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若栎眼中一阵酸涩,“爱情里哪有公平可言?”

“说得也是。我们总会为某个人放弃自己的坚持。”路是也有点惆怅,“不过,还是不要放弃自我的好。”

“姐姐,你会这样牵挂初恋吗?”

路是一怔,记起自己曾跟一个小女孩回忆过初恋,而那个女孩毫不迟疑的坚持,让她在很长时间都对自己的生活起了小小置疑。

可是她现在只能苦笑摇头,“初恋在我心中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不过每个人大概都会自觉不自觉地把某一段感情看得特别重要一些。不一定非得是初恋,也许是因为一段时光、一个回忆有特殊意义,也许是因为付出得足够多,而以后再没有那样付出的心力和机会。”

“是啊,他把他的那份回忆神圣化了。相比之下,别的都无足轻重可以放弃了,哪怕我们在一起也有很开心的日子。”

当然他们一样有过非常愉快的回忆。路非含笑的温柔神情浮现在她眼前,那种愉悦毫无虚假,可是现在想来分外讽刺,所有的开心都似乎罩上了阴影。她突然发现,其实有很多蛛丝马迹,只是她都刻意忽略了。爱情让人如此盲目,她只能苦涩地想,她从来没有选择。如果给她机会,不知道她是愿意甘心一直盲目下去,还是清醒接受现实。

“你是个很好相处的女孩子,若栎,又对他足够用心。我一点儿不怀疑,他和你在一起会开心。可是人都是贪心的,付出越多,想要得到的也会越来越多。你现在在想的可能是和他结婚就好,迟早你会发现,自己得到的并不完整,一样会不平衡,一样会怨恨凭什么婚姻只是靠你的努力在维护。听姐姐的话,算了吧。”

“大家都劝我算了,我再坚持,又能怎么样?好像只剩下去对着叔叔阿姨哭的一条路了。可是以他现在这个坚决,我真要那么做,不要说回头,我们大概连再见面的余地都没有了。”纪若栎伸手碰一下鼠标,看着显示屏上屏保图案散开,照片重新出现在眼前,停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也腻味了,姐姐。本来我还想争取一下,现在一看,好像没必要费这个事。希望他不会后悔,不会失望。”3Q手打

第十六章往事不必再提

你的决定,我管不了。不过我可以明白告诉你,我不会为你改变我的计划。你要怎么样,对不起,那都是你的事了。

拍摄时装图片听着浪漫唯美,其实是个很累人而单调的工作。摄影师不停吆喝指挥模特,模特不停换装卡位摆各种的姿势,化妆师不停补妆,助理不停调整灯光、整理衣服、置换背景道具。辛辰要做的则是不停地对比拍好的一张张照片,随时做着调整修改。照例忙到深夜,所有人都精疲力竭,严旭晖才宣布收工,放大家休息。

四月花园离辛笛的住处不算远。辛辰谢绝严旭晖送她,也懒得叫车,一个人顺着老城区的街道往回走。这一片街区治安良好,纵横交错的道路她早就烂熟于心。她很喜欢在凉爽的夜晚慢慢独行的感觉。

走到一间即将打烊的饼屋前,她停下来,买了蛋挞和哈斗——这两样甜食是她和辛笛都喜欢吃的。她拎在手里,再到旁边便利店买了一个巧克力蛋筒边走边吃。转过一个街道,她一抬头,停住了脚步。

路非正站在不远处的昏黄路灯下,脸半隐在黑暗中,身影被斜斜拉长投射在人行道上。这个景象分明是她熟悉的,从前他曾站在相同的位置等她。然而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停住脚步,惘然回想。

当然过去得太久了。不知道是记忆模糊还是眼前情形有点恍惚,所有的一切都显得不够真切,简直如同转过拐角走上回家的路,却突然误入了某个梦境。3Q手打

辛辰先走到一边,将还剩一半的蛋筒扔进路边垃圾箱里,然后转身走向他,“你好,路非。有什么事吗?”

