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到了军中,开始打仗,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年,竟不知自己过得是什么日子,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喜欢打仗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和大部分瓦剌人不一样,因为自己身上有汉人的血,永远也融不到完全的瓦剌人中去,永远也得不到他们真正的拥戴。
他终究不是一个完整的瓦剌人!
心里忽然烦乱起来,莫名觉得心里发堵,因为他忽的意识到自己打了一场毫无意义的仗,不管战败还是战胜,都没有任何一点意义。
这个想法,让他难过极了。他站起来,跳下马车,疾步走远了,就像他来时匆忙,走时更是匆匆。
郭文莺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摇摇头,“这人还真奇怪。”
路唯新的囚车离得远些,他一直在关注郭文莺,此时不禁问:“文英,那个瓦剌王子跟你聊什么了?”
她摇摇头,“没什么,就是那王子挺奇怪的,也不知道皇上会把什么样的公主嫁给他?”
路唯新嗤笑,“你还有心情关心人家娶谁?还是先担心自己命吧,战败了的娶公主,战胜了要砍脑袋,这活着真娘的没意思透了。”
郭文莺笑了,徐徐的笑容像打开的五彩幕布一样,斑斓、明丽。是啊,活着没意思,可人们偏偏都想活着。
她也想活得好好的呢。
在次日傍晚的时候,这支最奇怪的队伍终于进了京都,走在最宽敞的长街之上,两边熙熙攘攘来看热闹的人群,你拥着我,我挤着你,都想看看南齐最新鲜的进京队伍。
“听说有瓦剌最漂亮的王子…”
“听说有押送的罪囚…”
“听说有棺材…”
“听说还有哭丧的…”
“哎哎,听了没,那些西北将官一个个长得都可帅了…”
说最后一句的,肯定是个女子。
不过,不管这算一种怎样样的怪异组合,总之京都城中万众空巷了,从各处蜂拥过来的人群,把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一群群的大爷,大奶奶,大姑娘,小伙子…都对着车队指指点点,说的最多的就是押在囚车里,被当猴看的人。
“李大娘,你瞅瞅,里面两个小伙子长得多好看啊。”
“哪个?”
“左边那两个。”
“是啊,真好看。你瞧在里头憋屈的,小脸都饿瘦了。”
有人腹诽,又不是杂耍团,当在看狮子老虎呢?胖瘦也值得拿来说嘴?
…
“唉,张大哥,你说他们犯了什么罪啊?”
“不知道,听说打了瓦剌了。”
“这是打败了?”
“不是啊,打胜了,瓦剌来求和了,还向咱们纳贡呢。”
“打胜了咋还坐囚车呢?”
这个问题一问,人群开始沸腾了,许多人开始问这个问题,“打胜了咋还坐囚车呢?”
从来没见过得胜归朝的将军,是坐着囚车回来的吧?
郭文莺听了几耳朵,突然心中一动,开口道:“各位将军,我给你们唱首歌吧,一会儿都跟着我唱。”
说着扬起嗓子,高声唱起来:
“烽火阵阵起边关,
马蹄声声战鼓响,
勇赴国难闯四方,
热血满腔,
好男儿心里装天下。
为国家生死两相忘,
壮志未酬心不甘,
千难万险不能挡。
烽火阵阵起边关,
马蹄声声战鼓响,
勇赴国难闯四方,
热血满腔,
好男儿心里装天下。
为国家生死两相忘,
壮志未酬心不甘,
千难万险不能挡,
不能挡。”
她的声音略带沙哑,听着颇有些悲凉雄壮之感。
随着她的歌声,路维新跟着唱起来,
“烽火阵阵起边关,
马蹄声声战鼓响,
勇赴国难闯四方,
热血满腔,
好男儿心里装天下。
为国家生死两相忘,
壮志未酬心不甘,
千难万险不能挡。
…”
西北军的将官们,那五百名西北军士兵,然后越来越多的看热闹的百姓也跟着唱起来。呼声会传染,骂声会传染,歌声也会传染,尤其是有血性的年轻汉子,谁不想做那热血满腔的好男儿?
歌声大片响起时,坐在马上的胡东宝和刘言差点惊得掉下马去,两人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眸子中读出了担忧之色。这分明是造势,在为西北军造势,为四皇子封敬亭造势。
他们各自是太子和二皇子的人,差事办成这样,回去怕得不了好了。两人都很后悔接了这差事,分明是不得人心嘛。
想那西北军在敌众我寡,主帅又不在的情况下,怎么就得胜了呢?
