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涟漪走进三秀堂的时候,迎面就挨了太妃身边新上任的郑妈妈的一个耳光。

座上地太妃冷冷道:“我不过是让郑妈妈代我教训你一下。”

楚涟漪有些发懵地捂住脸,冷静道:“不知媳妇做了什么,惹娘如此生气。”让下人亲手扇主妇的耳光,这已经是极大的侮辱了。楚涟漪虽然秉承这个时代的尊亲敬老的标准,可还是受不了。

太妃怒道:“平日只当你顽固任性,真没想到你恶毒如此。”

“不知从何说起?”楚涟漪吸了口气,才冷静下来。

“董氏昨晚半夜生孩子难产,那催产汤里居然发现了附子,这俨然就是有人想一尸两命,当日你答应让董氏生下孩子,我还跟老六说你贤惠,只没想到你居然打的是一尸两命的主意。”

“就为了这个,不分青红皂白,没有任何证据,娘就断定是我做的?”楚涟漪含着泪笑道。

太妃见楚涟漪发笑,只更加觉得是她做的,“何须证据,看这件事谁的受益最大不就明白了。”

其实太妃的话倒是不无道理,任谁看了也是楚涟漪这个失宠王妃的受益最大。

楚涟漪一进门她就压抑压抑,她从来没有逆来顺受的思想,却囿于礼教,从不争辩,到今日忽然意识到这也许是个离开的契机,便下了决心。

楚涟漪这才清了心神道:“娘说的媳妇不能认同。”

屋里人都一惊,没想到楚涟漪居然大胆到敢如此对太妃说话。

“请娘屏退丫头。”楚涟漪挺身直立于屋中,那样的笔直让太妃意识到楚涟漪也许会说出什么隐秘来,便点了点头。

丫头退下后,楚涟漪才道:“董姨娘的事情不是媳妇做的,媳妇也不屑于做,此事受益最大的也不是媳妇。”

太妃被楚涟漪有些清傲的样子给激怒了,“不是你还能有谁?”

楚涟漪轻声道:“即使董姨娘一尸两命,王爷也不会垂青媳妇,媳妇也从不奢望。媳妇从成亲之日至今依然是清白之身,娘如果不信,可请郑妈妈查验。”尽管原因并不是楚涟漪说的那样,但她至今是处子身却是事实。

此言一出,太妃同郑妈妈都惊讶得合不拢嘴,万没料到,楚涟漪同唐楼的关系会糟糕到连同房都不曾有过。

太妃对郑妈妈点了点头。

楚涟漪忍住心理的不适,同郑妈妈进了梢间。

出来的时候,郑妈妈对太妃点了点头,太妃才相信楚涟漪说的实话。

可是太妃对楚涟漪的成见是从来就有的,并不容易消除,“即使这样也不能说明什么。只要董氏不生下孩子,你未必就没机会。下人也是人,你眼睛不眨就能打杀两个人,以你的心狠手辣,还有什么事做不出。”

楚涟漪打杀那两个仆人的事情,别人也就敢在背后议论,连太夫人和自己的父亲知道后,也不过是从旁劝说了几句,可从没人当面这样斥责过楚涟漪。

这件事却是楚涟漪至今的梦魇,每每想到这件事,楚涟漪就恨得要死,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有些讽刺地笑着道:“娘这样就断定了媳妇的罪,可娘为什么不问问媳妇原因。”

“王妃你怎么可以用这样的口气对太妃说话。”郑妈妈喝道。

“原因不过是下人可杀而已。”楚涟漪并不理会郑妈妈,只回忆道:“我娘亲去得早,后来三婶婶代管了我家,我身边只有乳母和四个丫头伺候…”

楚涟漪只要一回忆起这件事就总是忍不住哭泣。四个丫头,她身边却只有疏影、暗香和微雨。而另一个丫头微雪却是为了楚涟漪而早早就去了。

那四个丫头微雪最大,是楚涟漪最依仗的人。但是三夫人管家的时候,楚涟漪的吃穿用度皆得不到妥善的照顾。楚涟漪从她娘去后身子就一直不好,隔三差五就要病一场。

大房里楚涟漪的父亲当时派了外差,太夫人是从来不过问大房的,三夫人手头事情极多,又故意冷落楚涟漪。拿个对牌去请医生都要等半天。有一次大雪天,楚涟漪得了急病,微雨急得不得了,却找不到三夫人。可三夫人对百花深处控制得极严,那些小厮婆子也就跟红顶白,轻易是出不了二门的。