路非看着她,薄薄的嘴唇紧紧闭着不说话,下颚的线条明显咬着牙,似乎在努力克制着某种激烈的情绪。她有点儿吃惊,疑惑地问:“怎么了?”没得到回答。她想了想,还是说,“本来我不打算专门去说那些多余的话,不过你既然来了,我想还是讲清楚比较好一点儿。”

她认真看着他,“可能乐清跟你讲的话让你误会了。他跟你讲的那些是事实,但请不要漏掉一个前提,在太白山上那会儿,我正在发高烧。大概一般人碰到那种倒霉情况会叫妈妈,偏偏我没妈妈可叫。当时说了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我不用为病中说的胡话负责,所以千万别把那个当真,好不好?”

路非仍然不说话,只紧盯着她。辛辰无可奈何地继续说:“我从读大学时就开始徒步,决定去秦岭和你没有关系,生病只是一个意外。在那以前和以后,我都碰到过更危险的情况。比如这次去西藏,路上爆胎,车子险些失控冲下盘山公路,难道也要找人来认账不成?不用我解释你也该知道,玩户外,这些情况不可避免,也是刺激人投入的乐趣之一。如果你要为那件事负疚,我觉得就有点儿没事找事了。毕竟我们分开很久,大家都是成年人,为各自的行为负责就好。你和你未婚妻的事,请不要牵扯到我。我可不喜欢被不认识的人找上门来谈判。”

“三年前你去北京,为什么不肯见我?”路非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

辛辰烦恼地皱起眉,“我为什么要见你?好吧,我再多余解释一下。我是去北京求职。工作倒是找好了,可我讨厌北方的气候,又干燥又多风沙,就回来了。我说得够清楚吧?”

路非盯着她,眼神犀利得完全不同于平时,而辛辰不避不让,同样看着他,那双眼睛没有一丝波澜。良久,路非长叹,“小辰,为什么要这样?居然面对面也不肯叫我一声。”

辛辰的脸蓦地变得苍白。停了好一会儿,她笑了,那个笑容冷漠而疏离,“真是个奇迹。隔了三年时间,突然记起我曾和你面对面了。可是已经过去的事,再翻出来没什么意思。”3Q手打

“你的脸全蒙着,我确实没认出你来。如果不是看严旭晖的博客,我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你去北京找过我。哪怕你只喊一下我的名字,一切都不一样。少年时说的赌气话,真的那么重要吗?”

“很好,你就当我一直赌气好了。”辛辰转身要走。路非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拉住她。

“小辰,当时我和若栎只是普通朋友。”

“这个倒不用跟我交代了。我们分开那么久,我交过不止一个男朋友,你有普通朋友、女朋友和未婚妻都是完全正常的。”辛辰淡淡地说。

“我确实该受惩罚,小辰。但你不应该用自己一个人不声不响离开来惩罚我。”

辛辰微微眯起眼睛笑,带着几分嘲讽,“你一定要逼得我在你面前彻底坦白自已的那一点儿卑微吗,路非?那么好吧,我跑去找你了,还神经质地误会了你和别人的纯洁友谊,然后放弃找好的工作,灰溜溜回了家。不仅如此,听到你回来,我又跑了。这次跑得更离谱,差点儿把命丢在外面。这个版本足够狗血有趣,而且戏剧化了吧。”

没等她说完,路非手臂一带,伸手抱住她。他用的力道猛烈,她猝不及防地被拖入他的怀抱中。他一只手紧紧搂住她,另一只手将她的头按在他胸前。这个姿势正是他以前抱她时的习惯动作。他的声音沙哑而痛楚地从她头上传来,“别说了,小辰,一切都怪我,我没有在一拿到学位后就回国找你,伤了你的心。”

辛辰的脸贴在他胸口,隔着衬衫能感受到那里激烈的跳动。她一阵失神。往日记忆如同潮水般翻涌袭来,从心头到指尖掠过一阵酥麻,让她突然没有挣扎的力气了。只能软软靠在他身上。

