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许再也难以分辨什么是本来就该找到的,什么是他真正挖掘到的。一座塔可能变成一个坑。盘问生物学家的任务可能变成一个陷阱。甚至勘探队员可能会在三十年后返回,变成他耳边的低语声,古怪而不知所云。
周日晚上回到家,他检查了与母亲的通话录音,幸好其中没有间断,没有证据表明母亲也在欺骗他,这让他无比欣慰。
他相信总部已陷入混乱,而他受到其中一个派系的催眠控制。如今,秘密地窖的房顶无疑已经塌陷,玻璃缸出现裂隙,缸里的巨鲨焦躁不安。格蕾丝致使它受伤流血。他。总管又补上一刀。
“关于南境局和X区域,只有洛瑞具有足够的经验,他可以起到一定作用。”母亲告诉他,但她的话语中流露出恐惧。她滔滔不绝地谈论洛瑞,总管感觉就像有个历史人物从肖像画里招摇地跳了出来。一个古怪颓废、饱受创伤的历史人物,并且声称,除了录像带里的场景,记忆近乎空白。他获得晋升机会,是依靠别人纠结的同情与自责,或许还有其他原因,但并非因为能力。
“洛瑞是个混蛋。”阻止她继续谈论洛瑞。就因为存活下来,就因为被贴上英雄的标签,这并不代表你就不是个混蛋。她一定很绝望,别无选择。与此同时,他想起一些小道消息,某些措施或许来自洛瑞的指示:关于隐秘的设施,关于催眠与调节,但更令人惊骇。
“我知道有些事你只会告诉他,却不会告诉我。我们相信,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我们需要你做的事。”
他已经逼迫他们摊牌,至少排除了一项不确定因素,由此而来的满足感与他的怒气交织在一起。他还需要了解更多,同时又感觉信息已经过剩。一个令人不安的新想法:母亲的权力也是有限的。
“你有向我隐瞒什么吗?”
“没有,”她说,“没有。任务依然没变:专注于生物学家和失踪的局长;从笔记里挖掘信息;让南境局保持稳定;找出我们还不了解的情况。”
这就是原本的任务吗?如此琐碎分散的目标?他猜想,或许这原是代言者的任务,现在成了他的。他选择相信她的话,相信其表面意义,也许最糟的已经过去。他已经摆脱了枷锁;他已经承受住格蕾丝用来对付他的一切手段;他已经看过录像。
总管走进厨房,倒了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这是他今天唯一的一杯,相信有帮助睡眠的魔法效果。当他将空杯子放回桌上时,发现局长的手机在固定电话边,裹在套子里,依然像一只黑色的大甲虫。
不祥的预感向他袭来,他想起本周早些时候屋顶上的悉索声。他用一块抹布垫着拿起手机,然后打开后门,阿肠紧跟在他身后。他将手机丢入后院的黑暗深处。它撞到一'棵树,反弹到院子周围又高又黑的草丛里。滚蛋吧,手机,别再回来。它可以跟代言者/洛瑞的手机作伴,一同前往手机的冥界。他宁愿显得多疑而愚蠢,也不愿遭受损害。连阿肠都要留在屋里,拒绝追踪手机,他感觉自己的判断得到了验证。正确的选择。
021:反复
周一早晨,总管并未立即去南境局。他去了局长的家——在互联网上查好驾驶路线,把枪插入皮套,然后驶上高速路。一旦办公室里的笔记分类完毕,他便打算做这件事,就为了看一看,格蕾丝派去的人是否真如她所说的那样,把整间房子都彻底清理干净了。他已经确认,代言者/洛瑞在操控他,并由此推断,母亲也是同谋。对此,他依然感到很沮丧,就像是背景中嗡嗡作响的噪音。至于答案,知道洛瑞是代言者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进展,也没有赋予他真正的优势——他的操控者虚无缥缈,根本触摸不到。身处远方的洛瑞化身为代言者,如鬼魂般在南境局里游荡。总管试图将两者合而为一,想象他们是同一个人,拥有同一个目标。