这个问题,在这个时间也有许多人在考虑,长街上最富丽堂皇的明月楼二楼靠窗的雅阁里,此刻正有两人站在窗边,望着街上缓慢前行的队伍。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入牢
“王爷,你说郭文莺那小子,瞧着也不像多厉害的,怎么就打赢了呢?”说话的是齐进,他对郭文莺素来不怎么瞧得上眼,此刻说出话来更是带股子酸味儿。
封敬亭望着下面人潮涌动,耳边听着百姓齐声高唱着“好男儿”,唇边不由扬起一抹淡笑,他知道这是在造势,陆启方和郭文莺都在造势,给他造势,他们越得人心,他端郡王的名声便跟着水涨船高。
只是这势造的,实在有些夸张。陆先生也是,非弄那么多棺材在后面干什么?若是被有心人奏到皇上跟前,岂不是在埋怨皇上滥杀无辜吗?
他一时弄不清陆启方的意图,不过郭文莺这歌唱的倒很顺耳,她一个丫头,能把好男儿唱的如此荡气回肠,也真是难为她了。
郭文莺也不愧是他亲手教养出的人儿,这般聪明睿智,这般光彩照人,真真叫人喜欢的紧。
他心思飘的太远,以致同样的话齐进跟他说了第二遍才听见。
他薄唇微扬,“你觉得她不该胜吗?”
齐进点头,“是啊,那小子怎么看也不像这么厉害的。”
封敬亭微微颔首,她确实看着不厉害,棋下得那么烂,又是个漂亮的小白脸,身上又只有下子几手烂的臭大街的功夫,连他一根手头都打不过。可是这样的人偏偏胜了,还胜的那么漂亮,明明给她一个月时间都嫌勉强的仗,却只打了二十天就大获全胜。
你说这样的人,怎么不叫人喜欢,怎么不叫人想好好疼她?
他流连地望着囚车那张白净的小脸,那流光溢彩的眸子,那挺直的鼻子,那红润的嘴唇,幻想着在上面亲吻爱抚时的痛快淋漓,竟然整个身心都火热起来。此刻那粉红唇瓣一开一合唱出的歌声,虽略略沙哑,却更勾人心魄,勾得人想在那红唇上狠狠蹂躏一通。
已经近一月没见他了,也不知这丫头有没有想他?他可是想她想的紧,想得某个地方都疼了。
齐进哪知道就这一刻,主子心里闪了那么多龌龊念头,还以为他是对郭文莺一身好本事多有偏爱,却不知自己主子更偏爱人家那一身皮肉。
他还只道王爷是个爱才之人,对封敬亭硬生生多了几分崇敬。
这时雅间门轻轻敲了一下,一个黑衣人如影子般飘进来,低声道:“王爷,太子和二皇子来了,在隔壁包间。”
封敬亭冷笑一声,“他们倒真敢出来看热闹?下一步且看他们如何出招,本王倒不信了,他们真敢把人给杀了。”
他一甩袍袖走了出去,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去,等一会儿把陆先生叫进府里来。”
“属下遵命。”那黑衣人正是暗卫,一个闪身迅速消失在房中。
封敬亭脸上一直挂了一抹淡淡的笑,这是看见猎物之后甚感兴趣的笑。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既然人家出招了,他便接着,未来鹿死谁手还不定呢。他总有一天要叫人知道,敢和他作对的人,老子弄不死你。
队伍过了长街便分开了,钦差大人们去交旨,阿拉尔王子被请进外使馆,至于钦犯们则提交到刑部看押。
一看见刑部大门,郭文莺暗暗松了一口气,提交刑部,至少走正规程序,不会动私刑,若是发送到北镇抚司的诏狱,那才真叫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现今世上人人皆知,诏狱与刑部大牢比起来,若说刑部大牢是天堂,那诏狱便是十八层地狱,入狱者五毒备尝,肢体不全。就算有一日含冤昭雪,也得让你落个残废再出来。
抱着这样的心态,刑部大牢环境差一点,他们也不挑了,都还算老实的被挨个推进牢房里。
不知是为了防止他们串供,还是什么,那些狱卒们把他们分开关押,几乎一个人扔进一个牢房。当然,如果你要以为自己住的是单间,那就大错特错了,哪个牢房都有七八个人,多的十几二十个,扔进去连站脚的地儿都不好找。也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多罪犯,抓的牢里都装不下了.
