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于闲止斩钉截铁,“除非萧勇也反,但这必然不是你两位皇兄想看到的。”
外头又传来莫恒的声音:“世子大人,眼下正是好时机,我们可要去信给王上,采取行动?”
什么好时机?是趁着大随自顾不暇,来分一杯羹吗?
我抬目看向于闲止:“你们想做什么?”
于闲止道:“你还有心思管远南?”他看了窗外一眼,吩咐:“容本王想想,你先退下。”
“是。”莫恒应了一声,渐渐走远了。
于闲止问我:“突围需要什么?”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兵。”
于闲止又问:“这个带兵突围的人,谁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心中闪过几个将军的名字,想要开口,一时间又觉得不对。
于闲止替我答:“朱焕。”他解释,“因为带兵突围是深入险境,除了面对燕敌、平西军,与月凉山反军接连不断的攻势,更要担负起众将士的信任。他必须是一个一生绝无可能背叛大随的人,必须让陷入困境的萧勇看到希望,所以他必须姓朱。”
“这时候。”于闲止微沉一口气,“每一分兵力对大随来说都十分重要。”
每一分兵力。
“你是说…沈羽借给你的四万军?”我道。
于闲止的脸上仍没什么表情,他只是更靠近了些:“将你赐给沈羽,的确是朱煊走的一步巧之又巧的棋,起码稳住了辽东,让大随不至于在当下就分崩离析,但这之后呢?内忧暂且抚平了,外患呢?三个月,从南面调兵肯定来不及了,大随境内如今能凑出多少兵来?倘朱焕仅带着五万随兵就去月凉山突围,只怕是九死一生。”
我想我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你能不能…”我有些艰涩地开了口,“把你手上的四万辽东军…”
“你方才的话,是真的吗?”他打断我。
我有些茫然,愣了一下:“什么?”尔后反应过来,轻声道:“是真的。”
他伸手覆上我扣着书案的手,微倾下身,鼻尖几乎要碰上我的鼻尖。
“可是我无法相信。”他说,“这两年来,朱煊让你跟在我身边,是不是骗我?是不是你们兄妹三人的一出瞒天过海之计,好让你在战起时,顺利牵制住辽东?”
我心中只觉苍白:“我说什么,世子大人都不愿信了。”
于闲止眼底复又涌起涨落不定的潮水,他俯下脸,唇上柔软沿着我的嘴角轻擦,声音低沉得令人心惊:“你可以证明给我看。”
我怔了许久,才大概明白了他的证明二字是何意。
慢慢从他掌心里抽出自己的手,顺着他的衣襟,扶上他的肩头。
披在于闲止肩头的外衫突然滑落。
清冽微醺的吐息一下从唇齿深入,伴着越来越缠绵的醉意,酿成一团足以让人丧神丧智的汪洋大海。
他的手抚上我腰间的绸结,略顿了一下,忽然用力。绸结断落,身上束着的衣物也松散开,于闲止弯身,将我拦腰抱去一旁的竹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段儿就是这么狗血,大家忍忍当糖磕了吧
明天见!
他山之石 19
肩头的衣衫褪去,裸|露在外的肌肤沾上一点又一点清冷的、柔软的湿意,像是春日里,顺着廊檐滑落的一滴滴雨。
于闲止的手抚上裙带的时候,我觉得有些害怕。
不是怕疼,也不是怕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我不知道我拿着公主的名号,与沈羽定下婚约,牵制住辽东,保得大随腹地一时安稳,再拿着自己的身心,与于闲止交换他手上的四万军以后,我自己还剩下什么。
我这个人,还剩下什么?
可是我没有办法。
于闲止说了,童叟无欺,买卖公平。
大随陷在北漠的有七万将士,三个月的时间,从南面调兵已来不及,二哥如果只带着五万随兵去突围,是真正凶多吉少。
平西的城池,十二万条性命,还有我的二哥,从小到大,待我最好的二皇兄,如果我因为一时的坚持,没有换来这四万兵,二哥没了,我又该怎么办?
我赌不起。
我觉得自己仿佛陷入深湖,四面都是攫人呼吸的水。
我伸手抚上一旁的博古架,想要努力抓住什么,哪怕一根浮木也好,只要能让我不再这深湖里下沉。
指尖触到一个很冰凉的事物,原来是一个玉瓷瓶。
两层裙裳都被褪下,只余最里面的薄缎,于闲止倾身上前,在我耳畔轻唤一声:“阿碧…”然后伸手扶住我的腰。
他微凉的指尖带起一股莫名的灼意。
我忍不住一颤,连带着手里握住的玉瓷瓶也从博古架上翻倒下来。
瓷瓶碎裂的砰然声像一道惊雷,于闲止动作一顿。
他撑在我上方,好半晌一动不动,眸中的迷离变作茫然,变作清明,然后慢慢溶进眼底深潭里,瞧不见了。
像是沉睡的人终于苏醒。
与此同时,书房的门一下被推开,进屋的正是莫白莫恒与秦云画三人。
他们一看屋里的场景,齐齐埋首跪下,莫白道:“世子大人三思,随君已将昌平公主赐给辽东沈三少,您若这时候与昌平公主…倘随君知道,对远南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秦云画也道:“世子大人,而今时机成熟,远南需要您回去主持大局,王上已催促过多回,万不可再横生枝节!”
