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宅子是贞康帝赐给她的,现在她只要想到那个人,就觉得无比恨,如果能将他从她的认知里全部删除,她一定毫不犹豫的选择割除所有关于那个散发着各种恶心气味和声音的人。

白色马车在城道上跑着,知道梅迦逽哪儿都不想回,德叔也不好拐道,驾车朝着城门赶去。

凤凰和涅槃交换了一下眼神,就这么出城真的适合吗?一点准备都没有,以后真的都不再回帝京了吗?

“迦逽,我们就这么走了,梅府上上下下怎么办?”

涅槃担忧着,她们不管不顾,可梅府上百口人的性命迦逽真的能够坐视不管吗?贞康帝如果能对闲王爷下这样的毒手,对梅府的人更不可能仁慈,到时,他们还会成为牵绊迦逽的人质。

梅迦逽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我们即刻出城,还能为梅府上下争得一个活命的机会,若晚点,恐怕大家都得死。”

涅槃疑惑,“什么意思?”

凤凰沉默着,小姐的意思是……

几人奔了一段路,涅槃还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问旁边的凤凰,“想出没?”

“好像明白了。”

“什么?”

“小姐为了王爷和皇上摊到面儿上了,现在出城,小姐还能去祈邙关有调动兵马的权力。若是等皇上冷静思考后,不见得会让我们出城。那时,只怕小姐手中的权力都会被皇上收回,我们所有人都成了待宰的羔羊。”

涅槃略懂了一些,“现在的意思是,只要我们拿到军权,帝京的人就没事,对吧?”

凤凰摇头,“小姐和皇上谈的条件是灭了西楚,此后,小姐带着王爷将再不会回帝京。”

灭了西楚?

涅槃的心咯噔一下,迦逽要灭了姑苏默?

见到涅槃走神,凤凰多看了她两眼,恍然明白过来,是了,西楚是姑苏默的国家,小姐要灭西楚,涅槃和姑苏默免不得要交战,到时,可真够难为她这丫头了。

过了好一会儿,涅槃看着凤凰,窃窃的问道,“凤凰,如果……如果……”

“什么?”

“如果迦逽没有灭掉西楚,会怎么样?”

“没有灭西楚的话……”

凤凰想了想,摇头,“不知道。”

以贞康帝的脾气,小姐如此顶撞了他,若还没有用西楚作为交换条件的话,他不会甘心小姐带走闲王爷的,到时只怕会下旨摘了小姐的官位和虎符。

“皇帝老儿会不会诛杀我们?”

“会吧。”

“全部杀掉?”

“可能。”凤凰说道,“皇上怎么可能允许小姐这样的奇女子护在闲王爷身边呢?如果他觉得他的帝位不够安全,东淩不够安全,小姐和王爷,必死无疑。”

涅槃火大了,咒骂道:“这他TNND什么人啊,有病吧,难道迦逽和闲王爷死了,他的帝位就高枕无忧了吗?像他这样的统治,迟早会被人取代,就算不是他成亡国之君,过不了几代,也会被其他朝代换掉,这是历史的必然,他真以为东淩王朝能永生永世吗?”

“嘘!”

说到气愤处,涅槃也没管大家到了什么位置上,继续骂骂咧咧。

“嘘什么嘘,难道还不让我说话了,他敢做,怎么就不敢让我说,我就说,什么破帝王破世道,欺负自己的弟弟,算什么男人,有本事,像我们一样,在战场上亮亮家伙,什么东西,搁自己的窝里欺辱自己的亲人,混蛋,大混蛋。”

“涅槃。”

凤凰叫住涅槃,“城门。”

涅槃这才知道他们到了出城门的地方,闭上嘴巴,向守城之军出示了自己的腰牌,护送着梅迦逽的马车跑出了帝京城。

在官道上,不知从何处出来的墨卫越来越多,直到第一个驿站的附近,二十名墨卫都到齐了,整齐的护卫在梅迦逽的马车周围。

“德叔,驿站,不停。”

“是。”

一群人未作停留,继续赶路……

到第二个驿站时,天色已经黑了。

梅迦逽扶着东方闲走进驿站的房间,房间外全部是墨卫,连凤凰和涅槃都不许她们进到房间里。

扶着坐在床上静静不言不语的东方闲,梅迦逽的眼睛红了再红,在马车里,她只知道紧紧的搂紧他,只言片语都说不出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不说话,她却好像能懂他的痛,她知道自己的身体被不认同的人毁去清白的感觉,那种无力反抗的失败感很容易将人逼疯,当初她没有疯是因为她肩上的责任太重,她连疯都没有资格。但他这次遭受的却远远不同于她,被自己的皇兄虐待,那份心情,她要怎么替他分担?被不男不女的太监调.戏,那份羞辱他要怎么忘记?被同性欺辱,那份耻凌他要如何承受?

