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貌似还不够稳重。”他说,“况且,他心里已经有人了,不是?”
素盈“哦”一声——他确实知道了。
“我问了盛乐,她自己愿意嫁素飒。”他又说,“而且,她要求将素飒封为郡王——我已经答应。”
素盈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这些年我与盛乐一直很疏远,她还小的时候,就让她嫁了比她年长十一岁的征虏将军…确实欠她太多。她不愿在京中久留,想与夫婿到封地上住,也情有可原。”他托起素盈的下颌,幽幽说:“到时,你家一门三王,两位驸马。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素盈点点头:这就是说,所谓的“后党”初露端倪。而她,必须更加小心面对那些想操控她、利用她、打压她的人,他们很喜欢把无法控制的势力扼杀在雏形。素盈知道,很多人更希望她是一个无权无势的摆设皇后,其中包括琚相。
“故伎重演是很容易的,因为大家已经接受过相同的解释。”皇帝淡淡地说,“我不希望我的皇后总是由于令人难堪的理由而交出后玺。”
素盈颤抖一下,慢悠悠说:“不会。我答应过陛下,不该想的人,不会再想。”
他叹了口气:“那很难吧?我只希望,你偶尔想起那些人的时候,哪怕只是很短的一瞬,也不要让任何人察觉——包括我。”他说着将她抱得更紧:“你啊…确实不像素氏调教过的女儿…”
三七章 错爱
自鸭川河归来,敏锐的宫人们察觉到皇后娘娘的些微变化——她打入宫起一直飘飘忽忽,不知把心思放在哪里,做事也无据可循,仿佛全凭一时喜好,想到什么做什么,偏偏总是做到一半就收了手,让涉事之人虚惊连连。她既不向他们施展威风,也不在私下笼络几个亲近的人,对他们的态度模糊得很。不仅如此,她对皇帝也不明朗,几乎从不见她千灵百巧地讨皇帝喜欢。宫中还有一些未随废后离京的老宫人,她们偷偷回忆起废后在素盈这年纪时如何才华横溢、伶俐可人。那时废后的世界是绕着皇帝转的,他就是她的重中之重——至少她让他生出这种感觉,所以她能够宠冠后宫。相形之下,年轻的皇后还没有贴近他的世界,而她也不像在做出尝试的样子…如此一想,宫人们便隐隐预感到素盈怕是难以令皇帝深深宠爱。
然而一趟钩鱼之行,很多宫人都发现皇后将心思拢入宫中,对她的夫君也更加关怀。
素盈本是惦念皇帝手上那道伤口,既然问到那伤,就不免问更多,渐渐对他的饮食起居也关切起来。在意的事情多了,就渐渐明白他近来的喜好——以前也曾有人在她耳边屡次提过皇帝的习惯偏好,要她留心。但当她真的留心,却发现他的喜好时常变换。除了打猎与诵经一直在他心头念念不忘,其他仿佛都只是过眼云烟,热闹时看看也无妨,待烟消云散,也不觉可惜。
虽然素盈知道,他不再提起的才媛、淳媛、废后都曾在他眼里如宝如珠,虽然她还没有嫁给他时,就从丹媛和淳媛那里取得教训:依赖他的感情是靠不住的,素氏的女儿必须掌握比他的感情更有力的东西。
但她仍觉得怅然若失。
春末回寒,很稀罕地落了一场大雪。
皇帝见这场雪颇有趣致,命人开了塑晶阁,与一班臣子赏雪饮酒。素盈陪坐,见琚含玄每有一作,必博得满堂喝彩,竟是气势最高的一个。她心中不忿,但料自己的才情不及废后,勉强为之恐怕捉襟见肘,反而不美,于是向崔落花遥递眼色。可崔落花一向眼色活络,这时熟视无睹。素盈知道她不愿在外朝众官面前出头,也不愿表明丹茜宫向宰相挑衅。
既无得力之人打一打宰相的风头,素盈只得冷眼看琚含玄与他那一班附徒唱酬应和。场面自然热闹,但帝后夫妇倒像是遥遥在上的摆设,唯点头称善而已。她素知宰相在朝中的嚣张,今日亲眼目睹,也忍不住动气,但看皇帝依旧神闲气静,她想不透他是不是真不当一回事。
正觉无趣,他忽然伸手在她腕上一握,笑道:“怎么这样凉?若是耐不住,不妨回宫暖暖身子。”
素盈脸上微红,见他一双眼眸清莹秀澈,不似看不清眼前的局面。她只好佩服他的好心性。“妾倒情愿看看今日的热闹。”她浅笑,伸另一只手在他手上压了一下。
这短短的一慕,众臣当然是当作没看见,仍是赋诗咏文。
近旁很快有宫女呈上一副灰狐毛手笼,素盈的双手插入其中,手指立刻触到细细一卷纸。她心里惊了一刹,细看了那宫女一眼,见她有些面生,不是自己宫中的人。素盈不知这又是什么名堂,将那纸卷偷偷在手笼中展开了,静待时机。
一场风来,万树千枝雪条摇曳,玉英缤纷,皇帝凭窗望得出了神,素盈忙将那纸取出瞥了一眼,一见那熟悉的字迹就知是护卫阁下的虎贲郎将。
“清尘浊水”——他自然不会忘了她将曹子建的作品倒背如流,《七哀诗》自不在话下。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素盈读罢,不动声色地将字条藏入袖中。
恰逢臣子请题,皇帝出了“飞白”,素盈出了“清尘浊水”。如此一来,阁下之人便知她已收到他的心意,若是不幸被人勘破,她也好推脱说旁人暗托她出此题目。
一轮吟遍,再请题时,素盈想了想,向皇帝款款道:“今日咏雪,虽然风雅,终嫌萧索。妾曾听说‘春生残雪间’,不如出个春题,祈愿来年风调雨顺。”
皇帝含笑看着她,素盈秋波一转,说:“忽然想起一个‘陌上桑’——可会太难?”
