱醉,频频点头。

画舫缓缓靠近,若榴与鸿影抬步走入水榭。

刘时狠狠地看着鸿影,似想将那面容印到心里。可惜鸿影面色淡漠,面对刘时的灼人目光,只是微微笑了一笑,却和不笑也没甚分别。

“多谢二位公子赏光,此处清风送爽,二位可在此饮酒小憩观烟波水色。”她话音婉转低回,即便这话意带着邀请也听着颇为疏淡。

她目光越过孟谦,落在云朵身上,笑了一笑,却温暖许多。云朵也回她一笑,带着倾慕与亲近。 她又笑了笑,然后说了一句:“我很少见到女子来看我跳舞,特别是美丽的女子。”云朵有些羞赧:“见了姐姐的舞,只觉得象是画上的飞天。”

“舞随心境,融在里面的时候,你觉得自己是谁就是谁了。”鸿影淡淡地说道。然后扫过孟谦与刘时:“鸿影已经舞毕,失陪了。二位公子请尽兴。” 然后施了一礼,转身步上画舫乘水而去。

刘时有些怅然,原来她只舞上一曲就翩然离去,竟也不给个近处结交的机会。若榴笑道:“鸿影姑娘一日就舞一次。她生性不喜应酬,所以不能相陪二位继续游乐。若是二位尚未尽兴,可选其他姑娘。”

“不了,不了。”刘时念及孟谦的银子,及时打住自己的意犹未尽,言不由衷地说道。

心有不甘

孟谦与刘时跟在若榴的身后,从水榭另一侧出来,穿过一片竹林。

云朵走在最后,目光放在孟谦的衣衫下摆,林间撒下班驳的光影,闪着淡淡的昏黄的光,步云靴上的衣脚随着脚步轻摆,那几朵云晃来晃去,随着他的步伐。她心里暖暖的想着,但愿自己是那衣衫上的云朵,一直能随着他的脚步,不离不弃。

“看过鸿影姑娘的舞真是如见天人,不枉此生啊。”刘时已经将不虚此行提到不枉此生的高度,啧啧称赞。

孟谦也点头回应。却私心里想着,若是云朵也站在那画舫上,该是何等动人?他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云朵。只见她目光迷离,盯着自己的衣脚,也不知道想些什么,脸上一片娇痴。

“你想什么呢?”孟谦扭身看着她,有些收不回目光。

“哦,我在想鸿影姑娘的舞。”云朵忙收回心思,抿嘴一笑,似朵海棠。

“的确是美!”孟谦随口应了一声,自己也不清楚是说鸿影,还是说她。

穿过竹林,一条溪水淙淙流过,水中飘着些许花瓣,花下掩隐着金色小鱼。溪边蔷薇野菊遍布,虽不是花季,却可想象花开时的绚烂,真是处处都透着天然闲适。

孟谦缓缓步出桃花林,心里感叹:此处主人何等人物,竟有此财力闲情造了这么一个人间佳境!

他看着若榴,实在忍不住,问了问:“敢问你家主人是谁?”

“我家主人正在陪林大人听琴,今日怕是无法见他,异日有缘,定能再会。”若榴一指桃林外的一处楼阁,笑道:“诗音姐姐若是弹错一个音,便是林大人来了,呵呵。”说着,掩嘴轻笑。

孟谦没有多问,心想,若榴口中的林大人,想必就是林放秋了。

出了石门,刘时站在石狮前恋恋不舍,再三回顾。孟谦笑道:“不如把眼珠子留这,人我带回去好了。”

“哎,等我异日有钱了。”刘时恨恨地没有接下去说。

“你就天天来,是么?”云朵替他将话接下去。然后撅一撅嘴,看看孟谦,想说什么又吞下去。

孟谦见日头西斜,夕阳如金,染黄采莲河水,遂叹道:“夜晚必定更是美艳。”

刘时吞一口口水,回望柳荫深处,半晌,馋道:“改日,改日,我们晚上来一次?”

