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面春风的行至舒穆禄氏跟前儿,元春欠身微微福了一福,口内犹道:“福晋吉祥。”
慌得舒穆禄氏忙伸手亲搀了起来,笑道:“咱们都是自己,妹妹这是在作什么?仔细颠着了小阿哥才是呢。”一面又问道,“爷儿呢?”
元春见问,忙笑道:“爷儿去外殿招呼客人了,让妹妹告诉福晋,不必等他了,吉时一至便剃满月头儿。”
舒穆禄氏听说,沉吟了一下儿,因点头道:“既是如此,咱们就开始罢,不然耽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说着命人去取剃满月头儿的器具去。
原来满人习俗,新生儿满月时,要当众将其满头的头发儿皆剃下来,装入一个缝好的红色儿小香囊里,至于孩子睡的摇车头里,为的便是使孩子不受惊吓,睡得安稳。而执行此项儿活计的,通常皆是新生儿的外祖母,放在今儿个这个场合,自己是舒穆禄氏的娘家母亲了。
就见一身簇新,一脸喜气的舒穆禄老福晋,自丫头手里的托盘儿上捻起一把纯金的小剃刀儿,便开始小心翼翼的就着元春的手,为其子剃起胎发儿来。
一旁本已受了大挫的王夫人瞧得此状,不由更是又酸又涩又恨,心里霎时体会到了当年赵姨娘刚生下贾环,便被她抱走了的心情,紧盯着舒穆禄老福晋一双手的双眼,更是几乎不曾喷出火儿来,那原本是属于她的活计她的荣誉她的幸福啊!
然再一接触到元春那一脸的幸福和满足,以及她那一身儿华贵的衣衫与头饰,王夫人的心里不由又好受了许多,至少她的女儿和她的外孙,终于可以不再是可以被人没有理由便欺负惩罚的奴才,而是成了可以随意欺负惩罚奴才的主子了!
剃头完毕,那舒穆禄老福晋又自丫头手里接过一对亮闪闪的金玉麒麟挂到了小阿哥的脖颈上,方算是礼成了。
当下众人都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只管拿些儿好听的话儿来奉承理亲王福晋及元春,贾母与王夫人等试了围了几次,竟是百般靠不上去,说不得气哼哼退回原地,想着等过会子开席后再上去与元春见礼叙寒温了。
好容易熬至开席,偏贾家又只能坐离首席最远的末席,连元春的脸尚且看不真切,何况上前叙寒温诉委屈去?而理亲王福晋带了元春四处周旋时,又压根儿未往她们坐的这个角落里瞧一眼,没奈何,她们只能如坐针毡的熬至席罢,磨磨蹭蹭直到客人都散尽了,元春亦早已不知去向儿了,方又气又恨又难过的坐车回了贾府,不在话下。
贾府众人不知道,就在她们离去后的当夜,理亲王的福晋及其另两名侧福晋,便百般添油加醋的见白日里贾府众人当众寻事儿的丑态细细回与了理亲王知道,还说什么“再想不到元妹妹的娘家人竟是这样儿德行,汉人果然低贱!”,又说什么“元妹妹如今还年轻貌美,自然爷儿瞧着喜欢,但只老话儿说得好‘有其母必有其女’,如今谁能料想到元妹妹明儿会变成什么样儿呢?倘小阿哥跟在这样儿的娘身边,明儿还不知会怎么样呢!因此还请爷儿将小阿哥送到臣妾屋里来养着罢”云云。
那理亲王心里先是因着元春乃雍正所赐,心里有些儿不喜,原是欲冷落她的,却不想自一日无意瞧见她竟生得那样儿品貌,又抚得一手好琴,较之自己府里其余的女人们儿,不知好到了哪里去,又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发现她并非怀有什么目的,而是一心一意待自己后,遂开始真心喜欢起她来。
