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告诉他带两块巧克力,想想又忍住了。因为这些天我心情郁闷,所以有些胡吃海喝的趋势。这也不算稀奇呀,很多女人都有这样的倾向:想用厚厚的脂肪被褥闷死忧愁。

可是昨晚安哲把我按在水龙头下面给我洗澡的时候,忽然说了句:“潘,我发现你这两天长膘了。肉乎乎的。”对女士来说,肉乎乎可不是什么赞美的话。

好吧,我忍。不就是减肥吗?再说,长得太胖也影响我飞行的速度呀。

安哲开门出去了。秦凯薇在厨房里淘米做饭。我这超级米虫就懒洋洋的靠着垫子打盹。打算在餐前小憩一会儿。最近总是失眠,再这么下去会老的很快。

朦胧中有轻柔的脚步声,眼开一线向下一瞟,原来是她。大概等安哲买菜回来等得无聊了。

她径直走到电脑前面,握住鼠标开始不停的点击。起初以为她是在玩游戏,可是越来越觉得不象:她皱着眉头,表情显得很紧张。

我警觉起来,她想干嘛?不会真的是个商业间谍吧?

她似乎在机器里找什么东西,眼神渐渐急切起来,然后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我把脑袋伏得低一点,尽量只露出眼睛来。

“喂?”她的语气有些不耐烦:“那个文件叫什么名字?”

对方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屏幕。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

“他去超市了。”秦凯薇简洁的回答,目光始终落在屏幕上,眉头却越皱越紧。良久,她有些焦虑的说:“真的没有。”

对方似乎在不断的给她支招。

秦凯薇瞟了一眼书柜里的小天使座钟,不客气的打断了对方:“时间不够了。你实在不放心就自己来找。”

她站了起来,似乎要挂断电话。然后身体又顿住了,迟疑的重复了一遍:“光盘?你确定有这样一个备份吗?”

她的目光开始快速的浏览书房里的摆设,似乎在寻找所有可以藏下一张光盘的地方。我忽然间想起前天晚上安哲把一张光盘夹进了书柜最上面的那本《资治通鉴》里。秦凯薇要找的难道是这个?

外面响起了钥匙开门的声音,秦凯薇连忙走了出去。我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是什么人或者说是什么样的条件,能让一个女子甘心情愿的放弃有可能得到的感情归宿呢?

这倒是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隔着客厅,传来两个人在厨房里一起做饭的声音。听到安哲明朗的声音,我心里多少有一点担忧,他知道暗处已经有人对他动手了吗?而且还可能是个内鬼哦,连他有备份资料的习惯都一清二楚。

不知过了多久,安哲走了进来,伸手拍了拍书柜,仰着脸喊我:“懒虫,下来吃饭。”

看着他阳光灿烂的一张笑脸,我终于决定先不告诉他这件事。因为我还没有弄明白事情的真相。

最重要的是我没有证据。

这样的事情说出来,谁会相信呢。

十九

电视屏幕上,野兽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美女贝儿伏在他身上哀哀痛哭。然后,音乐开始变得富有暗示性。野兽的身体在灿烂的流星里漂浮了起来,毛茸茸的身体慢慢变成了人类,然后他和美女激动万分的拥吻…

我靠在沙发垫子上第N次的擦眼泪。

这是整部影片中我最喜欢的一段了,魔法解除了,野兽变成了王子,一切没有可能的事情都奇迹一般发生了…

一双大手从旁边伸过来,将我搂在胸前。

我抬起头,安哲的眼睛正若有所思的凝视着我,近距离的看,他的眼睛真的很好看,黑白分明,眼珠清亮的象泡在水里的黑玛瑙。里面清晰的印出一只丑陋奇怪的大鸟,歪着头,傻傻的与他对视。

“如果真有魔法这回事,”他抚摸着我的羽毛,若有所思的说:“把你变成一个人也不错。你想变成什么人?”

我没好气的瞪着他,“你还是先找到会魔法的人吧。”

安哲哈哈大笑,用力把我按在胸前:“你有的时候可真不象一只鸟。”

他话里淡淡的疑虑让我的心不由自主的狂跳起来,我靠着他的胸口不敢抬头。隔着柔软的白色毛衣,耳畔清晰的传来他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一直敲进我的心里。

安哲的手轻柔的抚摸着我,喃喃的说:“潘潘,你这只奇怪的鸟让我觉得有些敬畏了。我不知道你还会做出什么让我吃惊的事。你能听懂我说话、会看书、会帮我拿东西、会发脾气,你还会说英文。你到底从什么地方来的呢?”

他的语气里流露出深深的困惑:“我觉得你身上有许多秘密。”

我没有出声,这些都是我无法回答的问题。我怎么跟他说呢?说我好端端的一个人加班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就灵魂出窍,再醒来就已经进了宠物诊所了?