老天爷,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的一生要遭遇这么多非人的待遇?

安静的房间里,忽然有一个声音轻轻响起。

“逽儿……”

梅迦逽愣住,在叫她吗?是她的七郎在叫她吗?

“逽儿……”

东方闲又叫了一次,这次真实的让梅迦逽心狠狠抽搐了一下。

“在,七郎,我在,逽儿在。”

多么熟悉的语气,当初,她昏迷不醒,她的七郎就是坐在她的床边,用低低的声音和她说着,逽儿,我在,七郎在。

梅迦逽将东方闲抱得更紧了些,泪水止不住的划过她的面庞。

可是,东方闲只是叫了几声梅迦逽后就再没有说话,好像他叫她是在他自己的意识里本能叫出来的般。

见到东方闲的状态,梅迦逽痛苦得不知如何发泄,七郎,她的七郎,到现在都只能叫她几次,是不是,在他被人凌辱的时候,没有反抗之力的他也这样一遍遍的叫着她的名字,可气的是,她那时还在梅府躲着他,不念他,不见他,如果他知道自己甚至一走了之,连他的面都不见去祈邙关,在静心宫被虐待的他会不会悲伤得绝望。

“七郎,对不起,对不起……”

梅迦逽将东方闲的头颅摁进自己的颈窝,一次次的道歉。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梅迦逽的泪水成了两条干凝的泪痕,她心中那份为国效命到死的信念也凝注。这一次,她绝不会再妥协退让。西楚,她灭。因为天下百姓没有对不起她。但,东淩那座无耻的皇城,她绝不会再为他效力半分。若他再进半步,她会让他知道,这个世上,有些人,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哪怕他是一个帝王。她敬他,他就是东淩的王。她若不敬,他就是一只蝼蚁。

七郎,我带你走,去一个没有人再伤害你的地方。

芊芊,痴相濡以沫的梦;对弈,输赢都已回不去 17

深夜。

涅槃将热水端到梅迦逽的房门口,轻声道:“迦逽,很晚了,洗漱下,休息吧。”

房间里没有任何的动静。

涅槃又道:“就算你不累,王爷也需要休息了,他的身子骨可不比我们。”

这次,过了会儿,隐隐有脚步声走到门边,梅迦逽从门里将门打开,对着涅槃伸出手,声音透着无力的感觉,“给我吧。”

涅槃犹豫了。

“迦逽,你眼睛不便,我给你端进去吧。”

“不用了。”

梅迦逽说话的声音很低,若给不熟悉她的人听到,一丝都感觉不到她语气的拒绝之意,但听话的是涅槃和凤凰,她们能清晰的觉出梅迦逽在排斥她们的靠近,或者应该说,她在排斥任何人接近东方闲,是出于对他的保护也好,心疼也罢,凡人种种,都在她隔绝的范围里。

“可是……”

下一刻,梅迦逽接过涅槃手里的水盆,转身慢慢的走进房间。

看着她一点点摸索着行走,涅槃和凤凰心里格外难受,迦逽(小姐)何曾受过这样的煎熬,此刻的闲王爷也让人由心的难过,本就不受人待见,没想到还遭受这样的对待,都不知道他以后要如何生活了。

梅迦逽将水盆放下后,转身关上门,回到床边,扶着东方闲的双肩。

“七郎,夜深了,我服侍你休息。”

梅迦逽的指尖碰到东方闲衣领的一霎那,清凉的桃杏眼里忽然跳动了一丝光芒,一双手指修长的大手紧紧抓住她的素手,低缓的声音从东方闲喉咙里钻了出来。

“脏。”

一个单音后,房间里好一会儿没有第二个声音。

梅迦逽沉默了。

她的心,痛。

七郎觉得他自己脏,不希望她碰,可是他哪里知道,自己也早就不是当初干干净净的逽儿了,只是现在她如何能告诉他这个事实,她不能让他更痛苦,现在的她,不能表现出一点懦弱和无能,她既然带他出静心宫,就要当他的天,护他天涯海角,免他风吹雨打,再不许人伤害他分毫。