这会子听得妻妾们都这般说,他心里原亦是不大信的,毕竟往日里她们对元春的排挤,他亦是瞧在眼里的。奈何“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到究搁不过一干妻妾们的七嘴八舌,心里亦就信了八分。至次日一早,果真命元春将自己的儿子送到了嫡福晋处养着,直把元春气恨伤心了个倒仰,偏还敢怒不敢言,说不得将母子分离的一腔仇怨,悉数算在了贾母王夫人等的头上,亦不大理会贾府之事了,亦不打发人送东西回去了,这些皆为后话儿了,暂且一提。
如今且说黛玉自那日在理亲王府见了贾府一干人等,被她们闹得又气又恼后,回至自己家里,心里犹是清省不下来,只每日恹恹儿的呆在潇湘馆内看一回书,发一回呆罢了。
幸得展眼年已将近,富察福晋遵从皇后懿旨,特意命了黛玉在旁瞧着自己打理家务,意欲让她亦先学着点子,她方忙得没有时间再去生气,渐渐亦将其丢到了脑后去。
至腊月二十九日,府内已是张灯结彩,焕然一新,诸事儿齐备了。因想着今年乃黛玉成为富察家女儿后的第一个年,这夜富察福晋召齐家里吃年夜饭时,便较往年丰盛了许多,不独如此,她还特意命人在自己的内院中搭了家常小巧儿戏台,定了一班新出的小戏儿,昆弋两腔皆有;又命请了两个女先儿来说书取乐儿,惟愿黛玉能开心一点子。
然王摩诘诗云“每逢佳节倍思亲”,却亦是有一定道理的。譬如此刻,黛玉虽含笑坐在富察福晋身边,吃着瓜果听着戏,心里却是因着极度的思念早已远去了的如海夫妇,而觉着十分凄苦的,只因怕富察福晋等人瞧了忧心,方强作着笑顔装没事儿人一般罢了。
但只荣保与富察福晋何等聪明之人?自然瞧得出黛玉强作出来笑顔背后的难过,因只同大家伙儿乐和了不过一会子,便命各回各屋了。
他夫妇两个乃聪明之人,黛玉却亦不是那愚钝之人,自是很快便明白过来他二人的心意,因感激一笑,道:“多谢阿玛额娘,玉儿并无大碍的,还请您二老早些儿歇息。”说罢方扶了紫鹃雪雁,一头往潇湘馆去了。
一时回至潇湘馆,黛玉正就着王嬷嬷的手吃茶,就有富察福晋的大丫头素绫领着两个小丫头子,送了一些儿香烛纸马并菱藕瓜果之类的物事儿过来,口内还称:“福晋知道格格心里挂着林老爷林夫人,请格格只管祭奠便是,不必怕她与老爷瞧了心里不愉快,还说‘作女儿的事事为着父母考虑,难道作父母的就不能为女儿考虑?’”
听罢素绫这一番话儿,尤其是最后一句,黛玉几乎不曾当场掉下泪来,如今她是没了亲生父母,可还有这样一对儿疼她爱她的父母,此生真真足矣!因命素绫,“回去告诉福晋我都记下了,请她不要挂心,只管与我准备好压岁钱儿,明儿一早就要过去讨呢。”
这里王嬷嬷方命人搬了桌子至院里,亲自瞧着人摆好了香炉等成设,又将方才素绫送来的祭品都摆放妥了,方请了黛玉出来。
命王嬷嬷等人皆退回屋里后,黛玉方借着院内小径两旁琉璃八角灯发出的微弱光芒,缓缓行至香案前的蒲团上跪好,开始闭上眼睛低低诉说起来:“爹、娘,您二老已离开玉儿很长一段时日了,不知如今您们在天上都还好吗?玉儿很想念您们呢…”
说着顿了一顿,她方低声儿继续道:“娘亲,不知您是否还与从前一样美丽?爹爹,您亦还与从前一样清雅吗?因为有您临终时的妥善安排,玉儿这大半年来一直过得很好,阿玛额娘都视玉儿为己出,一如您二老还在世时一般,所以您们大可放心,不必每时每刻都牵挂着玉儿…”
一面又念念有词了好一会子,她方缓缓睁开了自己的一双美目,却发现不知何时,弘历已笔直的跪在了自己右侧的蒲团上,一双大而有神的狭长虎目,彼时正关切而深情的望着她。
“四哥哥多早晚来的,怎不叫人通传一声儿呢?”略带几分害羞的低垂下螓首,黛玉柔柔的问道。
弘历温润一笑,柔声道:“很不必闹得人尽皆知,我只是想与你独处一会子罢了。”说着先起得身来,又伸手扶黛玉,“想来林伯父林伯母在天上早已感受到妹妹的心意儿了,妹妹还是快些儿起来罢,地上到底凉,明儿要冻坏了身子,可怎么样呢?”
