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是我方才采的鲜果,你拿去吃。”少雀道。
“呃……嗯。”姱的双颊一下泛起红晕,看看少雀,又看看罂,扭头跑开。
那身影消失在石台边的树丛之后,少雀看着那边,唇角弯弯。
“她何名?睢姱是么?”他转向罂,问道。
罂仍然瞪着他,只觉此人做事教人捉摸不透。
少雀却毫不在意,笑嘻嘻道,“苑中养有猛兽,你莫走远。”说罢,转身朝树丛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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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巫女们在乐声中翩翩起舞,众人看得正在兴头,笑语声声。
载冷眼看着那些舞姿,却心不在焉。
商王与几名重臣说着话,妇妌几次遣身边的小臣过来,让载去商王身边。载全部当作耳边风,不予理会。妇妌脸色不善,今日散席回宫之后大概又要挨一番训斥。
这时,他瞥见少雀走了进来。
“少雀。”商王也看到了少雀,露出微笑,道:“方才不曾见你,从何而来?”
少雀上前,向商王一礼:“我往囿中查看驯象。”
“驯象?”商王颇感兴趣,道,“现下如何?”
少雀道:“象人甚为精熟,新进的二十象,已听从驱使。”
商王捋须而笑。
少雀的父亲雀小臣坐在商王身旁,亦是欣慰。
“赐少雀酒一斛。”商王对身旁的从人吩咐道。
少雀却道:“大王,我来此并非为饮酒。象人那边要王子跃过去一趟,我来请王子跃哩。”
“哦?”商王看向跃。
跃早已看到少雀使来眼色,起身向商王一礼,道:“父亲,我昨日曾与少雀约下,今日一同去看驯象。”
商王含笑点头,朝他挥挥手:“去吧。”
跃再礼,与少雀一道走出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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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高高地挂在当空,罂沿着小路朝林苑深处走去,一路上,人越来越少,花朵却愈加开得绚烂,时而能看到树顶上露出苑中的宫室飞檐,静谧而美丽。
什么猛兽,吓唬谁。罂想起少雀刚才对她说的话,心里嗤道。
树影在前方慢慢变幻,再走十几步,忽地豁然开朗。
面前,一片百丈见方的空地出现在树林边上。四周围着高大的荆棘篱笆,边上有草棚,空地中间还有低洼的小水塘。
罂正疑惑,这时,忽而闻得一阵长长的低鸣,她循着转头望去,登时睁大眼睛。
一条大路从树林和荆棘丛之间延伸,只见一群大象正从大路那边走来,巨大的身躯把路面站得满满,柱子一般的腿踏在地上,惊得一群鸟儿喳喳地从树木间飞起。
象群走近,罂正想着该往何处躲避,冷不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罂!”
下一瞬,她被一个有力的手臂拉到丈余外。
罂惊诧地抬头,跃站在身前,胸膛起伏,仍微微喘着气。
他突然出现在面前,罂有些反应不过来,面上却不由地露出笑意:“跃……”
她话才出口,又一阵低鸣响起,象群迈着沉沉的步子,被象人驱赶入空地之中。
“王子!”几名象人笑呵呵地朝这边招手。
跃望向那边,点点头。
罂看着他们,讶然问:“你认得象人?”
“嗯。”跃颔首:“父亲让我领象人之事。”
话毕,谁也没有再开口,一时安静。
头顶有鸟雀扑腾过树枝,留下几声清脆的鸣叫。
二人相视着,罂觉得有些奇异的微妙,片刻,忍不住笑了笑。
跃也弯起嘴唇,眼睛的长睫动了动,双瞳光亮。
“你何时到了大邑商?”他问。
“十日前。”罂答道,停顿片刻,解释说,“庙宫要作册,就把我召了来。”
跃怔了怔。他想起羌丁一直称呼她册罂,原来罂真的是个作册。
他咧嘴笑起来。
罂望望被象人驱入空地里的象群,想了想,道:“我来之时也曾见过他们,那时似乎正要回城。”
跃莞尔,道:“宫中林苑到底小了些,驯象要到野外才好。”
罂颔首,又问:“跃也会驯象么?”