这样的事,太过于耸人听闻,我还是不要冒险的好。虽然现在不至于被绑到柱子上当街烧死,但是处境恐怕也差不多吧。

“安心刚把你和那些猫带来的时候我只觉得烦,”安哲一边给我捋毛一边喃喃自语:“但是跟你相处的越久,就越是离不开你了。因为有你陪着我,这个空房子也变得有意思了。”他发出一声叹息,用力搂紧了我。

我的心里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这话听着怎么象是在告别呀?果然他接下来说:“安心今天来电话了,说她过几天就回来了。她要把你接走。潘潘,你走了,我会寂寞的。”后面这一句听着有点煽情,但是我已经笑不出来了。

安心要回来了?怎么会…这么快呢?

一想到要离开这个已经开始熟悉和依赖的地方,我心里忽然就有了一丝恐慌。将要面对完全不同的生活,将要…再也见不到他。

我直起了身体,直视着安哲的眼睛,无比坚定的说:“我不走。”

安哲愣了一下。

“我不走。”我重复了一遍,心里想的却是简•爱那段著名的台词:我怕我离开你远了,心里和你连在一起的那根线就会蹦断,会很痛,会…流血。

原来我也象寄居的简•爱一样把他的身边当成是家了吗?

这个认知让我越发的惶恐。我的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我垂下了视线,不敢再看着他。

“好啊,”安哲似乎回过神来了:“我也不想让你被接走啊。这样吧,安心来接你的时候你就藏起来,别让她看见。”

我忍不住苦笑了,只有这么孩子气的办法吗?

安哲似乎觉得事情已经决定下来了,因而显得十分高兴。他用力举了我一下,大声说:“就这么定了。你以后就叫安潘潘。”

我在他手里趔趄了一下,心里说:按你的算法,到了安心手里不是还叫安潘潘吗?

安哲高兴的咧嘴一笑:“我们去洗澡,然后上床。你就睡我床上好了。反正你身上也挺暖和的。”

这个时间洗澡?我惊讶的反问他:“今天不用加班啦?”

安哲笑嘻嘻的说:“不用了。资料发回了童总的手里,我在等他的指示。计划通过了才能去实施呀。咳,说了你也不懂。”

这话很让我泄气。不过,他兴高采烈的劲头还是感染了我。想起白天秦凯薇的奇怪举动,我郑重其事的警告安哲:“安哲,不要用眼睛看人。”

安哲目瞪口呆。直愣愣的看着我,象有点反应不过来似的,反问我:“你说什么?”

我把话重复了一遍。其实这是我很久以来就想跟他说的话,只不过现在说出来,针对的并不是我自己。

安哲看着我的目光渐渐深沉起来,我心里反而轻松了。反正他也认定我是有什么魔法的东西,再说也毕竟是很严重的事情,所以,我也就不去考虑种种的顾虑了。我只能说这些,希望以他的聪明能够始终保持警觉吧。

安哲足足瞪了我两分钟,然后点点头:“这话我一定记住。”

安心回来是在三天之后的黄昏。

听见她在外面一边按门铃一边大喊:“安哲开门。”安哲和我赶紧手忙脚乱的开始做表演的准备。直到确认我躺在睡篮里的病态无懈可击了,他才慢悠悠的去开门。

装病是安哲一觉醒来想出来的办法,虽然只能拖几天,但是目前的确是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据他说这位大小姐的脾气固执的很,直接跟她要,她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安心一进门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向外偷看:果然是电脑里见过一面的短发女孩子,穿着深红色的短夹克,人显得很俏丽。

寒暄了几句,她果然问:“我的宝贝呢?”

安哲拉长了声调:“你说的是——那只鹦鹉吧?”

安心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声音也微微颤抖起来:“表哥你别吓我,它不是被你给养死了吧?”

安哲愣了一下,似乎在想这个说法的可行性。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很遗憾的说:“没有养死,也就是在养病而已。”

安心立刻跳了起来:“什么病?”

安哲慢条斯理的说:“大概是流感一类的。大夫说有可能和人交叉感染哦。我已经打过预防针了。你没有吧?我看你还是不要见它了。”

安心愣了一会儿,半信半疑的说:“流感?它怎么会得上流感?”

安哲支吾了两声,有点恼羞成怒了:“你说过的,要每天带它出去透透风,既然出去当然有可能接触各种各样的人啦。”

安心生气的质问他:“我只说透气,你还带它去哪里了?”

安哲受了她的质问,态度反而强硬了起来:“超市、饭店、夜总会。我是个大男人,不可能象家庭主妇带孩子那样伺候一只鸟。这你不会想不到吧。”

安心气的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瞪着眼睛互相对视。最后,安心一跺脚,转身往外走,临出门说了一句:“要是没治好,安哲你就等着给它陪葬吧。”然后摔门走了。

我从睡篮里一跃而起,拍拍翅膀飞到安哲的身边。

安哲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他侧过头看着我叹了口气说:“从小到大,无论是什么事我都让着她,无论什么东西只要她喜欢,我再不舍得也会割爱给她。潘潘,你是第一个。”

我的脑袋也耷拉下来了。这样欺骗一个女孩子似乎真的有些说不过去。尤其是她还是那样发自内心的关心着我。

不知不觉心里就有些内疚。

“不过,”安哲的语气忽然轻快了起来:“能留下你,真的很值得。”

我抬头望着他,心里象有一股暖融融的东西流了过去。

“想想看吧,从最早的那只猫,小学时候姑姑送来的兔子,中学时候我用零花钱买的鸽子,还有邻居的大姐姐送来的流浪狗…”安哲忿忿不平的开始诉苦:“哪一样不是我让给她了,只留下这么一只鸟,怎么算也说的过去啊…”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男人,怎么每次叫人感动都不会超过三分钟呢?

