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不败搂着怀中哭泣不止的女孩,无奈地笑着,“说好不会再骗你了,怎么又说这话?”
任盈盈扬起带泪的脸,脆生生道:“那还不是因为你以前总骗我么,我都被骗习惯了…”说着委屈得撇撇嘴,泪落得更急了。
东方不败摩挲着女孩白嫩的面颊,像是牙疼一样吸着气道:“是我不好,别哭了…怎么越大越爱哭了,小时候多硬气的姑娘…”
“我就爱哭了,我就娇气了,我就…”这丫头现在属于胡搅蛮缠了。东方不败攒着眉头看了一看,干脆利落地堵住那张粉嫩的小嘴…
是夜阴云密布,一丝风也无。
任盈盈立在院中,环顾四周,对丫头叹道:“我可真舍不得这处住所。”说着摩挲着游廊一侧光滑的竹栏杆。
比起任盈盈,丫头却没有这份感伤的心情,她再度开口劝道:“小姐,您还是先走吧。奴婢愿意扮成您的样子留下来——万一您有闪失…”
“只有我留下来,他们才会自己送上门来的。我敢说,此刻院周数里,不知道有嵩山派的多少耳目呢,只怕是一只鸟飞出去他们都会知道…”任盈盈微微摇头。
“任大小姐果然聪慧。”一个森冷的男声于黑夜中蓦然响起。
丫头亮剑护在任盈盈身边,喝道:“谁?!”
“大嵩阳手费彬,别来无恙啊。”任盈盈燃起了院中灯笼,笑望着院门口身量中等的男子。
那男子转过脸来,烛光下只见他瘦削异常,上唇留了两撇鼠须,正是十数年前在华山捏断了任盈盈小指的嵩山派费彬。他冷笑道:“你若还像当年那样聪明,这便乖乖随我去了,也少受些苦楚。”
任盈盈假模假样地叹一口气,“岂不闻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费彬的小眼睛里迸射出幽光,凝气提掌,喝道:“那就休怪我掌下无情了!”
任盈盈歪着头望着他,笑道:“我以前想你在嵩山派也算是高手中的高手,行事也够狠够辣,怎么就没做成掌门呢?如今可算是知道为什么啦。”
费彬一愣,下意识追问道:“为什么?”
任盈盈哈哈大笑,“因为你没有脑子。左掌门亲临此地,你也敢当着他的面问下去,可见你没脑子。”
任盈盈前话暗指他有觊觎掌门之心,费彬这一追问正坐实了任盈盈的说法。
费彬反应过来,惊怒交加,低喝一声,“休要胡说八道!”说着不由自主地往身后一望,显然是忌惮身后之人将任盈盈的挑拨听进去一丝半毫。
任盈盈眸光一转,点头道:“左掌门果然也大驾光临了。身为一派掌门,左冷禅怎得如此悭吝,竟连露面都不肯?”
费彬顿悟她之前说什么“左掌门亲临此地”又是诈语,他接二连三被这个小丫头于言语上玩弄,不由恼羞成怒,掌力提至十成,誓要让她这一掌不死也要重伤。
眼见费彬一掌直击面门,任盈盈竟是面带笑意不闪不避,似乎笃定他这一掌打不下来一般。果然费彬招式未成,人已经被身后之人制住,丫头只觉得眼前一花,费彬脸上已经“啪啪”左右各挨了一巴掌。
“混账!我要你好好地请任小姐去嵩山做客,你竟动起手来?!你当任小姐与咱们这些江湖莽汉一般,朋友之间三五不时喂招演武的?!还不快给任小姐赔礼道歉!”