然而充满呼吸的,是他身上混合着须后水、沐浴露的清淡味道。这是属于一个成熟男散发的气息,并不是她少年时熟悉并愿意安心沉醉的大男孩怀抱。意识到这一点,她调整出一个笑意,努力仰起头看着他。他的手仍然扶在她后脑上,手指插入她发丝内,固定住她。

几年来两人头一次如此靠近地对视着,他深邃的眼里情绪复杂——痛楚、怜惜、无奈——如此深切,让她再无法维持嘲弄的表情。那个笑意像片残破的叶子被吹离枝头,一点点离开了她的面孔。3Q手打

“对不起,路非,我忘了你一向爱揽责任上身。我现在有很恶劣的幽默感,喜欢乱开根本不好笑的玩笑。请别当真。”她心平气和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承认,我的确去找过你,只是知道当时你也在北京,想见见你。等真的看到你以后,我有点儿尴尬了,突然意识到,我们早分了手,几年没见,算是陌生人了。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我没权利在说了不用再见后,又去任性地当别人生活中的不速之客。于是我走开了。就这么所简单。之前不说,不过是不想把事情弄复杂。”

路非深深地看着她。路灯光下,她的面孔清瘦,下巴尖尖,褪尽了少女时期的一点儿婴儿肥,再没有那份如刚成熟桃子般的饱满圆润。此刻她坦然迎着他,眼睛依然清澈如水,不带从前惯常流露的那份爱娇色彩。她的声音清脆柔和,显得镇定而平静,没有任何负气意味。路非只觉得心中那份疼痛更甚,他扣着她后脑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她能感受到那修长手指突然施加的压力,却只一动不动地站着。

“你不愿意提这个就算了,小辰。”他轻声说。

他完全明白,她这一番条理清晰的回答看似言之成理,其实是在回避,在轻描淡写,在搪塞。

仁立于北京的风沙中一动不动几个小时,面对他和纪若栎时保持缄默,独自离开北京返回老家,又避开他独自去徒步,这当然不是简单的生气或者赌气,她大概只是死心了。他有很多问题堵在心头:你一个人站在那里想的是什么?你对我真的已经失望了吗?那天你伏在我车头上写了什么?你终于从心上抹掉我了吗?但他清楚知道自己没权利再问什么,更不忍心触动她可能已经愈合的伤口。

辛辰看上去松了口气,似乎满意于这样将事情交代过去。她轻轻挣开他的怀抱,退开一点儿距离,“我们讲好,都别再提以前的事了,尤其不要把我扯进你和你未婚妻的纠葛里面,我的修养始终说不上好,恐怕没多少耐心这样跟人反复解释。”

“没什么再需要你来解释,我惹出的麻烦我会全收拾好。”

辛辰点点头,“那就好。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再见。”

不等她转身,路非伸出一只手再度拦住她,“等我能够再来面对你,小辰,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辛辰睁大眼睛看着他。良久她礼貌地微笑了,“这不是一个好提议,路非,我都说了往事不必再提。”

“你不愿意提的事,我保证再不会追问探究。”

“可是说到重新开始了,我们能当做从前不认识,什么也没发生,若无其事再来一次吗?”她耸耸肩,“不,路非,你大概没什么变化,还跟以前一样,不过我可真扮不来天真少女了。”3Q手打

“你当我有恋童癖,喜欢小女孩吗?我爱的是你,小辰,以前的你,现在的你,只是你。”

辛辰微微一震,提着食品袋的手指下意识地握拢抓紧。她清楚记得,从前他们在一起时,那个内敛得超出年龄的男孩子从没对她说到过爱。他只是那样爱怜地注视她呵护她,而她当时自信满满,坦然享受他的温柔,并不需要索取语言来肯定自己的拥有。在一切都已经改变了的今天,却迎来了一个迟到的表白,她的指甲不知不觉嵌入了掌心。

路非继续说:“我一向沉闷,把自己的感情看得太过矜持,总以为有些话不必说出来。如果不是你在十五岁时吻我,我不知道这一生要错过什么。现在我也没资格再对你有更多要求,我只想请你给我一个机会。”

