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醒来,姐妹三个正对镜理妆,就有富察福晋屋里的一个丫头进来道:“前面儿来了几个管家娘子,说是与林姑娘送东西来,福晋请姑娘过去呢。”
黛玉听说,以为是贾府打发来的人,因微蹙起眉头抱怨道:“不是昨儿个才去了吗,怎么今儿个又来了?竟没有个消停的时候儿了!”一思及昨儿个贾府众人的所作所为,心情才轻松了一夜不到的她,复又烦恼起来,然抱怨归抱怨,她仍是起身扶了紫鹃,同那丫头往富察福晋上房去了。
抵至上房,果见四个四十往上年纪,穿戴之物皆比寻常人家的主子们亦不甚差别的女人们,正坐在小脚踏上,与上座的富察福晋说话儿。
瞧得黛玉进来,四人忙起身低头肃手立在了一旁,在听得富察福晋说了一句“这便是我那世侄女,你们求见的林姑娘了。”后,方抬起头来,齐齐行礼赔笑道:“奴才们见过林姑娘。”
黛玉见她们并不是贾府之人,心下纳罕,因客气而疏离的问道:“不知大娘们打那里来?”
其中一个忙笑道:“回姑娘,奴才们是廉王府的人,今儿个系奉福晋与大贝勒之命,与姑娘送东西来的。”说着双手将一张精美的烫金贴单举过头顶,奉于黛玉,一面犹赔笑道:“请姑娘过目。”
闻言黛玉心里立时不受用,然到底不好表露出来,因淡淡道,“常言道‘无功不受禄’。况我与贵府福晋大贝勒亦并不熟识,又岂敢受此厚礼?还请大娘们怎么来,仍怎么回去罢。”
此言一出,那四个婆子俱是一脸的惊奇与不解,因面面相觑了一回,好似是在想彼此确认,才刚不是自己听错了,世上竟真有还敢这般直接出言拒绝自家福晋及贝勒爷儿的女子!惊疑过后,四人忙赔笑道:“奴才只是奉命而来,还请姑娘不要为难奴才们。”
“大娘们这会子不亦在为难我?”微扯嘴角苦笑了一下而,黛玉冷冷道,说完又转头向富察福晋道:“还请伯母打发几个人,替玉儿送送几位大娘罢。”
富察福晋点头道:“伯母理会得的。你身子不好,昨儿又受了风,正经回屋子歇息去罢,别为这些个不相干的事情烦心,免得白烦坏自个儿的身体。”
说着命周嬷嬷亲自送了黛玉回潇湘馆,方转头向那四个廉王府的婆子道:“才刚你们也看到我那侄女儿的态度了,而我这作伯母的,更是不会强她所难,你们回去罢。”
那四个婆子犹要再说,却见富察福晋已扶了个丫头款款往后堂去了,而厅里其余下人亦摆出了送客的姿势,没奈何,四人只得悻悻然的退了出去,满心忐忑的坐上了回廉王府的马车不提。
彼时潇湘馆内,墨颖与沁灵闻得是廉亲王福晋与弘旺打发人来送东西,俱亦是一脸的纳罕,因道:“若说单独是那位大贝勒打发人来与妹妹送东西,到还情有可原,毕竟昨儿他那副‘登徒子’模样儿,咱们可都是瞧在眼里的,但只廉王福晋又怎么会打发人与妹妹送东西来?昨儿她那副‘晚娘’脸孔,咱们亦是瞧在眼里的,这可真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了!”