此人连打费彬两个耳光竟是毫不费力;三言两语之间又将前篇翻过,不快消弭于无形。若任盈盈真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只怕此刻当真觉得这人是诚心请自己去嵩山作客的,只是手下的费彬言语无状产生了误会。
任盈盈想着,轻轻一笑道:“左掌门文才武略,确是武林中的杰出人物,五岳剑派之中,只怕没第二人比得上。”
左冷禅微眯了双眼,似乎这一刻才正眼打量任盈盈,见她虽还是豆蔻年华的小女孩,然而身量苗条,肌肤莹白,样貌已显出绝色之姿;更兼之一双眼睛清湛灵动,倒似乎是有百年精纯内力修为的长者一般——却不过只是生得极好而已,也难怪那东方不败一教之主也如此心心念念。
收回目光,左冷禅慢慢道:“任小姐谬赞了,五岳剑派人才济济,左某岂敢居大。”其实任盈盈这话正挠在他心中痒处,若不是氛围不对,左冷禅倒还真想听她细说一二。
任盈盈“咯咯”一笑,揉碎了手中的海棠花瓣,慢慢走到左冷禅身前,轻声问道:“怎么,五岳剑派的佼佼者,不都是左掌门手中的牵线木偶吗——自然是再没有第二个人比得上你了。”
左冷禅瞳孔微缩,任盈盈话中有话,他竟有些不敢深想此中意思——若她果真知道他在其他各派安插人手偷学武功——不,绝不可能,如此隐蔽之事,她如何能够知晓?!想到此处,左冷禅心中略安,冷声道:“任小姐这话左某不明白,还请您赏脸移步嵩山,鄙派上下无不欢迎。”
“无不欢迎?”任盈盈慢慢咀嚼着这四个字,眉梢微挑,“是吗?我记得贵派仿佛是有一位叫孙大中的,前几日在郑州大路双手双足齐被截断,两眼也给挖出,不住大叫:‘魔教害我,定要报仇,魔教害我,定要报仇!’ 我身为日月神教中人,贵派当真无不欢迎?”任盈盈将碎了的花瓣抛掷在地上,神色晦暗难明。
左冷禅压低了嗓音,像蛇一样地嘶嘶道:“小姑娘,我劝你识时务一点,此刻嘴上讨便宜对你没什么好处。”说着他一挥手,身后悄无声息地站出来七八个人,看上去都是嵩山派数得着的人物。摆出这样的阵仗,显然是由不得任盈盈说“不”了。
任盈盈伸出一根手指,在左冷禅面前摇一摇,“左大掌门,这话该我对你说才是。旁的且不说,我来问你,你是如何知道我居于这处小院之中,又如何知道今夜此地守卫最为薄弱的?”
左冷禅心中一跳,口中却嘿然笑道:“任小姐方才也说我嵩山派耳目众多,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
任盈盈响亮的拍了个巴掌,“左大掌门这话说的糊涂,那向你通风报信的劳德诺分明是华山派的二弟子,何时却成了嵩山派的耳目?”
被任盈盈一语道破隐秘,左冷禅脸色大变,目光闪烁不定,片刻才冷笑道:“不过是个背信弃义的狗东西,也值得任小姐提起。”
任盈盈哀叹一声,“这个人忠心是有的,只是对自己的性命那也很是看重的。左大掌门岂不闻我日月教中的三尸脑神丹,我在华山见了那劳德诺,见他年岁已长对华山派武艺却没有领会多少,不由得心下怜悯便请他吃了一枚,也好助他强身健体。”她抖一抖衣袖,继续道:“谁知道这人竟转脸告诉左大掌门,我就是那日陪东方不败上华山的小儿,说了这个也就罢了;竟还给左大掌门乱出主意,要挟了我去嵩山好让东方不败交出教中武功秘笈…说了这些也就罢了,偏偏还自作主张给您挑好了日子,说是这一日此处守卫薄弱…”
她笑盈盈地绕着左冷禅转了个圈,慢悠悠道:“你说这劳德诺分明是华山派弟子,怎得这些消息不去告诉岳不群,也不告诉宁中则,倒要巴巴地跑到数百里外去告诉毫不相干的嵩山派左掌门呢?这可不是奇也怪哉!”她不等左冷禅说话,又摇一摇手指,“再说当日东方不败上华山,岳不群可是清场了的,连亲生女儿都避忌着,怎得这个半路进门并不在场的劳德诺倒什么都知道的清清楚楚——竟是比岳不群还明白几分呢?”