那时候三夫人派在大房的总管胡德全看上了标致的微雪,便要挟微雪陪他,他才肯放了丫头出去请大夫。

楚涟漪从病里醒过来的时候,面对的便是微雪冰凉的尸体。那天她被胡德全和他身边的小厮一同侮辱了,最后跳井自杀,却被三夫人派了个不知羞耻勾引男人才自杀的名头。

楚涟漪也是从那时候硬起心肠,赶走了三夫人。眼睁睁看着胡德全和那小厮被打杀,却依然解不了心中所恨。

可惜这样的事,却是如何也外泄不得的。未出嫁的姑娘身边的大丫头,无论是被人欺负还是与人私通,都是见不得人的,何况那时候楚涟漪身上还有亲事,她父亲和太夫人都不许这件事外泄。

“可怜微雪,为我这样死了,却得不得清白的名声,是我愧对她,我愧对她一辈子。”楚涟漪哭得有些喘息,“那胡德全不该死吗?”说这话的时候,居然有些狰狞。

太妃也绝没想到她会听到这样的事情,只觉得楚涟漪身世可怜。

“王妃倒会说,可是刘妈妈的事情呢?王妃不念着刘妈妈为府里付出的功劳,却逼着她让华安娶了你的丫头。”郑妈妈同刘妈妈素来好,所以这才出声道,因为同为妈妈,所以郑妈妈对刘妈妈格外的同情,也没少为这件事在太妃面前说小话。

事到如今,楚涟漪倒觉得没什么不可说的了,“华安同暗香情意相投,并不是我逼着华安娶暗香。倒是刘妈妈却敢糊弄,污蔑暗香得了传染人的病,直接派人就锁了牡丹园,如果我当初不是恰好不在牡丹园,只怕牡丹园现在还没开门,我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到现在。与其说我逼刘妈妈,郑妈妈不觉得是刘妈妈在逼我吗?”

这件事郑妈妈和太妃都是知情的。太妃如今回想起来,才觉得后怕,刘妈妈不过是一个仆妇,却大胆得私禁王府的王府了,这样的下人如何敢要。

“事到如今,媳妇也知道媳妇犯了大错,顶撞了娘,只是媳妇不过是不吐不快,娘亲不喜欢媳妇,一是因为媳妇名声不好,二便是因为媳妇托病不肯嫁入王府伤了王爷的颜面似乎不是?”

郑妈妈倒吸了口气,不敢相信楚涟漪这样的话也说得出。

太妃瞧了瞧楚涟漪,道:“郑妈妈你去厨上看看我的燕窝粥熬好了没有。”这便是在打发郑妈妈了。

郑妈妈有些不甘地离开。

太妃才道:“我的确是因为这两件事而对你不喜。”

楚涟漪垂眸苦笑道:“涟漪从来没想过要嫁进王府,当初爹爹和王爷私下商量的事情,媳妇一无所知,涟漪想的不过是能嫁给一个平凡的丈夫,夫妻和睦,只有我和他两人而已。”

每个女人心里都藏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只是并没多少人能这样直接说出来。可楚涟漪的这句话恰好点中了太妃的心事。她未出嫁之前,所想的同楚涟漪一模一样,那时候她心里偷偷喜欢自家的那个温文尔雅的表哥,可惜为了巩固她姐姐的地位,她父亲毅然将他嫁给了唐楼的父亲。

如此一来,太妃对楚涟漪便添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同命相怜的感觉,又怜惜她小时候受了那么多苦。

“今日是媳妇不对,顶撞了娘,还请娘责罚。媳妇愿自请去别院闭门思过。”楚涟漪垂头跪下,只盼望太妃高抬贵手。

这一方楚涟漪同太妃之间的算不上争执的争执,却被外面伺候的丫头传得热火掀天。大概是刚才楚涟漪回忆微雪的时候,有些激动,郑妈妈出来后埋怨了楚涟漪的语气,又误导了那些丫头误解,还以为楚涟漪同太妃顶撞争执了起来。

回雪听了后,吩咐了流风几句,急急就跑去了绛云阁。

董氏到目前为止还没生下孩子,唐楼正守在绛云阁。

61、远别离...