说来她两个的这番猜测,倒也不算偏了题儿。原来昨儿那弘旺见过黛玉后,惊为天人,回府后更是一闭上双眼,便觉得她的身影在眼前晃动,以至他一整夜都在灯下一时叹息,一时微笑的想着她的一颦一笑,端的是缱绻不已,颠倒不已,亦顾不得黛玉是弘历的心上人了。因此大早起身后,便命人请了自己的奶母过来,悄悄儿的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
当然他的这些行动,皆是瞒着其母廉亲王福晋来的,毕竟昨儿母亲隐忍的怒气,他还是瞧在眼里的,内心深处亦明白自己如今的举动,无疑是在越发的激怒弘历。然人一旦动了情,又岂是任何外力所能阻挡的?——于是方有了才刚那四个女人来送礼这一出儿。
不想她二人这番连比带划,又有几分诙谐促狭的话儿,竟让心里原本十分恼怒的黛玉,听说后忍不住“扑哧”一声儿笑出了声儿来,因道:“她倒真是黄鼠狼,只是我却不是鸡!”说着众人笑了一回。
笑罢黛玉不由又垮下了小脸,旋即幽幽叹道:“为什么不管我是在外祖母家,还是离了那里,任何事儿一旦沾染上了她们,定然会以不愉快收场呢?难道我与她们每一个人都八字犯冲?看来往后还是能不见她们,便不见她们罢。”
墨颖听说,沉吟一下,方点头道:“横竖也治得那贾二太太差不多了,明儿她们再要来,就直接吩咐门上胡乱找个借口推了便是。”
之后贾府果真又几次打发人来,或是送东西,或是请黛玉回去听戏作诗什么的,然因着有墨颖的吩咐,贾府之人一次亦未能进到过富察府的大门儿,倒也让黛玉耳根清净了不少。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弘旺隔三差五便会打发人送来一次东西,虽然每次都以被黛玉严词拒绝而告终,然他犹不厌其烦打发人来,偏碍于廉王府的面子,富察福晋还不好直接下令将人打出去,没奈何,每一次廉王府来人,黛玉都不得不装病来避过。
白驹过隙,展眼已是年关将近,墨颖与沁灵自然被家人接了回去,如此一来,黛玉便觉着每日家的白天越发长了,长得她百无聊赖起来,而弘历又因着户部年终的忙乱,将以往的每日傍晚都来瞧她,改作了每三日才来一次,于是黛玉越发寂寞了。
就在这样无尽的寂寞中,腊月二十九日来临了。
因着先前大半个月的忙碌,富察府内早已是各色年货皆齐备了,还换了新门神、对联、挂牌,新油了桃符,又将府内所有大门小门及游廊抄手两旁,挂上了一色朱红大灯笼,一旦入夜,点的两条金龙一般,端的是美不胜收。
是晚,富察福晋命下人煮了一口鹿,烧了一腔羊,又配了数十样儿清淡的小菜儿并果品之类,就在自己的上房内,屏开孔雀,褥设芙蓉,请了自荣保以下,包括傅清傅恒兄弟,荣保的两个侧福晋、四名侍妾,及她们所生的子女们,乌压压坐满站满了一屋子。
彼时黛玉方知原来荣保竟还有这么几房姬妾,这么几个儿女,因不由想道,平日里瞧着荣保与富察福晋感情甚笃,与傅清傅恒亦是父子情深,却不料他对他们母子的爱,竟不是那么专一的;反过来讲,对于他那几房姬妾及子女们,他仍未能完全尽到一个做丈夫做父亲的责任——譬如自黛玉在富察府后,便一直只见着荣保在富察福晋房里用饭,并未去过其他姬妾屋里。
由近及远,她又想到当初在贾府时,虽则不常与贾赦贾政同桌吃饭,却多次瞧见赵姨娘周姨娘是如何在王夫人面前立规矩作小伏,其状不可谓不凄凉!难道这天下就只有在她们家,就只有她的父母,才是终其一生,皆只有彼此的吗?只不知她这一生,会遇上如父亲那般的男子吗?
