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他从小就爱手脚不干净,上谁家玩耍,谁家就丢东丢西的。还暴躁易怒,纠着点小事就爱跟人过不去。长得一只眼大一只眼小,暴着两颗大黄牙,始终驼着个背,看起来要多猥琐就有多猬琐。人到三十五了,家中也没两亩好田,成日游手好闲。要知道在柳河村,地是不缺的,舍得力气,自己去开就使得,只是怕自家顾不来,又或没种子去种的。像他这样的真不常见,更何况他家还有个恶婆婆——姚大根他娘,也是个远近闻名的搅家精。
有这么些毛病在身,姚大根想不光棍也不成,他几次求亲被拒,人就变得更没下限了,见着俏姑娘小媳妇,就像苍蝇见了肉,尾随不去。
此时叶乐乐看到他,就害怕。以她的直觉来说,这姚大根怕是对她有些非份之想。
她偏偏又是一个人住的,实在怕被他钻了空子去。
于是叶乐乐就不自禁的往后退了几步,但姚大根已经看到她了,就有些兴奋的站起来,拿着食盒要走过来:“叶娘子,这是你的食盒吧?我见上头刻着片叶子,就给你送来了。”
叶乐乐勉强笑了笑:“你放地上就成,多谢了。”
姚大根又走近了几步:“客气啥,都是一个村的。”
叶乐乐又往后退了两步:“这个,我想起来还有事,得再出去一趟。”
“叶娘子,你有啥事?我帮你。”
叶乐乐一边嘿嘿干笑,一边就走到了篱笆门口:“你帮不上,快家去吧。”
“有啥我帮不上?我听说你还雇了人,费这钱干啥?有事只管使唤我,我就空有一把子力气。”说着姚大根还挺了挺胸。
叶乐乐一看,快吐了,连忙别过头,板起了脸,心想这畏畏缩缩的怕说得太直,他反倒揣着明白装糊涂,得寸进尺了。灯不点不亮,话不说不明,不如就说个清楚。
“姚大根,咱们非亲非故,实在用不上你帮什么忙。你要真帮忙,就离我远点。别让人看了说闲话。我是发了誓,要为我相公守一辈子的,你别腻腻乎乎的让人误会,毁了我的名声,我相公在地下都不安生。”
姚大根看她绷着张脸,又猥琐的缩了回去。嘿嘿笑了一声:“那你咋老让李三帮忙?”
“李三和他媳妇一道给我帮忙的,要不,你也先找个媳妇?”
姚大根一下哑了,目光闪烁。
叶乐乐就凛然道:“县令大人说了,不得排斥欺压新迁来的村民!你再不走,信不信我去县衙击鼓!”
正说着外头就传来了李同李广哥俩的声音。
姚大根啐了一口:“没凭没据的,看你乱咬!”虽然是这般说,仍是缩了缩肩,把食盒扔在地上,手往袖里一笼,往外走了。
李同李广哥俩进来正看到他出去。李同看了一阵,就道:“叶娘子没得惹他做什么?”
叶乐乐苦笑:“他自己就进来了,倒把我一番好吓。”
李同李广兄弟对视一眼,叶乐乐与他们也不算太亲近,这种闲事莫管。
叶乐乐收下他们手中的工具,又与他们结了工钱,兄弟俩就要家去,李同想了想又道:“叶娘子好生把门关着。”
叶乐乐一想,也是。
这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围圈篱笆做院子,她还真想找了泥瓦匠把房子周围砌道高墙,这晚上才睡得安心。
因她也晓得泥瓦匠的家在何处,索性就把手上东西一放,径直去寻。
村里就这一个泥瓦匠,人称姚瓦匠。叶乐乐寻了去,他却不在家,只他媳妇方氏在家。
方氏见叶乐乐站在大门口叫着:“姚瓦匠在家吗?”