楚涟漪低头跪在太妃的面前,想着她在疏影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即使是被送到寺庙里静养,有钱能使鬼推磨,想必那些师太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然如果能送到别院就更好了,指不定某日她心情来了,还可以女扮男装见见世面,前途简直就是阳光灿烂。

唐楼匆忙赶到三秀庭院时,一入门就看见楚涟漪跪在地上,太妃一脸怒气地“瞪着”楚涟漪。

“董氏生了?”太妃见唐楼这样匆忙进来,立时便问出这么一句。

“还没有。”唐楼摇摇头,沉脸看着楚涟漪怒声道:“王妃还跪在这里做什么,还嫌惹得娘生气不够么,从今日起,你去璇波馆闭门思过三年,不得娘的意思,不许出馆。”

璇波馆在王府花园的西北角,面前一大塘湖水,是从王府后面的昆明海引来的活水,“璇波映月”是王府花园八大景之首,楚涟漪素来爱水,所以经常去璇波馆小坐,夏日炎炎,那里最是怡人。

唐楼的话一出,楚涟漪和太妃都十分讶异地抬头望着他。

楚涟漪心里别提有多恨唐楼了,如果是被关在璇波馆,那她今日豁出命去争一场的计划岂不全数落空。其实唐楼的心思楚涟漪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他定是听丫头说自己同太妃顶撞了起来,赶过来救场的。

媳妇顶撞婆婆,如果说大了,就是休妻也是可以的,虽然是太后赐婚,可是要修理一个媳妇还是很简单的。何况太妃素来不喜欢自己,借着这个由头完全可以将自己彻底打发,唐楼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娘下狠心,所以这次越过他娘,自己率先处置了楚涟漪。

唐楼见楚涟漪怨恨地看着自己,只觉得有苦难言,又不能当着娘亲的面说明,只要过了这段时间,等太妃气消了,他再劝说一番,楚涟漪自然就能出来了。

至于太妃看唐楼的眼神就复杂了许多。一方面是自己的儿子,一方面又是别人的丈夫。太妃从小的生活环境就优越,思想也简单而直接,对感情尤其不敏,今日见唐楼一走进来就发落楚涟漪,一罚就是三年,一个女人最美好的三年就没了。

况太妃又想着董氏正在生产,如果生下儿子,那地位就是母凭子贵,以后涟漪的日子不知道有多难过。一想到这里,太妃就有些物伤其类,当初她嫁给唐楼的父亲后多年无出,自己的丫头肚皮倒是一个比一个争气,她在当初自己的婆婆皇后娘娘面前一直说不起话,时常被敲打,以致她对唐楼的父亲怨念叠加,两个人越闹越僵,到最后简直就是形同仇人一般。

思及此,太妃对楚涟漪又平添了许多的怜惜。

如果撇开过往的种种,太妃对楚涟漪本人是没有任何挑剔的,容貌举止都是上佳,人情交往也十分圆容,才情出众,下棋赏花,弹琴论画两个人都能谈到一处,只是平日诸多隔膜,让太妃一直接纳不了楚涟漪。

没想到今日误打误撞,太妃听了楚涟漪的过往,对她当初的狠心完全释怀,今日又见唐楼如此狠心,心里的天平更是往楚涟漪偏斜。

唐楼见太妃也颇为生气地看着自己,只当她是责备自己对楚涟漪的从宽处理,便上前挨着太妃道:“娘,你别生气,可别为她气坏了身子。王妃怎么还不起身,今日就要丫头把你的东西搬到璇波馆去。”唐楼哪里知道太妃心里的转折,况他也不知道楚涟漪说了什么。

“你先去璇波馆吧。”太妃这才首肯,心里却想着过一段时间,或许借着除夕的团圆,正好可以将楚涟漪放出来。

在场最最怨念的便是楚涟漪了,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搬到了另一个牢笼,亏她还顶着个不孝的罪名。

当日上午,董氏总算产下一个男婴,母子平安。

而楚涟漪在当天下午就搬到了璇波馆。

璇波馆的背后植了两行海棠,海棠花开的时候,如彤云罩天,也是王府花园八大景之一,叫“彤云飞练”。

前有湖,后有花,屋宇精丽,摆设雅致,比牡丹园更为畅阔。隔湖相望,是唐楼在花园里的书房“四并轩”。前朝谢公《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中道:“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这四并轩便是取四者相并之意。

