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遗落的南境上一章:遗落的南境2当权者
- 遗落的南境下一章:
那一行写着:
“支付请求——SB项目。”
“还有吗?”跟你想的不太一样,但你能猜到其含义。
“不,只有这一条。也许还有更多,但同一时期的其他文件都缺失了。这一页根本就不该存在。”
“你认为SB是什么意思?”
“按照以前的规矩,代号应该没有意义。可能是随机产生的。”
“太牵强了,”你说,“甚至都不是S&SB。”
“太他妈的牵强了,”格蕾丝说,“它也许毫无意义,但是……”
但是,假如科学降神会真与X区域的产生有关,又受雇于总部——哪怕只是无足轻重的次要项目——由杰克参与运作,而杰姬也知情……
太多假设,太多猜测。格蕾丝又多了许多调查任务。
然而这已足以让你想到,为什么杰姬·塞弗伦斯会成为洛瑞的新盟友。
0021:灯塔管理员
……回到花园,□□(难以辨识),随身带着斧子,以防万一。黑熊攻击人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没听说过。灌丛鸦,猫鹊,麻雀,都是上帝最卑微的生物。我坐着喂它面包屑,因为它骨瘦如柴,需要食物。
他们说,我将孕育出……
索尔继续待在村子的酒吧里,不知是想要试探布拉德的决心,还是不愿在外面碰到亨利。或者因为查理必须离开,他很伤心。
于是他又灌下几杯啤酒,尽管房间有些摇晃,他却不以为意,又点了牡蛎、炸鱼和薯条。他很少有这么好的胃口。食物通常不太吸引他,但今晚他感觉特别饿。新鲜去壳的牡蛎泡在盐水中,刚刚从蒸锅里出来。他都没有蘸调料,就直接把它们吞了下去。然后他开始吃鱼,用双手将其撕开,肥厚的鱼肉冒出热气,伴随着令人垂涎的油脂味儿。他用番茄酱蘸薯条,很快便让它们跟炸鱼做伴去了。疯狂享用食物的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正鼓着腮帮子狼吞虎咽,他的手不停地运动,速度快得出奇,然而他就是停不下来。
他又点了炸鱼加薯条。他又点了一份牡蛎和一杯啤酒。
最后一支曲子结束后,乐手们仍留在酒吧,但其他人大都离开了,包括特鲁蒂。玻璃窗外是黑沉沉的天空和海洋,使得人们的脸和吧台后面的酒瓶也沾染上阴影。此刻就只剩下老吉姆在弹钢琴,其他乐手则到处乱逛。随着人数减少,他又能隐约听见海洋的脉动,在背景中仿佛蕴含着微妙的寓意。或许那只是他头脑中的脉动。他的嗅觉变得很灵敏,腐烂而甜腻的气味一定是来自厨房,就像喷洒在整间屋子里的香水。钢琴敲击的节奏似乎与那脉动互相应和。
他开始注意普通的细节。他身边的桌子上有个烟灰缸,灰白色的烟灰仿佛弯曲的蠕虫,一片片灰烬仍在闪烁燃烧,而在其中心,还有一个悸动的红点,就像车尾的刹车指示灯。烟灰旁边有个油腻的手指印,由长年累月积聚在烟灰缸上的污渍构成,来自无数焚化的香烟,永远难以抹去。烟灰缸的侧面,有人试图在指印旁边刻字,但其成果仅止于一个J和一个A。
钢琴演奏变得有点不太协调,是因为他的听力更灵敏……还是更差?他靠着墙坐在凳子上细细思索,手中拿着啤酒。四周的人声越来越模糊,仿佛全都混杂在一起。他的皮肤底下发出一阵阵弹拨声,嗡嗡作响,耳中也出现蜂鸣。那感觉就像有什么东西从遥远的地方逐渐接近——进入他的身体。他的喉咙又干又涩。啤酒的味道怪怪的。他放下啤酒,环视屋内。
老吉姆的钢琴演奏难以停止,但他弹得太糟,手指僵硬地敲击着琴键,而琴键上沾着红色的血,他开始放声歌唱,索尔从没听过这首歌,歌词也不知所云。其他乐手大多围坐在老吉姆身边,乐器从松开的手中掉落,他们面面相觑,仿佛受到惊吓。他们受到什么惊吓?莎蒂在哭泣,布拉德说:“你为什么这么做?你究竟为什么这么做?”但布拉德的声音发自莎蒂体内,鲜血从布拉德耳朵里滴落下来,人们无力地瘫倒在酒吧中……他们刚才就这样瘫倒了吗?他们是醉了,还是死了?
