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倔强固执的,认死理,钻进牛角尖就出不来。

再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这也是为什么他能沉默安静地站在一旁这么多年。

叶宁木然地抬起头,看了眼萧岳。

其实这是叶宁第一次看到萧岳开车,以前他总是有司机,司机可以是自己,也可以是andy,还可以是一个亲切笑着的秃顶大叔。

现在呢,萧岳的下巴紧紧绷着,拧着浓眉目视前方。

他脸上的线条刚硬凌厉,不再掩饰的他,一看便能让人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性格的人。

萧岳说得是对的,自己不喜欢他这一型的,从来都不喜欢,他这样的人确实会给自己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让自己觉得不安全。

他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并恰到好处地对自己进行了伪装。

叶宁疲惫地闭上眼睛。

她觉得累了。

其实这些年来,她真得累了。

他给了自己最美好的幻影,可是这个幻影却是透过哈哈镜看的,实际上根本变了形。

她抬起手,支着额头,唇动了动。

她想说,如果救回楠楠,你老老实实的别给我耍心机,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不过她太累了,薄唇蠕动了几下,终究是没能出声。

她没想到的是,后来她几乎没有机会说这句话了。

第70章

他们开车来到了绑匪指定的地点后,再次接到对方的指示,却是换了一个地方。两个人相视一眼后,萧岳安慰说:“他们也怕警察跟着。”

叶宁点头。

萧岳下了车,按照对方指示前方新的地点,这一次对方总算出现了。车上的叶宁一下子紧张起来,她紧紧地盯着对方的身后,对方像捉小鸡一样拎着一个孩子,正是她的楠楠。

她的楠楠,被人用胶条绑住了嘴巴,小手小脚也捆住,就像个粽子一样!

楠楠本来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皮的,这个时候看到了爸爸妈妈,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含着泪渴求地望向这边。

看着他那个样子,叶宁心都碎了,不过她到底记着来之前所被嘱咐的,努力压抑下喉咙的声音,拼命地冲着楠楠点头示意。

楠楠虽然小,可到底也懂事了,他很快也冲着叶宁猛点头,那个样子仿佛在说,他没有什么事。

叶宁看了,却是越发心如刀割。

那是她从小捧到手心的宝贝,却被人家这么残忍地对待。

萧岳眯着眸子,平静地望着对面:“把孩子给我,一千万带来了,全部给你们。”

歹徒一共是三个人,他们都蒙着脸,彼此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个用奇怪的声音对萧岳说:“钱卸在那里。”

萧岳点头:“好。”

这个时候萧岳重新走回车旁,叶宁也下了车,帮着萧岳一起将那些钱往下搬。

叶宁这辈子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接触这么多钱,不过钱在这个时候,和一叠子废纸并没有什么区别,沉重肮脏。

她浑身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随时关注着不远处楠楠所在的方向,同时将钱袋子往地上扔。

叶宁的存在这些歹徒是早已经知道的,这个时候倒是没有异议,毕竟是个女人,还是孩子的母亲。

到了关键时候,如果出了事,拿孩子做要挟,孩子母亲在那是最好的了,天底下谁都能硬起心肠,唯有做母亲的不可能。

他们将钱全都卸下去后,那些人开始让他们离开。

“我们往南三百米后,会把你们孩子放下。”

萧岳挑眉问道:“如果你们不放呢?如果我的孩子出了什么事呢?”

“你还有其他选择吗?”歹徒从面罩后面发出一声冷笑。

萧岳望了那歹徒一样,忽然道:

“把孩子给我,我要看看他是不是一切完好,然后才能放你们走。”

他定定地望着那群人:“当然你可以不答应,那么好吧,今天我的妻子和儿子都在这里,你们不答应,我会认为你们根本没有诚意,到时候我儿子出事了,我妻子也活不成,那我也陪着你们死在这里好了。”

几个歹徒没想到萧岳忽然来这一手,看向他时,却见他面目冷沉,眸光坚定。

大家面面相觑,显然都有些意外,看来萧岳说这话并不是随口说的。

今天他如果不能确定自己儿子完好,他真可能在这里和大家来个同归于尽。

萧岳抿紧唇,盯着那群人,又开口说:“如果我的儿子死了,那我和妻子也会陪着他死在这里,到时候这将成为震惊全国的大案,这就不是一个绑架案那么简单了。你们说,你们还会有活路吗?”

其中一个歹徒忽然冷笑了声:“你骗谁呢,你可不是我们,我们光脚不怕穿鞋呢,你那么有钱,舍得去死?”

萧岳到了这个时候,反而笑了下,笑得阴冷。

他抬眸看了眼一旁的叶宁后,才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你们可以赌一赌。”

他身材高大挺拔,拧眉立在那里,自然有一股不容人小觑的压迫感。偏偏他说出话来又是那么笃定,笃定到了不容任何人质疑。

几个歹徒犹豫了下,彼此看了一眼,终于有一个试探着说:“好,给你看一眼儿子,你别耍花样,要不然大家一起死好了!反正我们是贱命,不值钱!”

