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着林江月,从他的角度看去,只看到她额间浓密的秀发下,半低垂的睫毛微微地颤抖着,如同他的心一般。
次日,杜家主仆一行带着失而复得的财物登船离去时,随行人员之中并没有芳姨娘的踪影,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是死是活。
杜家走后,钟嬷嬷将一本账本交给林江月:“平香和四公子已经核对过几遍了,绝对不会出错的。”
“杜家的人没发现吧。”林江月再次确认道。
“绝对天衣无缝。”
如此,一枚钉子已经牢牢地钉进去了,只待日后寻找更多的钉子,连成线,结成网,才好成事。
林江月抬头看着那不比现代雾霾的蔚蓝天空惋惜,逍遥宁静的日子即将结束了,而她,即将踏入那鱼龙混杂,不知深浅的京城,等待着她的,或许是机会,或许是末路,而她所能做的,是凭着自己手中的力量,给自己争取到一丝生机。
第五回 ...
再上路时,听泉被林星河打发回去了,新的听泉则带着林江月给的银票,率着一干弟兄乔装之后,分散地隐在前往京城的商船和粮船里,先行去打探消息,而林江月则带着剩下的六个人去到了饶州府治鄱阳城。
当林江月坐的船划开江波的同时,一只信鸽展开双翼,向北方飞去。
因提前去了信,顾家派了仆人在港口等着了,林江月一行人刚下了船,就有穿着青衣的仆役过来询问他们是否是叙州林家。
“表大爷表小姐,小人顾山,是二老太爷身边伺候的,”为首的约莫四十岁左右男仆躬身说道,“老太爷和老太太接到信后,早早就打发小的过来等着,终于把您二位盼到了。”
表大爷表小姐?林星河意外地看向林江月,表大爷他倒是当得起,可表小姐?在凌霄阁,林江月和林星河的确是同辈没错,可若顾家这把她当成林星河的同辈,那就有意思了——林星河属于顾之铭的侄辈,而据林江月所知,顾之铭的子辈可都成了亲生了娃了,所以林清音打的是顾之铭孙辈的主意,若林江月与林星河同辈,那岂不是乱了辈分了?这在名门世家可是大忌讳。
既来之,则安之。
林江月侧着身子对着顾山微微颔首,然后扶着钟嬷嬷的手,登上了顾家的马车,随后钟嬷嬷、平香以及沉香陆续上了车,林星河及听涛大元上了后一辆,一干行箧则装在最后的大车上。
“阁主,这鄱阳城可真热闹。”沉香生性活泼,上车后没多久就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自然被钟嬷嬷狠狠训斥一番。
“以后要叫姑娘了!”钟嬷嬷提醒道,“不要在别人面前称呼阁主,错一次,我就罚你少吃一顿饭!”
“知道了。”沉香委屈道,然后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向林江月求助。
林江月掀了掀眼皮,没说话,沉香就知道主子的意思,当即端正跪好,不敢造次,半晌,林江月才道:“因为协助英宗登基,我们凌霄阁从一个三流的门派一跃成为与玄月宫齐肩的大门派,却也因为英宗后面的重文抑武的举措衰败下来,虽然其他门派也遭到打击,可若当初先师能跟如今的顾二老太爷结亲的话,凌霄阁至少能借着顾家在朝中的地位不至于滑落得那么厉害……如今阁中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外有死敌,内有纷扰,若是没有好的改变,我们就要从二流滑到三流了,这次和顾家联姻,也许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林江月一直觉得穿越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她上辈子活得很自在,结果在她就要拿下暗恋的男神的时候,她穿了……穿越成了婴儿,天知道,一个成年人假装幼稚是多么令人恶心的事。
想当初她是多么天真无知的人,终于能够认字的年龄,想着跟穿越小说的女主角一样,背背古诗,当才女,一鸣惊人什么的,结果完全是瞎背——可怜她绞尽脑汁把自己能背出来的诗都写了下来,被她师姐看到了,第二天她的书桌上就多了一本《李太白诗文选录》……她也因此才知道,若不是大安朝的开国皇帝当初胜利了,今天坐上宝位的就该是朱元璋了——中国大部分知名的古诗词都在元明之前,就算这是平行世界,历史还是一样的,她可不是瞎背呢。