孟谦一见立在身边的云朵直直地看着染金河水,哼哈了一声,说道:“知足吧你。”

刘时与孟谦在西街分了手,径直乐颠颠地回家。

孟谦负手走在前面,听着身后细细的脚步声,心里很安定。

“云朵,恩,今日之事,别告诉夫人。”孟家大门口,孟谦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声。虽然他觉得云朵是不会告诉他娘的。

“若是下次去带上我,我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她看着门口的石狮轻轻笑着。

这话听着有点象是威胁,孟谦怔了怔,突然怀疑母亲是不是对她说了什么,怎么觉得她好象胆子比以前大了些。他突然就有些不自然起来,心里有些乱。

“少爷,你喜欢看跳舞,是么?”云朵将目光从狮子上调过来,放在孟谦脸上,眉眼含笑,无限温柔。孟谦心里一荡,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胡乱点点头就抬脚上了台阶,去扣门。

开门的李老头,一见孟谦,忙道:“夫人正找你呢。”

孟谦急急走进母亲厢房,只见孟夫人喜滋滋的看着一张帖子。那表情,孟谦很熟悉,是近日孟夫人的惯常表情,多是听说了八字相合相貌美丽的小姐之后,露出的喜气。

“谦儿,你看这个,是城西康庄的大小姐。康庄,你知道么?”

“不知道。”孟谦老老实实地答道。其实他多少听说了一点。

“她家那是良田无数,果园无数,城里的药铺也开了四家。”那又怎样,孟谦挑挑眉头,孟家也很有钱。

“我们不图她家有钱,不过,家世相当最好,门当户对么,要有道理的。”

“明日,你去探探她相貌如何?若是长的也好,就是她了,你看,这八字多合适!”孟谦扫了一眼,对八字没什么兴趣,对明日去打探康小姐的相貌也没提起多少兴趣,受的打击多了,心也冷了。

翌日,孟谦叫上老搭档刘时,去了康庄。

原来,康家的确是有钱,大宅子修的是侯门深似海。院墙也极高极厚,估计是为了防贼。刘时在院墙外寻摸了良久,无处下手,墙边连棵树都不栽,实在是高。

孟谦懒懒地蹲在围墙外,被秋老虎晒得发晕,哼唧了一声:“别忙活了,撤吧。”

孟夫人第一次没有得到可靠的情报,很忐忑,她对儿媳妇的相貌之所以如此看重,乃是为了以后能生出个漂亮的孙子。孟谦生的俊雅风流,万万不能叫儿媳妇拖了后腿。她思量了半天,决定亲自出马。发动了手帕交,裙裾交,探出一个重要消息。本月十五,康家女眷要去朴贤寺上香。

好容易挨到十五,孟夫人带着孟谦,齐妈,云朵,新管家孟老四还有抬轿的四个轿夫,浩浩荡荡地开往朴贤寺。

朴贤寺初一,十五的时候人格外多。多出来的就是乞丐,因为每月的这两天,寺里要在寺门外支几口大桶施粥。所以,今日的朴贤寺外,早就侯着许多衣衫褴褛的人眼巴巴地等着中午的钟声。不过闲着也是闲着,看见有钱的香客也凑上去讨要一二。

孟夫人领着儿子单独进了寺,叫云朵等人侯在寺外,她觉得叫下人知道自己偷看儿媳妇乃是个失身份的事。孟谦看着朴贤寺里人来人往的信男信女,想着自己也是母亲好不容易求菩萨求来的,着实诚心诚意地陪着孟夫人上了几柱香,磕了几个头。

孟夫人正事办完,出了殿门,站在树下小声说道:“听说康夫人喜欢穿红,她有三个女儿,一会你若是见个四十岁的妇人带着三个姑娘的肯定就是。仔细看着。”孟谦点头。四处看了看。一想,那康庄离朴贤寺有些距离,必定不会有孟夫人早到。遂去卖香的老头那儿找了个凳子,让孟夫人坐下。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母亲说话。

过了大半个时辰,孟夫人有些口渴,孟谦急忙出了寺门,去找云朵。她那里带了孟夫人最喜欢的花茶。

孟夫人的轿子旁,云朵正低头背着身子。

“云朵,母亲的茶呢?”云朵一扭身,孟谦发现原来她身子挡着一个小乞丐。正狼吞虎咽地吃着包子,云朵手里还拿着四个。

云朵急忙将包子放到小乞丐手里,然后去轿里取出茶水,孟谦打开布套,一摸茶壶温热,就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又回来:“你耳朵上怎么只有一只耳环?”

