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准时去接了楠楠从幼儿园回来,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楠楠非常安静。
叶宁忍不住问起来:“楠楠怎么了?”
楠楠想了想后说:“妈妈,我想去看一位朋友。”
叶宁大惊,望着自己儿子,小心翼翼地问:“什么朋友?”
楠楠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一个叔叔呢。”
叶宁心中狂跳:“什么叔叔,你见过吗?”
楠楠点头:“见过啊,以前陈阿姨带过出去玩,他还会陪我过来玩呢,他人很好。”
叶宁浑身的血液都冻在了那里,她小心地问:“这个叔叔姓什么啊?你什么时候见过他,见过几次,他都说什么了?”
楠楠回忆了一番:“以前阿姨带我出去玩,偶尔会碰到他啊,至于姓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平时都叫他叔叔的啊。”
叶宁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正常,还努力让自己笑了下。
她害怕吓到孩子。
于是楠楠就好奇地看着妈妈,发现妈妈表情奇怪地到了电脑前,很快找出来一张放大的图片:“是这个吗?”
楠楠只看了一眼,便点头说:“是啊!”
说完这个,他就觉得妈妈的脸白得像蛋糕上的奶油。
他顿时有点害怕了,好像妈妈今天有点不太对劲。
叶宁努力地克制住浑身的颤抖,尽量放轻了声音问:“为什么妈妈不认识这个叔叔呢?”
楠楠瞅着叶宁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我,我忘记说了……”
叶宁看着他这个小委屈的样子,倒像是做错事的是自己,一时倒也不忍心说他。她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心里却不断地告诉自己,楠楠是自己的儿子,他还这么小呢,那可是自己生出来的儿子啊!
回到家里,先伺候他吃饭,之后陪着读了一会儿书。楠楠显然对于之前的对话还记挂着呢,瞅了叶宁一眼,自己乖巧地走到一旁,抱起一本书来看。楠楠其实是挺聪明一孩子,已经能认识绘本上的很多字了,今天他在翻着一套《不一样的卡梅拉》,这套书是讲鸡舍里一群小鸡的故事。
看完绘本后,他又自己翻出了乐高积木来玩。
叶宁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屏幕,再一次地翻出了萧岳的照片,脑中却开始翻江倒海了,楠楠,她的儿子,她是怎么生出来的呢?
第10章 宝宝的来历
当时舅妈总是会当面嘲讽叶宁,对她舅舅说,你养着她有什么用,看看她亲妈死了,她就跟个没事人样,整天也看不上难过,脸上像块木头没什么表情,还知道每天读书读书的!这就是个没良心的!
舅舅当时也觉得不能理解,他觉得作为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妈妈死了,总是要大哭几场的吧。可是叶宁好像就没怎么哭过。
对于这些怀疑,叶宁没有解释过,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事实上那件事的影响,远比叶宁自己以为的还要大,这让她根本没办法接受一段婚姻或者感情。
和霍晨的那场恋爱,可以说是她鼓起了那辈子最大的勇气,可是却又是那样的结局。当时的她真的是耗尽了所有的心力。疲惫不堪的她,坚持着结束了在美国的学业,匆忙回国。
回国后,叶宁就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她当时在国外读的是经济学研究生,回来在b市数一数二的金融机构工作,收入非常高,前途大好,长得又漂亮,属于金融街的金领。
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穿着舅妈的破旧落时外套,脚上套着街边小摊修补过的鞋子的寒酸女孩,那时候的她衣衫靓丽走在金融街上,回头率能有个百分之九十。
当时她也想结婚的,于是就相亲,相亲对象条件都不错,不过叶宁在结婚这件事上自有一番挑剔,而且是一种诡异的挑剔。只要见过的男人,她都要求对方提供单身证明和健康证明。说是偏执幼稚也好,说是心理疾病也好,是人总是有点坚持和习惯的吧,这就是叶宁的强迫症。
她那个时候和无数个人相亲见面,有时候中午见了一个共进午餐,吃完午餐就继续见一下下午茶。
这么想着的时候,有一丝似有如无的点在她脑中亮了下。
她见过形形色。色的相亲对象,隐约中,曾经有一个,有一双萧岳那样的眼睛。
那是一个下午,在她赶过上一场约会后,匆忙来到了那个事先约好的茶馆。这年头,喝茶好歹来个咖啡馆吧,这位约的是茶馆,中式茶馆。
对方长什么样子,叶宁是一概的没印象,只记得古色古香的茶馆中,那个人仿佛等了很久,见她来了,一双晦暗难懂的眼睛,就那么定定地望着自己。
那是一种压抑而渴望的气息,散发着勃勃的野心,带着浓烈的侵略气息,就好像他那么看你一样,就能将你看得无所遁形。
要不说叶宁喜欢戴眼睛的男士呢,因为这种毫无遮掩被人看在眼中的感觉,糟糕透了。
当时叶宁一看到这个人,心里就有了火,真恨不得直接转身就走。
不过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压抑下自己的情绪,所以她笑了,笑得云淡风轻,彻底将那个人的脸视若无物。
后来他们进了茶馆,一起喝茶,并对彼此的现状做了交流。
叶宁先说,介绍了自己的大概情况,接着就是那个人,对方仿佛说了自己的一些事情,创业什么的,听起来是一个二流大学毕业,毕业后不工作,开始在b市开公司,最后还蛮成功的。那个人言语其实并不多,关于创业的事儿只简单介绍了下。这个人其实言辞非常笨拙,那种三言两语的概括,像是百度百科里严肃而干巴的介绍词。甚至叶宁是不是想,他背下来的吧?