忙丢了手里的簸箕迎了出来,因叶乐乐生得好,在这巴掌大的村里已是无人不识了,方氏就笑着扯下了头上的包巾笑道:“真是稀客,叶娘子快进来坐,吃杯茶。”
叶乐乐见她十分热情,不像作伪的样子,就笑着随她进了堂屋,接过她搬来的一把椅子坐下。
方氏又转身去泡了茶来。这茶叶十分粗糙,喝起茶水来也有股烟薰味,估计是制茶时是放在灶头烘干的,叶乐乐喝得并不习惯,沾了沾唇就捧在手里权当取暖。
两人客气两句,叶乐乐就直接与她说起自己想请姚瓦匠帮着砌围墙。
方氏想了想道:“这阵他正帮邻村的万大家修屋顶,估摸这两天就能了事。完事我就让他上你家去。”
叶乐乐应了声好,再三谢过方氏才走。因瞧着这方氏极贤惠的样子,想着姚瓦匠也该不错,这活给他来做也放了一半的心。
回家必要路过冯寡妇家的,先前都瞧她没出来,这会子下意识的一眼看去。果然见她正叉着腰站在外头。
叶乐乐心想倒霉催的!又碰到这黑寡妇!但因先前两人打架她最后也不算输,此刻也不必弱了气势。也就毫不避讳,照常从她家门前过。
冯寡妇鼻孔里还塞着两团草呢,恨恨的盯着叶乐乐,一眨不眨。
先前两人闹在一起,最后是请了村里头几个有些声望的大爷来调解的,这时也不好一天没过就打两架。冯寡妇也只站着文斗不武斗。
叶乐乐便边走边与她对着瞪,不甘示弱。
直到瞪酸了两钛合金的眼睛,叶乐乐才走到家,她先是屋里屋外的检查了遍没藏着外人,这才里里外外的关了门,就着天色胡乱弄了些吃食了事。
等到天色一暗,她也懒得点灯,嫌那灯油烟大了。自己便摸到床上睡了。此时才觉得一人守着这空荡荡的五间屋子,实在是空寂得很。
日子有条不紊的过着,除了村中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叶乐乐越发的溶入了这种耕种生活中来。
她与冯寡妇一战,也让人意识到她看起来娇弱,实际上倒有服狠劲。又有李三一家里里外外的帮衬,是以也没人敢欺到她头上来。就连冯寡妇,说是毫不让步,毕竟也不敢当着她的面再倒脏水。
只除了三五不时的要被姚大根尾随一段,叶乐乐几乎没有什么烦心事。
这村中消息又闭塞,外间的事她几乎都不知道了。
这日田中的苗都育好了,叶乐乐又雇了人来插秧。待看到她的十亩田都插满了齐整的青青禾苗,心中也油然而升一种喜悦。
忙活了这一段,就算不用她下田,每日烧这么多人的饭菜也是不易。她不由得松了口气,想着自己不料还真种上田了。
这时众人都来领工钱,李同不免笑道:“叶娘子下次雇人,还要请咱们才好。别的不说,这伙食真好!”
众人都称是:“叶娘子这灶上手艺真没得说!我婆娘怎的就烧不出这个味。”
“我看县里的酒楼也不如她。”
叶乐乐一面点钱,一面笑道:“都是大伙捧场,我也就是瞎琢磨。往后要大伙关照的时候多呢。”
“这你放心,叶娘子给钱又爽快,宁愿忙完了你这头再忙家里头也成啊。”
叶乐乐眼见这么一大群人,也不必忌讳,就搬了条凳出来请大伙坐会。又去泡了茶来每人端上一杯。
这群汉子本来忙完了农活就爱闲扯,这时也就坐着一块聊上几句。
“我听我大侄儿说咱们黎国打了败仗。”
“我也听说了,说是还有不少人逃难,逃到咱们邻颂来的。大狗子还在咱们村外见过两个。”
“你说这是咋回事,一下就败了?元国那群蛮子就那么厉害?”
“仗我估摸着是打不到咱们这村来,怕只怕要征兵。”
此言一出,众人都沉寂了,这黎国一打了败仗,总不能就这般败下去,总要征兵再把这场子找回来的。要是一征兵,在座这些都是青壮男丁,怕是一个也跑不了。
只是古来征战,有几个人能衣锦还乡呢?
叶乐乐听着也有些纳闷,怎的黎国就这般不堪一击?先前看过的镇南军,精神面貌也不错啊,并不像是没有还手之力的。不料却是数月之间,兵败到这小山村都流言四起了?
心里疑归疑,但也没处去打探这些消息,只能祈求战火不要烧到这偏远山村来了。
不想接下来数日,都有人说在附近看到流民。据说是因为元军来势凶猛,主力往北攻向黎都,却另有一队游勇散兵向南下来烧杀抢掠。一路流离失所的难民倍增。因黎国人多有知道邻颂地处隐蔽的,便有不少人逃往此处来。
近来往溪谷县来以求落户的流民愈来愈多,县令大人都觉接受不了这许多,惧来人中良莠不齐,泥沙俱下,拟暂停开荒落户的政令。
这日叶乐乐早起,拿着瓢给院里的菜浇上些水,就听得姚瓦匠家的方氏在外头敲门。
他们两家是因为砌这围墙,彼此都觉得脾气合适,因此常走动起来。
叶乐乐忙去给她开了门,方氏拿着一篮子鸡蛋递给她:“这是你让我帮买的鸡蛋,五十个大钱。”
叶乐乐把她让进屋喝茶,另外去数了钱给她。
方氏一看她这院里,禁不住道:“你说你这院也挺大,自己养几只鸡,又有蛋吃,过年过节杀了吃也成,作什么说怕臭?这样巴巴的要出去买鸡蛋,多不合算?”
