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怪你。”我道,“眼下皇兄还在子归殿与诸位大人议事吗?”
卫旻道:“圣驾已去金銮殿了,几位大人业已跟了过去。”
我点头:“那好,我去见大皇兄。”
雁山兵气 05
大臣们先时还在劝谏,我一到金銮殿,骤然息声。
大皇兄面沉如水:“你怎么过来了?”
我步至殿中,跪地俯首:“昌平自知罪孽深重,特来向皇上请罪。”
身后一声长音,刘成宝将殿门掩上了。
大皇兄道:“阿碧,不要胡闹。”
我直起身:“阿碧没有胡闹,纸终究包不住火,阿碧这样的出生,留在宫里始终是祸根,天下群雄并起,多的是狼子野心之辈,去年平西,今日辽东,无不是借着阿碧的身份作梗。既是祸根,便该及时斩除,是以阿碧特来请皇上待会儿允诺辽东王的退婚,将沈三少归还辽东,并以秽乱宫闱之名,将阿碧贬为庶民,逐出九乾城。”
大皇兄寒声道:“这些话是谁让你说的?”
“没有人让阿碧说这些话。”我道,“只是阿碧想明白了,六年前父皇要送阿碧离开大随,不惜以淮安的水陆要道为代价,与远南的世子大人做成交易。可惜阿碧那时只顾自己,不明时局,宁死不从父命。而今江山危矣,大随国脉悬于一线,再不能有任何损耗,还请皇上当舍则舍,及时降罪阿碧,保住国本。”
大皇兄沉默不言。
这时,老丞相道:“皇上,昌平公主所言不无道理。一年以前,平西李栟与楚合郡主进京,借着公主的身世大闹皇上的婚宴,不正是后来平西李有洛谋反的理由之一?而今辽东沈琼进京,拿着昌平公主非太上皇亲生的证据退婚,不正也算准了我大随对此束手无策?事到如今,好在尚未酿成大错,可长此以往,燕、桓,远南、甚至那些州官守将,凡有入侵之意的,自立之意的,只要以此为理由,是不是都可以将大随天家一军?
“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皇上与公主兄妹情深,太上皇待公主亦恩重如山,但大随每保公主一次,便要伤一次根本。六年前是淮安的水陆要道,后来是平西起兵,自然远南平西是狼子野心早有预谋,但诚如公主所言,我大随已经不起更多耗损了。而今辽东沈琼来京,准允退婚,归还沈羽,降罪公主,向辽东索赔,才是及时止损的上上之策。若皇上一意要保公主而杀沈羽,只怕…”
老丞相说到这里,微一咬牙,跪地磕头:“天下人疑的就不是昌平公主一人,而是皇上与昌平公主乃系同根生,大随正统不洁啊!”
“正是。”枢密使接过老丞相的话头,气闷道,“就说那沈三少,几日下来,整个九乾城俨然成了他一个人的戏台子,日日去天华宫搅扰公主不说,每逢上朝,三句话不离想娶昌平公主为妻,旁人自闭视听受他蛊惑,还当他沈三少在宫里痴等一年只为与公主结成连理呢。
“其实沈羽怎么想的?他是知道沈琼提出退亲后,皇上您一旦为了保公主名声,拒绝退婚,等着他沈羽的便只剩下被诛杀这一条路。可他用情这么深,不能娶公主已是伤心至极,为何竟会被赐死?这不更惹天下人生疑吗?到那时,沈琼再把他手里公主非太上皇亲生的罪证一放,说皇上您是为了给公主掩盖罪行才杀了沈三少,天下人疑来疑去,便疑到皇上您身上了。
“沈琼既然敢在这个关头上京,说明无论成败他都想好了退路。而沈三少这一出一往情深正是与他理应外合。皇上,出其不意才能攻其不备,抢占先机才能进退自如。我们既料到了辽东的心思,就该及时取舍,何故要往圈套里钻?皇上只有做给天下人看,堂堂正正地治昌平公主的罪,将她逐出九乾城,才能断了那些乱臣贼子想借机生事的念头。还是皇上为了保护公主,当真忍心让天下人疑我大随皇脉不洁,疑皇上亦非大随正统,当真忍心看江山沦陷,各州官守将自立为王,天下一片混战,万里山河变作焦土,百姓苦乱再无宁日吗?!”