就算她说难,在座众臣又哪里有拒绝的道理,领了题待做时,素盈却向琚含玄笑道:“就算难,大约也难不倒琚相。”
她点了名,琚含玄略加思索便成一首。素盈只是浅浅笑着,心想这题目定然已传知阁下——她并非不知谢震痴心未死,然而纠缠又有何益?
罗敷自有夫…
一场雪直赏到夜幕降临,四下挑起宫灯,帝后二人与群臣在阁上俯瞰灯光映射下冰雕玉砌的世界,真如在云海之上天宇之中,满地灯火仿若星子,俯拾可得。
众臣对景斗酒,尽兴而归。素盈与皇帝也饮至微醺,双双折返丹茜宫时,宫中已备好消食散酒的茶果——他明日还要临朝。
素盈用象牙签刺了清水荸荠递给他,忽然发现指尖染了一点墨渍。她无事一般向他粲然一笑,他的目光便由那块晶莹剔透的荸荠移到她脸上。
“在看什么?”他柔声问。
她笑而不答,就势倚在他肩头,细细说道:“大婚的隔天清晨,陛下按住妾的手,没让妾起身。”
他笑了。“怎么想起这个?”
素盈专注地看着他,温柔地问:“陛下那时,是愿意与妾白头偕老的,对吧?”
他的容色一敛,不愿再听。素盈有些失望,便不再提这话。
见她沮丧,他淡淡地说:“夫妻相守是理所当然。”——言外之意,愿意不愿意却在情理之外。
素盈心中洞明:许多在寻常人家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天下第一的夫妻之间是无法戳破的一层薄纱。
所有声明的集中地
·总论·
本章全部是作者声明——既然都是不能放在“作者有话说”里面的废话,证明该废话具有特别意义,可以证明本文遭到的种种劫难…逆时间顺序排列,越靠前的废话越新鲜。
·07年8月9日的声明·
看到众人在文下留言,不知道为什么锁文了。俺当时还想:这个俺声明了嘎。
转眼再一看,满脸黑线了——居然没有,而且“声明”一章还锁着…这个该打。至于给自己狡辩的话,我就省了,反正问题绝对在我这里。请看声明如下:↓
·07年8月7日的声明·(它应该在那天出现,但…)
这件事情,对咱个人来说貌似不像很坏很坏的事情。但咱还是觉得在大众面前难以启齿。盖历来出版之文一旦上锁,砖拍者有之,拎出来示众以证明该作者系一白眼狼者,有之。纵使这两种读者大人们厚道,发扬“她算哪棵葱哪头蒜?不与此等作者一般见识”的精神,攒着大板砖、冷冻光伺候那更牛×的文,然而控诉掉坑冤枉者,亦少不了——没有这三种轰轰烈烈的人民运动发生,证明该文还缺乏相当坚厚的群众基础,系作者逃过一小劫,而书商面临一大问题矣。然区区不才鄙人我,还是怀抱小小私心,期待四海之内已成兄弟,和谐社会欣欣向荣——说白了就是:大家别拍,因为出版的缘故,所以锁了后面几章。
若问缘何出版,诸君且听分解——
试问此煌系一穷困潦倒、等米下锅者乎?不然。小煌家境虽不殷实,幸有《冥界》稿费少许、以及国家每月二百大洋奖励当年入学考试幸入公费行列,更有报社不定期给丰厚稿费助其零用,加之此人素来节俭,由此亦自给自足多时矣。况小煌信奉季羡林老先生所说“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原则,不能以穷苦二字粉饰自己,使其出版换钱失去一无比自然之理由。
然则此煌系一贪得无厌、见钱眼开者乎?又不然。小煌生活既有保障,多余收入无非为置办嫁妆努力攒钱,幸其生在中国而非印度,嫁妆所费亦不多。见钱固然亲切,无力作不食人间烟火状,然要衣食无忧、目高于顶如小煌者,为孔方君屈膝,也有一定难度。
盖此次出版系某兄诚意相邀(此处换“循循善诱”四字亦可),小煌观其面目并无可憎之处,言谈举止亦显稳妥,以为却之不恭,又以为将《一年》托付此人貌似可靠——日后若出纰漏,则小煌合该痛定思痛:此绝非一决策之失误,亦属一看人之大失误也!望有同情心之诸位为我祈祷…
关于此次出版,小煌更无话可说——还有疑问、好奇、抱怨、愤懑者,想找我总是能找到的——咱专栏里面留着联系方式呢。
又及:写作当中有种写法叫“反衬”,盖以夜空之黑衬托皓月之白。小煌原想摆事实、放证据,证明自己曾经确实打算写一《通知》,提前告知文章将锁,让诸位看官及早存网页。但这一番证明势必在俺大放光明时抹黑旁人——小煌于心不忍,作罢作罢。
