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臻东不以为意,“下边都是小打小闹的东西,她能拿多少?”

莫家明哈哈大笑,“我很少能见他身边的女伴固定半年以上。这点儿上他真比不上沈钦隽。”

蓦然间听到这个名字,我脚步滞了滞。麦臻东却若无其事地把这个话题带过去了,“到了什么新货?”

莫家明推门进去,里边依旧是一张八仙桌,旁边置着一个保险柜。这一次桌面上放置的便不是成品珠社了,而是简简单单数块儿玉石,以及十数个黑天鹅鹅绒盒子里的裸钻。

他将那些钻石盒子拨到一边,淡淡地说:“这批钻石我就不推荐了。上个月钻石连涨两次,短期内不会涨,你要拿,我这里随时有货。倒是这几块儿玉,货色难得,感兴趣的话不妨拿一两块儿回去,戴着玩或者送人都不错。臻东,你妈妈不是喜欢翡翠吗?”

他先拿了三块儿一色包装的,两个拇指宽的大小,“老坑玉,一批出来的。单块儿二十万,三块儿一起拿五十万。市场价你自己估量,单块儿没有五六十万拿不下来。”

我也捡了一块儿过来,放在灯光下仔细地看,仿佛是拢了一汪小小碧湖在掌心。翠色郁郁,鲜艳明亮,却又不过分地浓。更难能可贵的是,没有丝毫裂纹杂质,透明如同宝石。

我虽然不懂玉,可是这么自然的水滴形状,圆润可爱,加之剔透晶莹,想必价格史加不菲。这一怔的工夫,莫家明以为我看上了这块儿。笑着说:“你这块儿已经被人订了,白小姐,不如看看别的。”

很多时候,这些玉石通人性,有眼缘,一眼望过去,你便会知道它天生便像谁,该属于谁。我的指尖轻轻地摩挲着翡翠光润的表面,问他:“这块儿要多少钱啊?”

莫家明报了一个数字,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耳边听到麦臻东戏谑地问:“心疼了吧?你要不那么傻,自个儿的身家买上几十块儿都用不着吸凉气。”

我刚要辩解,门口忽然有了动静,有一对男女正低声交谈着进来,证据亲昵温柔。

“阿隽,这块玉的链子还没送来呢,秦小姐只怕要等一会儿了。”莫家明笑着说,“正巧臻东也在,一起去吃个晚饭?”

我怔怔地看着他们,秦眸的手还挽在沈钦隽的臂弯里,看到我的瞬间更加柔媚地笑了笑,“白小姐……哦不,是苏小姐,真巧。”

像是被什么东西捏紧了心脏,我慢慢移过目光去看沈钦隽。

他和秦眸并肩站着,真正地一对壁人,而他轮廓极深的五官线条此刻淡漠地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仿佛见到的只是陌生人。

微微颔首和麦臻东打了个招呼,沈钦隽甚至没有再看我,只说:“不了,我们还要回去,下次再一起吃饭吧。”

屋檐外忽然飘起了细雨,我一低头便看见庭院里几株老梅,苍然风骨,而一汪活水上映看橘色灯光,衬着他们的身影,恰好走到楼下。

从手脚开始,凉意一点点地蔓延到心尖,我甚至觉得所有的神经都冻得麻痹了,一时间做不出任何反应。走到庭院里的那个男人仿佛能感知到二楼有人在看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仰头看了一眼。

目光沉沉的,没有任何感情喜怒,就像是一个无尽的黑洞而已。

秦眸又适时地和他说了句话,他温柔地侧过脸同她说了句什么,再也没有后顾,径直离开了。

我像一个傻子一样站在那里,呆呆看了很久空无一人的庭院,才想起这里还有人。

猛地扭头回去,麦臻东也看着我,目光十分关切,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尴尬地摸着自己的鼻子。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开口的时候还是泄露出声音的一丝颤抖。

他大约是无话可说,只文不对题地答:“我真不知道会在这里遇到他们。”

“哦。”我低下头,“我们回去吧。”

老麦三言两语同莫家明道了别 ,莫家明似乎也察觉到异样的气氛,只说:“妹子,下次再来玩。”

“好。一定。”

下楼的时候我问:“他一定很有钱吧?那么多珠宝,就跟卖菜似的堆斤也不怕弄丢了。”

“他家不缺钱,不过这小子自己闲不住,一个屋子里就堆了五千多万的裸钻,都是自己去南非跑来的一手渠道。”

“真会有人来买?”

“你今晚看到的不是人?很多人到了这里买玉买钻石,也跟买菜似的。”

“嗯,有钱人好多啊。”

老麦跳上驾驶座,示意我系上安全带。

我还在絮絮叨叨地问:“你上次带女朋友来买了什么啊?”

