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辰没有异议。贵州是她没去过的省份,能借工作之便公费去见识一下也行。
第二天,她和小马收拾行李,带着器材,一路看着拍摄方案,乘飞机去了贵州。
飞机在贵阳机场降落。小马喃喃地说:“我快赶上治水的大禹了,过家门而不入,这情操这工作态度啊。”他老家就在省城贵阳,能在节前提前回来,自然是言若有憾,心实喜焉。辛辰也懒得搭理他的感叹。
来接他们的地方政府工作人员小李和司机老刘十分热情,先与小马认了老乡,上车后一路给他们介绍着。黔东南是少数民族聚集地,既有秀美的山水和众多的名胜古迹,又充满了厚重的原生态文化色彩的民族风情,只是旅游产业的发展远远落后于紧邻的湖南。现在政府已经决意大力宣传,改变这一状况。
辛辰已经仔细研究了拍摄计划。画册上的风景图片由当地政府提供,小马的主要任务是深入镇远、雷山丹寨、黎平等地,拍摄少数民族聚居的人文景观。
接近旧历年地,行程安排得十分紧密。小马坚持元旦也不休息,力争早点儿拍完。他们几乎没在风景区有什么停留,从一个地点赶往另一个。陪他们的小李和老刘对他们的工作效率表示了惊叹。
辛辰倒没有累的感觉——她走惯自虐式的驴行道路,只觉得这一趟差出得堪称舒服。他们的拍摄地点很多是偏远乡村,生活条件非常艰苦。但他们一路有公车接送;一个司机,一个工作人员全程作陪;住的不是宾馆便是政府招待所;饮食全有人打理好,有时甚至是满桌乡政府官员出面作陪;弄得小马跟辛辰几乎有点儿受宠若惊,极不适应。
转眼到了一月中旬。这天天气阴沉,开始下起了冻雨。限于光线,拍摄只能放缓速度。小李告诉他们,本地这种天气并不出奇,一般几天后就会过去。小马急于早点儿完成工作回家过年,催促着赶往下一个乡。开了一段路,司机老刘看得直摇头,“这一带山高路险,凝冻天气上路太危险了,还是等一等。我们这里气候一向温和,没有严寒,天一放晴,路就好走了。”
他们于是在离黎平县城大概七十公里的一个小村子里住下。然而出乎意外的是,冻雨一直不停,与雪交替下着,天气越来越寒冷,路面迅速结了反射着光亮的厚厚冰凌。老刘直叫幸运,“这要是被困在路上,才真是要命。好歹现在待在村子里,还算方便。”
然而所谓方便也只是相对的。村子里先是停水停电,然后手机信号中断,在打了一个电话回家后不久,固定电话也中断了。
大家被困在村委会简陋的办公室里,面面相觑。
小马起初还有心情端了相机出去拍摄厚厚冰雪覆盖的蔬菜田地、茶树林、挂着长长冰凌的输电线路、不胜重负倒坍的民居和高压塔、被封冻在晶莹冰雪内的小鸟、鞋子上绑了稻草艰难步行的返乡民工,并且牛气哄哄地说:“有些图片绝对能得新闻或者纪实摄影类的奖项。”
可是日复一日,这些景象渐渐让他麻木。更重要的是,供电、通讯、网络全部中断,相机电池耗尽。村子里只有一台柴油发电机提供后备电源,但必须优先为村民打谷子,不然日常食用都成问题,而且柴油也很快用光了。
村子里的老人说他们从来没见识过这种天气,艰苦跋涉回来的返乡客带来的消息让大家惊惶不安:路面冰凝结了有一尺厚,没有任何冻化迹象;已经有大客车出了车祸,伤亡惨重’车轮缠上铁链也无法行驶安全,外面道路交通完全中断;连省城贵阳市也停电了,雷山县城、黎平县城更不必说‘加油站没有油;物价飞涨。讲起步行返回的艰苦行程,几个民工全都带着余悸和庆幸。
小李心情尤其沉重。没法与上级取得联系不说,家里妻子还有一个月临近分娩。他提出徒步走到黎平县城。至少在那里与外界联系的机会要多一些。交通恢复想必也是从县城开始再慢慢延伸到下面乡镇村落。
小马马上赞成。他有标准的网络信赖症。这样没电断网的日子已经快将他憋疯了。老刘老成持重,只发愁地计算着距离和步行西药的时间,不置可否。
如果是和驴友出行,辛辰倒愿意试试徒步。可是眼下她穿着匡威的帆布鞋,衣着单薄,没携带任何出行装备,更别说那三个男人全都没有经验,她不打算响应这个注意。
辛辰想了想说:“小李,你在政府工作。政府会坐视下面乡镇市区联络不理吗?”