不过这样倒让他们悄悄又松了口气,至少没当重刑犯看押,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郭文莺进的牢房是个不大的小间,长方形,有两扇窗子,房间里摆着些木板已经干裂的板床,占去三分之二的空地。左边有一块地板颜色发黑,上面放着一个臭烘烘的木桶。里面关了五六个人,大都是年轻的壮汉子,瞧见她进来,都斜着眼打量着她。
“哟,这小子长得可够俊的。”一个小子过来,伸手要摸她的脸。
郭文莺不是普通女子,在战场上打过滚的人都自带煞气,她一个冰冷的眼神递过去,硬是把那小子吓得哆嗦了一下。
他呐呐道:“这小白脸子,看着挺凶的。”
郭文莺也不说话,顾自找了个干净点的地方坐下,轻轻揉着被枷锁拷太久很是酸疼的脖子和手腕。
一个年纪二十上下的小个子男人凑到她身边,瞧了她几眼,“兄弟是当过兵吧。”
郭文莺“嗯”了一声,“当过兵,也杀过不少人。”
那男子竟然略带喜色,“瞧着就像在军营待过的,站立、坐姿都脊背挺直,带着军人特有的规矩。你是在哪儿当兵的?”
“西北,刚打了瓦剌。”
郭文莺话一出口,牢房里几人立刻围观来,七嘴八舌地问:
“你是西北军?”
“瓦剌人长啥样?”
“咱们南齐胜了还是败了?”
又有人道:“好端端的军人,怎么都送刑部大牢了?”
牢房几人都不是什么亡命之徒,也有做过官犯了罪被入狱的,对国政也还关心,尤其是南齐与瓦剌的战争,谁都知道是生死大战,对打了胜仗的西北军多少有些崇敬,顿时对郭文莺的态度也不一样了,都一口一个“兄弟”的叫着。
郭文莺见他们客气,说话也客气起来。
看牢这些房里的犯人,都对打了瓦剌的军队心有好感,看来人心这东西还真是不可逆。不知道封敬亭会怎么用这事大做文章,总归一时半会儿他们是死不了的。至于皮肉之苦,却是少不了要受些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软绵
想到鞭子抽在身上的感觉,心里打定主意,问她什么就说什么,嘴硬的话吃亏的就是自己。她虽对端郡王没二心,却也不想弄一身皮肉伤再出去。尤其她是个女人,若这会儿被发现身份,那才真是要命呢。封敬亭,连同这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军营兄弟,都得跟着倒霉。
果然,只在牢房窝了一夜,第二日他们就统统被拉出去审问了。
阴森的刑房,摆着各种刑具,郭文莺进来时,对面柱子上正捆着一个人,被打得血肉模糊,头低着,似是昏死过去。两个狱卒正拧住一人的胳膊,一个从后面用条白布把他脑袋一勒,另一个拿两块檀木板,照那人脸上啪啪啪左右来回的打,几下子,打得嘴里连血带沫子流下来,舌头都麻了,象棉花瓤子似的,眼角上也挨了一下,看着昏昏沉沉的,不能动了。
郭文莺抖了一下,到底是个大姑娘,说不害怕是假的,心里早就骂了不知多少遍老天不公,让她监狱里也得走一遭,也不知安排的这叫什么人生?
刑房里正审问的是一个刑部七品小官,叫她进来,吩咐道:“先把这两人拖下去,把这个人绑那柱子上。”
两个狱卒过来抓着她往前一推,结结实实的绑上柱子。
刚绑结实了,另几个犯人也到了,路怀东、楚唐、徐海、徐横都被押着进来。路唯新倒是没在其中,多半是品级不够吧。
刑房几个木柱子,一个柱子绑一个,都捆扎实了,几个狱卒退下去,接着那审讯的七品小官也走了。
这个时候要来的,怕是大人物了。
果不然,一刻之后,一个披着斗篷的男子走进来,在他身后跟着的看官服似是刑部尚书,还有几个穿着锦衣卫服饰,配着绣春刀,似是北镇抚司的。
那斗篷男子半遮着脸,刑房灰暗,一时看不见面容,刑部尚书张裕方那张大饼脸倒是格外吸光,看得甚是清楚。
张裕方亲自搬了把椅子恭请那斗篷男子坐下,他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不是太子,就是某位皇子。
斗篷男望了柱子上绑着的人,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除了一个年轻的小子不认识,倒都是老熟人。他心里暗恨胡东宝和刘言不会办事,别人抓了也就罢了,楚唐那可是大长公主的儿子,居然连他也敢抓了来。
本来这审讯的事也轮不到他,只是太子和二哥这个时候都闪人了,倒把得罪人的事都推到他身上。这是打算叫他一个人,直接面对老四的雷霆之怒吗?
虽是心中极度不悦,却还是对着张裕方点了点头,“有劳尚书大人审问了。”
张裕方躬身一礼,随后瞪着眼,喝道:“谁是郭文英?”
郭文莺心知逃不过,倒是坦然一笑,“郭文英见过尚书大人。”
张裕方一怔,似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年轻,“你就是郭文英?”