湖中有小岛上烟花雾草,玉叶金茎,既共阳春等茂,复与白雪齐清,望之心旷神怡。冬日里四周飞馆生风,重楼起雾,景色居然不下于茂春。

只是如今每个人都顾不得欣赏景色,忙碌了几天,才将璇波馆按照楚涟漪的意思布置好,又是一个雅致温暖的小窝。这才停下来,董氏那孩子的事却又添了争论。

按理说,主母未有所出,董氏那孩子是可以记到楚涟漪名下的,那就是当嫡子一般养。可是楚涟漪如今又是闭门思过,自然是不好带孩子的,况她也绝不愿意替董氏带孩子。

那董氏生产前求楚涟漪的时候,明明说愿意让孩子养在楚涟漪的身边,可一旦生下孩子,看见那玉雪可爱的脸蛋,母子连心,又怎么肯放手。

董氏私下哀求过唐楼,希望能将孩子养到断奶在送到楚涟漪的身边,唐楼并没反对,又亲自给孩子取了名字,“恩”,没过多少日,这孩子便入了宗谱,正式记在董氏的名下。

董氏不明这其中的关键,只觉得漫天欢喜,她的孩子别人再抢不去。

如此一来关于这孩子的议论就多了。

有人说这是唐楼爱重董氏,想着董氏今后自然水涨船高,只怕来年元旦恩封里,王爷还会给她请一个侧妃的位置。

稍微有点儿见识的却瞧不起董氏,不管在怎么喜欢孩子,这孩子能养在王妃的名下才是正理,以后大了,爵位也要高些,如果王妃一直无出,这孩子就是长子,那是要继承爵位的。可如今这便是不可能了。除非唐楼今生再也没有孩子,否则这恩哥儿就绝不可能继承亲王爵位。

可唐楼还如此年轻,谁能说今后就没有其他女子生养孩子,如果记在了王妃名下,那地位可就比恩哥儿高一些。

董氏虽然不懂这些,但听人背后议论多了,便添了心思,虽然从不曾想过自己的儿子能继承爵位,可是有点儿希望人总是不愿放弃的。

这一日逢了唐楼来看恩哥儿,董氏便道:“王爷,王妃如今在璇波馆十分清寂,我想将恩哥儿抱过去给王妃解解闷。当初王妃准了我生下恩哥时,我就说过,以后恩哥便养在王妃的跟前,就当是王妃生的一般。即使不让我看他也可以,前些日子,只看着恩哥儿才出生,身子弱,我怕恩哥儿吵了王妃,这才自己带着,可似乎我并不是忘恩负义的那种人。”

“忘恩负义”四个字刺激了唐楼的神经,如果不是这四个字,董氏也不会生下孩子,他也不会觉得没脸见楚涟漪。“不用,涟漪身子不好,恩哥儿年幼,哭闹不止怕扰了他,这孩子你还是自己养在身边吧。”从唐楼心底来说,他从没想过要将董氏的孩子养在涟漪的名下,他一直还是想着,他和涟漪一定会有孩子,那才是承继香火的人。

只是如今,这想法好像越来越远。

关于董氏那孩子的议论,楚涟漪即使偏在璇波馆,也依然能听见。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楚涟漪身在局中,却也有些怀疑唐楼了,也不知道他是心疼董氏,还是有其他原因。

到了除夕,太妃传话说让楚涟漪出璇波馆一家团圆,这便是开了楚涟漪能自由出入的门,闭门思过也就不叫闭门思过了,不过是挪了个地方住而已。

家宴上楚涟漪这才第一次看见恩哥儿,模样有些像唐楼,但眉眼也有董氏的影子,白白胖胖养得极好,就是太娇嫩了,一顿饭上哭闹不止,两个奶娘都哄不住,还得董氏抱着一路走一路摇才能安静片刻。

神经脆弱的太妃和楚涟漪都被那孩子闹得头痛。

只是这一顿饭,楚涟漪本该避着唐楼,可她见唐楼开始主动避着自己时,心里顿时就恼了,这是典型的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又见唐楼与那恩哥儿颇为亲密,心里像打翻了颜料一般,各色纷呈。

翻了年,家里便出了两个消息。一个是皇帝有意对北边用兵,军饷部队都已经到位,只是这将帅的人选一直没法确定,最后还是唐楼主动请缨,任了大元帅。

这个消息一出,太妃脸就白了,“你这孩子为什么主动请缨,这么大的事也不和家里商量,万一你有个什么…让我们这群孤儿寡母怎么办?”太妃说着说着就哭了,如今唐楼就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楚涟漪听了这消息,表面上倒是没什么,可心里也是四海翻腾的,一边虽然怨恨唐楼,可另一边却在想如果唐楼不在了这样的消息,她是否能受得了。