自此,林江月便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安安分分地当凌霄阁前任掌门的小徒弟,现在,这份安分也没了,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希望师姐的失踪只是一场意外,而不是跟师父临终前说的第三件事有关,否则,凌霄阁真的难逃一劫了。
在林江月的满腹心事中,终于来到了顾家,林江月示意平香掀开帘子一看,青砖铺成的街道边上,粉墙黛瓦,高高树立起的外门楼上正中刻有“和睦堂”,外部镶有砖雕“双龙戏珠”图,四沿“富贵绵延”砖坊,门楼内正中水磨砖浅雕“圣旨”二字依稀可辨,想必是当年英宗所赐。
马车从正门驶进去,停在了外院小天井,林江月扶着平香的手下了车,就看到一位梳着妇人发式的年轻女子正站在面前,身穿一件掐牙云锦斜襟袄子,黄色刺绣镶边折枝花卉荷叶裙,云鬓里插着蝶花吊穗骨钏,白净的鹅蛋脸,大眼眉疏,嘴角微微翘着,身后跟着两个穿着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头。
看到林江月和林星河,女子快步上前,相互行了礼,女子便笑道:“林家表叔,林姑娘,你们二位终于来了,老祖宗等得可着急了,快与我进去吧。”
林江月微微低头,问道:“不知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我娘家姓宋,闺名慧娘,你要喜欢,叫我一声嫂子吧。”宋氏温和道,然后主动拉起林江月的手,带着她往里面走。
从高墙深坑的通道走过,经过两间过堂,到了东院的正厅,前方中央一张黄花梨无束腰裹腿直枨主桌,左右各有一张配套的黄花梨攒靠背镂空云纹南官帽椅,上面分坐着两位六十上下的老人,男左女右:男的穿着靛蓝白纹五蝠捧寿纹大襟袍,头戴四方平定巾,花白胡须严谨有顺,飘然有正气;女的穿着丁香色直领对襟鸦青色折枝牡丹团纹窄袖褙子,下面穿着褐色云雷纹的马面裙,额间戴着盘金绣花纹抹额,圆脸眯眼,慈祥和蔼。
这想必就是顾家二老太爷顾之铭及他的妻子宋氏了,林江月匆匆一瞥,然后脚下一顿,让左边的林星河前走一步。
林星河的祖母自下嫁到林家后,就再也没跟顾家联系,若不是因着这回的事,林星河还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外家竟然是顾家,因此这次是他第一次来顾家拜访,按照规矩,他是要给顾二老太爷和顾二老太太磕头的。
“侄儿宿宇拜见表伯父,表伯母。”林星河没等旁边的丫鬟铺上蒲团,干脆顺畅地跪下磕头。
顾之铭和宋氏的表情顿时缓和了不少,宋氏更是立刻开口说道:“地上凉,快起来快起来。”
“是。”
“好孩子,来,站到我这边来。”宋氏对着林星河招手道,林星河只是一顿便走过去了,于是,林江月就露在了顾之铭夫妻的面前。
林江月穿着一件白绸暗绾镶边交领中衣,竹青撒花披肩,月白百褶裙,梳着垂鬟分髾髻的乌黑发间只简单戴了几个白色的细钿和米珠,稚气未脱的五官,配着一双黑亮灵动的眼睛,一看就是特别聪颖的人。
“这位……就是林姑娘了吧。”开口的是宋氏,虽说顾之铭年纪大了,跟林江月这样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在一起时无须在意男女大防,男主外女主内,跟女眷谈话之事是宋氏的分内事,他无心插手。
奇怪的是,林江月没回答,也没什么表示,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宋氏微微蹙眉,看了看小宋氏,小宋氏立刻出来打圆场:“如此长途跋涉,林姑娘是累着了吧,咱们还是坐着说话吧。”说着就示意旁边的丫鬟搬座椅过来。
林江月丝毫不客气地坐下了,宋氏表情有些不好,正欲再发话,旁边的林星河偷偷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微微地摇头,宋氏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顾之铭。
这就是凌霄阁的规矩?顾之铭心中冷哼,幸好当年他没娶林清音,不然他就有得受了,他将手中的茶盅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让小宋氏和几个婢女都不由地打了个激灵,他才看着林江月,不怒自威道:“林清音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
“讨债,还需要规矩?”林江月笑道,下巴点了点,钟嬷嬷的手一动,一道白光飞过,顾之铭刚才耍威风用的茶杯瞬间就被打出了一个小洞,茶水咕噜流了一桌子。