“是,如假包换。”
“多大了?”
“十三天前刚满十八岁。”
张裕方皱皱眉,“十八岁你就敢欺君了?”
郭文莺:“…”欺君跟年龄没关系吧?
张裕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话多了,忙大喝,“你可知罪?”
郭文莺立刻一副狗腿样,“是,大人,犯官知罪,大人给定什么罪,犯官就认什么罪。”
张裕方愈发愣了下,但凡进了刑房的哪个不是嘴硬的很,再是胆小怕事的,也要吓唬几句才跟乖乖认罪,这么痛快的倒是第一个。
那斗篷男倒是颇感兴趣地扬扬眉,“郭文英,你想认什么罪?”
郭文莺笑,“罔顾圣谕,私自调兵,图谋不轨,这些罪名犯官都认下了。就算大人想诬陷个人什么的,犯官也一应配合,没有罪名,没有动机,现编都行。”
斗篷男几乎“噗嗤”笑出来,“你这人倒有点意思,回头倒要好好聊聊。”
张裕方见这位爷居然说跑题了,心里暗恼,主子找什么人来审讯不好,怎么单把这位爷给拎来了。京里谁不知道这位爷是个四六不着的,让他能问出什么好来?
他忙道:“郭文英,你既认罪,可知谁是主使?”
郭文莺点头,一副咬牙切齿样,“知道,是端郡王,一切都是他指使的,这人坏透了,出了事就把手下抛一边,真真是小人一个。”最后一句“小人”绝对道出了她的真心话,显得格外的挚诚。
邢室外,一个本来要迈进的人影,忽然缩了脚,一张英俊的脸上明显黑了几分。
张裕方一喜,“这么说一切都是端郡王指使的?你可敢画押吗?”
“当然敢。”
“好,你说说端郡王是如何指使你的?又是如何想要谋反的?”
郭文莺都一一说了,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她编的,最后还弄出了一封密信,说是瓦剌王子写给端郡王的,说要打进中原,和他平分江山,后来不知道怎么给闹僵了,大约是分配不均吧。
张裕方大喜,这些话正是他想诱导他们说的,最好能有个证物啥的,便问:“那封信在哪儿?”
郭文莺道:“是在军师陆启方手里。”随后又补一句,“就是昨天进京时坐后面马车里那老头,那老头也坏透了,咒咱们死,棺材都订了。”
真有这封信吗?当然没有,封敬亭根本就没和阿古拉接触过,哪里会有信件往来?
不过就算没有,陆先生也能给造出一封有的来,当然是假的,到时候只要他们拿了当证据亮出来,再证明是假的,污蔑四皇子的罪名便成立了。
尤其是现在阿古拉就在京都,而他绝对不会承认和封敬亭有书信往来的,要知道私下和敌军密谋,若是传回瓦剌去,他这个本就有一半汉族血统的王子,绝对惹人怀疑,所以就算真有其事,他也不可能认。何况这么没影的事呢,到时候没准他还能拉拔封敬亭一把。
她说得如此有板有眼,前因、后果俱合,张裕方还真信了,登时琢磨着怎么把信弄到手,到时太子一定会对他另眼相看的。
两人一唱一和的,一个有心,一个有意,不一会儿就给封敬亭定了个谋反的死罪。
路怀东看不过眼了,大喝道:“郭文英,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王爷平日待你不薄,你怎可诬陷他?”
第一百二十七章 招供
郭文莺笑的灿烂如画,“哪里是诬陷,分明句句是实情,虎符是他给的,没有他的首肯谁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何况,封敬亭说过,出了事就往他身上推,她可是从来都很听王爷话的。
路怀东大恼,“郭文英,你个胆小鬼,势力小人。老子绝不认罪,王爷也没错,有种你们杀了老子。”
郭文莺暗骂一声,“你个笨蛋。”这时候给封敬亭定的罪名越多,越大,才是真的对他好。老皇上是什么人,她看一眼就能看出不是个简单的,否则病了这么多年,早让人架空了,不可能想撤谁的职就撤谁的职,三部尚书全换了个遍。可见绝不是个糊涂的。
他不糊涂,自然也不会杀自己有功的儿子而失了民心,这个时候,真正把四皇子往死里整的才是真的拎不清的,皇上一个劲儿的纵容,想必就是在等,等着那些背后之人做得过了分,过了火,捅出乱子,才好发落。否则对自己儿子下手,也得找个像样的罪名不是?
她猜测今天来监审的这位爷,绝不是太子和二皇子,两人都不是笨人,这个时候自然要避嫌的,而这位爷从进来开始就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洒脱样,最有可能的不是五皇子,就是六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