·07年4月28日的声明·
我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写这样一个公告——原本打算到这学期末做学年论文之前,不眠不休也要将整个故事终结,安心去做论文,也对所有的读者有所交待。
但是昨天发生的一件事情忽然让我发现:原来是我太高估自己的能力。
我一直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能够承担很多事情,因为我自从入学以来就做得非常认真辛苦,并且一年以来做出的成绩也得到过老师的高度好评。这种错觉让我以为,只要我愿意付出努力,就可以把小说(如果我写的这些东西能够称为小说的话)写得让自己更加满意,也可以把我正在进行的学业顺利完成。
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均衡时间,在这两方面都下功夫,就可以保证两面都收效。
然而结果却是我曾经用来嘲弄某书主角的话:“想要两面讨好的人,最终结局是两面都不落好。”
事实上我并没有越做越好,反而越来越糟。我忘了自己一直有着半吊子的个性,想要做许多事情,却每一件都只得到一半成绩。
昨天老师特意和我认真地探讨了我现在的状况:我的老师是一位非常负责任的人,他并不很清楚我业余在做些什么,只知道我这一段时间简直失去了目标。我曾经说过我对未来的计划是进一步深造,然而毫无疑问,我的状态正在偏离这条路线。老师并不反对我重新调整未来的计划,但他建议我认真审视一下自己的状态。
我忽然发现自己过的是双重生活——一大半脑子在为我的小说运作,可我并不打算以此作为日后的生计;一小部分脑子在考虑我的学业和论文,而这才是我日后想走的道路,是我打算用一辈子来做的职业的基础。
我一直没觉得爱好会有什么严重影响,因为爱好就是爱好,虽然撇不开,也不会成为全部。但事实上我只是没有正视这个问题——真不敢相信,我在学业上的状态已经差劲到需要老师谈话做工作…
老师说,他从来不要求他的学生做到最好(我真想苦笑——老师只收一个学生,入学时,我是以第一的成绩成为他的弟子,但现在却让他不得不用这种委婉的口气表达失望),并且说他并不需要我做出多么厉害的成果一鸣惊人,因为我们的专业实际上需要数十年的知识积累,才能有所成就。然而他不希望我因为将精力投注于太多方面,把自己弄得压力太大反而迷失方向。
仔细想想,这结论应该是我一直放在幻想之外的真相。
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做着太多事情:写论文(事实证明一篇不如一篇),不时给报社写份副刊(除了赚了一点外快,收获很小),偶尔有出版机会时,一遍又一遍改稿就成为生活的重心,甚至昨天上午还接到一份很不错的长篇小说约稿…业余变成了我的四分之三,论文却变成了四分之一。
这一段时期按照上面这条生活路线走来,当然让我很轻松、很快乐,但我也知道我不能这样不负责任地“快乐”下去。
决定把填坑事业停下来,是昨天晚上。我与舍友们提起我最近糟糕的生活——我已经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却什么也没做好。A说这没有什么,B说也不会产生什么影响,C说问题是影响正在产生——我填坑填得连学年论文也没写。
叹…我现在头疼得非常厉害,就不用更多语言向大家描述我个人的状况。
最后是我做了选择——理所当然是我的学业。为此,我需要弥补的东西太多,不得不用另一些来补缺——包括我用来填坑的精力和时间。