“会一些。”跃答道,正要再接着说下去,忽然,树林那边传来一声呼喊:“册罂!”
二人都愣了愣。
“册罂!”那声音又近了些,似乎是册癸。
罂忙应道:“在此!”
未几,树林里,一个匆匆的身影朝这边走来,正是册癸。
“册罂!到处寻你不见,贞人……”他话没说完,忽然看到罂身旁的跃,一下顿住脚步。他睁大眼睛,看看跃,又看看罂,满脸尴尬,忙道:“失礼。”说罢,向跃一揖,匆匆转身。
“册癸!”罂的脸上已经不自然,见他如此,连忙出声道。她看看跃,走上前问册癸:“何事?”
册癸讪笑,支吾道:“也无甚大事,就是贞人毂要见你。不过你若不便,也……”他说着,目光瞥瞥跃。
罂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无奈地瞪他一眼。
她想了想,回头看向跃。
跃仍立在方才那里,静静看着她。
“跃,”罂走过去,对他说,“贞人毂要见我,我须回去。”
跃嘴唇动了动,片刻,颔首:“嗯。”
罂看着他:“将来你我还能遇到,再叙不迟。”
跃注视着她的脸庞,笑笑:“好。”
罂亦莞尔,望着他,片刻,转身与册癸一道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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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回来了?”林中,少雀看到跃走回来,讶然问,“睢罂呢?”
跃瞥瞥他,面上有些不自在:“回去了。”
少雀不解:“为何?”
跃深吸口气,觉得闷热得很,拉拉领口:“方才有人将她叫了回去。”
少雀笑起来:“原来如此。无事无事,还有下回,这可是大邑商。”
跃不理他。
“放心好了,”少雀拍拍他的肩头,安慰道,“这些事我比你知道。”
“知道什么?”跃问。
少雀得意地说:“我就知道那女子面生反骨,我说林苑深处有猛兽,她果然就去了。”
跃扬扬眉梢,不置可否。
“话说回来。”少雀想了想,道,“睢罂那个族妹睢姱不错哩,你同大王说说,把她给我吧。”
跃啼笑皆非。
“回殿上吧。”他说着,拍开少雀的手,整整衣裳,朝来路迈步走去。
30、夜莺
夜晚,圆月高悬。
王宫中,无数烛燎映着高台和重檐,似悬在夜空中一般,另有一番煌然之美。
商王林苑中的阙台乃是新造,以楼阁长桥将几座高台连起,有群山连绵之感。商王坐在最高的台上,与众多贵族饮酒赏月,又命瞽人奏乐,命巫女舞蹈,热闹如白日一般。
跃亦陪在席中,与几位卿事饮酒交谈。他们正说着话,小臣乙走过来向跃禀报,说兕侯要离开了。
兕侯算是跃的族舅,闻得此言,跃放下铜爵,亲自去送兕侯。
高台边上,小臣正为兕侯披衣,旁边站着妻子妇侈和女儿兕骊。
兕骊见到跃走来,面上一喜,对兕侯道:“父亲,王子来了呢。”
兕侯回头,见到跃,脸上露出笑意,忙与妇侈及兕骊向他一礼。“王子。”
跃还礼,问:“国君就要回去么?”
“正是。”兕侯道。
跃挽留道:“可乐舞未毕,父亲还命小臣去添酒食。”
妇侈笑道:“国君年事已高,近来颇禁不住饮酒熬夜,明日还须启程返国,更当早歇。”
跃讶然:“国君昨日才到大邑商,明日就要返国?”