“皇上自登基以来,何曾不为天下百姓着想?枢密使大人这话实在过激了。”兵部尚书斥道。
他撩袍往殿上一拜:“皇上,其实臣知道您在心忧什么,也知道您不是狠不下心做决断,实在是眼下是逢乱世,江山到处都是战火,公主这样的身份,一旦离开京城,离了您的庇护,只怕无论去哪里都不能平安。若只是遇到流民小打小闹还好,如今平西与燕结盟,远南与桓结盟,辽东亦难保没有反意,倘若遇到有心之辈,将公主掳去,只怕九死一生。您是不忍心,觉得天下苍苍,公主既无归处,亦无去处,才始终没有降旨。但——臣方才想到一个主意,皇上或许可以将公主送往军中。”
“军中?”枢密使一愣。
兵部尚书点头:“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北漠有焕王爷,淮安有慕将军,他们所在之地虽是战事频发之地,但也是我大随兵力最强横的地方。老臣说句实话,公主这样的身份,倘孤身流落民间,皇上纵是派出千百兵力去保,也未必能够保住。公主虽不宜久居军中,但无论是焕王爷还是慕将军,保公主一年半载总不成问题,挨过这一年半载,再从长计议不迟。”
他说到这里,沉吟一阵,四下看了一眼:“列位都是可信之人,老臣就直言了。公主身份特殊,此去路遥,行踪实不宜让人知晓。从京城出发往南走,有一雁山,往西北可去向北漠,往东南可通往淮安。正所谓兵行诡道,皇上将公主逐出宫后,若想将公主送去慕将军身边,便对外说要送去北漠,等到了雁山,再突然改道,反之亦然。至于沿路护送公主的将军——”
大皇兄一抬手,止住兵部尚书的话头,问刘成宝:“聂璎卫旻可在?”
“回皇上,聂将军与卫将军早便在殿外候着了。”刘成宝道,随即退到殿外,将二嫂与卫旻传了进来。
“今日夜里,你二人与兵部、枢密使一起到子归殿听议,明日一人带兵去守中州,一人护送昌平离京。”
二嫂与卫旻齐齐拱手:“末将领命,末将一定誓死保护公主,守卫中州!”
御史大夫迈前一步:“皇上,臣还有一提议。”
“说。”
“臣以为,既然沈琼想借着昌平公主非真公主之由退婚,那么待会儿皇上大可以作出一副对公主的身世全然不知情之态,把这个恶人全然推给沈琼去做。也就是说,举证的是沈琼,提出解除婚约的是沈琼,指出昌平公主有罪,要降罪昌平公主的也是沈琼,皇上您一切都是被迫为之,沈琼推一步,您才动一步。”
老丞相惑道:“老臣听不出御史大人的提议有何好处。”
“原本是没什么好处的。”御史大夫一笑,“但是,倘若皇上肯在沈琼到金銮殿前,以款待辽东王之名,招群臣入殿,那么意义就不一样了。左右沈琼的目的是为辽东讨回沈羽,早就做好了赔偿大随的准备。既然他们肯赔,我们何不让他们多赔一些?大随朝臣中,多的是远南辽东平西的人,沈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了这个恶人,令皇上公主兄妹生离,皇上伤心之极,借机将要索赔的七万石军粮增至十万石,辽东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枢密使抚掌赞道:“御史大人真是好妙的主意,多讨三万石军粮分去西南,也可解了淮安以西的军粮之危。”
“只是…”御史大夫犹疑地看了大皇兄一眼,“这样一来,皇上待会儿要治昌平公主秽乱宫闱的罪,也只有当着群臣的面,广天下而告之了。”
大皇兄眉心一蹙。
我道:“那便广天下而告之。皇兄已然决定将昌平逐出九乾城,事实如此,即便掩一时也不能掩一世,还不如坦坦荡荡,也为天家争个清白。”
不多时,外间一声钟鸣,正午已至。
刘成宝进殿禀报:“皇上,辽东王与沈三少到了。”
两年前我随于闲止去江陵,曾见过沈琼一回,那时我只顾着将二嫂骗回京城,对这位鼎鼎有名的辽东王没甚印象。今日再见,才发现沈氏两兄弟其实长得很像,舒雅清举,乍看风流,若说有什么大的分别,沈琼是王,一身王服穿久了,到底多几分威仪。
沈琼看到众臣皆在,没怎么讶异,面色如常地朝大皇兄拜下。
大皇兄道:“沈卿免礼。”
沈琼却长跪不起:“禀皇上,臣有罪,不敢平身。”
一名大臣冷讽道:“辽东王这才刚进京,不知何罪之有啊?”