老吉姆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但仍继续弹奏。他声嘶力竭地吼着那首歌,在混乱无序中趋向高潮。他的手指关节逐一断裂,血从钢琴上飞溅出来,落到他的膝盖上,也落到地板上。
索尔头顶上似有悬浮的物体。他体内也散发出某种东西,就像是广播,但频率太高,无法被人听见。
“你把我怎么了?”
“你为什么盯着我看?”
“别那么干。”
“我什么也没干。”
有人在地上爬行,或许是因为腿不管用,只能在地上拖拽着前进。有人用脑袋撞击大门附近的黑色玻璃。莎蒂在地上抽搐翻滚,撞到桌椅的腿上,全身散裂成碎片。
室外是彻底的黑夜。没有光。没有光。索尔站起身,走到门口,老吉姆不知所云的歌曲更像是断断续续的尖啸,而不再是咆哮。
他不知道门外有什么,他不信任身后的景象,也不信任彻底的黑暗,然而他不能留在酒吧里,无论那是真实景象,还是幻觉。他必须离开。
他扭转门把手,走出户外,在夜间凉爽的空气中来到停车场内。
视野里空无一人,一切各据其位,没有什么异常。但他身后屋子里的一切都已扭曲变态,谁也不可能令其恢复。喧嚣声变得更加可怕,其他人也开始尖叫,那声音竟不像是人类嘴里所发出的。他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皮卡,又好不容易将钥匙插入点火器,他先把车倒出来,然后驶出停车场。作为庇护所的灯塔就在半英里外。
他没有看后视镜,不想看有什么东西从屋内溢出到黑夜之中。黑色的天空里,群星如此遥远,又如此接近。
0022:幽灵鸟
下行过程中,幽灵鸟经常有种强烈的感觉,就像是重新体验熟悉的经历,即使那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溺水的记忆,永无止尽的溺水,生物学家日记中不可信赖的语句,她最后的遭遇,她忍受的折磨,她的发现。幽灵鸟完全不想记起——也不想让总管跟在身后。他不适合也不应该经历这一切。你无法把自己献祭给X区域;你最多只能尝试消失,但甚至连这也不一定办得到。
很久以前,假如生物学家未曾俯身凝视那些文字,或许不会产生这样的副本:脑中满是记忆,悄悄走入地下深处。她或许会带着完全空白的头脑返回,她的特殊之处将不在于充当生物学家的镜象,而是体现出时间与地点的错乱。
多么奇怪的安慰:墙上的文字仍一样,构成文字的方式仍一样,她甚至可以将其解读为外星生态系统的残余痕迹,仿佛爬行者和地下塔未能完成对地球的影响。因为不可行?因为这不是它的目的——此处遗留的一点点痕迹只是为了表明它来自何方,代表何种意义,具有何种想法?