黛玉听说,不由怔了一下儿,方仰头幽幽问道:“爹爹与娘亲真能感受得到吗?那为什么他们一次都未曾出现到过我的梦里来,难道他们不知道我有多想他们呢?”说着已是微红了眼圈儿。
见黛玉难过,弘历只觉心里似针戳了一下儿的痛,因赶紧上前硬拉了她起来,又不由分说自背后轻轻怀住了她,方轻轻道:“额娘曾告诉过我,这世上但凡每一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一颗星,会随着人离开尘世时,缓缓升到天上去。如今林伯父林伯母自然亦是在天上的,指不定这会子正瞧着我们呢。”
“真个的吗?”一席话儿说得黛玉半信半疑,然心里到底松快了许多,旋即方意识到弘历正轻轻圈着自己,不由羞得一张俏脸通红,忙忙一把推开了他,低下了头去。
半晌,方听她“嗤——”的笑了一声儿,旋即啐弘历道,“被他们瞧见你是个登徒子?”说着先不好意思的躲回了屋里去。
余下弘历在院子里,想着方才怀里的温香软玉,不由又是喜悦又是颠倒又是好笑,正兀自发愣时,忽然听得耳边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外面天寒地冻的,四爷怎不屋里坐去?”
闻言弘历方攸地回过神儿来,就见才刚那说话儿之人不是别个,正是雪雁,此番却是为瞧着粗使丫头们收桌子摆设出来。不由不自在的假意咳嗽了几声儿,方抬脚进了潇湘馆的正厅。
就见黛玉见坐在靠窗的榻上,正就着王嬷嬷的手吃热茶,瞧得他进来,她不由俏脸一红,低下了头去。片刻后,她方抬起头来,然到底不好意思看弘历,因命一旁侍立着的紫鹃,“还愣着作什么,不与四爷倒茶去?”紫鹃便忙忙倒茶去了。
一时茶来,弘历接过吃了一口,又挥手示意众人都退下后,方笑问黛玉:“明儿妹妹可随不随姨夫姨娘进宫赴宴?”
黛玉见问,乃笑道:“上回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时,娘娘便再四说与我年三十儿那晚一定要随阿玛额娘时宫,因此自是要去的。”
弘历听说,不由喜道:“那敢情儿好,明儿个晚上我就求皇阿玛指婚。”如今黛玉已是富察家的女儿,想来他要再求雍正赐婚,当不是什么难事儿了。
一语未了,却见黛玉已攸地变了颜色,半晌方低低道:“今儿个天色已晚,四哥哥还是早些儿家去歇息罢,明儿还有的忙呢。”说着扬声儿唤紫鹃雪雁进来送客。
弘历不知怎么哪里惹恼了她,因赶紧上前欲出言赔礼,却见黛玉只是冲他摆了摆手,又说:“我只是有些儿累了,四哥哥大可放心。”说着又一叠声儿催他离去,没奈何,他只得怀着几分忐忑,依依不舍的离了潇湘馆。
这里黛玉方满脑子回响着弘历才刚那句“明儿个晚上我就求皇阿玛指婚”,止不住小脸通红,心慌意乱起来。
先前她只是单纯的沉浸在弘历对自己的好和呵护中,并未去深究过这么长远之事,如今被弘历这么一提,她方意识到倘自己再跟他这么继续下去,明儿谈婚论嫁是势必免不了的。而一想到自己的良人,她砰砰乱跳的心里便会浮现出当初父亲与母亲举案齐眉、相濡以沫的画面儿,心里惟愿自己亦能找到一个如父亲那般深情专一的男子。
然弘历的身份,却决定了他这一生不可能仅只一个福晋,一如如今荣保与富察福晋瞧着亦是伉俪情深,却仍是有几房妾室一般,弘历将来亦势必会妻妾成群的,到时自己可是没那么大度,愿意与人分享自己的良人的,说不得只能趁早儿放弃弘历了!