一旦上了路,他有一种冲动,根本不想再回南境局一一也掠过局长的家——而是绕道乡间小路,西行大约五十英里,去父亲从前的房子。
但他抑制住这种冲动。那里已经有新业主,后院也没留下雕塑。父亲死后,它们被送去叔伯姑姑和侄儿侄女家,他的感觉是,自己个性成形时期的生活环境被逐一拆解。所以,他在那里无法找到安慰,也无法找到真正的历史。一些亲戚仍住在附近,但父亲是他们之间的纽带,而他最后见到他们时才十来岁。
布里克斯镇大约有两万人口——刚刚够有几家不错的餐馆、一家小型艺术中心,以及三个街区的历史保护区。局长居住的区域很少有白人面孔。诸多松树、橡树和木兰树遮掩了天空,沉甸甸的树枝上覆满苔藓。坑坑洼洼的路面上躺着许多风暴中吹落的潮湿断枝。房屋多为松木或水泥筑成,偶尔也有用砖块的,基本都是棕色、蓝色和灰色。铺满碎石或松针的私人车道上往往停着一两辆小车。他驶过几个社区篮球架,骑自行车的黑人和拉丁裔孩子停下来注视着他,直到他离去。学校已经放假几个星期。
局长的家在一座小山丘顶端,位于斯坦迪弗街的尽头。总管选择谨慎行事,将车停在山下的街道里,距离局长家一个街区。局长的后院里长满了未经修剪的杜鹃花灌木,巨大的紫藤紧紧缠绕着松树。几片堆肥用栅栏和铁丝网围圈起来,看上去凋零惨淡,显得不太用心。大多数草已泛黄枯死,暴露出树根。
三块半圆形的水泥平台被当作露台,上面覆盖着树叶和貌似腐烂鸟食的东西,旁边还有一只注满污水的平底锅。再往前,是沾染绿色霉渍的法式落地玻璃门,他可以从这里进去。有一个问题一需要撬锁,因为他没有正式申请进入。但他意识到,他想要撬锁,不想用钥匙。当他用带来的工具开锁时,天开始下雨。硕大的水滴噼噼啪啪敲打着冬天掉落的木兰叶。
门快要打开时,他感觉有人在观察自己——也许是眼角中察觉到有动静。他站起身,转向左侧。
邻居的院子里,距离锁链栅栏相当远处,有个黑人小女孩,大约九或十岁,编着镶有珠子的玉米辫。她身穿太阳花图案的裙子,脚上是一双带尼龙搭扣的白色塑料凉鞋。
总管微笑着挥了挥手。在另一个平行宇宙,总管落荒而逃,放弃了任务,但在这个世界里并非如此。
女孩没有挥手回应,但也没有逃跑。
他认为这是某种信号,于是走进屋里。
许多个月以来,这里始终无人进入,但空气中似有一股旋流,让他感觉应该是来自一台看不见的电扇或刚切断电源的空调。然而格蕾丝已经中断了此处的供电,直到局长回来,
“为她省点钱”。此刻,雨下得很大,光线愈发昏暗,因此他打开手电。没人会注意——他离窗户很远,而玻璃门上有长长的黑帘。反正大多数人仍在上班。
局长的邻居只知道她是私人心理医师,甚至根本不认识她。格蕾丝办公室里的照片是个特例吗?还是局长经常手握啤酒吃烧烤?当年,洛瑞会不会在七月四日那天戴着棒球帽、穿着T恤衫和破洞的牛仔裤过来吃热狗,放烟花?人在不同场合可以有不同形象,不过他认为局长应该很孤僻。而且,一段时期以来,正是在这里,局长违反规定,甚至有时违反法律,将X区域的证物和文件带回家,抹去了私人与职业之间的界限。