她拒绝戴过滤口罩。她相信,X区域不只集中在此处狭窄的空间里,不只是在台阶上和她无比熟悉的发光文字里。X区域就在他们四周;X区域并不限于一个象征性的地点。它是异常的天空,它是总管提到的植物。它是天际与大地。它可以从任何位置盘问你,甚至不需要位置。你可能都不知道它的行为是一种询问。
他们在微光中向下行走,紧贴着右边墙壁。幽灵鸟并没有感觉自己很强大,但她也不害怕。
记忆和现实中的声音相重叠,那可能是一部强力运转的引擎,也可能是心跳,她知道连总管都能听见,能猜出其源头。从此处开始,他们迅速前进,直到抵达那个再也无法回头的地方:找到怪物,并对其予以评估。它出现在下一个拐角,远远早于预期。
“我要你留在这儿。”她对总管说,也是对约翰说。
“不,”他说道,正如她所料,“不,我不留下。”他的表情里有一种意外的温情。他的话中带着疲惫的决心。
“约翰·罗德里格兹,如果你跟过来,我没法儿帮你。你将看到一切。你的眼睛躲不过去。”
在这里,在这一切的终点,她不能不承认他的名字。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她也不能不允许他死。该说的已经都说了。
带着记忆,带着总管,幽灵鸟向下方的光亮走去。
爬行者身形巨硕,高大无比,仿佛一眼望不到顶,并向两侧蔓延,占据了幽灵鸟的整个视野。没有记忆中的扭曲变形,也没有反射出她自己的恐惧与欲望。其庞大的身躯就这样展现在她面前,真实得令人惊讶。
它的身体大致呈钟形,表面半透明,但有奇特的纹理,就像流水冻结成冰柱时形成的花纹。外皮底下还有一层表面,缓缓转动,她能看到其中漂浮的图案,仿佛它还有内层皮肤,而上面附着的材质类似于软甲。
这种运动具有迷惑效应,有点像局长的催眠术,她的视线不敢停留太久。
爬行者没有可辨识的容貌,甚至没有可辨识的脸。它缓缓移动,不断完善墙上的文字,延伸至地面的身体底下不知藏有何种神秘而精细的驱动机制,令人称奇。它只有一条左臂,位于身体一半高处,在持续的运动中显得模糊不清。它精准地在墙上造出文字,动作更像是挥舞,而不是书写——她看到飞溅的光点,知道那是燃烧飘散的生物体组织。它的手臂是传达信息的工具,文字从中流淌而出:出自罪孽者之手的扼杀之果既已在此我将孕育出死亡的种籽……这粗壮的手臂外围包裹着的不知是泥土还是苔藓。假如它曾是人类,那这舞动的手臂就是它留存的唯一的人类特征。
有三个环围绕着爬行者顺时针转动,一波波能量在它们之间涌动,并沿着爬行者的身体传递。第一个环在手臂下面一点,仿佛醉酒一般迷迷糊糊地旋转:那是一圈不规则的半月形物体。它们就像优雅的水母,纤细的触手悬垂下来,不停地扭动,不知在徒劳地搜寻着什么。第二个环位于写字的手臂上方,旋转得较快,仿佛许多黑色的小石头聚集在一起,构成一条环带,然而当这些石头互相碰撞,却会像海绵一样变形,让她想起柔软的蝌蚪,还有他们去海岛途中天上掉落下来的生物。这些物体具有何种作用,它们是爬行者身体构造的一部分,还是某种共栖生物,她无从知晓。她只知道,这两个环都有一种确凿的实体感。
然而第三个环,却没有给她任何确凿的感觉,它就像爬行者上方的一团光晕。十到十二个金球快速转动,说不清是比空气轻还是比空气重。它们的转速如此之快,一开始她都看不清是怎么回事。但她相信它们很危险,其作用或许可用“防御”或“攻击”来描述。
也许灯塔管理员一直就是个幻影,是X区域给生物学家制造的假象。然而她也不信任眼前的景象,这头怪兽就像是套着橡胶道具服,是专门演给科学家看的:如此精确,如此细致。又或者这就是真相,因为它的外观毫无变化,没有转化为其他形态。
“只不过是恐怖秀而已。”幽灵鸟对身后的总管说道。他静止而沉默,不知是在观察,还是被摄走了魂魄。
她还能做什么?她踏上前,靠近那些旋转的轨道。在如此近的距离,其半透明的表面更像是显微镜下某种不规则的长形细胞。她可以看见内层的图案,但依然模模糊糊,就像是受到波纹干扰的浅水滩。
她伸手触摸,手指上感觉轻飘飘的,就像摸到一层多孔的面纱。
这是第一次接触,还是最后一次接触?