但只一想到要放弃弘历,黛玉的心便又止不住如五内沸然炙起,万般难以割舍得了。及至躺到床上,仍是六神无主,又暗自羞愧自己一个女儿家,不该胡思乱想这些个事儿,因辗转反侧至三更天,方胡乱打了个盹儿,晨起时自然便有些儿迟了。
正催着紫鹃几个快些儿服侍了自己妆扮妥,好去前面儿富察福晋屋里时,就见一个丫头领着两个妇女进来了,行礼问安毕,向黛玉道:“四贝勒爷打发奴才们来与姑娘送东西儿。”说着呈一一个托盘儿,上面置有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又道:“爷还说请格格看罢一定将回信儿与奴才们带回去。”
黛玉见弘历一大早儿便打发人送东西来,原就不曾平复的心,霎时又慌乱起来,又见那两个妇女正望着自己,说不得强自平复一下儿心情,转至里间打开了盒子。
就见里面是一些儿形状十分奇怪,但却五颜六色,漂亮得眩人眼睛的块状儿物体,黛玉正自惊疑,却又见盒子的角落里放着一封信,因紧着打开来一瞧,却是弘历写给她的信儿。
信上说这些个块状儿物体是从西洋来的糖果儿,是他昨儿个才得的,据说吃着十分香甜可口,原想着今儿个夜里亲手送给她,又想着昨儿个夜里她生了自己的气儿,因打早儿便打发人送过来,权当作是给她赔礼,倘他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请她千万原谅他。
瞧罢弘历的信儿,黛玉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旋即又暗叹道,他还根本不知道她在烦恼什么呢!一面又暗骂自己,不是说要放弃弘历了的吗?百感交集之间,手下已不由自主自盒子里取出了一块儿糖果儿来剥去外壳,轻轻放进嘴里,霎时便只觉着满口一股浓浓的奶香味儿,她不由闭上眼睛,细细品味起来。
正嘴里甜心里更甜之时,忽然便闻得紫鹃在外面儿道:“姑娘,嫂子们还等着您回话儿与四爷呢。”
黛玉方睁开眼睛回过神来,因细细将盒子放好,又快速行至长案前,走笔简单写了一句“指婚之事,切不可操之过急!”将其对折了,方行至外间与了那两个媳妇,道,“回去将这个与四爷。”一面又命人与她们几两银子打酒吃。
二人忙答应着,又磕头谢过了黛玉赏酒吃,方告辞出去了。这里黛玉方领了众丫头,一径往富察福晋的上房去了。
就见富察福晋早已妆点妥了,正瞧着丫头们打点晚间进宫去送与各宫娘娘们的礼物,瞧得黛玉进来,好不由笑道:“怎不多睡一会子?”又问,“可用过早饭不曾?”
黛玉见问,忙强压下满心的慌乱,笑道:“昨儿个夜里便让素绫姐姐与额娘带了话儿,今儿个一早要过来讨压岁钱儿的,只不知额娘可与玉儿准备好了没?”
一席话儿说得满屋子人都掌不住笑了起来,富察福晋更是笑个不住,因道:“敢情儿是讨债来了。”说着自丫头手里的托盘儿取过一个大大的红包儿递与黛玉,又道,“额娘早就与你准备好了。”
母女二人又闲话了一会子,便有丫头摆了早饭上来,母女两个对坐着吃了,又发放了许多回事的婆子来回之事儿,那天早又是午时了。
正摆了午饭欲开动,就见荣保三父子相跟着回来了,却是回来为晚上进宫赴宴之事作准备。当下自然又是好一通忙活儿,直至申时过了,一之家五口方收拾毕了,因赶紧儿坐车往宫里赶。
至掌灯时分,众人便鱼贯着入得乾清宫正殿,依品级各自坐了,静候起雍正帝与皇后并各宫诸位娘娘作的驾临。
趁此空档儿,在场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第一次出席如此盛宴的黛玉,不由皆是又好奇又惊疑,原来除夕国宴是从来不曾有未不封诰爵位之人,尤其是女子出席的,然黛玉今儿个却出席了,到究她是个什么来历?一面又有消息灵通之人悄悄交头接耳,说“这便是四贝勒中意的女子,明儿的四福晋”,当下众人又俱相视点头,不一而足,不可胜记。
正说着,忽然便听得殿外有人高声儿唱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各宫娘娘们驾到,四贝勒、五贝勒驾到--------”
闻言众人忙忙起身,低垂下头就地跪下,齐齐口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少时,便听得一声儿低沉的“众卿平身!”众人方谢了恩,“细细籁籁”起得身来,各自归了座。
旋即便是一阵儿觥筹交错,君臣齐贺新春,说着敬祝国泰民安之类吉祥话儿。
因着黛玉满心担忧着弘历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出席求雍正帝赐婚,因此一整晚皆心神不定的,酒菜亦不曾好生吃得,歌舞等助兴儿的节目亦不曾好生瞧得。然直至终席,他都只是时不时往她这边儿瞧,却并未曾出来向雍正帝提及此事,黛玉悬了一夜的心,方稍稍放了下来,只是霎时又浮上一丝儿淡淡的失落来…
正文 第七十章 珠胎暗结乐极生悲(上)
除夕国宴之后,黛玉便每日或跟着富察福晋到处吃年酒,或闷在潇湘馆里顾自发愣,只行动儿皆有意避着弘历,譬如二人至同一户人家吃年酒,她必定百般躲着不与弘历碰面儿;尚他到了潇湘馆来找,又命丫头不许开门,只隔着门婉言劝他回去。任是弘历一日十几回儿的往潇湘馆跑,黛玉只是不见,只让弘历日日将生气、伤心、难过、忐忑等百般滋味悉数尝个遍,奈何仍不能得见佳人一面,他只得将气儿出到了触目所及的每一个人身上。
跟他的方野与另几个小厮自然是首当其冲遭了秧儿,弄得每日里大气儿不敢出,其次遭殃的便是弘昼与傅恒了,幸得二人还未似方野那般,动辄便被说上一顿,只是被弘历见天价的拉着去吃酒罢了。然凭二人酒量再好,成日这般喝亦不是常法儿,不几日,二人便喝的头痛喉咙痛胃痛了。偏皇后熹妃与富察氏又似瞧出什么端倪了一般,赶着二人百般盘问,二人还得想尽一切法子来为他遮掩,端的是苦不堪言!