思及父亲,黛玉本就不甚欢悦的心霎时又低落了下去,这样儿本该合家团圆的日子,他们父女却只能天各一方,不知父亲此时可好?可有人陪着他守岁?…
富察福晋见黛玉并不说话,亦不吃菜,只是发怔,以为她是初次见到府里其他的人,心里拘谨,因笑向一旁侍立着的众姬妾们道:“横竖今儿个是家宴,这里亦并无一个外人,你们也不必立规矩了,都坐下受用一会子罢。”
众姬妾听说,忙谢了赏,方告罪挨着各自的儿女们半身坐了,用起酒菜来不提。
胡乱应付到散席,黛玉便说要回房歇息,她实在是太思念父亲了,只恨不能立时便回房与提笔他写一封信,明儿赶早送出来,以期父亲能在正月十五日的元宵节时,能看到她对他的思念和牵挂,亦能让她尽快收到父亲的回信儿,知道他到底多早晚方能进京来。
富察福晋听说,便打发了两个妇女,再四叮嘱其好生送黛玉回潇湘馆。
不想才行至上房的后院儿,傅恒忽然撵了上来,又命那两个婆子退后一些儿后,方小声儿向黛玉道:“四爷说有过年的礼物儿要送与妹妹,让我千万带妹妹去烟霞阁那边儿呢。”
黛玉听说,不由微蹙起了眉头,道:“什么礼物非要到那里去?这会子怪冷的,我可不要去。”她可还要回屋去与父亲写信呢,至于礼物什么的,大可放到明儿再瞧亦不为迟。
闻言傅恒立时变了颜色,“妹妹就当是给我一个面子罢,倘今儿个请不到你,明儿四爷一定不会与我好脸子瞧,被你墨颖姐姐一知道,势必又要去找他理论,到时候吃亏的,可还是咱们自个儿的耳朵啊。”说着一面命才刚那两个婆子回潇湘馆与黛玉拿斗篷手炉儿去,一面又命人取明瓦的灯笼去。
被他这么一说,黛玉不由轻笑起来,道:“既然这么着,我便瞧瞧去罢。”
一时婆子拿了斗篷手炉儿回来,后面儿紫鹃雪雁忙上前服侍黛玉穿好了,方扶了她,同了傅恒一道,摇摇的往烟霞阁方向去了。
远远儿的,就见烟霞阁外面儿的那一大片菡苋池上,彼时已漂移着无数或静或动的星星点点,倒映在水中,越发显得好看有趣。
及至近了,方发现那些个星星点点,竟悉数是由水面上一只紧挨着一只的,由各色油纸叠成的小纸船儿之上的小红烛作成的。而一身湖蓝便装的弘历,此时却正站在一旁的岸边,丰神俊朗,笑容可掬的瞧着黛玉来的方向。
瞧见黛玉一行走近了,他忙疾步迎了上来,和煦一笑,道:“知道妹妹不喜欢那些个俗物儿,因此才与妹妹准备了这个,只不知妹妹可还喜欢?”
黛玉又放眼四周瞧了一遍,方感激一笑,道:“多谢四哥哥,我很喜欢。”说着将手炉儿递与身后的雪雁,她亦顾不得池水的寒冷,便蹲下身子掬了一只小船在手里,笑靥如花的瞧起来。
后面儿弘历见了,忙挥手示意众人都退下后,方上前放柔声音道:“最近这一阵儿公务着实繁忙,竟抽不出多少空儿来瞧妹妹,还请妹妹勿怪才是。明儿个是大年三十儿,我本该与妹妹一块儿过的,但只明晚乾清宫有国宴,宴罢又要陪皇阿玛皇额娘守岁,定然是不能来陪你的,因此特意抽了今晚来陪你。”
说罢亦伸手掬起一只小纸船儿,方继续道:“知道妹妹思念林伯父,今儿个特意准备了这些个小船,一起与林妹妹为林伯父祈福,愿他老人家福体安康,愿妹妹与他早日团聚。”
一席话儿说得黛玉心里是又酸又甜,几乎不曾当场掉下泪来,说不得强忍着笑道:“但愿四哥哥的话儿,明儿真能实现。”
弘历见黛玉伤心,心里只觉比自己伤心更甚,因忙拿话儿来叉开,“蹲了这么一会子,妹妹也累了,不如我们到前面儿亭子里坐着,居高临下的瞧一会子这些船儿,顺便歇歇脚,再下来放船儿可好?我还让人准备了很多只呢,就放在亭子里。”
黛玉听说,知他是恐自己伤心坏了身子,心里感激,因点头道:“就依哥哥说的罢。”说着缓缓起得身来。
却不想许是蹲得太久的缘故,腿脚有些儿发麻,她在起身的过程中,竟一个站立不稳,软软便要往后倒去,慌得弘历也顾不得唐突了,猿臂一伸,便揽住了她的纤腰,将她带进了自己的怀里。霎时,一股似有若无、清甜淡雅的香味儿,铺面渗入了他的鼻中,他立时便迷醉了,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半响,还是黛玉先回过神来,忙通红着小脸一把推开了他,方声若蚊蝇的道:“不是要去亭子上吗?”