任盈盈转一转眼珠,嘴角翘起一丝得意的笑,“除非,是有某位别的在场者告诉了他。”她的手指引着左冷禅的视线画了个半圆点在自己鼻尖上。
左冷禅越听越惊,黑夜中只觉得对面这年纪小小的女孩充满了诡异,竟是将他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秋夜里寒气一重,望着任盈盈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左冷禅只觉得脖颈间汗毛根根倒立起来。
他的确是收到劳德诺的消息,查证无误之后才密谋这次行动。自上次魔教十长老与五岳剑派在华山火拼之后,各派武学都有所缺失,左冷禅这几年为了寻回各派秘籍为己所用可谓“殚精竭虑”,如今连魔教的也不放过。对他而言,任盈盈就是那最好的饵,东方不败才是他最终瞄准的目标。只是任凭左冷禅如何智谋过人,只怕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劳德诺是嵩山派弟子之事这几乎是养在深闺的任盈盈是怎么从一开始看穿的呢?
到底是一派掌门,左冷禅心下虽虚,行动上却毫不含糊。他冷哼一声,“纵你百般思量,此刻却也只能束手以待。这嵩山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文请你不来,嘿嘿,”左冷禅目光往身后七八人一看,冷笑道,“咱们抬也将你抬去,只是怕日后说起来任小姐面上无光——你若是不介意,左某自然乐意效劳。”
任盈盈耸耸肩,脚步轻盈地走到院门前,自自然然地将院门关上,又取了一旁的大锁从里面锁死,意态闲适地仿佛满院都是她的友人。大约是她的举止太过顺理成章,期间竟无一人阻拦。
做完这些,她转身对众人,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团冰绡般的物事,双手一分,右手将一块白绡戴在左手之上,原来是一只手套,随即右手也戴上手套。正是当日小龙女在重阳宫先后捏断郝大通与丘处机长剑的那副白金丝手套,轻柔软薄,却是刀枪不入——乃是十五年前任盈盈生母阿素留下的“遗物”。
“左掌门,小女素日听闻嵩山剑气象森严,便似千军万马奔驰而来,长枪大戟,黄沙千里;虽未能见,然心向往久矣。还望左掌门不吝赐教。”任盈盈说着抽出腰间长剑,手腕一抖,剑尖轻颤不止。
“与你这小女子,何须掌门亲自动手,先吃我一鞭!”却见左冷禅身后转出一名五十岁上下的男子来,手持一节亮银鞭。
任盈盈笑问,“你却是哪位?”
那男子道:“我乃嵩山十三太保之末邓八公,江湖人送外号‘神鞭’。”
任盈盈点一点头,还未说话,那边丫头已经抢上前来,冷哼一声,“听都没听过的人也配来跟我们家小姐动手,你且和我打一场再说吧!”说着便挺剑上前,向来剑走轻灵,丫头这样当胸直刺实在是没有将对方看在眼里的打法。
左冷禅此刻却伸手压住了邓八公的银鞭,盯着任盈盈慢慢道:“讨教武艺也不在这一时,任小姐还是先请移步嵩山为妙。”
任盈盈摇摇头,叹道:“那就没法子啦。你们一起来吧,能擒住我再说去嵩山的话也不迟。”
左冷禅冷冷地盯着任盈盈,脸上肌肉微微跳动,从牙缝中挤出来几个字,“不知天高地厚!”说着竟是连兵器也不用,左掌猛击而出,这一掌便笼罩了任盈盈上盘三十六处要穴。
眼见任盈盈不管如何闪避都会有一处要穴受伤,却见她凝目一掌击出,掌对掌,竟是要与这位武林成名数十年的大宗师拼内力。
左冷禅欲待留任盈盈以挟持东方不败,只出了三成掌力,虽心中暗骂这小丫头不知死活,实则掌下蓄力不发;但着实恼怒任盈盈的冒犯,拿定主意要让她受那寒冰真气之苦,只需对掌只是使出那么一丝半缕便够这目中无人的小丫头吃足半生苦头。