沈琼沉默许久,磕下头去:“禀皇上,臣此来——特恳请皇上解除三弟,即征西大将军沈羽与昌平公主的婚约。”
雁山兵气 06
母后离世后,父皇大约是心结难解,命一名老嬷嬷将我抱去了天华宫,一年也难得来看我一回。宫里的人惯会察言观色,见我不得宠,就渐渐怠慢起来。好在大哥常来看我,有回见我啼哭不止,查问原因,得知是天华宫一名宫女躲懒,误了我的膳食,命人将宫女拖去宗人府,当着全宫人的面杖打,这才以儆效尤。大哥生来就是太子,功课繁重,天华宫与东宫离得远,难以两头兼顾。后来二哥到了能说会跑,稍稍明事的年纪,大哥便将照顾我的差事交给二哥了。
这些往事都是我长大一些后,听宫里的老嬷嬷说的。
儿时的日子过得糊涂,到如今已记不太清了。我知道自己是公主,也知道自己有父皇有母后,可究竟什么是公主,什么是父皇母后,我却不大明白。每日晨起便让老嬷嬷牵着我去宫门口守着,盼着大哥与二哥能来。大哥少年老成,若得闲过来天华宫,便教我识文断字,教我诗词文章。二哥小时候真是浑得很,上树抓鸟下水摸鱼无一不会。我的性子不受拘束,也没仔细学过规矩,自然更喜欢跟着二哥厮混。
五岁那年夏,二哥说要抓一只大黄鸟给我养着玩,脱了外衫去爬御花园的歪脖子树。他在树上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一脚踩空,我扑出去接他,连带着一起摔倒,手腕就垫在他后脑勺下。老嬷嬷与侍卫赶来将我与二哥扶起,四周却是静悄悄的。我不解,四下望去,才看到一个身着云纹青衣,高大清朗的人在看着我。
二哥抿唇不语,将我掩去身后。
那人却说:“焕儿,让开。”
然后看着我:“你…过来。”
我没有过去,我不认得他。他迟疑许久,慢慢朝我走近,蹲下身,轻轻握住我肿了一大块的手腕,问:“疼吗?”
我点点头。
他的眼神变得十分温柔,又似乎是难过,叹了一声:“怎么才五岁,就不会哭了。”
一旁的老嬷嬷听了这话就哽咽:“回皇上,公主是自己长大的,平日里除了太子殿下与二殿下,遇了事也没有亲近的人哄,自然就不会哭了。”
我始知眼前这个人就是我的父皇。
隔一日,忽有一群宫婢奉着一盘盘绫罗环佩、珠玉金银来了天华宫,掌事的公公宣旨:即日起,特令昌平公主每日午过去子归殿伴驾,及至与圣上一同用完晚膳归返。
我在子归殿伴驾了整整五年,父皇亲手教我习字,教我作画,允我在他议政时卧倒在他膝头酣睡,直叫整个宫里的人,乃至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是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
我在西华宫外等了一夜,近黎明时分,薛颂出来与我行了个礼:“回公主,公主要离开九乾城的消息,老奴已带到了,太上皇仍沉睡未醒。”
他看我一眼,又道:“两年前公主来探望太上皇,太上皇已说过此生不必再相见,公主又何必执着?”