没奈何,二人只得央了墨颖与沁灵去探黛玉的口风儿,看她到究是在生弘历什么气儿,到时亦好“对症下药”,早日将他两个自“水深火热”里解救出来。
次日一大早,受了弘昼傅恒之托的墨颖与沁灵两个,便坐车各自自家里赶到了黛玉的潇湘馆内。
彼时黛玉正靠在窗坐在自己常坐的一张椅子上,双手托着香腮儿沉思,竟然为察觉二人进来,还是沁灵上前轻拍了她一下儿,她方“嗳”了一声儿,回过神来,赶紧让座,又唤丫头倒茶来。
一时茶来,二人接过应景儿吃了,方由墨颖先假意向沁灵抱怨:“表哥哥真是该死,竟惹恼了三妹妹,弄得妹妹对咱们姐妹亦不理。”
一语未了,黛玉便先打断,“大节下的,又说什么死啊活的,没的白晦气儿!”
墨颖听说,便笑道:“他惹恼了妹妹,难道还不该死?”
闻言黛玉因怔了一会儿,方小声道:“便是他真的惹恼了我,亦是罪不至死啊,姐姐何苦咒他?”一面又在心里想,况并不是他惹恼了她,不过是她自己心里不痛快罢了。
不想话音刚落,墨颖便笑着趣儿她道:“他是谁?谁是他?我倒不知道妹妹到究说得是哪个了。”说着黛玉一张小脸儿红的番茄一般,她方正色道,“如今这里并无一个外人,妹妹心里到底在恼表格哪一件事儿?不妨说出来咱们与你评评理儿。”
就见黛玉只是轻轻摇头,却一声儿不言语。
沁灵在一旁忙亦道:“还是并非四哥惹恼了妹妹,妹妹心里是在为着其他事儿不痛快?”
黛玉轻叹了一声儿,仍只是摇头,又欲拿其他话儿来岔开。
偏他二人并不理会他,一门心思只问她到究在为何事儿不痛快,更有沁灵那个促狭的,见她怎么不亦说,遂将双手往嘴边儿呵了两口,便伸手往她咯吱窝内两肋下乱挠起来。
黛玉素来触痒不禁,被沁灵怎么一阵乱挠,自然经受不住,很快便笑得喘不过气来,因一面喘气一面告饶道:“好姐姐,你就饶了妹妹这一遭儿罢。”
沁灵便停手道:“那你说是不说?”说罢见黛玉仍是一脸的迟疑,她忙又呵了两下手欲再挠。黛玉只得无奈一笑,道:“我说便是了,好歹求姐姐别再挠了。”
当下方将二十九那日晚间弘历说次日晚宴时当众要求雍正帝指婚之事儿,并自己闻言后心里的挣扎及犹豫细细说了一遍,末了犹幽幽叹道:“我亦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儿,说来在如今稍稍有点家底儿的中等人家里尚且无多大实现的可能,何况是在天下第一大家的皇家呢?但只要我摒弃这个想法儿,不为自己的心,又着实不情愿,说不得尽可能的远着四哥哥罢了。”
一席话儿说的墨颖瞠目结舌,半响回不过神儿来。
良久,方见沁灵咂舌儿道:“我原以为有这样儿的想法,并以尽量付诸行动了的人,全大清只找得到廉亲王府那位,到不想,连三妹妹这般和顺的人,竟亦有这样的想法儿,真真让人出乎意料啊!”
说着见黛玉红了脸儿,她忙忙又笑着接到:“说来不怕告诉妹妹,我这心里时常这样想呢,到不想咱们姐妹两个竟不谋而合了。”一面冲黛玉吐了吐舌头。
黛玉见状,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儿,方与她叹道:“但只咱们如今的想法,注定只能是空想了。”一句话儿说的沁灵亦跟着跨下了脸子来。
方才一直未曾说话的墨颖忽然道:“你们又不是四表哥、五表哥,焉知他们心里是如何怎么想的?指不定他们亦情愿一辈子只有你们一个呢?依我说,明儿竟各自开门见山问个清楚去,岂不是比在这里徒自烦恼好?”看来过会子她亦得找傅恒问清楚去,可不能糊里糊涂便将自己给“卖”了。
不想她话音刚落,就见黛玉一张俏脸霎时又红至红了耳根子,片刻后方小声儿道:“如今咱们在这儿私下说这些个话儿,已非女儿家该为的了,明儿还开门见山的去问,一旦传了出去,可怎么样呢?”