任盈盈看左冷禅脸上一丝冷笑,也猜得到他几分心情,估计他呕的要命还不能下重手很是郁卒,不由得笑了起来。
双掌一对,任盈盈站在原地纹丝未动,左冷禅却被震得直退到栏杆处将那横栏都撞断了才狼狈不堪得停了下来。
满园寂静中,只见左冷禅半垂了头立在那处片刻,一行血迹从他嘴角流了下来…众皆骇然。
“就说了让你们一起来的。”任盈盈手上挽个剑花,口中带笑。
想当年杨过小龙女只修习了《九阴真经》上部就将蒙古第一高手金轮法王杀退,如今左冷禅与任盈盈拼内力实在是毫无胜算。若是众人围攻,任盈盈于实战经验不足,说不多得有所疏漏要吃点亏;但一对一比拼内力,左冷禅又是蓄力未发,任盈盈实则立于不败之地。只怕左冷禅万万没有想到,他看中得饵其实是致命的毒。
“小姐,子时已到。”丫头小声提醒道。
任盈盈如梦初醒,手上一晃,已然擎了一枚亮着的火折子。暗夜中,唯有她这一处燃烧着光,她立在左冷禅面前,轻轻道:“左掌门,劳德诺按我吩咐的告诉你东方不败今夜围剿华山,所以今夜此处守卫薄弱,其实啊…既然嵩山派精锐尽在此处,此刻只怕东方不败已经不费吹灰之力灭了嵩山派上下…而你们…”她手中的火折子微微一歪,火苗舔到院中木制的围栏上,那些浸饱了油与酒又刻意刷过松木香掩饰味道的竹木立时熊熊燃烧起来,“将在今夜与任盈盈一同葬身火海…”
嵩山派众人骇然在这一刻,尚不及反应,就见明晃晃的火光中,竹木轻快燃烧的哔啵声中,任盈盈笑对丫头道:“天地不仁,生亦何欢。”竟是一副视死如生的谈笑之态。
此身非我有
阳春三月,嵩山脚下的官道上慢悠悠走来一辆灰色的马车,在人来人往的路上并不惹眼。那驾车的是个小伙子,垂着头瞧不见面容;有趣的却是马车旁边跟了一头青皮小骡子,这青骡驮了一位戴帷帽的少女,时不时要走到那马车前面去。你道为何?原来那少女用杆子吊了一根红艳艳、水灵灵的胡萝卜在那青骡面前一尺之处,怪不得这青骡走得起劲了。
只见那青骡上的少女身量苗条,穿一件天水绿的裙子横坐在骡子背上。此刻她被骡子的馋相逗得咯咯直笑,又驱骡上前,对那赶车的小伙道:“小非子,你瞧,谁说我骑马不好,就不会骑骡子的?!”声音又清又脆,仿佛金珠子滴溜溜落在白玉盘上一般。
那赶车的小伙子这才半抬起头看了骑骡子的少女一眼,又垂下眼睑看着前方三尺路闷声道:“好好看路,小心撞了人。”
少女提着萝卜勾着青骡灵活地避开对面走来的路人,笑道:“不看我也能避得开!小非子,在外面跟我说话呢,要喊阿姊的——这可是师父同意了的。”说到这里,似乎乐不可支,竟一手半掀开帏帽,对着那赶车的小伙子做了个鬼脸。
暖日照耀之下,只见半露出来的那张脸虽然因为做鬼脸皱在一起,那眉眼却分明是“死去”已经三年的任盈盈的样子。
却听得马车内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声,任盈盈忙凑到车窗旁,关切问道:“师父,你还好吗?”顿了顿朝远处望了望道,“走了这大半日了,等下咱们到前面那个茶楼歇一会吧。”
马车内美人师父只是咳嗽不止,丫头在旁边服侍着他吃药喝水。听任盈盈问了,美人师父强压着咳嗽,低声答应了。
一时到了前方的“和记”茶楼,却见柜上似乎正在盘账,任盈盈在门口就听着那掌柜正和前面站着的两位佩刀男子道:“神教的两位大哥先请喝杯茶,喝杯茶。小的这帐马上就清楚了,呵呵,马上,马上…”就有伙计上来招呼那两人去了楼上。
任盈盈默默地走过去要了一间雅座,与丫头扶着美人师父往楼上走,在门外停车栓骡子的曲非也跟了上来。忍了一时,任盈盈还是没忍住对那引路的伙计状似无意道:“我听你们掌柜说‘神教’¬¬——可是日月神教?”