“你也许不恋童,可你对我的认识确实停留在十五岁了。”辛辰再度眯起眼睛笑了,“对呀,我那会儿是够疯的。只要我喜欢,我就没一点儿犹豫地断定别人跟我有同样的感受。我不后悔那么疯过,但是你不能当我一直活在十五岁呀。我今年二十五岁了,路非,谈过好多次恋爱,甚至跟人讨论过结婚的可能性。我们七年多没见面,北京那一次可不算数。你现在对我说爱,我只能说谢谢对不起,我的爱没那么强悍,经不起时间和距离的考验。而且你该记得,有一点我倒是一直没变,还是没有停在原地等人回头的习惯。”

“小辰,看看现在的我——快三十岁的男人,一直爱着一个女孩子,却一再弄丢了她,同时又辜负了另一个人,把别人和自己的生活弄得狼狈不堪。你觉得我会狂妄到要求你在原地等我吗?”

辛辰注视着他。他的面部轮廓清朗依旧,英挺的五官有了成熟韵味,然而神情焦灼苦涩,眉头微蹙,下巴上有隐隐的青色胡楂儿。她没法将这张面孔和记忆中那个湿润如玉的大男孩重合起来,只能微笑,“你让你的负疚感泛滥,把自己弄混乱了,甚至不惜取消婚约来补偿我。可我不认为你有需要负疚的地方,更不认为我需补偿。你这样对你的未婚妻算不算公平不关我的事,不过拿一份我不需要的感情来补偿我,对我也算不上公平。”

“负疚?我承认我有,可是你以为我对你的感情只是一点儿负疚那么简单吗?”路非看着她,轻声说,“不要急着对我的感情下结论,小辰,也不要急着拒绝我,给我一点儿时间。”3Q手打

辛辰哑声一笑,“别找我要时间,路非,我给不了你。你的建议对我没吸引力。我的年纪并没白活,再不是那个太需要抓紧一个人求得安全感的小姑娘了。如今和人恋爱,我图的是开心和快乐。对着你,这个感觉太沉重了,我负担不起,还是算了。”

路非握住她的的手,将她紧紧握拢的手指一一拉开,拿过那个食品袋,注视着她的手,依然纤细,但掌心有几个深深的月牙形指甲印痕。他抬起来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不管你要的是什么,我尽我的努力来给。如果我努力后,达不到你的要求,你可以拒绝我。什么时候,什么理由,我都接受。”

“我刚才说过,我长大以后,再没让自己去当别人生活里的不速之客。同样,我也不欢迎我生活里出现的不速之客。”辛辰往回抽自己的手,疲惫而无可奈何地说,“你的决定,我管不了。不过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不会为你改变我的计划。你要怎么样,对不起,那都是你的事了。”

路非推门进来时,显得意态消沉。辛笛本来积攒了不少问题,可看到他的样子,只能叹气,“辰子在四月花园加班还没回。她去北京找你,你竟然不知道吗?”

“我没认出她来。”路非沉默一会儿,只简单地说。

辛笛回想严旭晖博客上的照片,一时无话可说。北京每年三月底都有一次大的服装博览会加时装周。她从读大二一直到工作,年年都去,赶上过两次沙尘暴。街上到处是黄土,所有的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戴着大口罩和墨镜,用索美设计部小姑娘出门前对镜自怜的话说就是:亲娘也未必认得出女儿我了。她们住的酒店前面是个风口。出来等出租车的工夫,个子娇小的她猝不及防,被风吹得啪地一声贴到墙上。旁边同事看得狂笑,然后掩口不迭,原来是满嘴沙子了。

如里那张蒙面的照片不是挂在严旭晖的日志里,她也认不出是辛辰。下午她给路非打过电话后,马上打严旭晖的电话兴师问罪,“老严,三年前那会儿明明我也在北京出差。我们在国展、时装周发布会差不多天天碰面,你怎么没告诉我辰子去了北京?”