于闲止看着我,片刻,淡淡应道:“本王知道了。”
他从地上拾起薄衾为我盖上,坐在竹榻边,一言不发地将自己的衣衫扣好,吩咐道:“你们先退下。”
莫白莫恒与秦云画互看一眼,埋首退出屋外,掩上了门。
于闲止背对着我,在竹榻边坐了许久,才轻声道:“你…穿衣吧。”
我点了点头,扶着被衾坐起,从地上一件一件地拾起我的衣裳,穿上内衫,围上裙,罩上外裳,把被他扯断的绸带小心绑好,系回腰间。
我穿衣的时候,于闲止就在一旁沉默寡言地看着我,我很想问他我们之间的买卖还算不算数,他没有得逞,是不是就不肯把那四万军让给我了。
可是我不敢问,我怕他觉得我目的太强,他不喜欢我这样。
一旦惹他不快,我就没有任何争取的希望了。
我想起陷在北漠的七万随兵,想起即将带着五万东拼西凑的将士赶赴修罗场的二哥,心中只觉荒凉一片。
这股凉意从心口渗出,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
“你…”于闲止看着我,蓦地开口,但他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很快再次陷入沉默,又坐了须臾,他从怀里取出了一张布帕,递给我。
我茫然地看着他,不解其意。
他迟疑了片刻,微俯身,一手揽过我的肩,另一只手拿着布帕在我颊边轻轻拭过。
布帕上顷刻湿了一块,原来竟是我的泪。
我这才发现自己竟流泪了。
于闲止涩然道:“是我一时迷了心神,我…”
“没事的。”不等他说完,我便道,接过布帕将泪擦净,站起身,不敢看他,“我、我想要回去了。”
良久,于闲止轻声应道:“好。”
我走到门前,刚要推门,他又唤一声:“阿碧。”
“阿碧。”他说,“我并非想要乘人之危,我从来不想…伤害你。”
门上的镂花木纹在掌心烙出深印,人从来不是作为自己一个人而活,他还有家,还有国,还有牵绊与立场,骨血与至亲。
而所谓伤害与否,哪能仅凭自身意愿?
我忍不住回过头:“乱象之下,阿碧一人何足挂齿?平西兵起,燕敌入侵,牵一发而动全身,藩也好,国也罢,不争则亡。闲止哥哥能保证在今后的战乱里,绝不图谋我家国,绝不伤害我的至亲兄长,不杀随兵,远南的铁骑永不踏入大随的疆土,不趁乱分我大随的一杯羹吗?”
于闲止与我对面站着,淡泊的春光倾洒入户,明亮得能让人数清飘浮在半空的万千尘埃。
许久以后,他答我:“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跟沈羽联姻的目的不是四万军啊,联姻是为了牵制辽东,目的已经达到了,我觉得二哥那章说得很明白呀~
明天见!
他山之石 20
我从无衣殿出来,原想去见大哥,登上揽华楼往下望,只见墀台上,来来往往的都是文武百官,他们或是刚从金銮殿出来,或是守在殿外等候觐见,每一个人都步履匆匆,脸上写满焦急,忧虑,还有前途未卜的愁悲。
王朝式微,战火已燃,守将投敌,我的国要乱了。
我从揽华楼下来,慢慢走回天华宫。天未暮,我早早熄了灯,躺在榻上合上眼。其实未能真正睡去,因为心里没有着落,有几回触碰到梦的边缘,便陡然惊醒。但就这么周而复始地合眼睁眼,时间也渐渐过去,等我起身推开窗,外头已是深夜了。
小三登引着卫旻从廊外走来,一见我,讶然道:“公主您已醒了。”
我问:“什么时辰了?”
“快四更天了。”卫旻答,他有些着急,“公主既醒了,便去子归殿一趟罢。陛下昨晚议完事,留下焕王爷、慕将军,还有几位大人在子归殿商讨军情,后来聂将军过来了,与焕王爷没说两句便吵了起来,连陛下喝止都不顶用,属下想着焕王爷与聂将军一向能将公主的话听进去,还请公主过去一劝。”
我问:“他们可是为月凉山梁亥投敌的事吵起来的?”
“公主已知道了?”卫旻愣了一下,随后重重叹一声,“确实是为这个。”
后宫的夜极静极沉,到了前宫,却是另一幅景象。
子归殿外灯火通明,朝臣们三三两两地聚在御书房前议事,刘成宝端着拂尘在廊下走来走去,一见我,迎上来道:“昌平公主您可算来了。”
我问:“二哥二嫂仍在殿里吗?”