听她说罢,弘历方自迷醉中清醒过来,瞧得她这副可爱的模样儿,心里更是软得如一滩水,只轻轻说了一句:“嗯。”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也不管她先还有的细小的挣扎,便坚定不移的缓缓上了台几,往亭子上去了。
一梦潇湘冷清秋 第五十三章 辞旧迎新始提赐婚
当今雍正帝是一个勤政爱民、笔耕不辍的好皇帝,自他即位这三年以来,从来不曾像大清之前的几位皇帝那般,皆是在腊月二十六日便“封笔”、“封玺”,直至正月初一的大典上方重新“开笔”、“开玺”。他几乎每一日皆工作至深夜,一年之中仅在万寿节那日,亦即他生日那日才会休息。
今年自然亦未能例外。
这日早善后不久,雍正帝仍如往常般在养心殿全神贯注的批阅着奏折,忽然就见外面小太监小跑着进来,跪下恭声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熹妃娘娘求见。”
雍正帝听说,头亦未抬,仍专注于手中的奏折上,只是沉声吩咐道:“传!”
小太监忙答应着退了出去。
少时,就见皇后与熹妃扶了各自的贴身嬷嬷,笑容可掬的进来了。
“臣妾给皇后请安,皇上吉祥!”
齐齐行罢礼,瞧得御案前雍正仍忙于政事儿,皇后一面笑嗔道:“这大过年的,皇上也不知道爱惜自个的龙体!”一面绕至御案前,一把将雍正帝手里的奏折拿来放到旁边儿那一摞奏折的最上面儿,方继续笑道,“今儿臣妾就替皇上做主了,下午可只许歇息,不许处理一丁点儿的政事儿,不拘多么着急之事,都待明儿‘开笔开玺’后再处理。”
雍正帝见一贯端庄稳重的皇后,忽然露出这般难得的娇态来,一如三十年前她才刚嫁给自己的那般,心里一动,不由淡淡一笑,道:“既是皇后有命,朕焉敢不从?”说着果真放下手里的笔,绕出御案,至西暖阁里坐了,又命皇后与熹妃都坐了,方问道:“晚上的宴席可都打点妥了?”
皇后见雍正难得这般高兴,心里越发喜悦,因笑道:“回皇上,诸事皆已齐备了,您只放心罢。”
帝后妃又闲话儿了一回,皇后忽然挥手示意众侍立之人都退下后,方正色与雍正道:“有一件事儿,臣妾一直想讨皇上的示下,难得今儿个皇上高兴,臣妾可就直说了。”
“这里并无一个外人,皇后但说无妨。”闻言雍正帝不由笑道。
皇后听说,便笑着说道:“如今皇上膝下,成年了的皇子有老三老四和老五,而老三是早已娶过福晋的了,因此臣妾想请问皇上,欲什么时候与老四老五指婚?他两个如今皆不小了,以是时候该指婚了。”
“你不说朕还忘了,前儿朕已打问清楚几家的女儿了,无论家世还是人品才貌,都是配作皇子福晋的,正想让你与熹妃欲嫔那日找个适当的理由,召了她们进宫来瞧瞧,罢了再商议将那个指与老四,那个指与老五。”听她说罢,雍正帝一面点头一面道,“到时要难为你费心了。”
此言一出,皇后与熹妃对视一眼,都是微变了颜色,半晌,还是皇后强笑道:“实不相瞒皇上,老四老五前儿来回臣妾,说是他们皆有自个儿的心上人了,因此才求臣妾来探探皇上的口风儿的。”
“哦?果真的?”挑了挑眉,雍正帝疑惑道,“那他两个怎不来求朕指婚?是朝中哪家的姑娘?”说着又似自语道:“怪道前儿齐妃向朕道‘恭喜’,说不日宫里便要双喜临门了,竟是这个缘故?”
闻言皇后与熹妃便知齐妃,亦即弘时之母,之前已在雍正面前下过话儿了,因迅速的交换了一下颜色儿,又彼此微微点了一下儿头,决定开门见山,遂由皇后道:“回皇上,老五的心上人不是别个,正是镶白旗都统吴扎库.济科之嫡女,臣妾前儿亦见过一次,倒是生得好模样儿,只是年纪儿还小了些儿,才只九岁不到。”
“济科家的女儿?”沉声儿重复了一遍,雍正帝又沉吟了片刻,放点头道:“门第身份上倒是配作皇子福晋,只不知人品德行怎样儿?再说吧。那老四的心上人,却是哪家的姑娘呢?”