几个女人大惊失色,想要惊呼却被钟嬷嬷冷漠的眼神扫过,硬生生地收住了声音,宋氏紧握着林星河的手不自觉地抖了抖。
“真把我当成过来投靠你们顾家的一般孤女了?”林江月慢悠悠道,“要知道,江湖上排名首位的杀手冷锋出道时才九岁。”
顾之铭就像被一盆冷水浇了下来,忽然间就冷静下来了,他仅有的跟江湖人打交道的经验就是年少时凌霄阁上门谈论婚事那一次,可以说是毫无经验,他不自在地动了动,手一挥,小宋氏和几个婢女赶紧退下,而宋氏也想退下,被林江月拦下了。
“老太太留下吧,这些事您也该听听。”林江月说道。
小宋氏着急地看着宋氏,宋氏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留了下来。
“敢问老太太,您是哪一年与顾二老太爷订亲的?”林江月问道。
“建昌二十一年。”
林江月不由嗤笑:“建昌二十一年,可不就是我师祖及师父刚从你们顾家回去的那一年么?真迫不及待啊。”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顾之铭做贼心虚道。
“你在指责我?”林江月挑眉道,“若当初你跟先师成了亲,现在你就能以师丈的身份来教训我了,可惜,你们放弃了这个机会。”
提起这件事,宋氏的在场多少让顾之铭有些尴尬,他皱眉道:“这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你师父的意思我明白,但问题是我们顾家文字辈的嫡子都成亲了,联姻之事有待商榷……你就没有哪个长辈吗?哪有人自己商量自己的婚事的?”
“我们江湖人没那么多讲究。”林江月漫不经心道,“你们顾家要么给我一个嫡子,要么就让你们的某一位风流的祖宗曝尸荒野,泉下不安。”
顾之铭瞪着林江月,咬牙切齿地想说什么。
林江月一笑而过,想过河拆桥?开什么玩笑?当初凌霄阁认下了林星河祖母那个亏,不过是不想跟顾家撕破脸罢了,可凌霄阁现在内忧外患,掌门还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整个凌霄阁的命运就落在了她这个不靠谱的人手中,她此行的目的,并不是跟顾家联姻之后的好处,因为顾家一向明哲保身,若林江灵真的涉入什么不得了的事,顾家绝对不会站在她这一边的,因此她从来不指望顾家,她只是需要一个进入京城借口和一个留在京城的身份,仅此而已。
至于那个给她身份的男人究竟会是谁,她并不在意。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顾之铭质问道,“如果你想要一个大靠山,我在几位皇子面前还有几分薄面,可以为你牵线。”
皇子?凌霄阁与皇室的关系还不够错乱复杂么?林江月腹诽,然后平静道:“我们想要什么?我师父的信写得还不够清楚么?林星河要上京备考,而我,要去京城挑一个你们顾家的嫡子当夫婿。”
“可嫁入我们顾家,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顾之铭还在尝试着要说服林江月。
“我不需要好处,我只要完成本该完成的盟约。”林江月如此说道,“所以,你们最好马上收拾东西上京,别耽误我的时间。”
顾之铭的长孙顾宗琅从族学中回来之后,小宋氏就急忙印上去,顾宗琅奇怪道:“你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大郎,那一位来了。”小宋氏小声地说道,神色慌张,犹如惊弓之鸟,生怕说大声一点就会惊动了林江月身边那个嬷嬷。
“我知道了,进门的时候听说了。”顾宗琅说道。
“你不懂,那个林姑娘……”小宋氏努力地寻找字眼来形容她人生头一次遇到的这种人,“她人看起来就是小小的,很乖巧,可手段真的是……”
顾宗琅听完妻子惊魂不定的描述,眉头开始皱起来,若是这女人真的成了他们顾家人,那家里绝对会被闹得鸡犬不宁的,他必须要阻止。
“我去找祖父谈谈。”他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安抚道,“祖父一定不会容许这样的人嫁进我们顾家的,你日后也不用再这样担惊受怕了。”
“大郎,你要当心点,别给那边知道了。”小宋氏担心道。
妻子的关怀让顾宗琅很是受用,他低下头在小宋氏耳边轻声说道:“不要担心,我很快就回来陪你了。”
“油嘴滑舌。”小宋氏娇嗔道。
顾宗琅笑嘻嘻地出去了,小宋氏脸上的笑意就收了起来,她高声喊道:“木蓉!”