一语未了,墨颖便先毫不在意的一摆手,笑道:“妹妹趁早儿将这些个忸怩丢开,咱们满人可不兴这套儿。”说完又道:“早前我曾听说咱们家老太太提及过当年咱们大清还未入关时,姑娘与小伙儿尚且彼此中意了,直接便相跟着到青纱帐里去了,如今咱们虽不敢比先祖去,好歹亦不能这般忸怩,差了咱们先祖太远才是。”说归说,她亦是忍不住红了脸。
又见黛玉这会子几乎不曾低到胸口处了,知道她不好意思,一面又想着明儿只管让弘历主动便可以了,墨颖方拿其他话儿岔开了,渐渐黛玉的面色亦回复如常了。
姐妹三个又玩笑一会子,直至用罢午饭后,墨颖沁灵心里惦记着还要去与弘历交差,方随意指了一个借口辞了黛玉,忙忙坐车往四贝勒府去了。
一时到得四贝勒府见了弘历和弘昼,二人忙你一言我一语的将方才黛玉的话细细转述了一遍,弘历方恍然道:“原来林妹妹竟是在为这事儿疏远我!”一面忙大声唤“来贵儿”。
就见一直侯在门外的来贵儿一脸小心翼翼的小跑着进来了,“爷儿有什么吩咐?”可千万别是要他再去拿酒了啊,不然过会子他不止得受四贝勒的磨搓,还得受五贝勒与傅二爷的气儿啊。
“快与爷儿准备热水去,爷儿要沐浴。”弘历心情松快了许多,人也跟着和善起来,因和颜悦色吩咐来贵儿道。原来林妹妹竟是怕他以后不能只有她一个,才会这般有意疏远他的,那他就立刻去找她,告诉她他这一辈子只要她一个,绝对不会再生出二心去!一面又暗骂自己,当日林如海临终时便已与他提及此事,偏他竟在这般紧要的关头儿给忘了,真真该死!
岂料他这十来日方向来贵儿露出一个笑容。却着实将来贵儿吓了一跳儿,因寻思“别是又要生出什么幺蛾子来罢?”嘴上却是不敢怠慢,忙恭声应罢退了下去,与弘历准备热水确立。
这里弘历方心情大好的向弘昼傅恒道:“还是你们二人有办法,明儿待林妹妹与我和好如初后,定然请你们吃酒。”说着就见二人瞬间垮下了脸子来,他不由自语了一句“可不能让这一身酒气熏坏了林妹妹”,方哈哈大笑着去了。暂且不表。
不提这边儿弘历与黛玉的这一场小插曲,如今却说贾府众人那日自理亲王府回至贾府后,想着白日里受的气儿及一整日未能与元春说上一言半句,不由都不高兴了好一会儿,尤其是贾母王夫人更是气恨难平,心里只把黛玉恨了个牙痒痒。
偏元春因心里不满贾母与王夫人当众与她没脸,自满月宴会之后亦再不曾打发送东西来,贾母王夫人等自是越发的将黛玉恨到了骨子里去,以致于年亦不曾好生的过,只简单摆了几桌家宴大伙儿聚了一回便散了。
倒是宝钗自理亲王府回来以后,消沉了好一段时间,每日里只窝在梨香院内,外人一概不见,亦鲜少到贾母王夫人跟前儿讨好卖乖,亦不曾在贾母面前儿为那日自己代她挨打之事邀功,一时间府上下皆是满心的疑惑,只未明面儿表露出来罢了。
贾府众人皆不知道宝钗之所以窝在梨香院成日不出家门,并不是为了其他的原因,却是因为她有了身孕,因而着这身孕,又引出了一系列的祸事儿来,且容笔者一一道来。
原来那日自理亲王府回来后不几日,宝钗便开始每日莫名的恹恹起来,饭亦不大吃得下,便是迫着自己吃下少许,稍后亦会反胃吐出来,不过几日,原本丰腴的她,便瘦了一圈,人亦憔悴不少。
薛妈妈见了,自是惊慌不已,因赶紧打发人去请了大夫来瞧,却被告知宝钗已有了将近三个月的身孕。当下母女便狂喜起来,一面命人重赏了大夫,再四叮嘱他不得到外面儿去乱说,一面命人去请了薛蟠回来,令他赶紧去三贝子府报喜。
薛蟠闻得如今有了这个巧宗儿,想着明儿自己便是三贝子的大舅子了,自是乐不可支,因赶紧骑了马,狗颠儿似的便忙忙往三贝子府去了。
三贝子府门口仍如往常那般门可罗雀,然瞧在薛蟠眼里,却丝毫不觉得如先前那般寒颤那般可憎,反而觉着怎么瞧怎么顺眼,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三贝子府便是再怎么失势,亦较自己家高贵不知多少倍,而如今自己的妹子就快成为这府里的主子,自己就要成为这府里的舅爷了!