那伙计便欠腰笑道:“小姐说的不错,正是日月神教的。”眼珠一溜,却没接着往下说。
任盈盈知机,摸了一角银子塞给那伙计。她感到美人师父看了一眼,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不由的脸上一热。
小伙计接过银子捏一捏,脸上笑容大盛,说话又快又流利,“小姐您不是本地人吧?如今四城八镇的,别说茶楼,就是米庄钱庄金银店也都改了招牌了。我听京城里来的客官说呐,打从咱们嵩山往北都是日月神教的地界了——一条街前后都挂了旗子,一条街的店面全是日月神教的。嗬!”小伙计伸出个大拇指,“黑底红边的四方旗上绣两个大金字——‘东方’,那叫一个气派,这旗子一挂出去哪个敢来惹事?!”
任盈盈却是当真不知,她在函谷关谷底呆了三年,此番出来是为了美人师父的内伤欲上少林寺。一路上一直避着人走,待到了少林寺附近这才折入官道。她此刻乍然听闻东方不败的消息,竟觉得有些眩晕,偏偏不想要身边之人察觉异样,只笑道:“这旗子这样好使,怎么不见你家茶楼挂一个出去?”
小伙计依旧笑眯眯道:“这旗子哪里是想挂就能挂的?非得是神教底下的铺子才有这个底气挂。不然冒名挂了,且不说那神教的仇家找上门来怎么办,便是神教来两个使者也拆了铺子了…我们和掌柜是年纪大了,准备收拾行囊回老家了,请了神教的人来把铺子交接了换银子,估摸着明日这旗子就能挂出去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楼上,只见屏风隔出来七八间雅座,小伙计方才得了银子,这便领着任盈盈一行人到了靠窗的座,请了茶单见没什么事儿了才退下。
任盈盈坐下来向窗外望去,果然见前方街上有两面小伙计口中的“旗子”,不由得心下感慨:这嵩山因有少林寺、武当派在,向来是正道的根据地——当初能将嵩山派端了是一回事,如今他能将势力渗透到这里来,却又是千百倍的不易了…她伸手掀去帷帽,看了一眼美人师父额上的冷汗,向曲非问道:“咱们还要多久能到少林寺呐?”
曲非却将窗户半掩起来只留了一道缝隙,这才道:“再走一个时辰就能到了。”
任盈盈看着他,假意恼怒道:“你把窗户全关了吧,留条缝隙我也什么都看不到啦!”
丫头却不知道她是假恼,忙劝道:“小姐,他也是为您好——怕您被人认出来;再说这人来人往的也没什么好看的,反倒吵了您清静。”
任盈盈噗嗤一笑,伸出手指点一点丫头又点一点曲非,“是是是,你们俩如今是一条心了。反正平时采买都是你俩出来,自然不稀罕这人来人往的景儿;我可是闷了整整三年,再清静下去可就立地成佛了!”她看一眼那窗户的缝隙,低声道:“都三年了,还有什么认不认得出来…”说着,突然伸臂将窗户狠狠打开,仿佛满腔郁结无处发泄一般。
丫头有些着急,又不敢真违逆任盈盈的意思硬关了窗户。她与曲非常常出来采买自然知道现在外面的情况,这路上来往的人中只怕十个里面有九个知道任盈盈此人,至少有一个面对面就能将她认出来…只是她与曲非三年来却从来没敢告诉过任盈盈真话…如今…
却听美人师父温和道:“随她去吧,她在谷底也实在是闷坏了。”
“哼!”任盈盈冲着丫头和曲非扬起脸来,“还是美人师父疼我!”