叶乐乐道:“我是不想每日在自家院子走路还要看着地,一不留神就踩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你这也是穷讲究。”说着又指了她院里的菜:“你说你这是种什么菜,连肥都不施。”
叶乐乐脸一绿,她实在没有办法去挑粪好不好?宁原找人从河里掏点淤泥来对付。菜长得不好也认了。
方氏摇了摇头:“我说你这脾气作派,还真像是大户人家的太太。”说到这里摇了摇头:“你是不知道,今儿一早,就有个妇人跑到咱们村里来了。哎哟,脏是脏了点,但一身的料子咱们都没见过,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太太。都是这仗打的,她一个有了身子的妇人,竟然一个人流落至此。怪可怜的,只是如今谁家也不富裕,当不起这好心人。”
叶乐乐听了心中也有些好奇,与方氏闲话几句,送了她出去。自己回头把手上的事做完,就准备去找了孙娘子,一道上山去捡些枯枝回来。
甫料刚一出门,就看见一个满身狼藉的妇人游荡在自家门外。
她钗环尽失,一身的缎裙几处划了口子,几乎看不出本色。脸上满是风尘,双目惶恐迷惘。人消瘦了许多,只肚子反而凸出来了,一看就是有了身孕。
叶乐乐也是看了好几眼,才认出竟是王氏。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为什么被锁呢,我又没写H。
后来才明白,原来是个龙套的名字与领导重了。
为了避免下文再出现这名被锁,就把李peng改成李同了。
因为V章是不好进行修改的,就在这里说明了。
48
48、第 48 章 ...
有的人,等再见面时,境况已然大不相同。若说是天翻地覆也使得。
就如同叶乐乐和王氏。
叶乐乐将王氏从头打量到脚,才醒悟过来要关门。
但王氏游移过来的目光已是看到了她,瞬间她茫然的目光中出现了一点光亮,却似没全反应过来。
叶乐乐已经猛的把门关上。颇有些心烦意乱的又抄起一边的扫帚,胡乱的打扫着院子。
半晌门外响起王氏有些不确定的声音:“佟姨娘?”
叶乐乐没搭理,继续扫地。
但就是她这不搭理,王氏才更加确定。
王氏几乎快僵硬的脑子开始运转:要不是佟姨娘,不会躲着她。亦不会里边明明有动静,却不予回应!
于是她拼着全身疲软,奋力的举起手拍门:“佟姨娘!你开开门!”
这是事关她生死的时候,王氏表现出了无比的耐心,持续不断的叫着门。
叶乐乐听她声音不大,毕竟一个官家太太转眼要变得声如洪钟也是不太可能,何况可能还饿了几顿了。
但她这样持续叫门,迟早也会让路过的村民注意到,到时可怎么解说?
便恨恨的把扫帚往地上一扔,两步走过去把门猛的打开。
王氏拍门的手还举在半空中。
看见叶乐乐面无表情的站在门里,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
叶乐乐如今头上包着块深蓝色的头巾,身穿着蓝色碎花的布裙。一身虽然干净利落,但也透出股乡土气息来。
她沉着脸站在那里,一点也没有以前陪着小心讨好的笑容,要不是眉目一样,实在是不敢认了。
王氏便迟疑的开口:“佟姨娘,你怎的在这里?”
叶乐乐冷笑一声:“这位夫人认错人了,我姓叶,不姓佟。”
王氏一愣:“你明明是。。。。。。”
叶乐乐打断她的话:“夫人不信,尽可到县衙门去查我的户藉,白纸黑字记得清楚呢。夫人想来是觉得我跟夫人的故人长得相似。”说着就压低了声音:“怎么样,你还有没有‘故人’的卖身契在手上?”
王氏愕然,在确定了她的身份的同时,又知道自己是无法让她承认了。
不由激动起来:“你这贱婢!”
叶乐乐眼睛一瞪:“你说什么?”
王氏吓住,直个不敢说,反倒退了一步,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叶乐乐想了一阵,终于又开口道:“行了,只是让你记住自己如今的身份,别在我面前摆架子。我还有事问你,进来喝口水罢。”
王氏目光一闪,想起了什么,眼里添了几许自信,便跟着她进了院子。
叶乐乐先把门给栓上,搬了把椅子来给她坐在院里,再倒了杯白水来给她。
直接就进入了主题:“源哥儿怎样了?”