整了整衣衫,理了理头发,薛蟠自我感觉良好的甩了一下儿头,方命小厮上前去叩门。
等了半天,好容易一个打着哈欠,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拉开了三贝子府的大门,瞧见薛蟠主仆几个在外,没好气儿道:“去去去,如今咱们爷儿不招待你这样儿的纨绔子弟了,要乞食儿别处去。”显见得以往三贝子府成日的“高朋满座”,便是因此而来。
薛蟠见其竟将自己当做乞食儿的,不由大怒,因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方冷笑道:“瞎了你的狗眼了,竟敢如此对待舅爷我,明儿告诉了我妹夫,皮儿不揭了你的!”一面大声儿道:“进去告诉你们家爷儿,亦就是我妹夫,薛家舅爷来了,来与他送天大的好消息来了!”
一语未了。那中年男子便兜头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到敢到大爷面前儿胡说八道来了?大爷我告诉你,如今咱们三贝子府虽然失势了。要收拾你这样儿的无赖泼皮儿,却还是绰绰有余的,识相的就赶紧滚得远远儿的!”说着往里面吼了一声,便见门后出来十数个粗壮的汉子,拿着大棒板子上前便撵着薛蟠主仆乱打起来。
抱头鼠窜之间,薛蟠犹没有忘记气焰嚣张的高叫:“你们….竟敢打舅爷我,过会子待三贝子知道我妹妹怀了他的孩子,你们还打了我这个大舅爷,绝对轻饶不了你们…”他不知道,就是他这几句话儿,葬送了自己妹妹后半辈子身为女人的幸福和荣耀。
只因方才那中年男人,亦即三贝子府如今的大管家,在闻得他这几句话儿后,觉得非同小可,因赶着进去回与弘时,却不想便寻了一遍。竟不见他,想可是去了廉亲王府—虽则弘时被隔了爵禁了足,到底还是当今皇上的儿子,如今名义上还是廉亲王之子,因此他往廉亲王府跑,倒也没有人好说什么的。
没奈何,管家只得往上房去回了弘时的福晋董鄂氏知道。董鄂氏是听弘时提及过薛家及宝钗的,心里自是有底儿的。闻言只是犹豫了片刻,便不由自主的有了八分信了薛蟠的话,因暗自在心里谋划,虽则如今三贝子府已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了,却亦不是一介商女高攀的起得,况那薛宝钗又是一个最狐媚子外道不过的,此番果真任其凭此机会进了府,明儿还不得灭过自己的次序去?
这董鄂氏虽则很多时候儿脑子都不怎么好使,然在处理有关弘时妻妾子嗣的问题时,却亦是有一套儿自己的手段和能耐的,不然弘时亦不会再成家都已经八年、府里妻妾成群的如今,仍只有一名嫡子和两名妾室所出的格格了!
不过略一沉吟,董鄂氏心里已然有了主意,因唤了一个婆子来,道:“赶紧儿备车去。”
又命一个婆子,“赶紧打发人去太医院接鲍太医去。”
一面又向管家道:“爷儿前儿临幸过那薛家姑娘,你我都是知道的,如今你且在出去问那男子,是否真是薛家少爷,是否自家妹子真的怀了爷儿的孩子?如果确实属实,说不得要我出马。去将薛家姑娘接进府来,毕竟咱们皇室的骨血,是万万不能流落在外的!”有再三叮嘱,“记得说话客气些儿,不然明儿那姑娘果真进了府。再在爷儿面前上下你几句话,你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管家恭声儿答应着去了。
这里董鄂氏见四下皆是自己心腹丫头婆子了,方冷笑着向她的奶母道:“不过一个下贱的商女,也敢来要我的强儿来了。此番不让她死在我手上,她亦不能知道我的手段。”
她奶母闻言,迟疑了一下儿,乃劝道:“那女人虽下贱们到底肚子里还是怀着爷的孩子,明儿被爷儿知道,再被宫里的娘娘知道了,可怎么样呢?”