严旭晖弄清她说的是什么后收屈,“辛辰不让我说啊。她一来就到处面试,说一定要找好工作再跟你说。哪知道她找好了工作又突然说要回去,还让我别跟你提她来过北京。”3Q手打

辛笛哑然。她当知道辛辰平时开朗背后的那点不不声不响的倔强。严旭晖在电话那边长叹一声,“老实跟你讲,辛笛,当时我是真想留住她,都跟她表白了。我喜欢她,希望她做我女朋友,留在北京,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她。可她只是摇头,说她如果付不出同样的感情,就再不会随便敷衍别人的真心了。”

放下电话,辛笛自然说不上心情好。戴维凡打电话说要接她去吃饭,也被她没好气地推掉了。

路非在她这儿略坐了一会儿就要走。辛笛知道他肯定是出去等辛辰,并不挽留。“我现在不大确定翻出严旭晖三年前的博客给你看算不算做对了。很明显,辰子并不愿意别人再提这事。”

路非黯然,“我知道。可是我想求的不是她的原谅。她一个人背负了这么久,不管怎么样,该轮到我了。”

辛笛看他下楼,昔日英挺笔直的身影都透着落寞,只能再次断定,复杂纠结的感情对别人来说意昧着什么她不知道,对她来说,确实还是能避则避的好。

她洗了澡换上睡衣,用微波炉做了爆米花,倒了小半杯红酒,窝到沙发上一场接一场地看时装发布会。画板搁在膝头,铅笔握在手中,随时有点儿灵感就马上画下来。这是她周末的保留节目,一向觉得这样最舒服惬意,比任何约会都要来得放松。

辛辰拿钥匙开门走进来,把食品袋递给辛笛。她欢呼一声,拿出一个哈斗大口吃着,“我最喜欢吃这家的哈斗,老是懒得去买。哎,你看上去很累的样子,老严这家伙赶工是不是赶得太狠了?”

“还好啊。他手上有不少合约,当然得赶。这几天把四月花园的部分拍完就该进摄影棚了。”辛辰坐到她身边,也拿一个蛋挞吃着,“我也可以不用成天跟着了。”

辛笛转动着手指间的铅笔,看画板上随手勾勒的一个草图。那个简略的面目仍是辛辰,眉眼盈盈的俏丽着。她画这个面孔已经熟极而流,完全不用费思量。此时看着身边这镇定得好像没有情绪起伏的辛辰,却有些疑惑——她画的真是辛辰吗?是她一直认为青春无敌的十六岁的辛辰,还是活在她对于纵情任性青春的想象中的一个幻影?

“在想什么呀?看发布会都不专心了,倒看着我。”辛辰早就当习惯了堂姐的模特,并不怕她审视的目光。3Q手打

她还是波澜不惊了。辛笛叹气认输,只得重新看向电视,突然失笑,示意辛辰也看。屏幕上是时装发布会终场,一个戴墨镜的瘦削黑衣老人正左拥右抱出来谢幕。辛辰对时尚没多少概念,自然不知道是哪位大师。

“KarlLagerfeld,号称时尚界的恺撒大帝。六十多岁了,据说用十三个月减了四十来公斤体重。现在穿的是美少年的最爱,“DiorHomme。这个牌子的衣服只适合电线杆样的身材。

“你还说我纵山是自虐,要依我看,这位老先生才算是对自己够狠。”

“嗯,看看他再看看我们,就着爆米花喝红酒,快睡觉了还在吃哈斗跟蛋挞,突然觉得很开心了。”

辛辰舔好指上的蛋挞碎屑,承认她说的有理,“是呀,我一直认为,要求不高的话,开心并不难找。只要不是刻意跟自己过不去,那把自己活成一个悲剧的几率还是比较低的。”

“可是要求不高,会不会错过更值得投入的人和事?”