我道:“可我今日离开,以后也不知何时能回来,也许…”
也许这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薛颂摇头:“公主还是不明白。如今太上皇已是睡着的时候多,醒着的时候少了,大去之日将近,心结却难以释怀。而昔人已逝,太上皇一生心结终系公主一人。风烛残年,经不起聚散,相见争如不见。”
他说着一叹:“也罢,老奴陪公主走一段,算是斗胆代太上皇为公主送行了。”
昨日沈琼退婚,提及去年年初,李栟薨陨后,平西李有洛曾写信给他,说我乃系淮王所出,并非真正公主。彼时他当李有洛是反贼,自是不信他的话。谁知今年上京前,凌娘子忽向他呈上一证物,乃是淮王生前之画,画中两名女子一个年长一个年幼,正是母后与我。一旁题字中,有“亡妻爱女”四个字眼。
凌娘子乃凌将领之后,凌将领又是当年淮王身边的副将,朝中不少人都认识,因此惹得群臣生疑。
大皇兄不得已,命御史辨认墨宝真伪,得知真相后,悲痛不已。群臣中,随即有人状告我秽乱宫闱,罪当赐死,好在老丞相请旨恳求皇上赦了我的死罪,改将我贬为庶民,逐出京城。兵部尚书见大皇兄悲痛,称吾皇是心忧国事所致,问沈琼能否在战事平西后,再归还二哥麾下的四万辽东军,沈琼自是允诺。枢密院又借远南起兵进犯、京唐河道之危,向辽东征讨军粮十万石,沈琼既得沈羽,只好一并允了。
我回到天华宫,小三登已将行囊整理好了,一旁的宫婢奉上一身素色裙衫,哽咽道:“公主,换衣裳吧。”
大皇兄以发兵淮安的名目,命卫旻领着一千兵将护送我去北漠二哥军中,为掩人耳目,我需扮作随行医女,与其余七名真正的医女一起着素裙,带面纱。
我接过衣裳,对宫婢一笑:“我已不是公主了。”
这宫婢一听这话就落了泪,小三登道:“不管公主是不是公主,奴才都在天华宫等着您回来。”
我到底是以罪人之名被逐出九乾城的,原以为不会有什么人来送我。谁知一到西门,除了大皇兄与兰嘉,竟还看到零零星星几名大臣,正是昨日在金銮殿见过的那几位。
兰嘉扶着腰,被宫女掺着走来我跟前。
我抚了抚她的肚子:“可惜,我不能亲眼看着他出世了。”
兰嘉泪盈盈的:“我命人画了幅你的画像,挂在未央宫里,等他一出生,我便教他对着你的画像喊姑姑。”
我笑了笑:“那敢情好。若有朝一日我能见到他,也不怕他认不出我了。”
卫旻上前来拱手一拜:“皇后娘娘,昌平公主,出征时辰已至,将士们若走得晚了,怕会令有心人起疑。”
我点头,握了握兰嘉的手,刚随卫旻走了几步,老丞相忽然唤了一声:“公主。”
“老臣有几句话想对公主说。”
他领着数名大臣走前几步,在宫门旁的辽阔地带忽然朝我拜下。
“老臣一谢公主在去年战起,大随江山岌岌可危时,下嫁沈将军,以己之力牵制辽东,稳住大随中州局势,令大随疆土不至分崩离析。”
“二谢公主深明大义,亲向陛下请罪,以获罪流亡,换取大随不落入辽东所设之局,不腹背受敌,换来四万精兵与十万石钱粮。”
“臣等…不是草木,时逢乱世,公主尽了一个公主该尽之责,在臣等心目中,您永远都是大随的公主。而今天下战乱,公主却要颠沛流离,是臣等过失,臣等一定…”
“也是朕的过失。”大皇兄接过老丞相的话头,他的语气的很淡,很坚定,“朝廷羸弱,朕虽竭力,却难以匡扶社稷,是朕之过。但乱象横生也只在一时,终有一日,江山昌明,天下太平,朕会一定派军十万,风风光光地将你接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那一章末尾我添了一小段,这样读起来稍微顺点。
终于把公主弄出宫了。
雁山兵气 07
雁山在济州以西,若走水路,不出一月就到了,但卫旻说,水上行军容易腹背受敌,济州又是辽东封地,还是小心谨慎些好。于是绕开漓水,取道甘州,等看到雁山高耸起伏的山脊,已是五月炎夏了。
入山的路不好走,我下了马车,与几名医女同行。她们中,年纪最小的才十六,年纪最大的,听说家中已抱孙了。掌事的叫张绣,人称绣姑,医家出生,生的慈眉善眼,只长我三岁,早年嫁过人,可惜夫婿是个不省世的杀才,好逸贪赌,败光家底后,欠下百余两纹银,于是偷了她的嫁妆,携着家中小妾远走高飞。绣姑痛定思痛,立誓此生都不再嫁人,后来战事一起,她便从了父业,投到军中做医女了。
五月山中林深草密,我闲来无事,向绣姑讨教医术。她是耐心,常从山道旁采了药草教我辨认,可我生得娇贵,炎炎烈日下难免分神,记住了药名药效,又忘了该如何入药,久而久之,就有些自暴自弃。
一日午间,行队在山间休整,我正欲将就手里的药材配一个药方给绣姑看,卫旻过来道:“这几日难为公主跟着大伙儿一起步行。”
我问,“卫将军这时候过来,可是要改道了?”