犹豫了一瞬,皇后方迟疑的道:“在回答皇上这个问题之前,臣妾还有一事儿要启奏,还请皇上听了,别怪罪臣妾。依咱们大清祖制,后宫是不得干政的,但只此事干系到老四的终身大事,说不得臣妾要僭越了。”
说完顿了一下,她方问道:“臣妾敢问皇上,可还记得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
“林如海?”雍正帝见问,因蹙眉想了一下儿,方点头笑道:“朕怎会不记得他,他可是康熙四十年大比殿试的探花,咱们大清难得的才子呢!更难得的是,他的一种人品气度,素来视富贵如浮云、公平公正的处世态度,才真真举世罕见呢,不然朕亦不会钦点他去作那被人称作‘肥缺’的扬州巡盐御史了。倘我大清能多由几名这样儿的官员,那才真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呢!”
一席话儿说得皇后与熹妃都暗喜在心底,因忙赶着道:“这样儿难得的人才,皇后怎未想过与他抬了籍,再调进京来作个谏官御史,随身差遣呢?”
苦笑了一下儿,雍正叹道:“你当朕不想有个这样儿的人在身边?但只如今朝上满汉之分到底还很分明,朕重用张廷玉田文镜几个,已经惹得八旗上下不平于 心了,明儿要再起用那林海,八旗那边儿可该怎么安抚呢?况换了别人去作那巡盐御史,朕还真是不放心呢!”
说完他忽然奇道:“怎么今儿个想起他来了?皇后认得他?”
皇后闻言,忙摆手道:“臣妾长居于深宫之中,那里能认得他?实不相瞒皇上,老四心上人,就是这林海的独女,闺名唤作‘黛玉’的!”
“可又是胡说,老四在京城,那姑娘在扬州,老四又怎么会认得她,她又怎么会成为老四的心上人了?”他的声音仍如才刚那般,但语气间却是摆明了不相信皇后的话儿。
见状皇后不由大急,忙将当日弘历如何让在应天府遇刺,如何被黛玉主仆救起,两拨子人如何结伴进京,之后黛玉又如何住了贾府,再如何住进了富察府等事儿,一一向雍正转述了一遍,末了犹道:“臣妾与熹妃妹妹前儿都已见过那姑娘了,撇开家世门第不谈,单要轮自身的人品才貌,那姑娘实属臣妾们平生之所未见,臣妾们心里都喜欢得了不得,因此才会想着趁今儿个大节下的皇上高兴,来讨皇上示下的。”
听罢皇后的话儿,雍正帝大手一挥,不甚在意的道:“怪道这几日朕已不止一次听人说老四成日价的往荣保府上跑,原来还有这一层儿缘由。也罢,既然皇后与熹妃都觉着好,那姑娘必定是有一定可取之处的,明儿就作个侧福晋罢。”
说完见皇后与熹妃俱是一脸的难色,他因奇道:“还有什么事儿让你们犯难的?”
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儿,熹妃方嗫嚅道:“但只老四舍不得委屈那姑娘,一心想娶她作嫡福晋…”
一语未了,就见雍正已倏地沉下了脸子,旋即冷声儿道:“这也是他能作得了主的?!还反了他了!”真是个不省心的孩子,他难道不知道皇子嫡福晋乃何等尊贵的身份?又岂是一介汉女便能胜任的?明儿八旗上下会又什么反应?况他的嫡福晋,便是未来的皇后,便是那姑娘再好,到底娘家势力但过单薄,又如何能为弘历的大业带来帮助,又如何能母仪天下?!
皇后与熹妃见雍正生气,俱不敢再说,适逢苏培盛来请示午膳摆在那里,方与她二人解了围。
二人陪雍正用毕午膳,又服侍他午睡歇下后,方忙忙回了坤宁宫,在那里,弘历这会子正焦灼不安的来回踱着步,等待着他二位额娘的佳音。
原来昨儿个夜里陪黛玉放完为林如海祈福的小船儿后,一整晚都未身边佳人儿迷醉颠倒不已的弘历,待离开富察府后,也没有回自个儿的府邸,而是直接打马便去了皇宫,虽则明明知道其时宫门早已下了钥,当下他是进不去的!
他在门外守了一整夜,只因他心里觉着自己一刻都不能再多等了,他要做最短的时间内,请皇上和熹妃一块儿,去向雍正求得赐婚的旨意,将黛玉定下来;他要在黛玉的名讳前,冠上他弘历的姓名;他要让世人都知道,黛玉是他弘历未来的福晋,是不容包括弘旺之流在内的人个人觊觎的!