小李摇头,“不会。现在应急机制肯定已经启动,各种基础设施的抢修也应该展开了。只是天气恶劣,速度不可能快。”
“民工步行返乡,都在县城带了补给。我们现在两手空空,没有必要的装备。沿公路步行,八十公里至少要走四天以上。大家有把握经受得起只吃最基本的食物并在外面露营吗?”
老刘先摇头,“吃还好说。以我们的衣着再去露宿,肯定出人命。”
“我建议还是留在这里,不去冒不必要的风险。”
他们继续滞留在这个小山村里。村支书照顾着他们的生活。尽管青菜全被冻死在地里了,日常食物倒也没有问题。家家都存着谷子。柴油耗尽后,就用原始的方法,把谷子倒在早已弃置的石臼里捣,弄掉外皮以后再做成饭。村边的引用水源早结了冰,村民索性敲下屋檐悬挂的长长冰柱化水使用。村子里唯一的一个小卖部里,所有商品几乎都被他们和村民买光了。
到了晚上,再怎么睡不着也只能早早上床。偶尔只有几声狗叫,夹杂着木质屋顶在冰雪重负下发出的嘎吱声,更显得四周一片死寂。
村子里已经有房屋倒坍了。为了他们的安全,村支书将他们集中到了自家。说好条件有限,只能一间房里搭上四张临时床位,给辛辰在靠屋角拉一个简易的布帘。他们自然没有异议。晚上没有电,他们唯一的娱乐就是喝点儿村民自酿的酒,裹着被子,百无聊赖地聊天,直到说累了睡觉。
窗外积雪反照着光线,屋子里倒并不是绝对的黑暗。最初小马唱着主角,吹嘘他的北漂经历和各式艳遇,半真半假,演绎得很是精彩。老刘刚开始比较内向,这几天也开始回忆起当兵时的生活。小李生活很简单,大学毕业后进入政府工作,到了年龄就结婚,直等着当幸福的父亲。听他们神侃,辛辰居然也一时忘了心底的烦恼。
辛辰在布帘另一边,并不参与他们那些渐渐变得纯男性化的谈话。她在徒步途中早见识了比这更豪放的吹牛,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想着自己的事情。
她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大伯,告诉他自己的方位和下一步要去的乡镇,想必此地雪灾引起与外界失去联络的情况,外面已经报道了,就算担心,也能理解。
在手机信号中断之前,路非仍然是隔几天打她的电话,随意聊上几句。突然打不通她的手机,不知她会怎么想。辛辰想着,又有点儿自嘲。能怎么想呢?他那么有逻辑的人,连她在无人区徒步时都能确定她的行踪,从她最后报告的方位,自然也能大致推断出她的情况,知道她不过是困在了黔东南的某个地方,等待交通通讯的恢复。
村支书隔几天会去邻近村子打听消息,带回来各种不知真假的传闻。
“听说一辆运送救灾物资的军用卡车滑进了山沟,车上的人都受伤了,冻了一天一夜才被抢救出来。”
“听说县城里蜡烛已经卖到五块钱一根了,取暖的木炭都脱销了。”
“听说全国都在下大雪,还要下一个月。”
“听说长江都冻住了。”
几个人全都听得无精打采,连最后一句天方夜谭都达不到逗乐的效果了。
与外界的联系被大自然的不可抗力中断,献身于孤岛般的地方。在这个小村子里,日子单调重复,一天天过去,时间却仿佛凝固了一般。拜托辛辰靠在火盆边看随身带的书。村支书说起离农历新年还有多少天时,她才记起,马上要到她的生日了。
想起路非那天夜里说过的话,他们认识竟然快十二年了,对快二十六岁的她来讲,接近半生。她头一次意识到了这个时间的长度,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样无眠的寂寂长夜,辛辰不能从过去一直想到将来。
她用了多久才走出他离开留下的巨大空洞?她头一次正视这个问题,却没法去将那一个个寂寞孤独、伴随着梦魇挣扎的夜晚串成一个清晰的时间。
哪怕可以牵着别的男孩子的手了,她又用了多久才说服自己不去比较掌心的温度、双臂的力量、身上的味道?