董鄂氏冷笑一声儿,道:“你只放心,我还不至于那么愚钝,自是想好了万全之策了。眼下最紧要的,却是将人弄进府里来才是。一旦她进了府里,明儿还不是任由我戳扁捏圆?”
正说着,管家又回来了,道:“回福晋,奴才再三好言问了那男子一番,得知他那妹子果真是前儿爷儿临幸过的那位薛姑娘,如今亦是有了将近三个月的身孕。当是爷儿的骨血。如今怎么处理。还请福晋示下?”
董鄂氏听说,便笑道:“既是如此,说不得本福晋亲自走一趟了,罢了爷儿来家,瞧着亦喜欢。”说着又命令管家,“命人请了薛舅爷至厅里好生看茶伺候着,过会子还得劳他给本福晋带路。”又吩咐,“立刻传齐各色工匠,将后院儿的厢房收拾出来。色色东西儿都要上好的。再挑上几个伶俐的丫头,罢了好见新主子。”
那管家见董鄂氏忽然转了个性儿,心里十分纳罕,却亦知道自己不该管的事儿一概不过问,因赶紧领了命欲告退,不想行至门边儿,又被其唤了回来。再三吩咐:“此事切忌不能让爷儿知道一星半点,谁若走漏了口风,我第一个不饶了你,必定拿了那漏口风之人与你一并打死!”说的管家惴惴的,忙一叠声答应着去了,不在话下。
这里董鄂氏方使了一个心腹的婆子去廉亲王府告诉廉亲王福晋,今儿个夜里一定要留的弘时在他们府里歇下,方等鲍太医来了,同了他一块儿领了一众丫头婆子并十数个苏拉,在打头儿薛蟠的带领下,坐车一径往梨香院去了。
早有薛蟠使了小厮先回家去报信儿,是以董鄂氏一行抵达时,就见薛姨妈领着一脸蜡黄憔悴的宝钗。并一众丫头婆子迎出了门外,
令薛蟠并众小厮苏拉皆回避之后,董鄂氏方就着地下婆子丫头们的手,气象万千、笑容可掬、一脸和善的下了车。
薛姨妈忙领着众人下跪,口称:“奴才们见过福晋,福晋吉祥!”
慌得董鄂氏忙几步上前,亲自搀了宝钗起来,又前后上下细细瞧了一回,方才笑叹道:“妹妹果然生的好摸样儿,怪道爷儿天天口头心头,一刻儿不忘,如今我见了,亦是喜欢的不得了呢。”
宝钗闻得她竟唤自己“妹妹”,又说弘时一刻不曾忘记自己,顿时便不止心花怒放起来,因赔笑道:“奴婢蒲柳之姿,那里及得上福晋的高贵美丽?福晋谬赞了。”
一语未了,已被董鄂氏打断:“如今咱们都是一家人了。这“奴婢”二字,我可不爱听,明儿妹妹可千万改了。”说着又回头骂众跟来的婆子丫头,“一个个的都是死人不成,怎么见了新主子,还不来见礼?”
众人便忙忙上前跪下见礼道:“奴婢们见过新主子,新主子吉祥!”
见自己梦寐以求的众星拱月般的生活竟呼啦啦的一下儿实现了,宝钗不由怔了一会儿,方满脸堆笑道:“都免礼罢。”一面又命薛姨妈赶紧进屋准备赏钱去,却为注意董鄂氏眼里转瞬即逝的阴笑和恨意!
当下宝钗又赔笑着奉承了董鄂氏几句,便请入了内室说话儿。
进的内室,董鄂氏自然坐了上席,那宝钗无命不敢擅坐,因强忍着喜悦和站久了而产生的腰酸背痛,殷勤的侍立在一旁儿亲自捧茶捧果儿的。
董鄂氏见了,便笑道:“如今妹妹是有身子的人儿了,这些个粗活,倒是让丫头们来做得好。”一面命人将扶了她坐下,方叹道:“说来亦是爷儿的疏忽,当日竟不曾将临幸妹妹之事如实相告,若非今儿个妹妹之兄找上门儿来,我犹是蒙在骨里,几乎不曾断了我与妹妹相见之机会。幸得有了今儿这一出儿。咱们姐妹才得以相见,倒亦是为时不晚。”
说着命人唤了鲍太医进来,方向宝钗道:“这位是太医院的妇科圣手鲍太医,于妇科上最是好脉息的,今儿个特意被我请了来,一是为了的与妹妹好生瞧瞧,二则,说来不怕妹妹怄气,二来则是想确认一下儿妹妹肚里可否真是爷儿的骨肉,毕竟皇室血脉之纯正乃是何等大事儿,便是今儿个我这里证实了,还请妹妹不要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