木蓉很快进来了,小宋氏吩咐道:“你让抚琴去伺候大大爷,让他留心老太爷说什么。”
“是,大奶奶。”木蓉恭谨道,然后犹豫了片刻,说道,“大爷出去时,木莲方才又在院门等着了。”
“由着她吧。”小宋氏微微翘着的嘴角露出一丝冷酷,“我知道你跟她姐妹情深,可你劝了她那么多次,她还是一意孤行,路是她选的,就由她去吧。”
“那大爷……”木蓉迟疑。
“这你放心,顾家可不是宋家,没那么多污糟事。”小宋氏哼道,“她不是想要在大郎面前表现么,以后林姑娘的事就让她好好表现吧。”
看来,大奶奶真的下定了决心舍弃木莲了,木蓉心中叹气。
第六回 ...
不欢而散之后,林江月被婢女带到了芙蕖轩安置,而林星河则被留下了,理由是当侄子十分忧心外嫁多年的庶姑母,想向林星河问问情况。
忧心?还十分?跟顾家人一直换地儿当官不同,凌霄阁可一直都没挪窝,怎么不见顾家人派个人写封信过去问问?这些名门世家,就是嘴上说得好听,暗地里却肮脏得很。
林江月并不怕对方去拉拢林星河,一则是林星河本算不上是她手中的棋子,既然不能完全为她所用,那送给对方也没什么,指不定哪天她还能走一走他那颗棋子;二则林星河虽然重要,但并不是非他不可,虽然他们一家子掌管着凌霄阁的庶务,但他们武功不高,对凌霄阁最根本的秘密也毫不知情,目前对她的作用还不如张三重要,不过她想,林星河也不是那么好拉拢的。
将顾家的丫鬟都打发下去后,林江月立刻关心地看向钟嬷嬷:“嬷嬷,你的手没事吧?”
“没事,就是……这几天不能再动这个拇指了。”钟嬷嬷讪讪道,本来姑娘只是要求她把茶杯的水震出来,她想着立威震慑嘛,应该还要更有魄力,便决定要震碎茶杯,为避免碎片弄伤顾家那对老夫妻,她一时托大,想用石子打洞,结果洞打了,拇指也伤到了。
“下回可不能这样托大了。”林江月嗔道。
钟嬷嬷老脸一红:“老奴再也不敢了。”
“姑娘放心吧,嬷嬷这一手直接就把那帮人震住了,”沉香乐道,“那几个丫鬟的表情,魂都没了一半,真够胆小的。”
“最好如此,”林江月叹气道,“打起来我们是不怕的,可我们谁也没去过京城,谁也不清楚京城到底什么情况,若是现在把顾家人得罪狠了,等我们到了京城,那就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了……所以,你们要憋点劲,别跟他们家的人起冲突。平香,你好好给盯着沉香。”
“姑娘!怎么净说我?”沉香恼了。
平香波澜不惊地低头应诺了一声。
花开二表,林星河那边,被顾之铭夫妇亲热地留下来聊天了,顾之铭问的是家族、学业及备考等方面情况,而宋氏则问的是衣食住行。
当知道年方十七岁的林星河已经是举人,十二岁下考场,从县试起,从未落榜时,二老已经够惊讶的了,更不要提院试为案首,乡试为经魁这样的成绩,那可是市考状元,省考前三到前五的人才啊,谁不想拉回自己家里呢,就算以后当不了大官,说出去也脸上有光啊,而对比之下,顾家读书天分最高的顾宗瑾现在也还是秀才,还不敢下场考乡试呢,这如何不让顾家二老意外惊喜呢?