我们此去北漠,对外宣称的目的地却是淮安,打的就是在临时改道的主意。
卫旻点头:“前方是一条狭道,叫作西林,长余二十里,两面山势极陡,这样的地形,如果遇敌非常不妙,末将打算让将士们略微休整一刻,简单用过午膳,之后一鼓作气,最好能赶在天黑前穿过这条狭道。”
我抬目往山道望去:“这就是传闻中的雁山西林道?慕央从前与我说,雁山西林道与淮安一样皆是四通八达之地,可惜地势险要,经年来已少有人行走。”
“是。”卫旻道,“出了西林道,往北走翻过岑岭可直抵月凉山,往南走穿过小河洲,可到淮安北道峡口。慕将军有一回在淮安驻军,因急事要赶回京城,便取道北道峡口,转至西林道,越甘州,入济州,直抵迷津渡,在漓水乘船北上,前后快马加鞭,仅用月余时日。”
他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什么,道:“不过眼下平西攻取了岑岭以西的明月关,远南占了京唐河道以北,小河洲以南的几座城池,雁山也不算安全之地了。是以末将先前缓行军,一直拖到五月中旬才赶到西林。”
我听他提及五月中旬,愣了一下,没有应声。
卫旻像是怕我听不明白,又解释:“此前接到消息,远南的世子大人正是五月中与桓国昭永公主大婚。末将想,远南即便有攻取雁山之意,也不会挑在这个时候。而平西如果整军从明月关来袭,焕王爷那头听到动静,可以帮忙拦阻。因此这时候进山,是最稳妥的。就是辛苦公主顶着烈日跟将士们一起赶路,等过了西林道,末将就吩咐人将拆了的马车重新搭好。”
这时,一名统领来报:“卫将军,前方山间好像有点不对劲,您过去看一看?”
卫旻点了一下头,一抬手,喊了声:“十六,过来。”然后随那名统领往山道上去了。
不一会儿,一个白肤秀眼,模样机灵的小将士便捧着一篓刚蒸热的小窝头过来:“公主殿下,各位医姑姐姐,这是今日的午膳。”
将小窝头往我们各人手里分了,又摘下背在背上的蒲扇,呼啦啦地给我扇起风来:“公主,卫将军说了,让小的下午的行军的时候跟着您,小的方才已细想过了,您若实在走累了,小的用木头做个辇轿架子,抬着您走。”
绣姑一听这话就乐了,说:“十六,你巴结公主都巴结成这样了,怎么不见你来巴结巴结我呢。”
十六道:“公主能在焕王爷面前说上话,您能么?”又切切与我道,“公主,过些日子您见了焕王爷,可一定要为他引荐引荐小的这对耳朵,真的,当年盗匪来咱们村里打抢,隔着五十里,小的就听见动静,吆喝着村民赶紧跑。后来十里八乡,只有咱们村没死人。”
十六姓童,没有正经名,听说在家中行十六,便叫作十六。幼年家贫,十二岁便离开家中谋生,而今投到军中,也仅是十七岁罢了。
我捏着窝窝头:“你说你耳朵好使,道行究竟怎么样却没人见识过,把你引荐到军前,你若听不出个门道,那些将军们反倒要怨我招摇撞骗。”
十六一听这话就急了,手往地上一撑,以耳贴地,像是想证明什么似的:“当真当真,小的半个字不骗公主殿下,不说五十里,二三十里外的动静小的准能听见,且来的是骡子是狍子,小的也能辨得清。”
又直起腰,目光落在我手里的窝窝头:“公主,您攥着这窝窝头都攥了半日了,究竟吃是不吃?”
我还没答话,绣姑将自己的窝窝头塞到十六手上:“我看你耳灵是假的,嘴馋才是真的。”
十六讪笑了一下,捧着窝窝头刚要往嘴里塞,忽然道:“不对。”
他一下跃起,左右看了看,又以刚才的姿势俯耳贴地,连窝窝头都滚到了一旁:“好、好像有马蹄声。”
一旁的医女们听到这话,四下望了望,忽然笑出声,绣姑指着山道口,骑马遥遥奔来的将士:“什么马蹄声,人都到眼前了。”
这名将士我认得,是刚到甘州时,卫旻派去四下打探消息的,眼下他神色焦急,下了马,找来一名将士问了下卫旻的去向,便急赶过去。
我又注意到他扔在道旁的马,马腹上伤痕累累,可见是摔过很多次,进山的时候,卫旻说过,雁山里为防摔落断崖,不易骑马,因此才命人拆了我的马车,命人牵着马走。既然如此,这名将士为何还要骑马?只有一个原因,快。
心里忽然浮起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