又是到了哪一天,她才终于建立了自己的平衡,由脆弱到稳定?可以不再自伤自怜,可以坦然看任何人的眼睛,可以安心走没走过的路,可以静静让噩梦来了又走,只当是睡眠的一个附加礼物。
与他厮守去走接下来的路,这个提议注定没法单纯。伴随着她不愿触及的记忆而来,既甘美又可怕,的确是诱惑了。真的有必要让自己重新陷进去吗?
村支书提供的棉被又厚又重,压在身上,连小马都说会做噩梦,更不用说一向多少有点睡眠问题的辛辰。她多半会在夜半最寂静的时分突然惊醒,听到布帘另一边传来老刘师父的沉重鼾声才定下神来。而做的梦却让她自觉窘迫。也许是睡前想得太多,路非时常进入她的梦境,恍惚之间,仿佛重回了泸沽湖边的临湖客栈。
她一直拒绝回想那晚的细节,然而一夜贪欢,留下的记忆竟然不是一点儿简单的快乐就可以一带而过的。
她只能挫败地想,是她自己轻率的行为把两个人维系得更紧了。
在村子里一住就将近半个月,总算这天村支书带回来一个好消息,“邻村已经有电力抢修工程车开了进去。村民都帮着抢修供电路线了。下一步就要到我们这个村子来。我得赶紧通知大家。”
小李听得精神一振,“我们可以搭他们的车回去。”
又等了两天,供电局的车缠着防滑链缓慢开了进来,和村民一块儿重新树起电线杆,接通线路。供电却并没能马上恢复。刚好他们带的抢修物资用尽,也要返程。小李出示工作证以后,司机同意带他们回去。
几个人和村支书告别,挤上了车。一路仍是冰天雪地。工程车艰难缓慢地驶回了黎平县城。他们到政府招待所住下。
县城的情况比下面乡镇略强一些。备有发电机的单位每天至少几个小时的供电与正常上班。通讯已经恢复。几个人火速与家里打着电话,几乎喜极而泣。
辛辰拨打路非的手机,提示他不在服务区。她也没在意,赶紧借光给自己的手机充电。几个人聚在一起,开始商量接下来怎么办。小李已经跟领导取得了联系,各政府部门目前都忙于救灾,显然再没办法管拍摄画册这件事了。而且气象部门警告,雨雪天气仍将持续。他建议明天联系车子回凯里,等春节过后再继续工作。辛辰和小马也跟严旭晖通报了情况。严旭晖接到他们的电话大大松了口气,自然没有异议,让他们只管安心回家过年。
他们又在县城等了一天,才搭上车返回凯里。小李急奔回家探望妻子。当地政府调派了另一辆车,送辛辰和小马去贵阳。他们这才知道,这次雪灾范围之广,波及了中国中部和南部地区,贵阳机场只有在经过除冰后才能间断开放。小马回家,辛辰在机场再苦侯近一天,终于登上了返乡的飞机。
降落到她出生的城市时,她惊异的发现,这里也成了一片冰天雪地的北国景象。坐机场大巴进城,沿路只见厚厚的积雪被铲开堆放在道路两旁,远远近近的屋顶都是白茫茫的,看上去简直不像她出生并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城市。
辛笛住的院子里有小孩在在打雪仗。辛辰下出租车,迎面便是一个雪球扔了过来,砸在她肩上。几个孩子哈哈大笑。她自然不恼,只笑着抻掉。
上楼后,她拿钥匙开门,分别给大伯和辛笛打电话。辛开明松了口气,“总算赶上回家过年了,还不错。你爸爸应该再过几天可以回来了。好好在家休息。晚上和小笛一块儿过来吃饭。”
辛笛的反应是一样的,“总算回来了。我打电话把严旭晖骂得狗血淋头了,居然派你出这种差。”
“喂,小心砸我饭碗啊。”辛辰好笑,知道严旭晖在辛笛面前向来没有招架之力。
“他也吓着了,天天跟我通电话汇报了解到的情况。这次你好像在贵州待了快一个月了吧。”
“是呀,能这么顺利回来,已经很走运了。”
“那倒是。索美的业务人员在南方各灾区滞留的时间都长得可怕。你好好休息,晚上我和维凡回家接你。”
放下电话,辛辰去洗澡换衣服,然后走到阳台上看向楼下。放了假的小孩子们仍在雪地里起劲的玩着。她想起小时候,几乎没见过这么大的降雪,偶尔雪能下得堆积起薄薄一层就算得上惊喜了。
那时他们也是这么嬉闹,到处收集积雪,滚雪球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她曾在院中那两棵合欢树下,追着路非,试图将雪塞进他衣领里,而他握住她赤红的手,就如她此时对着这些孩子一般,纵容的笑。
一回到这里,回忆就自然浮现,她却并不觉得困扰了。如果连这样的回忆也没有,她的生活真正成了一片空白。
她拿起手机再打路非的电话,这次听到的是关机的提示。
过了几天,辛开明带着白虹回来,住在大哥家里,受到了热情接待。雪一时停一时下,直到春节前慢慢停下来,这次罕见的雪灾才告一段落。假期在吃喝玩乐中度过,然后各自买返程的机票。
辛辰到机场时,接到了路非的电话。他的声音显得很遥远,“小辰,现在在哪儿?”