唐楼安慰了一会儿太妃,在缝隙里偷眼瞧了瞧楚涟漪,可惜她没有任何表示,就好像他是死是活她从不在意一般,这倒更是逼得唐楼想逃离这个地方。

另一个消息是个好消息,可惜和唐楼出征的消息一比,就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柳茜雪怀孕了。

楚涟漪偶尔也会想,真没想到,柳茜雪倒是个最有福气的。

三月里唐楼便出征了,临行前来送之人许多,太妃领着楚涟漪亲自打点了唐楼的行装。到了当日,送唐楼出门的时候,董氏哭得跟泪人儿似的,恩哥儿也哭得差点儿喘不过气,太妃的眼圈也红了。只有楚涟漪一个人,好像玉人一般,冷冰冰地站在一旁。

唐楼见状,头也没回就上了马,仿佛恨不得那马长了八条腿一般。

唐楼走后,花氏倒回来了,那病也好了,只是人胖了许多,可能是养病养得过了点儿,不过众人对此都没什么惊奇。

自从太妃对楚涟漪解了心结以后,两个人的关系迅速升温,平日里下棋谈琴,品诗论画,倒像是两个忘年交一般。如此一来,楚涟漪的日子便是大为好过。

柳茜雪怀孕后,太妃便让她好生静养,楚涟漪正式主持王妃的中馈。兜兜转转这么些日子,她这个王妃没有靠着唐楼,好歹也算正式上位了。

如此一来,柳茜雪倒和楚涟漪亲热了起来。茂春里也时常邀楚涟漪一同游园赏花。

这一日,两个人兴致来了,便划船去了湖心岛,岛上有一座小山,郁郁葱葱,玲珑可爱。山下有一穴,风穿叮咚,声响身份清脆,仿佛风铃一般。

二人笑着走近小山时,却意外地听见那山洞里有人声,一男一女,听那细细的呻吟,仿佛是在做那见不得人的事,片刻后还有些零碎地淫言荡语,想必是那二人动了情,听得人面红耳赤。

两个人转头互看了一眼,楚涟漪只想着是丫头小厮偷情,自古旷男怨女,阻也阻不了。可是她在主持中馈,却又不能放任这种风气,一时里只觉得为难。

柳茜雪也知道楚涟漪的为难,可是听那男人的声音又觉得十分耳熟,便有些好奇。

两个人十分默契地轻轻绕到小山附近的一株大树后,假作欣赏风景。大概三盏茶的功夫后,才见得那二人出来。

却惊了两人一大跳。

62、鱼与熊...

那男人正是柳茜雪的丈夫唐正,另一个却是当初养在太妃跟前出嫁了的芳姐儿。

这几日芳姐儿正好归宁,本来楚、柳二人也要邀上她一同赏花的,却四处找不到人,这才作罢,没想到她居然在此处。

捉奸这种事很是尴尬的,特别是捉的是别人的奸。

楚涟漪和柳茜雪不约而同地互看了一眼,她只觉得奇怪,柳茜雪的脸色虽然难看,但称不上灰白,第一件事居然是来看自己的脸色。

楚涟漪此时也推托不过,总不能说自己什么也没看见,正发愁如何开头,却听柳茜雪道:“今日的事六嫂只当没看见吧,否则以后芳姐儿可怎么做人。”

这其实是最好不过的,如果闹开了去,唐正和芳姐儿都没有好下场,柳茜雪嫁鸡随鸡,只怕也不好过,这便是女人的悲哀,明明是男人背叛了自己,却还要想方设法为他遮掩。

楚涟漪点点头,想找一点儿安慰的句子说,却觉得词拙。

“今日天色还早,我们再逛逛吧。”柳茜雪忽然挤出丝笑容,仿佛刚才的事不过是吃饭掉了一粒米在身上一般,不过是琐碎小事。

楚涟漪实在佩服柳茜雪心理的强大,也难怪她能顶住那么多人的非议,最后还是嫁给了唐正。

虽说还要逛园子,可到底心境不同了,两个人避开敏感地话题又闲聊了一阵便各自回了院子。

人可能太无聊时,便容易八卦。楚涟漪承认自己太不厚道了,最近一段时间她除了管管家以外,最关心地便是柳茜雪那繁英院的消息。

虽然以前每日也是如此过的,也没觉得无趣,可从唐楼走了以后,楚涟漪才发现做什么都少了些动力。无论是穿衣打扮,调香操琴都好像少了一丝韵味。有些事有些人不管你怎样抗拒,但潜移默化却怎么也摆脱不了。