然当他好不容易等得五更天宫门开了,小跑至熹妃的永寿宫,又同了熹妃一块儿去到皇后的坤宁宫,向二位额娘回明自己的心意后,她二人却是百般反对他这会子便这般贸贸然便去求雍正指婚,又道:“如今大节下的,你贸贸然去求皇上,若皇上允了,倒也罢了,还算得上是双喜临门;倘皇上不允,可又怎么样呢?因此这会子你只好生呆在这里,由咱们先去探探你皇阿玛的口风儿,再试着将你的心事儿告诉与他知道,瞧过他的反应后,再从长计议。”
一席话儿说得弘历连连点头,因道:“到底是皇额娘与额娘有智谋,儿臣但凭您二位做主了。但只一点,儿臣已是铁了心此生非林妹妹不娶的了,因此还请二位额娘好生替儿臣美言几句罢。”
皇后与熹妃听罢,都笑骂道:“怪道人常说‘有了媳妇忘了娘’,如今为了媳妇儿,倒要推自己的额娘与你作炮灰儿了。”说着被一众宫女太监簇拥着,一径往养心殿去了,于是方有了才刚帝后妃在养心殿那一出儿。
“皇后娘娘驾到,熹妃娘娘驾到!”
外面儿太监拖长了尖细声音,打断了弘历的焦灼,他几乎是用跑的速度接了出去,第一句话便是:“皇阿玛怎么说?”
未理会他的问题,皇后与熹妃进了肯宁宫正殿,又至正中的榻上一左一右坐了,浅啜了一口茶后,熹妃方冲他缓缓摇头道:“不中用。”
闻言弘历心里不由涌起一股儿不好的预感来,因赶着问道:“额娘这话儿何意?”
“意思就是你皇阿玛,不肯将那林姑娘指与你作嫡福晋。”熹妃一脸懊恼的道,“皇上嫌她出身不够高贵,作不得皇子嫡福晋,只肯将她指与你作侧福晋。”
一语未了,弘历已是大惊失色,“儿臣不要!除过林妹妹,其他女子儿臣一概不要。儿臣自己找皇阿玛去!”说着扭身便往外冲去。
慌得皇后忙起身一把拉住,嗔道:“你这孩子,平日里素来最是个沉稳有主意的,怎么今儿个倒这般浮躁了?你皇阿玛这会子气儿还未消呢,你又去触他的霉头儿,罢了他一气之下,立时便下旨与你指婚,明儿可就再无回寰的余地了,你自己掂量掂量罢。”
一语惊醒梦中人,皇后的话儿让弘历霎时冷静了下来,因正色道:“皇额娘教诲的是,是儿臣太过浮躁了。但只如今可该怎么样呢?”彼时他方意识到自己今日的行为,先前那么多日子他都冷静的等过了,如今怎么连一日都再也等不下去了呢?!
皇后亦是不得主意,半晌方叹道:“照本宫说,果真作不得嫡福晋,侧福晋不亦是一样儿的?横竖都是你的福晋,都是你的人,也就罢了。”
不想话音刚落,弘历又激动起来,“儿臣不能那样儿委屈林妹妹,那不单是对她的亵渎,亦是对我们之间感情的亵渎!”不知道为何,凡事儿一旦涉及到黛玉,他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就回无形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继而变成一个冲动冒撞的毛头小子。
皇后与熹妃见他竟说出这样糊涂话儿来,都不由变了脸色,正欲说他两句儿,就见一个小太监进啦,跪下道:“启禀皇后娘娘,御膳房与内务府的管事儿求见。”
后、妃二人方忆起今儿个还有晚宴的一些细枝末节儿待安排,因命那小太监:“传!”后,方向弘历吩咐道,“横竖这会子距离晚间也没两个时辰了,你也不必出宫去了,就在这里歇息一会子,等着晚上的宴席罢。”说着唤了两个宫女儿来,命其带他各后殿歇息去。
弘历听说,不敢再回嘴,只得不情不愿的随那两个宫女去了,不在话下。
不提这边儿后妃母子三人之间的些微不愉快,却说富察府内,因着晚间荣保与富察福晋俱要进宫赴宴,而傅清傅恒兄弟则要担任护卫的工作,黛玉只能独自待在潇湘馆内,与王嬷嬷等人一道守岁。
幸得富察福晋怜她“每逢佳节倍思亲”,特意命厨房治了两桌子扬州菜过来,让她主仆十数人好生乐和乐和,因此是夜的潇湘馆虽仍算不得热闹,却也并不显冷清。
当日黛玉并不知道弘历贸然进宫请求指婚之事儿,不然她第一个便不会答应,毕竟一来她年纪尚小,谈婚论嫁尚言之过早;二来婚姻大事到底须得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好歹还要先问过如海的意见才是;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她如今对弘历的心意,连她自己尚且不是很明了,只是心里对他比对其他男子更有几分好感罢了,然要说到其他,却还是言之过早!