叶宁紧张地动了下唇,她望着萧岳的湿润眸子满是哀求。

求他千万别让人伤到楠楠,也求他小心点。

萧岳深深地看了一眼叶宁后,柔声说:“去车里。”

叶宁点头。

萧岳亲眼看着她上了车,这才迈开步子,朝着歹徒方向走去。

萧岳来到了那几个歹徒旁边,摸了摸楠楠的脸颊:“楠楠别怕。”

楠楠一直倔强地憋着眼泪没哭的,现在爸爸就在身边,他眼泪一下子落下来了,渴盼地望着萧岳。

萧岳哑声问一旁的歹徒:“我想抱抱他可以吗?他还小呢,吓坏了。”

那歹徒断然拒绝:“不行!”

谁知道就在他刚说完这话的时候,萧岳却以迅疾的速度陡然抱起了楠楠,抄手往左边冲过去。

他的动作非常快,快到了几个歹徒都没反应过来。

等萧岳跑出有两米距离的时候,他们几个才感到不妙,连忙冲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叶宁车底下蹦出一个人来,直蹿向那几个歹徒。

叶宁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场变故,她就眼睁睁地看着萧岳抱着楠楠跑,接着歹徒追萧岳,萧岳护住楠楠,车底下那个人是andy,andy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着刀去砍杀歹徒。

她很快反应过来,冲下车去,奔向萧岳和楠楠的方向。

可是就在她下车的功夫,那几个歹徒已经和andy拼杀了起来,同时周围的警察悄无声息地潜过来,试图制服那几个歹徒。

歹徒本是亡命之徒,他们瞪着发红的眼睛,知道一切大势已去。

其中一个,就在被制服的时候,忽然咬着牙拼死冲向萧岳:“去死!”

说着这话,一把匕首从他袖子里出来,然后直刺向萧岳。

这一切不过是电石火花之间的事情,当叶宁看到那把匕首刺进萧岳胸膛的时候,她也不过是刚刚奔下车来。

她眼前发暗,耳边轰鸣,一时之间,她仿佛什么都看不到了,只看到一朵红色的花从萧岳的胸膛喷射而出。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楠楠凄凉惊恐的叫声:“爸爸!”

“萧岳!”叶宁踉跄着跑过去,扑上前,抱住了萧岳。

萧岳胸口那里血一直在往外冒,不过他却僵硬缓慢地放开了抱着楠楠的手,艰难地抬起手来,反握住叶宁的。

他唇边也开始往外淌血,不过他还是蠕动着双唇,以着几乎让人听不到的低哑声音说:“宁宁,对不起……这一次……我又骗了你……他们,他们不会放过楠楠的……”

叶宁泪如雨下,疯狂地拿手去堵萧岳一直往外流的血,嘶哑绝望地喊道:“萧岳,萧岳!”

萧岳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认真地说:“这一次,我是真受伤了,没骗……”

最后一个“你”字他没有说出,就这么直直地往旁边倒下去了。

他很沉,叶宁抱不住。

周围的一切都恍惚模糊起来,儿子的哭声叫声,警笛声,以及救护车的声音,全都响起来,在耳边徘徊。

叶宁的手上也都是血,她拼命地搂着萧岳,狂乱嘶哑地说:“我不许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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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宁紧紧地盯着急救室的大门。

那个大门对于她来说,冰冷而无情。

好像从她知道萧岳的存在感,她就数次为他担心,也数次看着他进救护室。

可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那么绝望而痛苦。

她心里涌起刻骨的悔恨。

为什么她没有对萧岳说,告诉他自己并没有那么恨他,自己想和他继续过下去。

几天没有合眼的她,疲惫地将脑袋靠在长椅的后背上。

她现在脑中是空洞状态,头疼欲裂,可是却根本不可能入睡。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是一个麻木的存在,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高瘦的身影,走到了她面前。

对方沉默而挺拔,一只手伸进裤兜里。

这个动作,她知道是谁。

她甚至没有转头去看他一眼,既然盯着那个手术室的大门。

“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说话,所以我想现在和你谈谈。”沈从瑞的声音低而淡。

叶宁没说话,也没看他。

沈从瑞倒是在意料之中的,继续说道:

“他做的事,我大概知道,恐怕也是唯一一个知道的。其实我并不赞同他这么做,强扭的瓜不甜,他这么做,最后受伤的还是自己。不过我也没办法劝他,他为了你,真得付出了很多,也受了很多痛苦,可是他甘之如饴。那天我看到他出车祸,你知道吗,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你做了什么,你又做了什么让他伤心,他故意在自残。”

沈从瑞仰起脸,苦笑了下:“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了,可是有时候我真不懂他,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他为了你,真是疯了,我都无法理解他的思维,他疯得特别厉害。”

叶宁依然盯着那个手术室的大门,面无表情地望着那里,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沈从瑞深吸口气,继续说:“你知道吗,前几天你们出了事,你离开了他,那几天他几乎跟疯了一样将自己关起来,不吃不喝也不睡。他有时候甚至开始自言自语,在那里说为什么我没有真得恶性肿瘤,如果那样,宁宁是不是就能原谅我了。”

沈从瑞盯着叶宁:“我知道他做的事太离经叛道,你会觉得可怕,那很正常,可是你想过没有,他有多疯,就有多爱你。假如这个世上有一个人,可以爱你到这个地步,你为什么还要计较那些有的没的?”