“离会试的时间不多了,你更应专注备考,其余杂事无须理会,”顾之铭捋了捋胡子,决定道,“如此,你明日起就到我书房来温习,我找几个老友过来看看你的文章,他们都是鄱阳有名的大家,对你不说多有裨益,但至少能帮你把把脉。”
林星河大喜过望道:“那侄儿就多得劳烦伯父了。”
“都是一家人,无须客气。”顾之铭手一挥,怡然自乐道,“我也不全是为了你,不瞒你说,我那长孙也在鄱阳,为了他的事,我费了不少心思,可惜他资质愚钝,入不得那几位大家的眼,此次借你的事,也让他们帮忙看看卷子,能得到几句提点,我也心满意足了。”
当爷爷的说自己孙子不好,外人就不好说话了,林星河连说“不敢当”。
“祖父,原来我在您眼里就这么没长进啊?”顾宗琅迈步进来,朝着祖父埋怨了一句。
“你可不就是么。”顾之铭佯装怒瞪了顾宗琅一眼,没好气道,“还不快点给你表叔问好。”
顾宗琅笑嘻嘻地朝着林星河作了个揖,林星河赶紧也回了个礼,顾宗琅伸手拍了拍林星河的肩膀,说道:“好表叔,你终于来了,这下子我就有伴儿了,不必再到族学那边了,对了,我叫顾宗琅,表叔直呼我子玕便是。”
被一个比自己大几岁的人叫表叔,林星河倍感汗颜,连忙道:“叫我宿宇便好。”
“宿宇?好字!”顾宗琅赞道。
宋氏恰当地说了一句:“阿琅,看你跟宿宇如此投缘,何妨明日邀宿宇去我们顾家族学看看?你们祖父要去请人,没个三天两头,是请不回人的。”
“这主意正合我意,宿宇意下如何?”顾宗琅询问地看着林星河。
林星河当下就想答应,可转念一想,林江月急于前往京城,顾家如此显然是要拖延时间,犹豫了片刻,便说:“此时还须得问问姑娘的意思。”
顾之铭当下面色不豫:“你们一家子早就不是奴籍了,何以仍要唯其马首是瞻?与其在凌霄阁伏低做小,你们不如迁至饶州自立门户,不说别的,我们顾家至少能看顾一二。”
且不说家人安土重迁,不愿离乡,就说舍弃在凌霄阁的根基,千里迢迢来到饶州投靠顾家,何异于寄人篱下?纵然与顾家有着血脉亲情,可顾家当家的并不是祖母的嫡亲侄儿,这份亲情又能维持到何时?况且凌霄阁对他们家有着莫大的恩情,他们怎么能忘恩负义呢?
林星河自然不会将内心这番话言之于口,只是平静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要他还在吃凌霄阁的饭,就得遵从凌霄阁的规矩,否则,他就是不忠不义之徒了。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问问。”宋氏拦住顾之铭的话,抢先说道,“旅途劳累,还是早点让宿宇下去安置歇息吧,阿琅,你带你表叔去红陶院那边吧。”
林星河再次向二老作揖道谢,然后跟在顾宗琅后面出去了。
顾之铭被老妻拦了一下,也知道自己方才过于心急了,顺了顺胡子,道:“□□,次子日后必成大器,若不趁现在拉拢,日后或将成为我们顾家的心腹大患。”
宋氏眼皮一抖,惊疑道:“此话何解?”
“当年若不是母亲设计,小姑怎么着也能嫁给门户清白的人家,何至于嫁给一个江湖门派的贱奴?她和她姨娘在曾祖父书房门前跪了三天,曾祖父还是没有改变主意,小姑又去求祖父,祖父拒不相见,出阁前指着祖父决然道‘死生不复相见’,祖父当下就气倒了,后那个老姨娘在送嫁的人回来之后便投缳自尽了,祖父一下子就老了很多。”顾之铭面色凝重道,“这位庶姑当真说到做到,连曾祖父、祖父祖母过世,她也不曾回来奔丧,她心中仇恨可见一斑,可想而知,她的儿孙对我们顾家又会有多大的好感?若现在不能拉拢过来,待日后羽翼丰满,谁敢保证他们不找我们顾家的麻烦?”
“这……真是造孽啊。”宋氏喃喃道。
林顾氏的仇恨决然是情有可原,婆母的祸水东引是舐犊情深,曾祖父的铁石心肠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祖父的避而不见则是无可奈何,这一切都归咎在与凌霄阁的盟约上,可这个盟约是错的么?若没有这个盟约,顾家又何从获得这从龙之功,重振家业?所以说,这一切就是孽缘。
顾宗琅送林星河过去后便折返回来,将身边服侍的人打发掉后,开口问道:“祖父,我听慧娘说了,那个莽妇初见面就敢动粗威胁,日后真进了我们顾家,还不知会掀起多大的波澜,闹出多大的风波呢?家和万事兴,娶了这个乱祸之源,一遇到不服之事便武力相向,兴风作浪,家里还有何太平?”
“那你想如何?”顾之铭板着脸问道,“光说说谁不会?现在人家占着理还拿住了我们的短处,你要怎么阻止这件事?”
“效仿当年……”顾宗琅脱口而出,但在祖父的冰冷的视线中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哼!还以为你能有什么好法子呢!”顾之铭没好气道,“你觉得人家那么傻,还会让你再摆弄一次?你想推哪个姐妹出去当这个可怜虫?你就这么容不得你的姐妹留在家里么?”