她的触摸引发了反应。
高处的光晕融合到一起,其中一部分脱离出来,形成一颗金色的圆球,大小跟她的头颅相仿——降落至她面前,静止地悬浮于空中,仿佛在揣摩她,同时也散发出一种类似日晒的温热感。然而她并不害怕。她不会害怕。X区域创造了她,一定也在等着她的到来。
幽灵鸟伸手从空中摘下金球,捧在手里,感觉温暖柔润。
璀璨的金绿色光芒从圆球里溢出,射入她的心脏,令她感到一阵冰凉的镇静。虽然X区域在窥视着她,但从那镇静中透出的强烈光亮向她揭示出一切。
在她意识深处,不知是看到还是感觉到,远离地球的某处,坠落的彗星造成一场灾难,摧毁了整个生物圈。某个定制的生物体碎裂瓦解,细小的碎片经过漫长危险的路程,穿越黑暗无形的过渡空间和偶尔闪现的光亮,最后消散失落——静静地埋没在灯塔的玻璃镜片组里。而一旦它受到激发,脱离休眠状态,便开始重新生长,尽其所能地执行预置的强大功能。然而时间与环境已经改变。问题在于,创造X区域,并赋予其目标的种族已经消失了。X区域既是机器,也是生物。她看到X区域的界膜,看到白兔跃入边界,消失不见,然后从其他地方冒出来,她也看到海底巨兽和幽灵远远地在观望。这一切都是通过味觉、嗅觉,以及某些她并不太明白的感官所体验到的。
爬行者继续书写,仿佛她并不存在,文字散发出更鲜艳,更富有内涵的光芒,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就好像里面藏着一个个世界。如此多的世界。如此多的光亮。只有她能看到。每个字都是一个世界,从另一个空间渗透过来,此处有通道和入口,只要你懂得如何使用坐标。这与如今已行至极远处的生物学家使用的是同一种坐标。每句话都是无情的治疗,都是无法拒绝的残酷重建。
她现在应该喊停吗?她应该为头脑中的人们求情吗?这些是生物学家认识的人,她从没见过。接下来发生的事将会毁灭地球还是拯救地球?由于它对幽灵鸟的认同,她相信,有些东西将会幸存下来,她也将会幸存下来。
她能做什么呢?什么都做不了。她也没有这个意愿。不选择也是一种选择。她放开圆球,让它悬浮在空中。
她感觉到格蕾丝在他们身后的楼梯上,也感觉到格蕾丝意图伤害,但她不在乎。这不是格蕾丝的错。格蕾丝不可能理解她所看到的一切——包括灯塔、岛屿,以及她从前的生活。
格蕾丝从背后射中幽灵鸟。子弹穿过她的胸膛,嵌入墙壁。爬行者上方的光晕旋转得更加疯狂。幽灵鸟转过身,聚集起光亮感的全部力量,朝着她大声喊叫。因为她没有受伤,她什么都没感觉到,她也不想让格蕾丝受到伤害。
格蕾丝僵立在微弱的光线中,举着步枪。此刻从她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已经明白这是徒劳,这始终都是徒劳,没有回头的路,不可能再转身返回。
“回去吧,格蕾丝。”幽灵鸟说,格蕾丝消失在楼梯上方,仿佛从没出现过。
然后,幽灵鸟意识到,总管不见了,但现在为时已晚,他不是走回上面去,就是已偷偷溜下楼梯,前去寻找地底深处那炫目的白光。
0023:局长
你再次研究熟悉的对象,或者说自认为熟悉的对象:灯塔与科学降神会。因为科学降神会与杰克·塞弗伦斯之间的联系让你感到振奋。每份文件你都要仔细翻查三四遍,你迫使自己再次检视灯塔的历史,以及岛上废灯塔的历史。
你偶尔会看到亨利的脸,仿佛一个苍白的圆,从遥远的地方逐渐移近,直到你能列举出每一个令人厌恶的细节。你不知道他有什么重要意义,你只知道,不能轻易忽略亨利。就像一封没拆开的信,虽然每个人都十分确信,里面的内容平庸无奇,却依然让你坐立不安。
你对它们的反感让你变得像儿童一样心不在焉。你不想把它们深深印在记忆中,不想掌握所有细节,而是想要将它们驱走,将它们删除,令它们消失。你知道这个讨人厌的存在给索尔带来诸多烦躁与不安。但到底是什么让索尔产生这种感觉呢?