辛辰这段时间打过两次他的电话,全是关机。辛笛闲聊时说其他,“不在本地,应该去父母那儿过年了吧。”回家过年需要关掉手机吗?她有隐隐的疑惑,可是也实在没立场细究。
“我在机场,马上回北京。”
路非“哦”了一声,停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好,我们回头再联系。”
再联系时是几天之后,不过是简单交谈几句。路非没有问起她在贵州一个月的生活,也没有提起自己的去向,辛辰自然也不问。
工作室的工作在节后排得满满的,经常还要加班。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匆忙些。等辛笛来北京参加每年例行在三月底举行的服装博览会,辛辰才惊觉,北国春来迟迟,这个漫长而严寒的冬天也终于结束了。
四年前,她就是这个时间来到北京找工作,又在漫天风沙中匆匆离开。
四年的光阴流逝、季节更替,青春纵然没有弹指老去,也蜕去了最后一点儿天真。这个城市天气仍然干燥,天空仍然灰蒙蒙的,可是据说这两年已经比较少见那样的沙尘暴了。
她终于在这个城市待了下来,上班、下班、与同事出去娱乐、认识新的驴友做短程徒步,过着平静的生活。
辛辰和辛笛约地方吃饭。辛笛谈起路非,“他的工作似乎很忙。我也好久没看到他了。通电话时经常说在出差。”
辛辰与他的电话联系不算频繁,并不接这个话题。
“你原来住的地方已经开始动工打桩,修建购物广场了。我还打算去投资一个铺面,以后出来做工作室。铺面中接比较高端一点儿的礼物设计定制。”
“这和你的工作冲突吗?”
“我和老曾谈过这个构想。他也初步同意等我将这一季设计完成以后,辞去设计总监的职务,以工作室的名义承接每一季服装的设计。这样我能摆脱行政事务,对设计的把握程度和自由度会高很多。”
辛辰知道辛笛想成为独立设计师不止一天两天,但她父母一直反对,“你打算怎么跟大伯大妈说?”
“我先不跟他们说,”辛笛显然将这件事谋划已久,轻松的说,“反正我会跟索美签订合同,提供他们要的设计,这一点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只是成立工作室和投资铺面需要钱,我的钱全在我妈那儿,有点儿麻烦。维凡倒是支持我的决定,说愿意跟我一块儿投资。我还没决定要不要跟他搅在一块儿。”
“我手头有拆迁款没动用的,你要用,只管跟我说。没结婚前,跟男人经济上有来往是不好。”
辛笛笑着拍拍她的手,“嗯,辰子,我知道。我再考虑一下,需要跟你开口的时候不会客气的。其实,”她迟疑了一下,声音低了点儿,“他跟我求婚了。”
辛辰有点儿吃惊,饶有兴致的看着堂姐略微红了的脸,“你同意了吗?”
“当然没有。老实讲,他很好,我跟他相处的很开心。我怕真结了婚,倒没现在的默契了。”
“你不会是觉得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吧?”