做出这个决定,我觉得最对不起的,是一直在读这个故事的读者——其实我从没想过,通过这样一篇文能够结识如此许多的新面孔。从我用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效率开文时起,就一直有读者持之以恒地留言,甚至那些由我飞快赶文造成的许多错别字,都是由她们一一指正(说出来真是很惭愧,不过我每次更新总是想起网友沉竹,然后反复地一边笑一边检查,想着“这次该不会让沉竹找到错别字了吧”)。从来没想过这篇文会被官推发现,然后有那么多网友表示感兴趣——这其中的缘故我一直没弄明白,因为我从始至今(我还是不想用“从始至终”这个词,总觉得不舍得让这件事情这样终结)——从始至今这都不是一个有着强烈爱恨纠葛的故事,并不是晋江当中很讨喜的类型。但是仍然有那么多读者不断地留下脚印、与我探讨人物性格、预测故事的发展…多得完全超乎我的预期——
在这种时候宣布“我要在此停步”,即使在我自己看来,也很可耻:当那么多人对我产生期待的时候,我却要就此打住。辜负太多人的期待,很难对自己说无所谓。
可我就是把自己给推到了这份上。
我无法说清楚现在这种难受的感觉,也完全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只知道如果我还想按照自己的计划走下去,不得不放弃一些东西。五月完成学年论文,六月考核、学位论文开题,暑假准备学位论文资料、写作,九月十月完成论文,准备考博…我必须要做的这些事情,对很多读者来说大概是完全陌生的,我无法请每一位读者理解,只希望每一位读到这段话的人尝试体谅:选择放弃,哪怕只是暂时的放弃,对我来说一样不好受。
基于这些原因,我将文章的状态改为“暂停”。会时不时来看留言,但在一定时间内无法再更新了。
——低潮中无比难过的小煌
三八章 错爱II
第二天天还未亮,他就起身。素盈睡得迷糊,隐约听到三三两两的低语,像是皇帝与宦官在仓促交谈。她蹙眉翻个身,见服侍他穿衣的人动作匆忙,可时辰并不像是耽搁了上朝。一旁还有一名宦官躬身站着,面貌生疏,不是常来丹茜宫走动的人。
素盈心中诧异,推枕撑起半个身子,低低地问:“陛下,怎么了?”
他转身面对她时,眉间的阴郁让她吃惊。
“宰相遇刺。”他沉声答了一句,全身已收拾停当,向外走了两步,回头对素盈说:“你也起身吧,待朕退朝之后,一起去相府。”
宰相遇刺?素盈已完全清醒,但这句话反复念了几次还是难以相信。她掩饰不住满心惶惑,让宫女为自己梳洗完毕,挑选了颜色深黯庄重的首饰衣服换好,便召送信的宦官进来说话。
原来琚含玄自昨晚雪宴散后,回到府中不多时就被刺客以利刃击伤,伤势凶险。相府跟天塌了似的,将京中所有名医都惊动,恨不能片刻之间把天下神医都聚集。随琚含玄一道往相府的还有几名官员,于是京中官员很快也大多知道此事,整夜络绎不绝来往于相府。唯独宫门落锁,相府递消息之人将此事按十万火急的要事奏报,但这毕竟不同于紧要军情,宫中无人敢承担责任,虽是得了风声,也不敢贸然入寝宫惊扰帝后。直到帝后二人起身,才成为京中最后得知这一大消息的人。
素盈心中转了千万个念头,每个念头都说此事百害而无一利。她不由得焦急,忙问:“琚相现下怎样?”
宦官答道:“起初很危急,据说相爷几乎是命悬一线。但众位名医救治有方,一刻之前又有人来送话,说是相爷已救过来,剩下的就是慢慢调养了。”
素盈的身子一直微微前倾,听他这样说,才坐正了,松了口气,点头连说:“还好还好…”旋即拧眉道:“相府戒备森严,怎么让刺客潜了进去?又是哪个亡命徒敢做出这等事?可查清楚了?”
宦官摇头,“只听说刺客夺路而逃时,被相府亲卫乱箭射死。那刺客整张脸被火燎过,原本的面目都毁尽了,看不出是什么来历。”
素盈听了一哆嗦,失声道:“竟连面目也毁去了?”她定了定神,冷冷又道:“既然对方下功至此,只怕别的线索更是一无所获。”
宫中众人没有一个敢接口。宰相遇刺之事太过重大,他们生怕多嘴说错一字半字,日后就成为旁人的话柄。
丹茜宫一时静得尴尬,幸而女官来请素盈,说是皇帝在前面已散了早朝,这就要往相府探望。
因宰相遇刺在皇朝历史上绝无仅有,何况这位宰相又是史无前例的权倾朝野,连皇后也曾是他的义女——这一桩虽从未得到宰相与皇后亲口承认,但宫中对此早已心照不宣。尚仪一时不好定夺,便向素盈请示:“娘娘玉辇是悬玄、悬青还是垂素?”