科学降神会名单上没有亨利,没有苏珊,也没有谁看上去像是他们俩。连照片上也找不到任何痕迹。在早期的调查中,分配到被遗忘的海岸的成员都记录在案,包括其姓名与地址,而且对他们进行过细致的访谈。得到的答案都一样:科学降神会在进行日常的研究工作——科学与超自然的结合。在第一批勘探队员踉踉跄跄地踏入通往X区域的过道之前,凡是了解一点情况的人都被困在X区域里,早就消失了。
更麻烦的是,杰克·塞弗伦斯和杰姬·塞弗伦斯都没有了踪影,后者不再亲自出现,仿佛有什么新事物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或者是知道你要质问她。随着每一次电话,她仿佛渐渐消失在总部的帷幕深处。因此,你加倍努力地在文件中寻找她的影响,但假如洛瑞是缠绕你的幽灵,塞弗伦斯则是更聪明的幽灵,从不现身。
你再次观看第一期勘探队的录像,研究那座灯塔,包括背景和焦距之外的物体。通过断断续续的时间轴,通过勘探队从开始到最终所拍摄的照片,你再次审视灯塔的进化过程,或者说退化过程。
直到有一天,格蕾丝将你拖到一边说:“够了。你需要管理这个机构。其他人也可以查看文件。”
“什么其他人?你说的其他人是谁?”你对她呵斥道,不过马上就后悔了。
但是并没有“其他人”,而你的时间不多了。你必须记住,整个南境局就像个大骗局,若是忘记这一点,你就不再是解决方案,而是成为问题所在。
“也许你需要放个假,休息一下,”格蕾丝对你说,“也许你需要换个角度。”
“你做不了我的工作。”
“我他妈的才不要你的工作。”她憋着怒火,即将爆发,你有点儿希望看到她爆发,你想看一看格蕾丝彻底失控是什么样。但假如你逼她到这一步,你也会失去她。
稍后,你带着一瓶波本威士忌去楼顶,格蕾丝已经坐在一张休闲椅上。南境局大楼就像一艘巨大笨重的船,你无法转动舵轮,甚至不知道船去哪里。
“大部分时候我都是有口无心,”你对她说,“只要记住我是无心的就行。”
她发出不屑的声音,但松开了抱起的双臂和紧皱的眉头。“这地方他妈的就是个疯人院。”除了在楼顶上,格蕾丝很少说粗话。
“疯狂的工作。”由于缺少有效数据,切尼很困惑,你复述他刚才的痛苦独白,“哪怕是一颗掉落的橡树子,也能告诉我们它来自哪里。牛顿肯定会这样讲,你觉得呢?它一定有个运动的轨迹,然后你就能倒推回去,哪怕只是理论上的,然后找到这颗橡子在树上的位置,至少有个大概范围。”他的表达方式很隐晦,你不敢说能理解超过三分之一。
“疯狂的工作,疯狂的白奶子。”格蕾丝说,她指的是南境局边境指挥中心那些固定的白帐篷。
“疯狂的白奶子工作,”你摇着一根手指严肃地说,“但至少不像水文组那样疯狂。”
切尼的牢骚过后,你又读了一份毫无意义、毫无价值的“水文组”报告。该机构负责研究无线电波,寻找地外生命的信号。总部多次建议你跟他们“共同协作”。他们收听来自群星的信息——有两个狭窄的微波波段是天然无线电波源不会覆盖到的。这两个频率分别对应于氢和氢氧根的波长,因此被称为水洞。这就像是瞎碰运气,期望其他智慧种族也会自动趋向于使用这所谓的“水孔”。
“他们要寻找的东西从后门溜了进来——”
“创建一道后门,然后从中穿了进来——”
“你抬头观望的同时,有人从你身边走过,偷走了你的钱包。”格蕾丝咯咯笑道。
“水文没有用;他们喜欢走后门,谢谢,”你故意拿腔作势地说,同时将波本酒递过去,“你不能就这样打开喷头,冲淋水滑梯。”
你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格蕾丝爆发出一阵笑声,然后格蕾丝恢复了正常,你暂时又可以思考亨利和苏珊,思考会说话的假人,思考死气沉沉的氛围,或思考致命的孪生子。
但就在同一周,格蕾丝看到你将文件夹扔向对面的墙上,而你除了耸耸肩,并没有借口可说。看医生不顺,勘探准备工作不顺,研究工作不顺。只是一连串不顺的日子中的又一天。
因此你得采取一点儿措施。