叶宁一概没听到心里,她很快从那些简单的话语中挖掘到了几个词汇:野心勃勃,投机倒把,赌徒运气。
那个年代,投机家总是比别人更容易获得成功吧。
叶宁一边想着这个,一边开始琢磨,她的下一场约会是什么时候?她以后要在相亲对象中过滤下,不能不戴眼睛,眼睛不能太大……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一抬眼间,她感觉到那个人正默默地注视着自己,平静而无奈。
他好像知道自己完全走神了。
他心思非常敏锐,很容易就洞察到了自己的内心。
那一刻,叶宁就生了警惕心,不过想起这个人刚才言语的拙劣,她终于忍不住问:我特别好奇,你是怎么说服投资人,获得风投的呢?
对面的那个人,目光直直地望着自己,沉默了好半天,那个因为抿起来而显得有些凌厉的唇才缓缓地吐出一句话:你可以看看我的企划书。
当时叶宁就忍不住笑了,她好久没那么笑过了。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视线因为眼泪而变得破碎,可是却也因为那点水分而格外的清晰,以至于她再次看到了对方。
光线朦胧的茶馆中,那双原本晦暗深沉到难以看懂的眼睛,也带上了一点点灼烫的笑意,就那么望着自己。
这实在是一个矛盾的人,笨拙无措,却又心思敏锐,言辞匮乏,却仿佛深沉难懂。
后来晚上回到家,隐约记得那个人还给自己发了短信,上面写着的:可以进一步交往吗?
叶宁想象了下他笨拙地一个个字打出这句话的样子,抬手,轻轻地删除了那个短信。
她不喜欢不戴眼镜的男人,早说过的。
七年后的叶宁,定定地望着自己儿子玩积木。
眼神涣散地回忆着曾经的那个约会,那个人的眼睛和萧岳有点像,样子呢,像不像?叶宁实在想不起来。
不过她记得,从那之后,她其实就不怎么相亲了,也挺没意思的。
叶宁是一个非常挑剔,挑剔到有强迫症的人,以至于相亲对象在羞恼成怒后大骂叶宁是个极品。
其实她的相亲对象要求也都不低,也许都市的优秀男女,通过这种方式接触,第一眼就是挑剔的敌意和审视吧。
于是叶宁疲惫了,不再相亲了。
不再相亲的她,白天的时候规规矩矩地去上班,优雅知性,美丽大方,勤恳地工作,成为项目组的顶梁柱,甚至经常加班,一加班都要到晚上十点甚至十一点。
可是加班完后,她也不想回家。
她租赁的公寓,冰冷黑暗,她经常一个人抱着被子坐到天亮。
她需要更丰富多彩的事情。
于是她褪去了白天的衬衫长裤,换上了和白天完全两个风格的裙子,跑到酒吧里喝酒。
她每天都要喝很多很多酒,可是头脑却越来越清醒。
叶宁一直觉得,自己的内心是阴暗和扭曲的,她一直将自己包裹在坚冰后面,她其实需要出来透一口气。
甚至或许霍晨对她的伤害,比她自己想象的要大。在感情上她并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好不容易迈出去一步,却被人狠狠地闷头一击。
几乎有大半年的时间,叶宁都去买醉,喝得醉醺醺的回家,然后第二天抱着闹钟爬起来,继续去上班,拼命地工作。
那是一个秘密,没有人知道的。
一直到那件事发生。
那一天,叶宁喝醉酒打算回家,却有一个理了小平头的人过来,对方长什么样子叶宁一概不知,只知道他在用色眯眯的眼睛看着自己。
叶宁其实也偶尔会遇到一些骚扰,不过那些人都会知难而退,非常运气的,她没有遇到过任何麻烦。
这一次,她歪头盯着那个人,总觉得那个人是不是应该消失掉。
问题是他没消失。
周围是疯狂的重磅音乐以及叫喊声,光影闪烁间,叶宁不知道为什么脑抽了,忽然想放纵一把。
她已经不想结婚了,不过她想有个孩子。
于是她搭上了那个人的手:“你结婚了吗,有女朋友吗?”