他望着神情毫无变化的叶宁,不免皱眉,叹了口气:“他这次,真是一个生死关,随你吧。”

说完,他依然揣着裤兜,慢慢地踱步到了一旁。

叶宁怔怔地盯着那个紧闭的急救室大门,灼热的眼泪开始顺着脸颊缓缓地往下流。

她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像萧岳那么爱她。

而她,也不会像爱萧岳一样再爱其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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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过痛苦的煎熬后,萧岳终于脱离了危险。

当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刚刚检查完身体陪在叶宁身边的楠楠也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他看了看妈妈:“妈妈,爸爸没事了。”

叶宁紧紧抱住楠楠的小身体:“嗯。”

其他守在这里的人也都终于松了口气。

萧岳很快被从抢救室推出,来到了普通病房,叶宁带着楠楠忙过去。

刚刚动完手术的萧岳就好像一尊蜡像般躺在那里,紧抿的唇苍白毫无血色,就连往日那黑色略微卷曲的头发仿佛也失去了生命力,无精打采地贴在他的额上。

叶宁以前一直误认为萧岳身体不好,可是到现在她才知道,他真得病了,会是什么样子。

会是让她看一眼就揪心的样子。

他就是这么让她心疼。

因为麻醉的原因,也或许是因为他累了,他一直没醒来。其他人都陆续离开了,就连楠楠,叶宁也让他睡去了,她自己和专属护士守在那里照看着。

其实她也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楠楠没出事前整个人就大病一场,一直处于恍惚之中,后来楠楠出事,她整个人是完全无法进入睡眠状态。

现在楠楠救回来了,萧岳也脱离危险处于观察期了,叶宁的心总算是落定了。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大脑中一片混沌,就好像浆糊,脑神经几乎不知道如何调动手脚眼睛了。

她呆呆地盯着床上虚弱躺着的萧岳,尽管身体里的那根弦几乎要崩溃,可是却就是想这么看着。

病房里只有他一个,旁边守夜的护士正检查着旁边的仪器,半夜时分的病房非常安静,在这种极度的安静中,叶宁脑中开始浮现出一幕幕场景。

从少年时那个少言寡语敏感脆弱的他,到后来那个倔强固执地撕掉t大录取通知书的他,再到后来那个翻遍了一书柜的心理学书籍,冷静地观察研究着自己的那个他。

最后,他长大了,成熟了,也拥有了足够的力量,设计出一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步步为营,算尽人心。

她惊恐又恨,可是这些情绪都需要力气,现在的她,在极度的疲惫后,竟然剩下的只有满足。

满足于他还活着,满足于他们一家三口都安然无恙,满足于自己能坐在这里为他守夜。

正这么木然地想着的时候,萧岳的手指动了动。

护士也发现了,连忙过来检查,之后笑着对叶宁点了点头,示意一切都好。

萧岳缓慢地睁开双眼,最先入眼的,便是叶宁憔悴削瘦的脸庞。

她瘦得脸只有巴掌大,脸色很不好看,只有上面那双眼睛黑而大,就那么怔怔地凝视着自己。

萧岳还没来得及反应,叶宁已经扑过去,抱住了他。

当然她抱得非常小心,唯恐碰到他的伤口。

萧岳整个人僵在那里,感受着环住自己的那个柔软身体,他艰难地动了动干涩的唇,想说什么。

可是叶宁却先他一步,将唇凑到他耳边,嘶哑细弱到几乎让人听不清楚的声音轻轻地道:“萧岳,你好好活着,等你出院,我们结婚。”

萧岳听到这话,黯淡的双眸中陡然闪现出惊人的光,他不敢置信地望向她的眼睛:“你……”

不过很快那光彩就黯淡下来,他勉强扯唇苦笑了下:“你是不是忘记了,我骗了你,一直都在骗你。”

他的声音像是被撕碎的破布。

叶宁疲惫地闭上眼睛,将脸贴在他的脸上。

“萧岳,我问你,我的儿子是不是你的儿子?”

萧岳嘶哑地道:“是。”

“那你到底爱不爱我?”

萧岳呼吸顿时有些不平稳,他沉默了好半响,终于说:“爱。”

叶宁眼中带泪,轻轻笑了下,低声喃喃道:“那就够了,萧岳,我也爱你。”

假如他爱她,她也爱他,那么对于她来说,还有什么是不可以原谅的。

自然听到这话,幸福来得太突然,萧岳依然有点不敢相信。

他在生死关走了一次,现在听到这话,觉得自己在做梦,或者出现了幻觉。

他怔怔地望着满脸泪花的叶宁,半响后终于说:“宁宁,你,了解我吗?”

叶宁抬起手,沾了泪痕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眼睛:“其实我从十三岁就了解你了,只看一眼,我就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