王氏精神一振,神态间又有了往日的镇定自若。
叶乐乐一看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你还做梦呢?行了,我从你态度也知道他没事。他若有事,你还能端着他在我面前拿乔?喝完这杯你就给我滚!”
王氏气结,自己平息了许久,再开口已是弱了气势:“往后我回去,他也是要在我手底下讨生活的,你敢这般待我?”
叶乐乐哼笑一声,抱着臂站定:“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如今你不过是个流民,谁也不认得你。若是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没了,倒也干净!省得后头引了人来坏了我的清净日子。”
王氏一惊,佟姨娘费尽心机逃出来,如今躲在这里,可想而知不愿让人发现,为此心生恶念也不是不可能。
手中茶杯落地而碎,她脸色发青的站了起来,带倒了椅子。
惶惶的往门口走了几步,手情不自禁的护住了腹部。
“唉,你现在还怀了孩子,若是回去,更没源哥儿的好日子过,怎么办?我更想做点不好的事了。”
说着她就抄起一边井旁放在磨刀石上的柴刀,三步两步的就越过了王氏,用背抵着大门,拿着柴刀笑看着王氏。
王氏吓得说不出话来,张着嘴啊了半晌。最后急了,扑通一声给她跪在了地上。
叶乐乐一看,又有些于心不忍,她当然不会对她动手。就算这个人是她的仇人,长期在她头上作威作福,甚至还要取她性命。但对着一个孕妇,是无论如何下不了手的。她也许可以听到王氏的死讯无动于衷,但是不能由自己来动手。也许是受了多年的给老弱病残孕让坐教育的影响吧。
但她此时必须要吓一吓王氏。
“方才不是还挺威风,端着架子拿乔么?”
王氏终于嘶哑出声:“源哥儿没事,破城之时,老爷花重金雇了城卫护着我们一家人逃亡,元军追上来,冲散了我们。老爷先带着源哥儿骑马跑了,我被家中忠仆护着,到了渠州却没寻着我哥哥,张妈妈这贱人伙同几人卷了我的钱财逃走,刘妈妈又被人撞倒在地踩踏了,没拖过三日。只有我还留着条残命,辗转至此。。。。。。求求你,我三十岁才怀了这个孩儿,他也是一条命啊!怎么样也要把他生下来才成,求求你!”
叶乐乐先是舒了口气,何老爷极为看重源哥儿。源哥儿是让他脸上有光,继承香火的长子。战乱起来,需要有所取舍的时候,首先就带着长子跑了。
又替王氏悲哀,与何老爷夫妻十数年,到了有事就全然顾不上。大约王氏死了,一等战乱平息,以何老爷如今的官职,又可娶个有年青貌美有家势的填房吧。要不怎么有句话说男人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
王氏怀着孩子还能一路逃亡至此,只能说为母则强了。
她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心中又苦恼起来:如今还好,要真是天下太平了,王氏回了何家,自己藏身于此的消息就瞒不住了。何老爷未必喜欢她这个人,但绝不允许她流落在外成为他的污点的,必是要拖回去打死,这可怎么办才好?
王氏看出她的犹豫,便膝行了两步,向她立誓:“我绝不将你在此的消息告诉别人!如违此誓,叫我肠穿肚烂,天打五雷轰!”
叶乐乐阴沉沉的看着她:“重新立过,不得将我行踪告诉别人,不许暗害源哥儿。若违此誓,就教你生的孩儿不得好死!魂魄永困炼狱,不得超生!”
王氏一怔,心中怨恨叶乐乐好狠的心!待要不应,叶乐乐又拿着柴刀逼近了一步,指着她的腹部:“怎么样?你还要不要他见着这人间的天日了?若是不立此誓,我现在就送他下见阎王。”
王氏往后一仰,一手撑在了地上,满脸的慌乱,只得依言发了遍誓。
叶乐乐满意的收了柴刀:“‘这不许告诉’包括一切方式,不能说些暗含其意的话让人去猜,也不能写出来给人看,但凡我行踪泄漏与你有一丝关系,你便应了此誓。对源哥儿也不许面甜心苦,明着捧他,暗里却把他给养废了。我是知道源哥儿是个好孩子的,要是他有一丝不好了,你便也应了此誓。”
说罢看着王氏怨毒的眼神,忍不住也叹了口气:“你别以为我想对你的孩儿如何,只要你不犯我,他自然是好好的。你若心存歹意,那也是你自己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