美人师父无奈地笑笑,继续道:“等下去马车上让丫头给你易容,你就更能光明正大地看了。”
任盈盈拧着眉头,“易容什么的…气味暂且不提,我脸上会起小痘痘的啊!”
美人师父道:“咱们去少林寺,我怕你会被认出来。”
任盈盈叹一口气,她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怎么感觉被当成国际通缉犯来看待了一样。其实哪里用这么小心呢?都三年了,说不定那人七个小妾都凑齐了,早忘记她是什么人了…也许真的当她死了呢…
忽听得街上传来尖锐的哨音,任盈盈低头望去,只见原本拥挤的街道上突然就宽敞了:行人纷纷躲到街边店家屋檐下或拐到小巷子里去;原本摆摊的小贩也纷纷收了东西各自避开。接着便听到得得的马蹄声由南向北而来,任盈盈循声望去,只见两队佩刀黑衣人骑在马上昂首而来,当先两人各抗一面大旗,俱是黑底红边以金线绣字。一面上绣了“日月神教”四个大字,另一面却绣着“东方不败”。日光下,八个大字熠熠闪光,刺得任盈盈双眼酸涩,几乎落下泪来。
这两队人一路疾驰到北街口停下,接着又是两队慢慢行进的马队迤逦而来,这时才见一辆金色华盖轿子由四匹雪白骏马拉着慢吞吞走来,其后又跟了卫队无数。
任盈盈吃不准那马车中坐的人是不是东方不败,印象中他自己行动的时候能骑马是绝对不会用马车的——只是这么大的排场,再看那两面旗子,除了日月教教主东方不败还会有谁呢?说不得,他如今势力越来越大,自然排场也大,喜欢坐马车了也不一定…她心下乱想,拼命要岔开心思,却偏偏又会绕回到东方不败身上…
那金色华盖马车已然走到街道正中,此刻四皆寂然,一声私语也不闻;唯有那四匹骏马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嗒嗒马蹄声。便在此时,突然听得一声长啸!那些躲避在路边的行人里猛地窜出来十几个,或持剑或挥刀或甩鞭;街道两边的茶肆酒楼里也飞旋而下七八个短打扮之人——俱都冲着那华丽至极的马车而去!
任盈盈一颗心简直要跳出喉咙,回神之前人已经抓住窗帷欲要跃出,幸亏美人师父见机快,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只见那些行刺之人皆是灰色衣衫,唯有一中年男子身着青色长袍,他手持长剑,合身扑向马车,口中怒喝:“东方狗贼,受死吧!”显见是为首之人。
任盈盈看得满心惶急,忍不住要挣脱美人师父,却听美人师父低声道:“马车里那个是假的。”她呆了一呆,再看时那马车已经被行刺众人的各种长短兵刃刺穿——若马车中果真有人,必然是再活不成的了!却见一行血迹从马车里缓缓渗了出来…
便在此时,日月教的马队围拢起来,俱都弯腰搭箭对准了马车,将围在马车外围的行刺人士钉牢在了马车上;有武艺好些的飞身跃起,又被四面八方而来的第二波箭雨射落在地——原来日月教众也在此早有埋伏。一时间街上血流成河,行刺众人中唯有青衣长衫的那个为首者依旧活着,似乎是日月教人士有意放过了他的要害部位,因此他只是双膝中箭无法逃脱。却看他满脸喜色,大笑道:“能与东方狗贼同归于尽,我嵩山派钟镇死而无憾!”