“仍在呢。”刘成宝应道,叹一声,“吵个不停,圣上也没法子。”
他退开一步,要引我上石阶,自己却没留神磕绊了一下,直到摸到一旁的廊柱才站稳。
我见他脸色苍白,不由道:“刘公公年纪大了,成日在皇兄身边伺候,自己也当多歇息才是。”
刘成宝苦笑一下:“昌平公主关心老奴,是老奴的福气,可眼下这个当口,谁能歇得好呢?杂家不能安心呐。杂家就是个奴才,只要能把圣上伺候好了,累一些也不妨事。圣上为国事操劳,已连着几日没合过眼了,昨日头疼得厉害,传太医来看,说是…说是太辛苦,犯了头疾。”他说到这里,声音哽咽,抬手在眼角揩了一把,“叫公主见笑了,杂家给公主打帘。”
子归殿里除了慕央、二哥二嫂,还有枢密使大人与兵部尚书,大皇兄以手支额,面上疲态尽显,见了我,道:“阿碧,你先坐。”
我依言在他的右下首坐下。
二嫂看我一眼,朝大皇兄拱手:“陛下,那就这么定了,末将把手上的三万聂家军交给焕王爷,明日一早启程去西里,将守在那里的聂氏余部为陛下召回来。”
二哥道:“聂氏余部与你聂家军早已分道扬镳,大都归了远南与辽东,你现在要去把这些人召回来?你当姓于的姓沈的都是吃闲饭的?不知道先下手为强把你除之而后快?”
二嫂道:“聂氏与沈氏世代交好,辽东的兵谁不认我聂璎,我既敢去,就不怕不能活着回来!”
“你是驴生的脑子?!”二哥怫然大怒,“这种时候了还提交情?交情值几个钱?燕三皇子此前几乎年年出使大随,平西李栟十天前还在除夕夜恭贺吾皇大婚,现在呢?起兵的,入侵的又是谁?!”
“焕王爷带着五万随兵去月凉山突围就堪称明智之举了吗?”二嫂道,“此次突围生死一线,一旦败了就是十二万条性命!王爷不顾及自己的命,难道不顾及深陷北漠苦苦作战的萧将军与万千将士们吗?!”
二哥道:“存亡关头本就是生死豪赌,本王既有胆子去月凉山,就是赔了这条命,也会为陷在北漠的七万将士撕开一条血路。从南调兵已来不及,为凑集本王的五万,已然抽空了大随中都数座城池的兵力,你的聂家军合该在这个时候担任起守卫大随中都的责任,拆东墙补西墙,倘本王在月凉山胜了,大随中都失守,才是真正得不偿失!”
枢密使听到这里,道:“王爷与聂将军所言都不无道理。其实就大随眼下的状况来说,昌平公主与沈三少定下婚约,辽东暂不敢轻举妄动,所谓中都失守,其实就是怕远南也举兵…”他说到这里,狠狠一叹,“左右现在远南的世子大人在九乾城,我们不如胁他作质,如此一来,远南不敢动作,聂将军便可将守卫中都的三万聂家军给焕王爷了。”
“枢密使大人真是糊涂了!”兵部尚书一听这话,即刻反对,“眼下大随外患不断,应付燕敌与平西已然分|身无暇,何故再去招惹远南?远南的世子大人威望极高,大随一旦挟了他,远南当地一定民怨沸腾,极有可能当下就逼反远南,到时腹背受敌,才是真正自寻死路!”
枢密使道:“远南王与那位于世子本来就没存好心,眼下作壁上观,不过是想等随与燕战到不可开交时,坐收渔翁之利罢了。反正他们早也是反,晚也是反,现在逼反了又怎么样?依老臣看,放于闲止回远南等同于放虎归山,不如杀了!”
慕央道:“若杀了他,大随以北要对付燕敌与平西反军,以南更要应付远南,这种时候,桓会不会动手?且远南未反,我们却先杀世子,民冤四起又当如何?外患本已深重,再失了民心,等同于自毁根基。”
“那慕将军的意思,就是不管那位世子了?”
“末将的意思是,如今唯一可行的一条路,是月凉山突围成功,救出陷在北漠的七万将士,随后迅速反扑,稳住北面的战事。与此同时,聂家军守住中腹,南面调遣兵将,守住淮安,其余的布去西里,以防桓与远南有动作。至于再以后,辽东会不会有异动,远南究竟存了多大的野心,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慕央说到这里,眉心也笼上一层愁雾:“不过归根究底,还是要回到最棘手的问题——焕王爷带去月凉山的兵力不够,而三万聂家军,不能弃守中都。”
二哥道:“算了,这么争下去也不是办法,萧勇那里等不了,若耽搁了日子,人都被困死了,我纵是带着十万人、二十万人去月凉山也救不回来。这样吧,我今日整兵,后天一早先带着手上的五万人启程,你们若想的出办法,这些日子就再凑几个兵,每凑齐一千,便给我送过来。”
他这一番话说完,枢密使与兵部尚书同时一叹。
二嫂的面色沉凝异常,她紧了紧拳头:“既如此,那阿璎愿随王爷一起去月凉——”
“陛下——”二嫂话未说完,刘成宝忽然掀帘入殿,通禀道,“陛下,远南世子大人在殿外请求觐见——”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