那日误打误撞捉奸的事情,唐正和芳姐儿并不知道,不过楚涟漪想柳茜雪背后肯定敲打过唐正,再后来看她夫妻二人人前虽然依然恩爱,可唐正看柳茜雪的眼光总有些畏惧的闪烁。对柳茜雪自己就更加讨好。如果唐正偷的人换一个,只怕柳茜雪也拿捏不住他,可偏偏命运就是这么奇妙。

至于芳姐儿第二日就匆匆回了夫家,连向楚涟漪当面辞行都没有。

楚涟漪不得不佩服柳茜雪处事的方法,一场打闹或者大灾,就悄无声息地被她消灭于无形中了。从此夫婿服服帖帖,芳姐儿也不敢再露面。

唯一的遗憾就是,柳茜雪从那件事后对楚涟漪就疏远了许多,楚涟漪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为什么,知道了别人最隐私的难堪,谁能待见你。

到了冬日,便是董姨娘的儿子恩哥儿满周岁,楚涟漪安排了人帮她准备抓阄的事情,自己不过送了两本书过去,人却没到。到底是心里的坎迈不过,要让楚涟漪当贤妻良母去给恩哥儿填热闹,她可没那个兴趣。

从楚涟漪开始主持中馈以后,花氏和董氏又恢复了请安。抓阄第二日董氏就抱了恩哥儿来给楚涟漪请安,细声道:“昨日,恩哥儿抓了一本书,正是王妃送的诗词集。”

“指不定未来便是状元的料,董姨娘可要好好栽培恩哥儿,想必王爷知道了也会高兴的。”楚涟漪笑道,却惊讶地看见花氏嘴角一闪而过的冷笑与一丝阴狠,楚涟漪只当她是嫉妒董氏比她先有所出。

没有了唐楼在家,楚涟漪倒还能忍受与董氏和花氏聊几句,偶尔也逗逗恩哥儿,一岁的孩子白白嫩嫩最是可爱。

过了年,柳茜雪生下一个女儿,取名“慧”。紧接着唐正就纳了一房妾,是良家女儿,杜氏,听说还是柳茜雪主动帮他纳的。

楚涟漪只稍微惊讶了一点儿,只是众人都觉得很这种事太过平常,所以也没放在心上。直到有一次柳茜雪生病,楚涟漪去繁英院看望,那杜氏也在跟去伺候,楚涟漪才发现,这杜氏与芳姐儿居然有七分相似。

楚涟漪也不知道是不是该佩服柳茜雪的大度和贤惠了。

唐正从外面回来,来正屋看了柳茜雪一眼,问了句“好些了么,吃药了么”,便由杜氏服侍去了她的屋里。

柳茜雪的脸色从唐正入门时的略带霞红,瞬间就变成了铁灰。

楚涟漪看她这模样,便再也坐不住,不好再看别人的伤口是如何流血的,起身便欲走。

“六嫂,你再坐会儿吧。”柳茜雪有些祈求地开口。

楚涟漪这才不得不坐回去。

“六嫂是不是觉得我很傻,明知道他心里只有那么个人却还要给他纳了杜氏?”柳茜雪一脸的疲倦。

楚涟漪心里自然觉得柳茜雪这是自找罪受,明明知道结果,却还要故作大方,面子好过了,心底却难过。“你何必找这样一个人?”楚涟漪还是忍不住说了真心话。

“还是六嫂肯对我说实话,别人都只会说我贤惠。”柳茜雪苦笑,“我不同六嫂,我那样进门别人都看低我,我偏偏要做给他们看。”

有时候女人的贤惠确实不是自己愿意的,而是被人逼出来的。

“你就是太要面子了。”楚涟漪忍不住轻轻责备。

“你何尝又不是?”柳茜雪笑道。

楚涟漪只能装傻而笑。

“六嫂,你不知道我的苦。从我撞破了七爷的事情以后,他虽然惧我说出去,却又暗地责备我搅坏了他的事,那位再也不肯见他,我是不得已才找了这么个杜氏。”柳茜雪一边说一边滴泪。

楚涟漪还能说什么,只能寡淡地安慰几句,可日子毕竟是自己在过的。

柳茜雪病好好,那杜氏便有了身孕,柳茜雪忙上忙下,照顾周到,这王府里逢人就说柳茜雪的贤惠,连太妃对她都有些刮目相看,只是没人能看到那虚假幸福下的暗流。

有时候楚涟漪看着柳茜雪,也不知道是她装傻贤惠的选择对,还是自己尖锐反抗的选择对,好像都没有双赢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