“七郎,你一点都不脏。”

是的,他在她的心中,永远都和脏扯不上关系,她觉得他是这个世间最干净的人,如果命运不捉弄他,他会在九龙寺享受万人爱戴和尊敬,过着与世无争的清幽日子。

梅迦逽的指头动了动,想为东方闲宽衣,却终是被他抓着手放开。

“我自己来。”

东方闲说话的声音很低,若不仔细听都不觉他说了话,梅迦逽想说什么被东方闲做出的轻缓动作止住,他自己解开身上的被褥,走到桌边,背对着梅迦逽清洗着……

从毛巾中挤出的水滴从指间溜出,落到水盆的水中,声音清脆,听在梅迦逽的耳中,却总带着化不开的悲痛。

过了会儿,东方闲停下浣水的动作,道:“我想洗个澡。”

两个墨卫将半人高的浴桶放好热水,退出了房间。

梅迦逽坐在床边,侧转着头,不去看东方闲,听到衣裳悉索滑落的声音,知道他泡进水中。

毫无征兆的,梅迦逽靠在床柱上落下颗颗泪水。

这些水,真的能洗掉七郎心中那些肮脏的事情吗?能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实吗?如今,她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东方闲走到床边轻轻坐下,梅迦逽都没有回神。

床上传来响动时,梅迦逽拉回了自己的思绪。

“你,睡了?”

东方闲低低的应了声,“嗯。”

其后,两人再无其他的话。

估摸着东方闲已经睡着,梅迦逽轻手轻脚的走到门边,打开门走了出去,凤凰和涅槃迎上来。

“迦逽。”

“小姐。”

梅迦逽冷情着表情道:“凤凰,你马上传我的将令,调洛中陈子进的十万人马、北韶城十万守军,洛北军十万,赶赴祈邙关。各路人马到了之后,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到。”

“是。”

凤凰走后,梅迦逽又安排了涅槃一件事。

“涅槃,去召集几个墨卫,换装,把我和那人闹翻的事情传出去,记住,不要说因为什么事情,不可涉及到闲王爷。”

涅槃不解,看着梅迦逽,“为什么?”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迦逽和贞康帝臣君因为闲王爷撕破脸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说不定周边各国还会因为他们的内讧而暗喜,对东淩不利,这样的消息,确定要放出风声吗?

“你且做吧。”

涅槃坚持自己的疑惑,怕梅迦逽在此刻脑子打结,“迦逽,你确定要放出消息吗?”

“嗯。”

“可是我真的不明白。”

“消息出去,首先朝廷里的人会有动静,此为内困。其他各国也会一探虚实,一旦知道情况是真的,东淩边界必然出现紧张的情况,此为外患。有着内外两面的情况,那个人自然腾不出太多的时间来管制我和闲王爷。”

涅槃说道:“可是这样一来,边关的情况就危险了。”

“你多虑了。北齐早就被遏制,有尉迟德在北齐十城当第一道屏障,归宗天镇守的北线不会出现太大的危机。至于南晋,早先的一战,消耗了他们半数元气,没几年是恢复不了的,有戴天,廉展、韩墨得三人在南线守卫,南晋不会构成威胁。唯一让人担心的,只有西楚。”

“如果我们能知道北齐和南晋不用担心,贞康帝也会知道,他还是会肆无忌惮的针对我们。”

梅迦逽冷冷一笑,“呵,他不敢!”

“为什么?”

“他再对我们出手,在西楚的问题上,我可就不保证一定能为他守的住西线。若西线被突破,相信北齐和南晋就是拼死也会来分东淩这一杯羹的。”梅迦逽笃定的口气道,“那个人不是傻子,只要我到了祈邙关,他不敢再轻易刺激到我,他的野心让他太在乎他的皇位了,他的眼中,所有的东西都可以为他的霸业牺牲,包括他的良知和亲情。”

涅槃点头,“我懂了。”

“可是,迦逽,你真的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

“灭西楚,然后和闲王爷过隐姓埋名的生活?”

梅迦逽心头一颤,如果能成真,那真是她最梦寐以求的日子,她只怕途中出现什么变故,现在的她和他,都经不起再多的伤害了,他们的心,已经鲜血淋漓了。

忽然之间,梅迦逽想到一事。

“涅槃。”

正转身的涅槃站住,回头看着梅迦逽,“还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