他回我几句,依旧安静地开车。我知道现在自己的表现一定很奇怪,像是怎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缠着麦臻东说话,可我真的要说些什么啊,不然我就要熄灭了。

“白晞,很难过的话,哭出来也好。”他忽然轻声说。

我怔了怔,“可是为什么啊?”

他看了我一眼,轻轻叹口气。

“为什么啊?”我语无伦次地说,“就算是普通朋友帮了个忙,也会打电话说一声吧?”

麦臻东踩下了刹车,抽了两张纸巾出来递给我。

我捏着软软的纸巾,清楚自己并不想哭,我只是拼命在想,想到了那个最可怕的可能,于是硬生生地顿住了。

为什么?

“他说他一直不喜欢秦眸,会帮她,只是因为地长得和我很像……可他们真的又在一起了吗?”我看到老麦的眼神,抽了抽鼻子,“我不是要嫁给他,我只是觉得……他,是不是骗了我?”

我想老麦是知道什么的,查他怎么都没说,还是叹了口气,“白晞,以后对人要长个心眼。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毫无保留地对待别人的。”

回去的路上老麦在路边停下车,“我去买杯咖啡,你在车里等着。”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终究还足鼓起勇气,拿出了电话。

拨出沈钦隽的电话,枯噪单调的嘟嘟声响了很久,久到我的耳朵都开始发烫。

他没有接,也没挂断。

直到自动转为无人接听的语音提醒。

我想,这真是最残忍的一种回应。

哪怕是挂断,我会知道你不想和我说话,可你只是不理我,大概是因为,如今我已经不重要了吧?

我慢慢将手机放回包里,老麦风尘仆仆地冲回来,递给我一个纸杯。

指尖碰到那浓浓的温热感,我觉得我的忍耐力差不多也就到此为止了。

“师父,我想回家了。”我说。

一样是开夜车回去,心境已经迥异。回想起来,上次坐在沈钦隽的车上,尽管心里很怕很纠结,可我竟然能睡着;而现在,一样的车型,一样的位置,司机也是我信任的人,我甚至已经克服了对汽车密闭空间的恐惧,可我始终睡不着。

所以说,人和人终究还是不一样。

有的人,譬如沈钦隽,真的是我命里的魔障吧。

回到翡海已经深夜,我在华山路口就让老麦停下来,执意不肯让他送我进去。

“你一个人真的没事吗?”

“会有什么事?这里是翡海治安最好的一条街。”

我拖着小小的行李箱往里边走,快到家的时候,脚步忽然间放缓了。

我承认心里还是有些期待的,门打开的时候,或许能够回到从前,他穿着家居服戴着眼镜,有些责怪有些忧容,“这么晚回来?”

可当我站在屋里的时候,我意识到最后一丝希望破碎了。

曾经有过的,任何的他的痕迹都已经消除。

拖鞋,家居服,包括他的卧室里放置的一切备用衣物。

就像他从来不曾在这里出现过。

我冲到卫生间,用凉水扑了扑脸,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都红了,以前我不懂什么是欲哭无泪,可现在就是啊!

我躺在床上,一字一句发了短信:沈钦隽,我想和你谈谈。

发送始终不成功。

我又拨了电话过去,这一次,是很明确的无法接通。

我忽然懂了。

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东西叫黑名单。

事到如今,我一定要把前因后果弄清楚。手机里还存着沈钦隽助理的电话,我拔过去,终于接通了。

“白小姐。”

“我想找沈钦隽。”

对方并没有为难,只是直接地说:“抱歉,白小姐,我不能随便把沈先生的行程告诉你。”

“是他让你这么说的吗?”

“……是。”

我轻轻笑了笑,“好,我明白了。”

我在手机上定下闹钟,把自己裹进被子里,闭上眼睛,逼自己睡觉。

朦胧间,门锁咔哒一声,有人进来了。

我心里有些紧张,很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可我是真的累了,累到恍惚间觉得有人在拿微凉的手指压着我的眼睛,我想这真的是梦吧?

可那种触觉又这么真实,这真的是梦吧……因为以前每次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都觉得那岁真实……

最后是闹钟把我惊醒,我把头发扎起来,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出门打了辆车直奔荣威。荣威楼下的咖啡店刚刚开门,服务生拿了清洁剂和干布在擦拭玻璃。我在窗口坐下,紧紧盯着对面的地下车库。

人流渐多,荣威的员工车辆陆续进入车库,也有人匆忙奔进来,排除买一杯咖啡后去上班。老天这个时候竟然眷顾了我一次,我看见路边停下一辆黑色的车子,后座那个男人径直推门进来。

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站起来,走向那个男人。

“沈钦隽。”

他排在末尾,我在他身后,等他那一刻回头。

沈钦隽用很慢的速度转过头,上下打量我一眼,淡淡勾起一抹笑,“你好,白小姐。”

这样疏离而冷漠,甚至完全不惊讶。

我忽然间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反复想起老麦骂我的那个词——倒贴。

队伍往前挪动了些,后面的人催促了我一句,“小姐,往前吗?”