云朵一摸耳垂,哂笑:“我,刚才与那包子铺的大婶换了五个包子。”

孟谦看了一眼她另一只耳环,叹道:“傻丫头,那小银叶子可换五十个包子。”

“那我一会再去要四十五个。”云朵一跺脚,一脸的上当后悔,极是娇憨。

孟谦笑道:“回头我再送你好的。你就当是布施吧。”

云朵听了抿着嘴低头一笑,半天也没抬头。

孟夫人喝了茶,又坐了半晌,突然精神一振,伸手指着:“快看,那几个是不是?” 孟谦顺着母亲的手指看去,只见一行人走来,服饰华美,举止端庄。为首的四十岁上下年纪。后面跟着年龄相错的几个女子。

孟夫人指着中年妇人身后的那个女子说道:“估计就是她了。”孟谦猜的也是她。十六七的年纪,面容娇美,身材婀娜。

孟夫人已经在评论:“不错,不错,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模样,端庄文雅。”

孟谦承认母亲的说法。她跟着母亲,亦步亦趋,目不斜视,行不露脚。

过了一会,母女几人从殿内出来。走在后面的两个女孩稍显活泼,左右张望了几下。孟谦见那灵动的黑眼珠与天真的表情,再看一眼康大小姐密不透风的沉稳端庄,不知怎的有些遗憾。

孟夫人已经起身,眼珠随着康小姐,嘴里也没闲着:“的确不错,我看这个极为合适,谦儿,你觉得呢?”

孟谦没吭,却也挑不出康小姐什么毛病,这相貌的确是他说亲以来最出色的一个了,比云朵也差不了多少。 一想起云朵,孟谦心里就更是复杂起来。闷头不语,跟在孟夫人身后,怏怏地走着。

出了寺门,一个乞丐弯腰走到康夫人面前,手里拿着一个破瓦片,似想讨要。康夫人手帕一遮鼻子,对紧跟身后的康小姐点了一下头,只见康小姐从袖中掏出一袋碎银,拿了一块扔在那乞丐的脚下,蹭过瓦片时叮当一声,那乞丐忙不迭地去捡,康小姐赶紧上了轿子。一行人离去。

孟谦站在后面看着,耳边又响起孟夫人的声音:“你看,这姑娘心地也好。” 孟谦没有吭声,康小姐扔银子时眼皮都未垂一垂,与吐一口痰的样子并没什么区别。不过这话,孟谦也懒得与母亲说。她眼下已经被康小姐的风采糊住了眼。说什么都是无用,女人大抵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喜欢一个人又莫名其妙地厌恶一个人,孟谦看了一眼母亲满意的神情,深有感触。

相思红豆

一行人打道回府,孟夫人得偿所愿地见到了康小姐,又甚是满意,就在轿子里晃晃悠悠地睡了。

孟谦甚庆幸母亲适时而来的睡意,实在不想再听她继续夸那康小姐。此事还需上报孟大人定夺,成不成还是未知。不过,私心里,孟谦倒希望父亲反对。也不知怎么,初初听说要成亲时的激动与憧憬荡然无存,只要一想要与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一起吃饭,睡觉,过上个漫长的数十年,就浑身一哆嗦,头皮发麻。若是个解语慧心的青梅竹马那才是完美。此念头一过,顿时眼光就不由自主地往前瞄了瞄。

云朵走在前面,黝黑的发辩放在胸前,脑后露出一段白玉羊脂般的脖颈,还有几滤细碎的绒发微微飘动,耳朵上只余一只小小的银叶子耳环,孤零零的晃动。孟谦想起那五个包子,又想起康小姐吐痰一样的施舍,心里有些别扭,忙赶紧打住,继续看着眼前的那个小银叶子,心里琢磨着什么样的耳环陪着这雪样肌肤才显得好看。

回到孟府大门口,孟夫人觉也醒了,喜滋滋地下了轿子,往轿子后扫了一眼儿子,然后一愣:“你后面怎么跟来个乞丐?”

孟谦急忙回头去看,果然,一个小乞丐可怜兮兮地跟在轿子后不远,怯怯地看着众人,云朵一看,正是自己给了五个包子的小孩。

孟谦也认出来,看了看云朵,然后扭头问那乞丐:“你怎么跟着我们?”