“反正越大就越知道,投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既然做不到投入,又何必在乎错过?我不操这个心了。”她站起身,伸个懒腰,“去洗澡了。”

“辰子——”

辛辰低下头来看着她,她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辛辰一下明白了,笑道:“这么说,你也看了严旭晖的博客吧?好像就剩我这当事人没看了。他那爱抒情、夸张的习惯,真不知道把我写得有多凄凉。要命!”

“还好,写到你,他还算克制含蓄。辰子,去北京的事,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

“其实现在说来也没什么,就是自尊心作祟吧。”辛辰语气轻松,“本来只想找好工作再跟大家说,后来灰头土脸回来了,自然更没说的必要了。”

辛笛看着她,也笑了,“知道吗,辰子?我有时真的想,如果你不说,我似乎再不用向你什么了。对于任何问题,你都有了一个现成的、非常流利的答复。”

辛辰呆住,摸摸自己的脸,“我居然没脸红,可怕。我向天保证,笛子,我没有敷衍你的意思。”

“我明白我明白,你不是敷衍我,可是我真的有点疑心,你是在敷衍自己了。”3Q手打

辛辰站在原地,侧头想想,苦笑一下,“是呀,这么一说,我都弄不清楚,我是真不在意了,还是装着装着,连自己也哄过去了。”

辛笛倒有点儿受不了她自我反省的样子,秀丽的面孔透着无可奈何和认命,只能认输地摆手,“得了得了,你去洗澡吧。只早点儿睡。明天我能休息,你可还得去受严旭晖剥削。”

“对了,笛子,我不会住很久,你怎么还这么费事买了新床?”

她以前偶尔会住这边,都是把书房里一个两用沙发放倒当床,可是昨天晚上头一次过来,就发现里面居然放了张崭新的铁艺床,乳胶床垫上铺了全套浅米色的床上用品。辛笛昨天回来得晚,她也没顾上问。

辛笛笑道:“不是我买的。”

辛辰昨天处理完家当就去工作,她的电脑设备、衣物和那个贵妃榻都是路非送到辛笛家的。她当然不会笨到再去问是谁买的,只能摇摇头去拿睡衣。

辛笛手机响起。她拿起来一看,是戴维凡打来的,懒洋洋接听,“喂,你好。”

“睡了没有?到阳台上来。”

辛笛拿着手机莫名其妙地走上小小的弧形阳台。她住二楼,低头一看,只见戴维凡正倚在院中的车边,仰头对着她。她承认月光如水下,那个高大挺拔的男人看上去相当悦目,“搞什么鬼啊?这么晚不睡还跑过来干吗?”

“下来,我带你去兜风。”

“我都换了睡衣打算睡觉了。”

“看到了。穿这么幼齿型的睡衣,真不符合你设计师的身份。”

辛笛忍不住笑。她个子小,身上这件睡衣是在香港出差时,顶着同事的取笑,去某个牌子的童装部买的。虽然是吊带的式样,可娃娃款的下摆,浅粉的颜色,再配她喜欢的玫瑰花图案,一点儿说不上性感,还真是幼齿得很。“我穿着开心就好嘛。”

“好吧,我看着也开心。”戴维凡笑道,“下来吧,不用换衣服。我们出去转转。我保证好好把你送回来。”

他的声音微微拖长,似乎强忍着点儿笑意,又带了点儿诱惑。辛笛白天刚下的不再和他纠缠的决心一下动摇了。有点儿鄙视自己,可是又想,咦,在如此郁闷的夜晚,送上门的消遣,为什么要拒绝?这个念一动,不免脸红,可是却绷不住不理他,“好,等一下。”3Q手打

她还是回房,在睡衣外面套了件白色真丝长衬衫,对辛辰说:“我带了钥匙。你先睡,不用等我。”

辛辰笑着点头。辛笛趿上人字拖下楼上了戴维凡的车。他发动车子出了院子,侧头一看,只见她的脸泛着红晕,两眼亮晶晶看着前方出神。他本来打叠了精神准备来哄她,可她此时心情看上去不错,完全没有下午接电话时的没好气了。

“想什么呢?”