对方赶紧摇头:“没有啊。”
叶宁压抑下喉咙里泛出来的恶心,平静地继续问他:“你身体健康吗?”
对方这个时候眼睛都发亮了:“健康啊健康,我都定时做体检的……”
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叶宁跟着那个人走出了酒吧,直接上了出租车,前去宾馆。
那辆出租车停在了一家宾馆旁边就,叶宁一路摇晃,难受的厉害,下车后,趴在路边干呕,而那个人竟然从后面抱住她的腰,并且那双手开始在她身上摸索。
当时她虽然醉得厉害,可是依然感觉到了,拼命地推那个人,一边推一边结结巴巴地念叨:你有单身证明吗,有健康证吗……
可是那个人哪里搭理她这么幼稚的言辞呢,直接抱着她不放,就要去亲她的嘴。
叶宁闻到了对方嘴上浓重的烟味,一下子找回了一点理智,拼命地推搡着那个人。
可是她显然是惹火了。
当年的叶宁也太单纯幼稚,根本没有闹明白她这样的女人出现在那种地方意味着什么,也是她一直太过幸运,以为周围的一切总是那么安全无害。
当时对方就恼了,直接将她按在墙上,动作粗暴地就要开始。
叶宁也恼了,抬起手狠狠地给对方一巴掌,拿起手机挣扎着就要报警。
可是却这引起了对方更强烈的反击,狠狠地将她压在墙上。
第11章 拼凑的记忆
叶宁想到这里的时候,她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血色,苍白如纸。
她发直的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屏幕上的那张棱角分明五官深刻的脸,却在她眼前变为幻相,分裂出无数个影子,这些影子就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过去人生中无数个角落闪烁,变幻,最后和电脑屏幕上的这个人重合。
无数双眼睛,冷漠而鄙视的,同情而无奈的,炽热而温暖的,阴暗而悲伤的,饥渴而热烈的,那么多双眼睛,都逐渐汇聚在一起,形成一道光束,照亮了眼前的那张面孔,使得那张从来都是模糊的面孔在眼前清晰起来。
此时此刻,她终于记起来了。
在她赤着肩膀蜷缩在地上犹如一个爬虫般挣扎的时候,就在不远处,有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紧攥着手,僵硬地站在那里,冷漠的眼中都是挣扎。
在她穿着破旧的外套瑟瑟发抖地在寒风中排队买饭时,身边的那个高而瘦的少年远远地望着自己,沉默而安静。
在她面无表情地站在摄影机面前时,那个少年攥紧了手中的外套,目光温暖而悲伤。
还有后来,古色古香教学楼下连翘花开时,遥远的西半球红枫如火如荼,那个恰如其分出现在那里用落寞温暖的语调安慰自己的那个男人,都是他。
她险些当啷入狱,b市最一流的律师说,你的朋友托人请我过来为你做辩护……
她怀孕徘徊,国外月子中心说,我们这里提供全方位服务……
她为了宝宝户口而烦恼,民政人员说,这个户口是可以办的,总是有特殊情况……
她想买个房子安家落户给宝宝一个家,中介说,我们这里急售……
她想投资一个门面,售楼中心说,这个门面打折……
她需要一个保姆,陈姐说,我不想做月嫂了,想留在这里照顾楠楠……
她需要一个人看店,小若说,我想经营一家咖啡馆……
宝宝要上幼儿园,幼儿园的校长说,我们恰好空出一个名额……
叶宁头疼欲裂,浑身颤抖,曾经因为酒后而模糊的记忆,此时竟然神奇地清晰起来。
这是她隐藏那么久的秘密,一直以为无人知晓。
恍她骤然想起什么,顿时惊叫一声,忙蹦起来,推门奔去儿子叶楠的房间。
次卧的房间装饰得非常温馨,墙上面用环保漆涂画了小朋友们会喜欢的各种小兔子小狗什么的,萌萌的,看着童趣十足。
当年叶宁意外产子,回来后急着买个房子,恰好这套房子因故急售,各方面又特别满意,她就买下了这套。
此时小帅哥楠楠跪趴在次卧的地板上,地板上铺着康乐地垫,还是他小时候的爬行垫。现在他身边放着一堆的乐高小插件,正聚精会神地摆弄着。
大多数时候他很懂事,是一个非常安静的孩子,会入迷于一些事情,比如乐高积木,并且沉浸在其中。
现在他已经拼插出了一个楼房的地基,正在那里捉摸着该如何继续搭建。
叶宁压抑下狂跳的心,试图用平和的心态观察着自己儿子。
儿子六岁,小模样长得很好看,额头宽阔,眉毛有型,两眼清澈明亮,是那种稍微一打扮就能引来不知道多少家长羡慕的帅气小男孩。
此时的叶宁,脸盲了十几年的眼睛,一下子变得超乎寻常的敏锐了。
她敏感地捕捉着楠楠身上的那一处细节,却是越看越明白,楠楠竟然根本是萧岳的翻版!