申时刚过,富察福晋便按品打妆好了,又特意过来命外间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都要经心儿伺候,再四叮嘱过黛玉要什么东西,只管吩咐下人后,方扶着周嬷嬷一径去了。
掌灯时分刚过,黛玉便命婆子关了院门儿,安心要与王嬷嬷雪雁几个,并林平夫妇两个痛乐一回,——虽则她心里万分挂念父亲,到底亦不想搅得王嬷嬷等人亦不痛快,因强打起精神,与众人吃喝说笑行酒令的,直乐和到大半夜,方胡乱睡下了。
次日起来后,富察福晋便不再出门,只是在家里忙着请本家亲戚吃年酒,一连七八日,富察府但凡敞亮点子的厅上院内皆是戏酒,亲友络绎不绝,直把富察福晋忙了个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自然顾不上对黛玉无微不至的嘘寒问暖了,幸得墨颖与沁灵陪各自的母亲吃了几日年酒后,便觉十分烦闷,遂收拾了大包小包的行礼,带着一众奶娘丫头,复又住进了潇湘馆,小姐妹三人成日家赶围棋抹牌解九连环的,倒也十分乐业。
唯一让黛玉心里稍感愁闷的是,自大年二十九那晚过后,弘历便一次未再出现过,拐弯抹角儿的问墨颖,说是他忙着陪雍正祭天祭祖,忙着到各王府兄弟家吃酒,忙着宴请户部的官员,着实抽不出空儿来,无奈黛玉只得将愁闷深埋在心底,仍陪大伙儿一起玩笑。
一梦潇湘冷清秋 第五十四章 花朝节上惊闻噩耗
却说墨颖与沁灵因着成日家跟着各自的母亲到处吃年酒,心里不耐,复又收拾了行李,带了一众奶娘丫头过来潇湘馆陪黛玉玩笑,姐妹三人聚在一块儿,倒也十分乐业。然转眼间元宵又进,两人家里前后脚儿都打发了人来,接它们回家与亲朋们一块儿欢度元宵,御史潇湘馆在热闹了几日后,再次冷清了下来。
至十五日之夕,富察福晋便在自己上房的大花厅上命人摆了几席酒,订一班小戏,满挂各色佳灯,请荣保及家下所有人家宴,因打发了周嬷嬷亲自过来请黛玉。
黛玉想着虽则富察福晋一向视自己若亲女,到底是人家的家宴,唯独自己一个外人,十分不好,况自己又无个亲眷,去了那里,见人家其乐融融的,反而触景伤情,因推说身体不适不曾列席。
周嬷嬷无奈,只得自个儿先回前面儿去了,说与富察福晋一听,她不由叹道:“玉儿丫头也真是见外,咱们家不亦是她的家?倒拘谨得她连个好年不曾过。也罢,下月十二日便是她的生日,到时咱们再好生与她热闹一番罢。”说着命烟头去厨房传话儿,让与潇湘馆送点子热热的汤圆儿去后,主仆二人方往厅里去了。
厨房管事儿闻得富察福晋的吩咐,不敢慢待,忙忙做了几碗热气腾腾的汤圆儿,放到一个捧盒里,亲自送至潇湘馆。
彼时黛玉正与王嬷嬷林平媳妇雪雁几个闲话儿些扬州的风土人情,聊慰彼此的思乡之情,忽然就听得窗下有人道:“回林姑娘,福晋大夫奴才与您送热汤圆儿来了。”
紫鹃雪雁忙掀帘接了出去,少时果然接进来一个大捧盒,待一掀开,香甜好闻的糯香味儿霎时直扑进每个人的鼻子。紫鹃又笑道:“厨房秦嫂子刚还说了,若是姑娘喜欢,明儿一早再做了来。”
黛玉听说,笑道:“这东西吃一两个子倒香甜,认真要吃多了,只怕克化不动,难免肚子疼,明儿还是罢了的好。倒难为她想着,与她五百钱打酒吃去。”闻言紫鹃果真去了里间取了五百钱出去,出去递与那秦家的,她便在外磕了头,又道了句:“又破费姑娘赏酒吃。”方告辞去了。
这里黛玉方命雪雁取了碗碟儿来,盛了两个,自己吃了,又瞧着大伙儿都吃毕,方收拾了,欲卸妆睡下。
正欲起身,忽然听得外面一个声音道:“四贝勒与二爷来了。”
一语未完,之间弘历与傅恒满头雪花儿的进来了,黛玉瞧了,因问傅恒:“下雪了吗?”