我的目光平视,只能看到他的肩膀,宽阔平整。

“为什么?”

他不回头,用平静的语气反问:“是希望我说声‘谢谢’吗?”

“不——不是。”

“那来找我干什么?”他用一种只有我明白的,不耐烦的语气说。

恰好轮到他,点单的时候那个彬彬有礼的沈钦隽又回来了。他点了杯美式咖啡,从服务生手中接过来,若无其事地往外走。我沉默着跟着他,亦步亦趋的,那种屈辱倒贴的感觉让我喘不过气来。

“小姐,你要去工作了。”他终于停下脚步,在荣威的门口安静地看着我,“请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强忍住声音里的那丝颤抖,深深吸了口气。

他的目光清亮,微微抿唇,“我们之间似乎没有那么熟吧?”

我怔怔地看着他,情急之下,我只想到一个可能——那就是我默默地将股权转让给他,触犯到了他很无谓的自尊心。

“你是在赞扬我把股权转让给你吗?”

他冷冷笑了笑,还没有回答,忽然有一辆车停了下来。里边跳出两三个记者模样的人,直奔人们而来。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为首的那个女生已经冲到我面前,一脸激动,“沈先生,苏小姐,听说你们在一起了是吗?”

我抬头看了一眼沈钦隽,他眼神中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愕然,一时间没有回答。

“沈行不行,你是为了苏小姐才和秦眸分手的吗?”

“是为了苏小姐手中的股权吗?”

“有结婚的打算吗?”

“……”

为什么媒体会知道这些?

我大脑里一片混乱,直到荣威的保安跑过来,开始隔开记者,护着沈钦隽往大楼里走。我却被记者围着,一步都难以挪动,陌生的脸在我面前晃动,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脱身,心底那丝裂缝越来越大,许多绝望涌出来,开始将我尖晶没……

沈钦隽已经走开了几米,却又伸手制止了保安,转身对记者们武器,“各位——”

人群安静了一瞬。

“我知道最近不实的传闻很多,我在这里声明一下,我和苏小姐没有任何超过工作关系以外的感情存在。”他淡淡看了我一眼,甚至还噙着一丝笑,“不信地话,你们可以找苏小姐证实。”

他彬彬有礼地看我一眼,“苏小姐,我先去工作了。”

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我的额角一跳一跳的,似乎有把皮肤撑裂的趋势。记者们只能将矛头对准我,我站在那里,其实根本没的听清问什么,只是有些茫然地推开人群,往马路对面走去。

人行道对面的红色信号灯还在闪烁,我一头冲出去的时候,接连逼停了好几辆车。

喇叭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好几个司机从车子里探出来,骂声惊天动地。也幸亏了这样,才拦下了那帮如狼似虎的记者。

天气这样晴好,可是我心底仿佛下过了万年的雪,每一寸血脉都被牢牢冻住了,只要稍稍敲击,就是碎成齑粉。

我在这样窘迫的状况中落荒而逃,又祸不单行的,在踏上人行道的台阶上时脚一软,膝盖磕在了水泥地上。

半跪在地上,那种疼痛暂时地占据了我的神经,似乎也催逼着眼泪落下来。

活了二十多年,总是觉得这个世界上好人多。我问心无愧地对待别人,是因为相信那种善良是相互的。可现在,我终于明白,我对别人掏心掏肺,别人也会对我狼心狗肺。

我慢慢撑着爬起来,觉得荒谬得想笑,可笑着笑着,到底还是哭了。

拦了辆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姑娘,去医院吗?”

“我不去。”我抽抽噎噎的还没止住哭。

“姑娘,你没事吧?”司机慢慢地将车驶进车流中。

“嗯,没事。”我的鼻音很重。

“我闺女和你差不多大,要是她哭成你这样,我可得心疼了。”司机笑了笑说。

“你闺女真幸福。”

下车的时候,司机冲我笑笑,“姑娘,你这么年轻,没啥大事。”

呵,第一个安慰我的人,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我吸了吸鼻子,“谢谢你。”

一瘸一拐地开门回家找出医药箱,卷起裤脚,才发现膝盖上擦破了一大块皮,忍不住牵出一丝苦笑,拿脱脂棉蘸了些酒精,正要消毒,门铃尖锐地响起来。

不可能……是他。

理智是这样告诉自己的,我单脚跳着去开门的那一刹那,表情愈发的僵住。

秦眸站在离我一臂远的地方,微笑着看着我,“昨天没跟你好好聊聊呢,苏妍。”

她穿着一件极合身的黑色无袖连衣裙,裸色高跟鞋,栗色长发微卷垂落在肩上胸前,不远不近的,空气中还带着淡淡的香粉味道。

精致得无懈可击。

“我没什么想和你谈的。”我安静地将目光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