楠楠,是萧岳的儿子吗?
叶宁几乎将唇咬出血来。
她拼命地攥着拳头,让自己的身体不要颤抖。
她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一个人的秘密,以为楠楠是上天赐给她的最美好的存在,是独属于她的天使,可是现在呢,原来自己背后从来都有一双眼睛在望着这一切,犹如一个上帝般,俯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就连楠楠的存在,也是刻意为之吧。
他到底在暗中观察了自己多少年,又是怎么样在操控着自己的生活。
就在这个时候,楠楠抬起头,纳闷地望着自己妈妈:“妈妈,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叶宁克制住发颤的双腿,一下子瘫倒在地垫上,她努力去握住自己儿子的手:“楠楠,没什么,妈妈只是忽然想你了。”
楠楠更加纳闷了,歪脑袋思量:“可是妈妈,你怎么手这么凉呢?”
他将妈妈的手握住,轻轻搓了下帮她取暖:“还有你刚才看我的样子,好奇怪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叶宁鼻子一酸,忽然想哭,不过她已经很久没哭过了。
她一下子抱住了儿子,紧紧地抱住:“楠楠,你是妈妈的儿子,对不对?”
楠楠被妈妈搂得有点疼,他更加确定今天妈妈有点奇怪,不过他还是乖巧地点头:“是啊,楠楠是妈妈的宝贝儿子,妈妈是楠楠的宝贝妈妈啊!”
叶宁抱着儿子不放开,几岁的小孩子,软软的身体,搂在怀里有种被他全身心依赖的感觉。她爱自己儿子,天底下这么多人她唯一爱的就是儿子。
“楠楠,妈妈刚才忽然做了一个梦,梦到楠楠离开妈妈了。”
楠楠眉毛动了动,更加好奇了,心想刚才妈妈有睡着吗,怎么就能做梦?醒着也做梦?
不过他感觉到妈妈发凉的手,就没再问,而是伸出手来环搂住妈妈的脖子:“妈妈,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呢,你是我妈妈啊,我离开你不就没妈妈了。”
叶宁想想也是,捏了捏发酸的鼻子,她还是抱着儿子,就这么抱了老半天后,她终于放开。
看着地上的乐高小零件,她问儿子:“楠楠前一段是说想买那个星球大战千年隼?”
楠楠用力点头:“妈妈,是啊是啊!”
其实家里也不少了,从小时候玩的得宝系列,到如今的小颗粒,好几个整理箱都已经满了的,所以楠楠提出想买一套星球大战的时候,叶宁就没答应。那一套也两千多块钱呢,放在家里又占地儿,收拾起来麻烦。如果真想玩,外面早教中心以及游乐中心多得是玩的地方呢,就是办几张卡的事而已。
叶宁还在那里没说话,楠楠已经抬头偷偷打量妈妈,那亮晶晶的眼睛贼兮兮的。他好看的小嘴唇忍不住带着笑,小心翼翼地试探妈妈:“妈妈,你要给我买吗?”
他的声音软萌乖巧,撒娇地用手环着叶宁的脖子。
这样的小孩子,叶宁哪里拒绝得了,顿时点头:“好,等下个月你生日,就当你的生日礼物吧。”
楠楠这下子差点蹦起来,在叶宁怀里跟个小老虎一样欢快地窜动:“妈妈妈妈太好了,我爱你!”
说着还“啵”的一下,对着叶宁脸蛋左右各一下狠狠地亲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