“我以前印象最深的一次深夜出门,还是十八的时候。”辛笛降下车窗玻璃。头歪在椅背上吹着风,“我爸妈出差。叔叔带我和辰子出去吃夜宵,我才知道,原来晚上有那么多人不睡觉在外面晃荡。”

那是个让她记忆深刻的夜晚。已经十八岁的她头一次发现,这个城市并不像她妈妈安排的那样井然有序——到了十一点以后大家都统一关灯上床直奔梦乡,辛开带她们姐妹去的地方热闹非凡。每一处排档都人声鼎沸,夹杂而坐的人操着各式口音高谈阔论,不时还有卖花姑娘、卖唱艺人穿插来去兜揽着生意。空气中浮动着食物辛辣刺激的香味。吃的什么她没太大印象,只知道回家后兴奋犹存,脑袋晕陶陶的在床上折腾了好久才睡着。

读大学后相对自由了,她也和同学一块儿消夜。不过她并不爱那些油腻的食物和嘈杂的环境,在没了第一次的新奇感觉后,也就懒得出去了。

她长到二十八岁,只在设计想象上天马行空,可一直过的都是循规蹈矩的生活。以前她被妈妈管束得就算出门去小卖部买包盐都要衣履整齐,后来就算独居了,积习之下,却没了放纵自己肆意的冲动。这是头一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刻,穿了睡衣下来赴一个男人的约会,想到这儿,她心跳不由加快。

戴维凡一向自由自在惯了,觉得好笑,“看来你的家教的确严格。”言下之意辛笛自然有数,斜睨着他。他只好接着说,“很好。女孩子这样好一些。我最烦疯丫头了。”

辛笛哼了一声,懒得提醒他,就她记忆所及,他以前的女朋友倒有很多是疯丫头类型,而颇有才华内秀的一个师姐对他频频示意却没得到回应。静谧的深夜,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大路上,清凉的晚风迎吹来,所有烦恼似乎都随风而去,更没必要去提那些扫兴的话题。

“想去哪里?”

“不知道。一直往前开好不好?”3Q手打

戴维凡笑了,“那我直接上出城高速吧。这个样子有点儿像是私奔了。”

“不错,月白风清,不冷不热,确实是个适合私奔的天气。”她动了点儿淘气的念头,“你看我们私奔去哪儿比较好?”

“哪儿都可以,只要是和你。”戴维凡回答得十分爽快。

辛笛靠到椅背上大笑起来,“如果你稍微考虑一下再说出来,会显得有诚意得多,可你答应得没有一点儿挣扎。我改主意了。不上高速,我们就沿滨江路走走吧。江边的风吹得真舒服。”

戴维凡将车开到江滩公园接近出城的地方停下,两人下车。这里十分安静,四下无人,江风浩荡,吹得辛笛身上套着的大衬衫飘飘拂拂。戴维凡从她身后抱住她,“我稍微考虑了一下,好像每次吻过你以后,你会比较好说话一些。”

不等她开口,他的嘴唇灼热地烙在她脖子上。接下来是一个接一个绵密的吻。她不记得她是怎么在他怀中转身,不记得她的胳膊怎么绕上了他的腰,忘情地回应着。3Q手打

第十七章心的缺口

以满不在乎的姿态处理完所有身外之物并不难,然而处理回忆跟过去总是不容易的。她将头伏到膝盖上,一时恨不能就地躺倒睡上一觉才好。

路非看着辛辰头也不回地匆匆走进院子以后,回到自己车上,看看时间,还是打了纪若栎的手机。那边纪若栎隔了好一会儿才接了电话。

“若栎,睡了没有?”

纪若栎轻声一笑,“你觉得我能睡得着吗?”

“那下来坐坐吧。我去你住的酒店二楼酒吧等你。”

纪若栎住在江边一家五星级酒店,二楼酒吧整个南面全是面江的落地长窗,可以远眺江滩。路非过去以后,叫了一杯加冰威士忌,独坐了好一会儿,纪若栎才下来。她穿着灰色上衣和同色的松身阔腿长裤,长发随意披在肩头。路非起身替她拉开椅子让她坐下,“想喝点儿什么?”