在手电筒的光束中,小小的客厅很快就将其秘密尽数吐露:一张长沙发、三把椅子、一座火炉。在一道隔墙和破旧的沙龙式双开门背后,似乎是图书馆。厨房位于左侧,需要穿过走廊;一台硕大的冰箱如同卫士一般站在角落里,表面贴满用磁铁固定的照片和旧日历。客厅左侧有一道门,通往车库,再往前大概是主卧室。整栋房子大约有一千七百平方英尺(约一百五十平方米)。
局长为什么住这里?以她的工资级别,完全可以住更好的地方;格蕾丝和切尼都住在赫德利的中上阶层区。她也许有未知的债务。他需要更详细的情报。关于局长的信息十分稀少,这似乎与她秘密穿越边界有关,也似乎与她能在这个职位上待这么久有关。
此处已有一年多无人居住。除了总部的人,也没别人进来过。现在也依然没有人。然而空旷的感觉让他不安。他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也许只是因为太依赖于手电筒,亮光照不到的地方总是布满阴影,让他心神不宁。他心中隐约感觉,多年来,这是头一回接近于执行外勤任务。
水槽边有一只半空的玻璃水杯,手电筒照在上面反射出的光就像个火圈。水槽里有几个盆子,还有刀叉。那一天,局长留下这堆凌乱的餐具,钻进汽车,来到南境局,带领第十二期勘探队出发探险。总部的人显然并未接到指示要替局长收拾——他们连自己的痕迹都没清理。客厅地毯上有靴印,还有从外面带进来的树叶和泥土。此处仿佛是微缩布景,出自一座展示南境局秘史的博物馆。
格蕾丝或许让总部派人来取过机密物品,但局长的个人财产基本没怎么动。虽然总管知道他们搬走了五六箱资料,但一切看上去似乎没有受到扰动。这里只是有点混乱而已,然而从他继承的办公室来看,无疑他们进来时就已经是这副模样。墙上挂了许多图画和印刷品,几个CD架塞得满满的,还有一台积攒了不少灰尘的平板电视,以及一套看起来很廉价的立体声音响,上面还堆着几十张罕见的怀旧音乐专辑。画和照片似乎都跟私生活无关。
分割客厅与图书馆的隔墙边是一张金色与蓝色相间的精美沙发,一叠杂志占据了一个坐垫,而沙发前的古董花梨木茶几仿佛被充作又一张书桌:书籍和杂志覆盖着整个桌面——左侧漂亮的抛光餐桌也是一样。她的大部分工作都是在这些房间里做的吗?此处比他想象的要舒适,拥有精良的家具。他自己也不太清楚,这为何会让他感到困扰。家具本来就在房子里吗,还是她继承的遗产?她跟布里克斯镇有什么联系?他的脑中产生一种猜测,就像一件音乐作品,他能通过模糊的记忆哼唱,却叫不出名字,也无法弹奏。
他穿过厨房边的走廊,又发现一件似乎很古怪的事,说不出特别的理由。所有门都是关着的,他不得不一扇扇打开,仿佛穿越一系列空气闸门。尽管没有威胁的迹象,每次他都随时准备向后跃开。他找到一间办公室,里面有几个文件柜,还有健身自行车和哑铃。另有一间客房,对面是浴室。这样一栋小屋却有如此多的门,仿佛局长或总部企图隔离什么东西,而他就像是在局长大脑里的不同区域间穿行。这些念头让他感到惊恐,第三道门过后,他心里说,管他呢,只是在进入每一扇门时,都单手扶着枪套里的“外公”。
他绕了一圈,走进图书馆,透过房屋正面的窗户望出去。杂草丛生的草坪上布满树枝,水泥走道的末端有个破旧的绿色邮箱,没什么可疑的。比如说,没人躲在镶着有色玻璃的黑轿车里。
他再次穿过客厅和另一条走廊,经过车库门,进入左侧的主卧室。
一开始,他以为屋里发过洪水,所有家具都被冲到了近侧的墙边。椅子叠置于梳妆台和衣柜上,床紧挨着梳妆台。床上有大约七双鞋——从高跟鞋到运动鞋都有一仿佛漂浮的残骸。床罩是盖着的,但不太整齐。在手电的微光中,屋子另一端那面镜子,从浴室门内反射出强烈的光芒。