第十二期勘探之前一个月,你飞到洛瑞的基地。虽然是你自己的主意,但你并不乐意出差,原本是希望吸引洛瑞最后来一次南境局。你身边的一切——你的办公室、走廊里的对话、大楼屋顶上的景观——都呈现出一种令人注目的光泽,清晰明澈,因为你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洛瑞正在作勘探前的最后准备,从他那些技术中选择侵入性较小的输送给总部。据塞弗伦斯说,他喜欢充当指导者,自以为能够帮助勘探队员。她向你保证,生物学家只受到“最小的干涉”。生物学家与他人的疏离感是你唯一想要提升的特性。你只想让她的内心尽量与X区域相调和。从所有的报告来看,你甚至觉得,她可能都不需要你朝这个方向推。项目历史上从来没人像她那样心甘情愿放弃自己的名字。
轻度的催眠暗示主要是为了在X区域生存,而不是像洛瑞所说的“附加价值”。他声称找到一种调节方法,在一定程度上,能让催眠对象想要执行暗示中的行动——“一种欺骗与偷换”。你曾读到这样四个阶段:识别,灌输,强化,部署,但格蕾丝在其他文件里见过借用超自然概念的表述:“现形,侵染,压制,附身。”
洛瑞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语言学家身上,这名志愿者对于自由意志的价值持有激进的观点。你不清楚洛瑞想要看到更多抵抗还是更少抵抗。所以你只是默默忍受他的形势简介,忍受他的进展报告,还有他奚落式的询问。他问你是否愿意考虑催眠与调节,言外之意却是,即使你试图阻止也没有用。
说实话,你才不在乎他的形势简介。
有一次,你说服洛瑞出去走一走——就在假灯塔附近。那是初夏时节,天气温和,没有必要坐在洛瑞指挥中心的休息室里。你迎合他的自负,劝说他带你作一次全面参观。你只带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
于是,他带着你稍稍参观了一下他那日渐衰落的迷你神奇世界。地面下藏有音箱,播放着奇特的音乐,遥远而欢快——不是流行乐,不是爵士乐,也不是古典乐,而是某种更加活泼,也更令人不安的乐曲。
在那座怪异的小灯塔顶端——索尔会怎么想?——他指出,昼标十分精确,还有“该死的玻璃碎片,后来的人加上去的”。他拉开塔顶的活板门,底下的房间里是一堆堆空白笔记本和散落的白纸,仿佛他买下了一家文具商店作为副业。镜头组也无法工作,但仿佛是作为道歉,他给你上了一堂历史课:“从前——很早以前—— 他们他妈的就只是把一只肥鸟插在竿子上,然后点燃,当作信号灯。”
洛瑞口中那个“该死的地洞”,是最不精确的部分——原本是个炮塔,炮已被卸走,剩下一圈黑乎乎的花岗岩,顺着梯子走下去有个地道,通往你们身后那座山,洛瑞的大部分设施都在其山体内部。你们只往下走了一小段,但也足以看到潮湿的墙上挂着洛瑞的艺术收藏:模糊失焦的大尺寸照片,由各期勘探队所带回。假隧道仿佛让你看到真隧道的影子,清晰地展示出某种难以理解的存在。你想起索尔在真隧道的台阶上转过身来的模样,于是你对洛瑞产生强烈的鄙视,不得不长久地站在原地,低下头,以免脸上流露出来。
你唯唯诺诺地对这一切表示称赞,然后建议继续沿着岸边行走,享受“大自然和新鲜空气”。洛瑞同意了,你的窍门是,每看见一样新东西,就提出问题,因为他忍不住炫耀自己的聪明。你们沿着海边的小路往北走。在附近岩石上筑巢的野鹅厌恶地看着你们俩,稍远处的海水里有一只水獭尾随着你们。
最后,你把话题转向科学降神会。你拿出一张纸——与“杰克·塞弗伦斯”有关的文件。你向他指出那行已用亮粉色标出的条目。你表示,洛瑞一定也知道这件怪事。因为你刚加入南境局时,他就能说出你儿时的秘密。
“这就是你和杰姬合作的原因吗?”你问道,“因为科学降神会跟总部有联系——通过杰克?”
洛瑞略加思索,削瘦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他得意地微笑,低头看了看地面,然后再次望向你。
“我们跑出来就是为了这事?就因为这个?我他妈的在电话里就能告诉你这件事。”
“我猜你不会说太多,”你说道,面对一头愤怒而自恋的狼,你奉上怯懦的笑容,“但是我想知道。”在越过边界之前。
他略一犹豫,斜睨了你一眼,盘算你是否还有隐藏的动机,或者还有他猜不到的后续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