“跟你一样吧。”纪若栎意兴索然地说。服务生送上酒,她也并没喝,只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幕下的长江。

她已经在这间酒店住了好多天。二十六楼的大床房,拉开窗帘便是所谓的无敌江景,然而孤寂地对着日出日落、月隐月现下奔腾的浊黄江水,她并没有观赏的兴致。她也不喜欢在这个喧闹得没有章法的城市乱逛。多半时间,她都是抱着胳膊站在窗前,茫然远眺,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3Q手打

“十年前的夏天,这个城市遇到了据说百年一遇的洪水。江水涨到让所有人吃惊的高度,部队被调来参加防汛。”路非指一下滨江路的对面,“我和本地好多人一样,过来看江面差不多与路面持平的奇观,当时站在那个地方。那会儿还有没这间酒店,也没有修江滩公园。”

纪若栎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些,“你会和其他人一样参加看热闹吗?我有点儿不相信。”

“我过来看了,而且发现,有时赶一下热闹场合,也是很开心的一件事。”

当然,以他的性格不会去,可是嘟着嘴一定要去的那个人是辛辰。大雨刚停,城市的渍水缓缓退去,满地狼藉。她感冒刚好,摇着他的手撒娇,“就去看一眼:我同学说站在马路上就能看到轮船浮在眼前。”他怎么可能拒绝她?

防汛形势十分严峻。不停紧张搬运草垫沙包等防洪装备的人流车流,与一路之满指指点点的市民形成了鲜明对比。路非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混杂在这种无所事事的人群之中:想到父亲这段时间该会如何殚精竭虑,不禁忧心。然而侧头看着两眼亮晶晶呈易兴奋地掂起脚尖望向江面的辛辰,他的心却莫名一松,将她抱起来举高一点儿,让她看得更清楚一些。

路非脸上因回忆而起的若有若无的笑意刺痛了纪若栎。她牵动嘴角,讥诮地也笑了,“记得那年旧金山那边举办号称规模最大的国庆日焰火晚会,所有同学都去了,只有你不愿意去。”

“那不一样啊,那时别人的节日罢了。”

“所以你的这个开心好像不止于看了一场百年一遇的奇观吧。”

“你批评过我,说我从来把自己包裹得严实,从来没主动对你说起过去。“路非坦然看向纪若栎,”对不起,若栎。不是我存心隐瞒什么,只是你这么聪明,自然也能看得出,我所有不愿意放弃的回忆,不管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都与一个人有关系。我没办法把这些和别人分享。”

“我聪明吗?我看我迟钝得可以,才会陷进对你的感情里不能自拔。可是又迟钝得不够彻底,才骗不了自己继续下去。”纪若栎只能自嘲。3Q手打

“我们都法骗自己,若栎,我试过自欺,以为我能和其他人一样,让过去的事过去,接受生活的安排,做一份驾轻就熟的工作,忙碌得恰到好外,既有坐在重要位置的感觉,又不至于耗尽心力,然后和一个宽容体贴的女孩子结婚,享受通常意义的幸福。可是我错了。就算没有和她再次相遇,我的心总有一个缺口。我自己没有幸福感,更不可能带给你幸福。我很抱歉耽误了你这么久。”

纪若栎没法再维持那点儿不知是对人还是对已的嘲讽了。路非从来诚恳,但他的诚恳从来都是有所保留的。眼前面前总是内敛的男人突然放弃一向的克制态度,在她面前裸露他关于往昔回忆的小小神往、痛楚与无奈,她不能不意识到,这个坦白提前所未有的姿态,似乎代表他已经放下了所有不确定,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她只能将一个叹息硬生生咽了回去。

“三个月前从美国回来以后,你就开始不断跟我说抱歉对不起。算了,我们留点儿以后见面的余地,路非。我已经请姐姐的秘书给我订了明天回北京的机票。”纪若栎拿起酒杯浅啜一口,凝视着他,“谢谢你没有流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