他抽出“外公”,松开保险拴,让枪始终指向电筒照射到的地方,从梳妆台到床上,再到原先紧挨着床的墙。那里有厚厚的紫色窗帘遮挡着。他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高处的横向窗户里透进呆板的光线,窗户下方的文字再熟悉不过。
出自罪孽者之手的扼杀之果既已在此我将孕育出死亡的种籽……
那是由粗墨水笔写的,跟他在办公室里刷掉的文字一模一样,旁边也有一幅同样的地图。仿佛他刚刚将其抹去,它们就出现在局长的卧室里。不合理的景象,不合理的想法。此刻,在一百个分离宇宙中,一百个总管正从房间奔向汽车。
然而文字在这里一定已有一段时间。格蕾丝的人竟然没将它们抹掉,真是马虎。太马虎了。
他转身朝向浴室。“如果里面有人的话,赶快出来,”他说,“我有枪。”此刻他的心脏疾速跳动,手紧紧握住电筒,估计没人能把它夺下。
但没有人出来。
他确定里面没人,迫使自己的呼吸舒缓下来。他逼迫自己搜查每个角落。其中有一间小储藏室,他越往里面走,感觉越空旷。他在浴室内找到一些寻常物品——香波、肥皂、高血压药的处方、几本杂志、棕色染发剂,还有一把梳子,上面缠绕着几缕灰色发丝。所以局长意识到自己已步入中年。梳子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微微泛光,似乎意图交流,就像那些写满字的收据和杂志纸页,将她的生活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甚至比他自己的更清晰。
他回到卧室,再次将电筒打到墙上。不,格局并不完全一致。文字的确一模一样,但缺少身高线;地图也有区别。在这个版本里,除了异常地形和海岸边的灯塔,还标出了岛屿和岛上的废弃灯塔。这个版本里还有南境局。有一条线从废弃的灯塔一直连到完好的灯塔,再连到异常地形,然后继续延伸至南境局。这一切在地图上就像是某个古老帝国的边境哨所。
总管退出去,沿着走廊来到客厅,感觉阴冷而恍惚。总部的人看到文字和地图,却不把它抹除,他想不出理由。
也就是说,这是他们搜查过之后才画上去的。也就是说……有可能……
他不允许自己再想下去。他走向前门,以确认一个突然想到的疑点。
门把手轻易就能转动,没有上锁。
这说明不了什么。
然而此刻他最首要的念头,唯一真实的念头,就是要离开这栋房子。但他仍知道要锁住前门,然后再回到后门。
他推开落地玻璃门,走进雨中。
朝着他的车一路小跑。
他把车一直开到布里克斯镇的主大街,离那栋房子远远的,才停下来给母亲打电话,告诉她有哪些新发现,让她派一组人去调查。假如他在原地打电话,他们会让他一直等着,那将会耽搁太久。交谈过程中,总管试图用温和的解释说服自己,几乎跟母亲所说的差不太多。“别急于下结论,约翰,也不要告诉格蕾丝,因为她会反应过激。”这话没错。南境局的人谁都可能在那堵墙上涂鸦——维特比是除了前局长之外的头号嫌疑人。相对于这较为值得欣慰的推测,他脑中还有另一幅令人不安的景象:局长穿过居民区与公园,穿过田野,走进森林。故地重游。
“但是约翰,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说吧。”她透露洛瑞即代言者,是为了隐瞒别的事吗?
“你知道我们找回人类学家和勘测员的地方吧?”
“房屋的前廊、私人诊所的后门。”
“那些地方,我们注意到有点……反常。读数不太一样。,,
“哦?怎么个不一样法儿?”