“爱情会不会葬送在婚姻里我不清楚,至少婚姻代表承诺和责任吧。我只觉得,结婚这件事就跟当设计总监似的,只是名头好听,说出去再不是大龄剩女,能对父母和好奇人士有个交代罢了。可相应的也会多了好多事,让两个人相处得不再单纯,而且免不了耽搁我做设计的时间和精力。”
辛辰哑然失笑。她想,戴维凡大概万没想过,把婚姻捧到一个女人面前却没受到重视的可能。看来他要做的努力还真不少。而她的堂姐在享受爱情,这就足够了,“婚姻是怎么回事我没概念,不发表意见。反正你要用钱就只管记得来找我。”
小马在黎平乡村拍摄的照片投递出去,果然如他预期的那样,得到了一个颇为重要的社会纪实类摄影奖项,一时颇为意气风发。严旭晖当然也忙不迭将这个奖项增加到工作室的宣传资料上。在承接的广告拍摄结束后,严旭晖派小马继续去黔东南完成剩下的拍摄工作。这次辛辰手头工作很多,他带了专职摄影助理过去。
半个多月后,小马完成拍摄回来,将图片资料交给辛辰处理,“这次雪灾影响真大!据说部分偏远山区到这个月才完全恢复供电。”
“是呀,那边与外界联系的路只有一条,维修起来确实困难。不知道我们待的那个村子现在怎么样了。”
“我把钱带给村支书了。”小马出发前,辛辰交了两千块钱给他,托他带过去捐给他们住了半个来月的小村子。小马马上表示,他会拿同样的数目一块儿捐出去,“听他说打算征求大家意见,补贴给几个房屋倒塌的村民。他还让我谢谢你呢。哦,对了,我们走的第二天,有人到村子里去打听过你。”
辛辰一怔,“谁啊?”
“是运送救灾物资的军人,说是受人之托,沿路打听到那个村子,一定要找到你。老书记还挺八卦的,刨根问底才知道,原来我们走之前一个礼拜吧,前面山沟不是翻了辆卡车吗?那辆车带进来你一个朋友。他们受伤后被送去县城抢救。你朋友在医院里还是不放心,又托后一批进来的人找你,想带你出去。”
小马走开以后,辛辰对着电脑呆住了。她头一次在工作时间完全陷入了非工作状态,神思飘荡,心乱如麻,却完全不知道想到了哪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她心头回响:他曾去找她,他们曾近在咫尺——在山村,隔一座山头;在县城,隔几条街道。
过了不知多久,她拿起手机走到楼梯间,拨通路非的号码。路非的手机转入全球呼状态。她只能回来,收摄心神继续工作。到了快下班时,路非才给她回复电话,“对不起,小辰,我刚开完会。”
她却不知道说什么了,握着手机不吭声。路非疑惑的说:“小辰,怎么了?”
“你伤到什么地方了?现在怎么样了?”她声音沙哑的问。
路非也怔住,停了一会儿才说:“早没事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路非显然给问住了,又停了一会儿,“已经过去了。”
这个回答这个回答激怒了辛辰。她深呼吸了一下,语调平平的说:“过去了就好,希望你完全康复了,再见。”
下班出来,小云兴致勃勃问辛辰:“五一打算去哪儿玩?”