弘历忙抢着道:“下了好半日的雪珠儿了呢。”说着又笑问,“妹妹近日可好?”
这几日以来因着年节下的要到处吃酒,他确实腾不出多少时间来,二来雍正帝自知道他的心事儿后,便故意尽可能的将他拘在自己身旁,让他没有机会往富察府跑,因此才这么久都未来瞧黛玉的,今儿个还是他装肚子疼,才“逃”了出来的。
黛玉自然不知道这些,只当他是只顾着自己受用,故意不来瞧她,心里很有几分气闷儿,是以这会子在乍见了他后心里虽亦又几分高兴的情形下,仍旧是把他不理。
一旁傅恒子让是知道二人之间这段小插曲儿的,因把屋里众人都带了出去,与他二人留了个独立安静的空间儿,临行前,还与弘历使了个眼色。
弘历冲他感激一笑,瞧着他一行出去后,方苦着脸子与黛玉道:“我知道妹妹这会子必定是在生我的气,气我这么久都不来瞧你,可我亦是没法子啊。成日价都要侍奉在皇阿玛皇额娘膝下,及至稍稍闲暇了,又不是这个请便是那个邀的,去了亦只是吃酒,每每吃得我头晕肚子痛的,端的是苦不堪言啊!今儿个若非太医说我再要吃酒,便要吃坏肝肠了,十二叔府上的酒,仍是推不过的。就这会子,我肚子还疼的紧呢…”
一面说,他一面悄悄的观察黛玉的脸色,以他对黛玉的了解来看,只要一闻得他身上不好, 便是天大的怒气儿,亦会顷刻消失殆尽的。
果然他的话音未落,就见黛玉才刚还冷着的俏脸上,已倏地挂满了关切与担忧,还忙盲嗔他道:“那你还不家去歇息,跑这里来作什么?”一面推了他至一旁熏笼前坐好,又将自己的小手炉儿递与他,又亲自动手为他倒了一盅滚滚的茶来,方关切的继续道,“这会子可好些儿了?我这就让人请了二哥哥来,送你回府去。”
说着扭身便要往外去,慌得弘历一把拉住,笑着柔声道:“有妹妹这般关心,我便是再疼,也不觉着疼了。”看着黛玉这般为自己忙忙碌碌,他只觉心里比喝了蜜还甜,便是真肚子疼了,也不会觉着有什么了,何况只是装的?
听他这般说,黛玉不由红了脸,因一把甩开他的首,啐道:“都这会子了,还知道贫嘴。”说着二人复又和好如初。
闲话儿了不多一会儿,就听一个声音在窗下道:“回四贝勒爷,二爷说您让准备的东西都齐全了,您与林姑娘可以出来了。”
弘历听说,便笑向黛玉道:“知道妹妹这些日子闷坏了,因此特意拿了一些进上的烟花爆竹过来,妹妹快与我出去一块儿瞧瞧罢。”
黛玉便笑道:“又不是三岁大的孩子了,成日价玩这些个东西儿。”话虽如此说,人已不由自主掀帘出去了,弘历在后面儿见了,忙命紫鹃等人将她的披风手炉都拿出来,亦跟着撵了上去。
就见潇湘馆外竹林旁的空地上,早已安下了屏架,其上设吊着各式各样的烟火。
随着弘历的一声令下,一束束耀眼的光线霎时飞上了天空,在一阵“啪啪啪…”的响声过后,那些个光线突然渐次炸开,旋即金色银色红色绿色蓝色的各种星星般的花朵便向四周飞溅开去,恰似一朵朵闪光的菊花,又似徘徊在夜空中的点点繁星,端的是光彩夺目,绚烂至极,潇湘馆上的天空霎时被衬得五光十色,犹如白昼。
潇湘馆内众人自黛玉以下,都不由拍手叫起好儿来。
旁边儿弘历见黛玉笑得这般开心,心里霎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过的满足和幸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