“我们仍在整理数据。虽然很难实现,但我们已把这些区域隔离起来^”
“然而那片空地没问题?发现生物学家的地方没问题?“没问题。”
022:开场白
上午,他试图夺回……控制权。对于这间熟悉的会议室,他已经不再留意其缺点。至少还要等几个小时,母亲才可能打电话来告诉他关于局长家的调查报告。
他告诉格蕾丝,这一次跟生物学家面谈时,希望她也在屋里。稍后,格蕾丝进来了,穿着一件鲜亮的黄色连衣裙,上面有花朵的图案,腰间束着一根黑皮带——几乎就像是礼拜天去教堂的装束——她没有在门口窥探,仿佛他会扔出一枚手雷。他立刻起了疑心。
“生物学家呢?”格蕾丝问道,听她的语气,就好像他俩是同谋。总管只是独自一人坐着。
总管假装忙着查看笔记,用脚把对面的椅子推出去作为回答。
“抱歉,”他说,“你刚刚错过生物学家。但她讲了些很有趣的事,比如,想知道她是怎么说你的吗?”
总管以为格蕾丝会将此视作陷阱,起身离开,而他必须劝服她留下。但她依然坐在原地,打量着他。
“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得明白,所有摄录设备都已关闭。这只是你我之间的对话。”
格蕾丝抱起双臂。“我没意见,继续。”
总管感觉有点错乱。他以为她会去核查,确保他没有骗人。也许她进来前就已查过。外公杰克的建议是,像这种事,你“总是需要另一个帮手”。好吧,他没有另一个帮手。他只能继续推进。
“言归正传。在最后一次第十一期勘探之前,局长曾独自一人秘密越过边界。这你事先知道吗?你有没有提供具体帮助?有没有提供控制与决策?有没有实质上参与策划,以保证她能从边界返回?因为生物学家说,局长就是这么告诉她的。”这是他与代言者在电话里突然决裂之前,代言者通过电子邮件发来的内容。关于此事的官方报告中,并没有这些信息。在报告中,局长声称她是单独行动。
“有意思。生物学家还告诉你什么了?”语气并不激动。
“她说,局长告诉你,在她偷越边界三个星期之后,每个星期都有特定的一天,你得等在边界上,协助她返回。”根据安保档案,那些天格蕾丝都提早离开了南境局,但边境关卡并没有她的记录。
“这都是过去的事,”格蕾丝说,“你究竟想证明什么?”
总管感觉就像一名棋手,自认为下了一招妙棋,然而对手要不是水平极高,就是在虚张声势,或者四步之后有无法破解的绝招。
“真的吗?这就是你的反应?因为这两项指控都足以向总部提交一份附加文件。你跟局长串通,违反安全规章,并提供具体支援。她被留用察看,你觉得你的欺骗会得到什么样的处置?”
格蕾丝微笑着问道:“你想怎样?”