她心不在焉,“三天假,能去哪儿?也许去古北口金山岭长城走走。”
她在一次周末周边徒步中巧遇了去年同游滇西北的领队老张,谈起居然没正经去长城看看。老张大笑,说去他说的那条路线徒步,看得到比较完整的一段长城,游人相对较少,风光也不错,可以借宿农家,两天时间足够。
小云大摇其头,“我实在理解不了驴子的快乐,还是做一头猪比较好。”
她被逗乐了,“再见,快乐的猪。”
到了假期那一天,辛辰早起,背上轻便背包到了东直门,在那儿与老张和其他人碰面,准备乘长途汽车到密云,再在那儿换车前往古北口。
老张正与他们讲着去年从泸沽湖徒步去亚丁的那段行程,“在达克谷多垭口赶上大冰雹,然后是一夜暴风雪。哥哥我差点儿把命丢在那里,算是徒步生涯最惊险的一次了。”
有娇俏的女孩一脸向往,“多难得的体验。”
老张苦笑,“小妹妹,你要在那儿就不会说这话了。冻伤可真不是好玩的。我们算走运,找到了宿营地。尽管四面漏风,也比在外面雪地里扎帐篷强。听说往年有驴子在那条路上冻得要截肢。”
辛辰手里拿的水瓶一下掉到了地上。旁边有人拾起来递给她,她机械的说声:“谢谢。”
老张清点着人数,“差不多来齐了。上这趟车吧。”
大家鱼贯上车,辛辰突然说:“对不起,老张,我不去了。有事先走。再见。”
第二十六章你始终在我身边
(他们所求的,大概不过是和时间抗街,努力将无情的岁月流进试图冲剧带走的那段感情固执地握在掌心。)
辛辰买了最近一趟航班的机票,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机场。坐到飞机上,听到播音提示关手机系安全带,她机械地拉过安全带,好一会儿才对上去扣拢,这才惊觉手抖得厉害。
她心内念头乱纷纷地翻涌,却根本不敢说服自己冷静下来细想,全程坐得笔直地看着前方某个地方出神。旁边的旅客是个中年男士,看身边年轻女孩搁在扶手上握得紧紧的手和僵直的坐姿,心生怜意,安抚地说:“小姐,你是头一次坐飞机吗?不用紧张,放轻松会好受一些,再过大半个小时就到了。”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哦,谢谢。”
任那人再搭汕别的,她都没心情回应了。
好不容易挨到飞机降落,她匆匆下飞机,出来上了出租车。司机发动车子,问她上哪儿。她一下顿住,犹疑一会儿才说:“师傅,你先上进城高速再说。”
快要下机场高速了,司机刚要开口,辛辰报出了一个湖畔小区的名字。司机依言打方向盘,转向另一条大道。
小区门口保安问他们去哪儿,她不假思索地报出了房号。
保安递给司机临停卡放行。她指点司机开到了那栋别墅前,付钱下车,在院门前停住脚步。
站了好一会儿,她试着推一下院门,里面上着闩。她迟疑一下,伸手进去抽开门闩,顺着青石板走进院子。
天气晴朗,阳光透过树荫洒下来,在地面投下不规则的光斑。看得出这里已经装修好了。对着院门的客厅窗帘低垂;庭院更是经过细心规划,用青石板铺出窄窄路径;院子一侧、种的是她熟悉的合欢树,羽状树叶繁密地俏展着;沿着强爬着凌霄与牵牛花;从她那儿搬来的花卉有序地放在铁艺花架上。月季、石榴与天竺葵怒放着:蔷薇己经萌发了花苞、盛开应该就在这几天了。
合欢树后面是一间半开放式的阳光室,摆着藤制沙发与小小芝藤制圆桌,圆桌上放着一副国际象棋。路非正坐在沙发上,对着面前的棋局出神。
她站住,并没发出声音。路非却似乎突然心有所感,回过了头,有些惊异,随即脸上现出笑容。他伸手拿起旁边的一个手杖,站起了身,“小辰,你怎么来了?”
他穿着白色T恤、灰色运动长裤和一双CRoCS帆布鞋,左手摆着手人手杖,步子缓慢地走出来。
辛辰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将尖叫堵在了口腔内,惊恐地看着他。她几乎不能正视眼前这个情景,想要拔腿转身跑开,远远将这一切甩在身后,可是她没法迈步。只一动不动站着。
路非走下阳光室前几级台阶,“快进来,小辰。”
辛辰呆呆看着他,手仍捂在嘴上。
“怎么了?不舒服吗”
辛辰放下手,嘴张开又闭上,终于努力开了口,“你的腿,路丰,你的腿……”她的声音沙哑哽咽得没法继续下去了。
路非连忙伸手握住她的手,“别怕。只是骨折,已经快好了。”
这句话砸得辛辰好半天消化不过来,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处。路非牵着她走进了阳光室,再替她卸下身后的背包,让她坐到沙发上,她仍然处于直愣愣的状态。路非在她身边坐下,将手杖搁到一边,伸展着双腿,抬手摸她额头,哪里都是冷汗。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要喝点儿水?”路非担心地看她,伸手去摸手杖又准备站起来。
她的手闪电般按到他右腿上,“你别动。”马上又缩回手,“对不起,按疼了吗?”
路非现出哭笑不得的神情:“小辰,你按的是我的右边大腿,那里没事。我只是左边小腿胫骨和腓骨骨折,而且早就用钢钉固定,己经快复原了。”
辛辰定定看着他。从知道路非去黔东南找他受伤以后,她内心一直充满无以名状的惶惑惊恐,只努力压制着自己不去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