兕侯莞尔:“国中近来风雨不调,来大邑商之前,我曾与卜人贞问,过两日便要行雩祭。且今日见大王与王子安康,心中甚慰,亦无憾矣。”
“如此。”跃微微颔首。说罢,他令身旁的小臣乙拿来一只白陶罐,亲手交与兕侯:“我闻得国君腰背有痛疾,今年大巫制得良药,我取了些来,国君不妨试试。”
兕侯神色吃惊。
兕骊看看那陶罐,又看向跃,没有说话,却双目盈盈。
妇侈忙道:“大巫良药,便是大邑商贵族亦求之不得,岂可受王子这般厚意。”
跃道:“此药是父亲赐下,我无疾,闲置亦是可惜。赠与国君,却是正好。”
兕侯看看跃,神色感慨而欣慰。
他接过药罐:“如此,多谢王子。”
跃微笑,道,“国君明日启程,愿灵佑无阻。”
兕侯再礼,又说了一番道别之言,妇侈搀着他,缓缓走下高台。兕骊跟着他们离开,却脚步缓缓,不时地回头向跃望来。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阶下,跃转身,沿着来路走回去。
阙台的长桥连绵,在夜色和烛燎中,显得漫长。
跃今日饮了不少酒,已有些倦意。夜里的清风从远处吹来,夹着草木和露水的味道,沁人心脾。跃望着前方通明的灯火的喧嚣影绰的人群,走了一段,停住步子。
“王子?”小臣乙讶然道。
“我不回去了。”跃对他说,“你去禀报小臣庸,我酒醉回宫了。”
小臣乙颔首:“诺。”说罢,朝宴席那边走去。
跃在阑干边站了一会,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南边。月色中,庙宫的高台矗立在远处,轮廓隐约可辨。
他的心似被什么触了一下,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发现不远处立着一人,正是兕骊。
“骊?”跃讶然,“你不是回去了么?”
兕骊微笑,向他走来,柔声道:“我还有些事,便返来一趟。”说罢,她问跃,“王子怎不返席间?”
跃说:“我有些醉意,要回宫歇息了。”他说着,看看兕骊,又道:“夜已深,你今日也饮了酒,早些回去才是。”
兕骊望着他,没有说话。
跃对她点点头,迈步朝长阶的方向走去。正与兕骊错身而过时,忽然,他的腰间一紧,一个温热的躯体贴了过来。
跃吃惊地回头。
身后,兕骊双手紧紧地抱着他,声音低而绵绵:“王子,今夜带我回去吧……”
“骊,”跃皱眉,低低道,“胡说什么!放开!”
兕骊并不放手,将脸埋在跃的后背上,轻声道:“我不是胡说。兕骊自从十年前第一次来到大邑商,心就留在了此处,日日都在思念王子,兕骊……”
她话没说完,跃用力把她的手掰开,转过身来。
兕骊睁大眼睛望着他,颊边仍泛着绯红。
跃看着她,淡淡道:“你醉了。”说罢,放开她的手,迈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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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水,静静洒在庙宫的庭院里。罂一个人坐在阶前,手里夹着一根禾梗。
风缓缓吹来,似乎能听到一些若有若无的乐声。巫女们还在王宫里,整个庭院只有罂一个人。
她倚着阶旁的柱子,把草梗放到嘴里,深吸一口,片刻,长长吐气。
白日里,跃到林苑里找她的事又在脑海间浮起。
他是特地去找自己的么?
心里想着,罂的嘴唇不禁弯起。
她曾经认真地考虑过自己和跃的事。说实话,跃是王子,在这个时代,王子妇算是个炙手可热的位置。可是贵族家的辛酸罂也看过不少,若是论自由自在,许多贵妇也比不得庙宫里的小作册。
罂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对跃的事一直很淡然,决意拿他当朋友对待。
朋友么?
罂再深深吸一口草梗。
又一阵风吹来,罂觉得身上有些发凉,便把草梗扔掉,站起身来走回室中。
松明静静地在壁上燃烧,罂正想宽衣躺下,忽然,听到窗子上传来“笃笃”的声音。
她讶然,朝窗子望去,少顷,又是几声,想是谁的指节敲打在阖紧的窗板上。
罂心中疑惑,从铺盖下摸出铜刀,朝窗子走过去。
“何人?”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