那小乞丐走近些,看着云朵,眼泪一汪:“我看这位姐姐好心,就跟着来了。我不是找你们要钱,我不是要饭的,我只是没找着我爹,银子也被偷了。”

孟夫人一向心软,就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说看。”

那小乞丐的眼泪流得更欢畅,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爹是在京城里做厨师的,给家里捎了盘缠要我也来京城跟着学手艺。我走到通州的时候银子就被偷了,一路要饭来的,没想到京城这么大,我找了九天也没找着我爹。”

一个小乞丐在酒楼门前打听人,这不是找菜么?任谁都觉摸着他是来讨吃的,再说,这门前有个乞丐晃悠,着实影响生意,还不赶紧打发的远远的才怪。莫说九天,只怕找个九十天也是白搭。孟谦暗想。

孟夫人听了有些同情,见这孩子不过十三四岁,正窜个子的时候,却瘦得跟猴子似的。叹息道:“你总得知道个地方才好打听,你爹叫什么名字,在哪个酒楼?”

“我爹叫刘贵根,我叫刘小根。在醉仙楼还是仙醉楼我记不清了。”

孟谦看着他的小脸被泪水冲开两道沟渠,有些好笑:“小根儿,地名可有?”

“地名啥的都写在纸上,和盘缠一起丢了。我不认字,也没记住。”

孟夫人看了看小根儿,对孟谦说道:“这孩子怪可怜的,你去让齐要抽空给他找找。先住在他那吧。”

孟谦点点头,让孟老四领着小根儿去雷公巷。自老齐过世,孟谦念及他一辈子勤恳,就在附近的雷公巷给齐妈和齐要买了个小房子,两间小屋,一个小院,也勉强可以娶个媳妇完成老齐的遗愿。

刘小根感激不尽的走了,临走时还对云朵挤出一个笑容,从下眼皮到下巴的两道白印逗的云朵扑哧一笑:“别急,一定会找到你爹的,先去洗个脸。”

孟夫人今日心情大好,又顺便做了一件善事,心情更是爽快。

云朵对孟夫人的欢喜有些不明所以,她偷眼看看孟谦,后者却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回到房里,孟谦刚坐了片刻歇息歇息,见母亲脸色一喜,又欲继续提起康家小姐,连忙起身说道:“母亲,我先去酒坊了。”

“今日早些回来,等你父亲下朝,正好一起商量,早日将这亲事定下来。”

云朵端茶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她放下茶盏扭过头对孟谦笑道:“恭喜少爷了。” 孟谦细细的看了看她,除了真诚的道贺却什么也没看出来,顿时有些郁郁。

出了房门,站在回廊上,鸟笼里的黄莺正雀跃欢鸣,孟谦逗了逗它,等了片刻,只见云朵从屋里出来。

“少爷怎么还没走?”

“恩,没事,我想听听鸟叫。”

云朵扑哧一笑,走上前,也逗了逗黄莺:“快给少爷唱一个,少爷心里正美呢。”说着,微一侧脸,眼波扫向孟谦,又是一笑。孟谦只觉得那眼波似要淹住自己,低声说道:“谁心里美呢,胡说。” 云朵将脸转过来:“美就美呗,干吗藏着掖着,齐要不知道多巴不得娶亲呢?” 说着一噘小嘴,似是不满孟谦的掩饰。

冤枉啊,他那里是藏着掖着,着实并未觉得很美,反倒是很愁。可惜,这话能说么,只怕又是被当成站着说话不腰疼,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意思。孟谦吐了一口长气,好,小丫头越来越胆子大了,敢对少爷也这么不客气,他打算说一句狠话,叫云朵知道自己的厉害。奈何肚子里搜刮了半天,也没想出个词来。她仰着脸只看着黄莺,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珠笑意盈盈的全无机心。算了,孟谦稍稍有些惆怅,叹了口气,转身打算离去。

“少爷,但凡必须的事就要高兴些,愁什么呢,夫人会害你么?” 云朵轻轻说了一句,孟谦一回头,她还在逗着黄莺,眼睛也没有移开,那话仿佛不是她说的。孟谦一狠心:“是,我高兴些。”

出了孟府大门,孟谦停在台阶上抬脚不知道往那里去。思量了半天,朝酒坊相反的方向去了。走了半天,到了东市的一家铺子——花想容。他陪着孟夫人来过几次,卖的都是首饰。

他低头在首饰堆里看了半天,也没个主意,似乎个个都好看,又似乎个个都不合适。怪不得女人买东西都挑上半天,实在是选择太多,看一遍且要许久,挑起来也着实费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