她没有真正承认,但总管脑中的警铃也没有响起,这允许他按照预先想好的台词继续说下去:“不是你想的那样,格蕾丝。我不是逼迫你辞职,也不想向总部汇报这些信息;我也不是为了对付局长。我想要理解她,仅此而已。她越过边界,我需要知道确切的原因和方法,还有她发现了什么。档案里的描述很模糊。”此刻,他怀疑,报告是否就是格蕾丝写的,或是在她监督下写的。
报告主要集中于对局长的惩罚和进一步加强边界安保的步骤。其中有一段局长的简短陈述,貌似出自律师之手:
“虽然我的初衷是为了南境局的利益和职位的需要,但我为自己的行为深刻道歉,我承认,我的行为太轻率、太危险,也与机构的使命不符。假如允许我返回岗位,我会努力遵守预期的行为标准,遵守对于这一职位的要求。”报告中也提到“测量与样本”,但总管还没找到。至少他知道,它们不在大教堂储藏室里,除非那就只是一株植物、一只老鼠和一部旧手机。
“局长并没把所有事都告诉我。”格蕾丝语气激愤,仿佛这一点让她很困扰,但她脸上似笑非笑,表情古怪。
“我很难相信,你就只知道这些已经告诉我的事。”
格蕾丝不为所动,毫无反应,于是他继续试探:“我不是要破坏你和局长的历史传承,我叫你来不仅仅是因为生物学家的话,还因为我觉得我俩都可以有更多自主权。在南境局的管理中,你的地位可以保持不变。”因为在他看来,这个机构已经彻底完蛋了,他现在就像是执行外勤任务的卧底,处于敌方势力范围内。所以,用你并不在意的东西作为讲价的筹码。也许在他摸到门道之前,甚至可以批准维特比先前所期望的职位调动。也许他可以回总部跟洛瑞喝一杯。
“你可真是慷慨,”格蕾丝说,“学生提出跟老师分享权力。”
“我不会这样类比。我会——”
“局长所做的事,都是因为她相信那很重要。”
“对,但她做了什么呢?她有什么目的?”
“目的?”格蕾丝说。她短促地嗤之以鼻,仿佛难以置信。
他十分谨慎地选择措辞。“格蕾丝,我已经身陷其中。我已经被卷进来了。你得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样的表情可以不依靠语言就表明,他已看到许多古怪荒诞的现象,“记住,这一切都没有记录。”
格蕾丝思考了片刻,脸上似乎有种_逗乐的表情。然后她开始讲述。
“你得明白局长的处境,”格蕾丝说,“第一次勘探在组织内部定下了基调。不过当辛西娅到来时,当时的局长正试图改变这一状况。”辛西娅?总管一时间想不起辛西娅是谁,因为他一直以来都称她为“局长”,“这里的人认为,第一次勘探失败是因为南境局不知该如何运作。我们把他们送进去,然后他们就死了,因为我们不明白该怎么做。我们永远无法真正作出补偿。”第一期勘探:因缺少背景信息而带来的牺牲。当人们认识到这其中的悲剧,已经为时太晚,“据我所知,洛瑞在机构中的存在”——她能读取他的思维吗?她是不是早就知道?——“只有让情况变得更糟。他是活生生的幽灵,是对往事的提醒,仅仅因为生存下来就被奉为英雄。因此,即使他的建议是错的,也有很大影响力。只有等洛瑞晋升去总部之后,局长才真正有机会寻求自己的计划,不过洛瑞依然是个问题。他不断推动一次次勘探,而局长不想要那么多,以前她还可以控制洛瑞,现在他却不受控制。于是我们不停地派人进去,让他们面对完全的未知。局长难以接受,但她必须服从指令。”
他发现自己被她的叙述所吸引。“局长如何推动自己的计划?通过什么方法?”
“她开始执着于调整各种因素,改变配置。只要她可以调整配置,也就勉强能接受洛瑞组织的勘探,以及他支持的催眠与调节,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开始明白洛瑞为什么要推行催眠。”
在总管的意识中,洛瑞的形象总是跟空中飞翔的摄像机相关:洛瑞在地上爬行,摄像机在翱翔,真相或许就在两者之间。然而,洛瑞迫使总管时而爬行,时而翱翔。
但这一切都跟局长穿越边界的秘密任务无关。格蕾丝抛给他这些信息,是为了避免谈论此事吗?她之前从没透露过那么多。
“还有吗?”他问道,“她还做了什么?”
她摊开双手,仿佛是为了强调,而脸上的笑容近乎幸福。“她执迷于激发它的反应。”
“X区域?”
“对。她觉得,假如能让X区域作出反应,或许就可以使它改变目标。只是我们还不知道它的目标是什么。”
“但它的确有作出反应:它杀死了许多人。”
“她相信,我们所做的事并未触动X区域背后的力量。它应对得太过从容,几乎不用思考。假如这可以说是思考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