却听得一个阴柔的嗓音自街道南边传来,“嵩山派还没死绝的都是些没长脑子的,你倒是掀开车帘看看里面的人是谁。”
钟镇闻言一愣,果真伸手去掀开那车帘,却猛地僵住,失声恸哭道:“狄修贤弟!!”那马车里被塞了嘴五花大绑了又被刺了无数血窟窿的人——那面容正是嵩山派已逝掌门左冷禅的大弟子狄修!
那阴柔声音又近了一些,“你亲手杀了自己同门,自杀谢罪吧。”
任盈盈见那马车中果真不是东方不败,不由得将心落到了实处,看到满街血腥忍不住猛灌了一口茶水压住从胃里涌起来的恶心感。此刻听了这阴柔的男声,任盈盈暗想:不会吧…他该不会还是走回原著路线那啥了吧?
却见街口缓缓驶来一架青罩布马车,说话的人乃是驾车的车夫,他将马车停在血迹之外,转身恭敬地对马车里的人低声说了什么。车帘微微一动,车内人递了一块黑色扁长的令牌出来,车夫接了令牌走到马队队长面前,将令牌一亮,依旧是那把阴柔的嗓子,“东方教主说了,将这个钟镇押下去,教主要亲自细细地审他!”
那马队队长见了令牌,慌忙下马跪地对那顶青罩布马车道:“属下见过东方教主。”
众人于是皆下马行礼,围观行路人也都惶恐不安得随着,一时间街上乌压压跪了一片。
忽听对面屋檐上一声清亮的女声喊道:“师叔!”
此声一出,原本跪地行礼的日月教众又纷纷起身搭弓引箭对准了声音来处。
却是一名少女站在街道西面的酒楼顶上,眼望着双膝中箭跪在血泊中的钟镇,脸色惨白,作势要跃下来。
那队长看向车夫,车夫却站在马车车窗边,似乎已经将情形向车内人讲述清楚,此刻对着以目光询问的队长,左手狠狠一劈,做了个“杀”的口型。
队长一声令下,无数利箭向着楼上少女呼啸而去,眼见那少女就要命丧于此,那跪着的钟镇嘶吼道:“莹莹,你来做什么?!”
那“莹莹”二字一出,便见那顶青罩布的马车忽然整个炸裂开来,当中猛地斜飞出一名黑衣男子。只见他人后发先至,长袖一转竟将无数利箭卷起,双手一合将当中折断的根根利箭抛落在地,半空中身子一折落在那少女身边。
于无数人仰视中,他垂眸看向已然惊呆了的少女,目光中忐忑的期待熄灭了。他的声音冰凉,“你怎么也敢叫这个名字。”只见他缓缓取了一块白色手帕垫在手上,又隔着手帕缓缓捏住女孩脖颈——他的动作明明任何人都瞧得清楚,那少女却丝毫也躲不开。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男子出手,这天下又有几个人能躲开呢?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那女孩已然无声无息得死去。
东方不败负手立在楼顶,眼望着那方白色手帕由半空中晃晃悠悠得飘落下去,目光中无喜无悲,只低低道:“不是她。”
大雨骤至。
夜探少林寺
别人眼中看到的是杀戮、是血腥、是日月教风暴般的势力,而在任盈盈——自从那个黑色身影乍然出现,她就像是身不由己了一般再也不能移开视线。
仿佛是晴天炸雷滚落自她头顶的这方天,他只是出现就已经让她双耳失聪,而他无情暴虐之下的悲伤简直像是冰冷深黑的潮水一样让她窒息…可是站在这挣脱不开的羁绊里,她却看到世界在朗朗乾坤下闪闪发光——猝不及防的柔情从心底喷涌而出,在血脉里游走着,化作眼底的酸软…
“他怎么…”任盈盈攥紧了窗棂支撑着自己发软的膝盖,剩下的几个字悄然消失在她的唇齿间:…变得这样瘦。
东方不败在对面楼顶一动不动地立着,雨下得那么大。
任盈盈隔着重重雨幕望着他,久到她几乎怀疑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忍不住要落荒而逃时,却看到他轻飘飘落下来,一瞬间消失在了街角——也并不见他发足急奔,连衣角都不曾晃动。
街上大雨冲刷着血迹,日月教众在处理尸首,马队队长却在对那个车夫献殷勤,“林总管,您看,要不要再给您备辆马车?”