二十

也许是因为最近不忙的缘故,安哲又恢复了下厨房的习惯。我总感觉当他格外执着于某一道菜的时候,通常都是受了某种刺激。

就好比上个月,他有一次连续四五天,天天在家炖排骨,炖得我不得不绝食。他才意犹未尽的收了手。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偷听到了新来的一个帅哥在办公室劝那帮美女:“别看安总人长的帅,帅也不能当饭吃呀。你们真要如愿以偿嫁给他,就等着做黄脸婆吧,我猜他连排骨都不会炖…”

这一次发作的症状类似。算上今晚,我们已经连续吃了三天的杭椒牛柳。也不知道是他买的材料不对劲,还是他的做法太离谱,总之,做出来的东西,要说是杭椒牛柳,恐怕看见的人都会情不自禁问他一句:“按哪国的菜谱做的啊?”要说是杭椒炖牛肉,相信十有八九会勉强点头。

谜底直到洗碗的时候才揭开。

我正扒在水槽旁边哀悼那半盘倒进了垃圾袋里的牛肉。安哲气鼓鼓的把洗碗巾扔进了水槽里,自言自语的说:“杭椒牛柳,不就是杭椒牛柳吗?不会做杭椒牛柳就是没有烹饪天分?我还真不相信了。”

我也不相信。这是打哪里听来的谗言呀。听这语气,似乎何以从牛肉旋涡里解脱出来了…

“我就不信我真的做不好!”安哲“当”的一声把洗洁精的瓶子砸在黑色大理石的台面上,溅了我一身的水。

他的样子还真是受了刺激。我用力抖了抖羽毛,决定要自救了。

我朝他凑过去,委婉的说:“这样…好象在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哦。”

“是吗?”安哲诧异的看着我,然后认真的点了点头:“好象…是哦。”

趁他沉思的时候,我赶紧趁热打铁:“别人说杭椒牛柳的时候,你可以说,那道菜我不爱吃,不过我很拿手做蒜蓉烧田螺啊。”

听到我说田螺,安哲开始半信半疑的回过神来打量我。

我嘿嘿干笑了两声,赶紧退到了安全的距离。因为他曾经心血来潮买过一次田螺,结果一直到《新闻联播》都演完了,田螺还没有收拾干净,最后被他气急败坏的全部扔进了垃圾箱。

“我才做了三天杭椒牛柳,你不会又要闹绝食吧?”安哲神色不善的瞪着我,下半句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忽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门铃。

安哲立刻脸色大变,张开手臂象赶鸭子似的呼扇了一下,急切的说:“快,安心来了!”

他的举动让我想起了《地道战》里的那帮民兵兄弟,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安哲都与他们一脉相承。只不过人家喊的是:“快,鬼子来了!”

我急忙藏到了书柜顶上我的香巢里。

安哲探头探脑的再三确认从下面看不见我,才磨磨蹭蹭的去开门。

门一打开,立刻听到安心清脆的声音:“表哥,潘潘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安哲的声音有点不高兴:“我又不是兽医。”

“你什么态度?”安心也不高兴了,“你害得它生病,你还有理了?”

“咦?”安哲的声音立刻变大了:“我害它生病?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讲理?”

“我说错了吗?”安心理直气壮的顶了回去:“反正我养着它的时候没有生过病。你不过才带了三四个月,看看,都进了几次诊所了?”

“有你那么变态的女人吗?谁家又养鸟又养猫的…”

“…”

我头痛的发现这就是他们兄妹在大部分时间里的相处方式。而且他们彼此还都有些乐此不疲的倾向。可是象这样反复说着无聊的话究竟有什么意思呢?安哲如果是在拖延时间掩护我逃跑倒还说得过去。可惜又不是。

忍无可忍。

我从书房里飞了出来,掠过他们的头顶,小心翼翼的落在窗帘杆上俯视着面红耳赤的一对兄妹,客气的说:“打断一下…”

立刻就被打断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高分贝的尖叫给打断了,不用猜也知道是安心。我瞟了她一眼,她的下巴都几乎要掉下来了,随即,唇角开始慢慢的向上扬起,小脸几乎眨眼的功夫又变成了惊喜交加的表情:“潘,你真的说话了?你好了没有?”

我望着她的笑脸,心里忽然觉得很抱歉。我低声说:“对不起。”

“?”安心显然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看看安哲,他正一脸紧张的注视着安心的举动,好象怕她会扑上去抓我似的,左手还拎着一块洗碗巾,恐怕他自己都忘记了。

“我不能跟你走。”我咬着牙挤出了这句话,然后低着头不敢看她的脸。我发现拒绝这样的一个女孩子真的很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