眼看老爷子就要发火了,宋氏立刻开口道:“行了,阿琅不过只说了四个字你就劈头劈脑地骂一顿,也不先仔细问问,有你这样教孙子的么?”
“我能不骂么?看他现在只是长孙心就这么毒,以后当家了还得了?”顾之铭余怒未平道。
顾之铭这样的指责,心疼孙子的宋氏当即不满了:“阿琅说什么了,你就说他心毒,他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前人做还不让他说?你怎么不说你母亲心毒?”
眼看祖父祖母因为自己吵起来,还涉及到曾祖母,顾宗琅当即跪下请罪:“祖父祖母,都是孙儿错了,孙儿不该胡言乱语!但孙儿的意思绝不是照搬,而是借鉴……我们这位表叔一表人才,学识过人,前程似锦,他日成为两榜进士,可不就成了想要榜下捉婿人家中的肉馍馍了么?与其便宜别人,何不留给自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元瑶元玥不都合适么。”
宋氏点头暗许,这主意正合她意,且不管顾家与凌霄阁的婚约,林星河这位佳婿她可不想错过。
顾宗琅打量祖父的表情,继续道:“这几日待我与这表叔打好关系,改日上京后再带他去见见世面,他就知道他们叙州不过是穷乡僻壤,而我们顾家可以给他很多支持,不愁他想不通,再说,这会试殿试可不是下考场写卷子如此简单,除非他真有能耐考了一甲得圣上亲自授职,否则……无人无路,能得到什么好职务?”
顾之铭见顾宗琅说得头头是道,心中已经认可了,面上还要追问:“那林江月,你又如何打算的?”
“能出人头地,谁愿意屈居人下?林星河既然下考场,就是想走官路子,日后总是要跟凌霄阁划清界限的,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趁就撇干净。”顾宗琅说道,“至于林江月,就更好解决了,我们不能逼着她改变主意,可不防她自己改变主意。”
“你的意思……”
“过几日淮南王府要举办赏菊宴,孙儿及慧娘都收到了帖子,到时候让慧娘带那林姑娘过去,她从乡下过来的,见到淮南王府的场面哪还能受得了?况且淮南王的几个王子都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小姑娘见了,春心荡漾也是难免的。”
“若是这招没用呢?”顾之铭又追问。
“那到时候我们已经进京了。”顾宗琅说道,“京城可不是她一个无知莽妇抖威风的场地,若她敢轻举妄动,锦衣卫等着她呢。”
“不错,你能想到这么多,的确是为难你了。”顾之铭欣慰道,“子玕,你是长孙,以后是要继承我们二房的家业的,对你我难免苛责一些……行了,就按你说的办吧,你媳妇那儿,要好好跟她说说。”
“是,祖父。”
顾宗琅离开后,房内一阵安静,宋氏忍不住问道:“你真觉得阿琅的主意好?”
“先由着他试试吧。”顾之铭沉声说道,“正如他所说,林江月就算武功再高,到了京城也不过孤雁一只,还不是任由猎人宰割?到时候她最好收点性子,我念着她师父的一点情分,好好给她找个归宿,否则……哼,大风大浪我都经历过了,真当我怕了她一个黄毛丫头了!”
宋氏想到今日那一幕,可不敢放心那么早,便说:“你们打算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最好别把这件事牵扯到内宅,我看你也别那么大意,江湖人行事不拘小节,可不会跟你讲什么礼尚往来,把人惹恼了,万一使什么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那就惨了。”
“放你的心吧,”顾之铭舒畅道,“我已经跟淮南王打好商量了,王爷会派几个高手护送我们进京。”
提到淮南王府的高手,宋氏多少有些安心了,她叹息道:“这到底也不是个事儿,还是得好好想个法子把烈祖的坟茔迁回来才是道理。”
“这只怕有点难。”顾之铭也叹气道,“一来凌霄阁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把柄,二来,曾祖父去得突然,没交代烈祖的坟茔究竟在哪里,我们就算想找,也不知道去哪儿找。”
“不就在凌霄阁么。”宋氏奇怪道。
顾之铭摇摇头:“凌霄阁背山而建,后面绵延的山都可以说是它的,足有半个县那么大,谁知道坟茔藏在哪一块?”
这真是麻烦啊,宋氏暗暗嘀咕。
第七回 ...
顾宗琅得了祖父的认可,心中那叫一个吐气扬眉,脚步别提多轻快了,小宋氏不用看都知道他得了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