林总管?任盈盈低头去看那车夫,他此前一直低着头,此刻却微仰着下巴对着那队长,正好方便了任盈盈。却见这个林总管眉目清秀,唇红齿白,虽然穿着灰扑扑的外衫,却在袖口细细压着银线——赫然正是当日在洛阳小茶馆中与任盈盈共斗田伯光的林平之!
任盈盈大吃一惊,这可当真是奇了——东方不败怎得要这个人来了日月教,还给了他总管之位——难道福威镖局还是被灭了?就算是被灭了,林平之怎得会来了日月教呢…
街面上不一会就已经清理干净,那队长上马扬声道:“我日月神教擒拿嵩山派余党,向来是格杀勿论!但是东方教主厚德延绵,嵩山派余党听着,凡是知道三年前华山别院之事的,只要将所知有用的消息告知我日月神教,可免一死!”那队长将这话连喊三遍,一声呼哨,集结队伍,鼓点般的马蹄声中两队人马都奔出北街口,再看不到了。
大路正中只剩了一个林平之,他慢慢走到街边,捡起之前受东方不败波及滚落在地的斗笠,慢条斯理得戴在自己头上,雨砸在斗笠上发出“啪啪”的响声。林平之用依旧阴柔的声音对街上躲在屋檐街角瑟瑟发抖的民众道:“事情完了,你们都散了吧。”说着,转身竟然进了“和记”茶楼!
丫头在旁边看得分明,忍不住焦急道:“小姐,咱们是不是被发现了?”
却听得楼梯口传来脚步声,一重一轻,该是伙计引着林平之走了上来。
曲非手往腰间摸去…
那脚步声却并不是往任盈盈这边来的,而是去了东边的雅座,接着便听林平之道:“贾大,贾二,你们两个在这里躲得好清闲呐!”
慌乱的起身声中,被点名的二人连连讨好,“林总管!林总管!您怎么亲自来了——该我们兄弟二人去请您才是…”
“哼!等你们来找我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呢!这事儿教主瞧得比什么都重,你们不好好办差事丢了脑袋也随你们,我可是不敢辜负教主期许的。”说着,便听到纸张的“哗哗”声,“这里一共是二十张,我连夜赶出来的。你们今天天黑之前把昨日才收的店铺里都去贴好了,不许偷奸耍滑——若是被我查出哪家没贴,上报了教主,店家固然讨不了好处去,你们俩也别想逃得过!”
美人师父突然低声说了一个“走”字。
曲非低声道:“我先下去套车,你们随后来。”说着起身下楼去了。
东边雅座那儿,林平之将事情交代清楚起身欲走,贾大、贾二两人却死皮赖脸得要请“林总管”喝杯茶,“林总管,您是大人物,咱们兄弟二人难得见您一次!您就成全了小的们这点心意…”然后是林平之的笑骂声。
任盈盈与丫头扶了美人师父悄悄下楼去,雨下得很大,她也坐到了马车里,那只青皮小骡子被曲非拴着跟在马车后面。曲非将马车调转方向,挥鞭驱马。
车轮辘辘声中,任盈盈忍不住轻轻掀起车窗帘布,正看到店门里,贾大、贾二一左一右展开一块一人高的画布,正对那和掌柜说着什么。满世界的大雨里,任盈盈愣愣的望着那与人等高的画布,正看到那画中人拈花微笑、梨涡浅现——分明就是她的模样!
她转过身来,看到丫头与美人师父都担忧地望着她,勉强笑道:“我没事,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美人师父低声道:“是我要曲非和丫头将这些情况隐瞒于你的,你别怪他们。”
任盈盈扭头望着窗外,“哪个怪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