悬玄是皇帝或皇太后重病时的仪仗,悬青是重臣功臣去世,皇后亲往吊唁时的仪仗——那样的重臣通常是皇后的亲眷。这两样都显得过于郑重。其他如悬黄、悬赤都是行吉礼喜庆的仪仗,分明不合适。而垂素则是平常不过的仪仗,又似乎有些轻率。
素盈瞪了她一眼,“宰相还活着,你怎么问出这种话呢!”她特意加重“宰相”二字,尚仪听了面生惊惭,慌忙掩面退出。
待素盈在众女官宫娥侍奉下等辇时,很满意地看到玉辇垂着一色素白。
帝后的龙驹凤辇行至相府门前,空旷宁静的门庭前已有一大片人跪接圣驾,秩序井然。素盈却看出地上车辙凌乱,堪比闹市——想必他们没有来时,借此机会向琚含玄讨好卖乖的人已踩平相府几根门槛。她心里冷笑,可脸上没有笑,尤其看见皇帝神色凝重,就更不敢流露出些许不合时宜的表情。
她望了望那些跪着的人,其中不仅有相府中有品的诰命夫人,也有正在府中拜望的京官,素沉与白信默以驸马都尉的品级跪在一处。琚含玄自己的几个儿子都不做官,反而远远地跪在他们后面。素盈又四下看了看,瞧见了谢震,连忙把头别开。
帝后两人正要入府,忽听一阵金铃响。皇帝听了便皱起眉——宰相遇刺无论如何应当算一件哀事,连帝后玉辇上的两双金铎、银铎也取了下去,以示悲伤。
素盈未见来人的车马,已猜到是谁如此猖狂,待看清楚时,果然见到荣安公主的马车悬黄,向这边来。马车用了黄色而不是最吉庆的红色,素盈觉得这对荣安来说已经是难得的收敛,转念又猜,大约荣安觉得这事还不配动用她出嫁时才用的红绡。
皇帝不等公主近前,重重地冷哼一声,甩袖走进相府。素盈跟在他身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白信默——他满脸难堪跻身一众宰相的党附之间,素盈只得无奈地轻轻摇头。而荣安公主竟也不在相府前停车,一双小金铎叮叮当当地响着,经过相府大门招摇而去。
她始终是这样张扬又无畏,毫不掩饰她的厌恶,也不惧怕她憎恶的人,即使那人是宰相——素盈一边想着,一边从那些匍匐的人前面走过。她忽然觉得,也许是这原因让她不太讨厌荣安公主,荣安的率性与任性是她一生也做不到的。
皇帝不待寒暄,与素盈径直来到琚含玄的卧室。
房中已备好帝后的座椅,素盈坐定了,一眼就看见在床头侍奉汤药的馨娘——馨娘如今换了妇人发髻,在帝后二人面前跪礼时,低敛的眉目、鼻梁和下颌让素盈看着有些眼熟,可一时想不起像谁。
看了馨娘两眼,她才去看床上的琚含玄,瞧一眼就吓了一跳,此刻方知何为“面无血色”。
琚含玄脸色灰白,双目轻阖,馨娘连唤几声,他只是低微含糊地哼了几声,不见转醒。见他这样子,皇帝叹一声,向两旁道:“是谁诊治?朕要问话。”
门外立刻进来一位女子。素盈一看,又是一位熟人:王秋莹。想到方才在门口看见谢震,估计这王秋莹也是他领来献宝。素盈看看馨娘,再看看王秋莹,纵然一直不愿相信谢震投靠琚党,这时也没有反驳的理由了。
“女医?”皇帝见到王秋莹时微微有些诧异,但并不多做他想,直截了当问到琚含玄的伤势。王秋莹有条不紊地从容作答,素盈也认真听着,这才知道:琚含玄伤在胸口,略高于心脏,加上刺伤琚含玄的利剑原是淬过毒的,情势十分凶险。所幸众多名医齐心合力,终将宰相救了回来。
她说得流利,态度又稳重,皇帝听过就安心几分,和蔼地说:“想不到女医也有如此高明的。”
素盈微笑着接口:“这一位就是妾未入宫时,为妾看过病的王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