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迦心慌意乱,待要派人去阻止他,可是,他爬在那么高的架子上,根本是众人料想不到的。
太子也紧张起来,在他旁边,是他的岳父李大将军:“坏了……这次坏了……”
在火的煽动下——人民都会着火。
更何况,此时,这里站的大多数都是非常顽固的信徒,他们也是火一般的性子,单看他们身上自残留下的疤痕的多少就明白了。
芳菲看得胆战心惊,想起安特烈的话,更是双腿发颤,竟然不知不觉就坐在了软舆上。软舆上本来铺着柔软的虎皮,那么舒适,可是,此时虎皮也根本不足以御寒了,一股寒意,仿佛是从脚底窜上来的。
一转眼,才见陛下侧了身子,压低了声音:“你们保护好皇后。”
“是。”
他的手一松,已经放开了芳菲的手,大步上前。
是魏晨和张杰匆匆而来。
魏晨的声音:“陛下……”
烈火焚情8
罗迦压低了声音:“马上行动……”
“是。”
这声音那么小,甚至连芳菲都不明白说的是什么。
只能看到陛下额头上的汗水——这么冷的风,他竟然满头大汗。
他有寒症,虽然得到了控制,很久没有发作了,可是,毕竟尚未根治,而且,在这样的时候,出这么多汗,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忽然明白,为什么谈判到了最后,陛下还是要故作宽容大度,不仅不敢惩罚神殿的任何人,反而还要给予大量的赏赐作为安抚。
就算你是皇帝,也不是说,想怎样就怎样的。
各种盘根错节的势力。错综复杂的派系斗争。
一个弹压不合适,便会激起大规模的暴动。
否则,历代皇帝,无不高声喊要惩处贪污腐败,可是,在那种家天下的政治体系下,根本就无法治理贪官,明明都知道谁是贪官,谁是奸臣,也不敢手起刀落,真正就将贪官杀得干干净净,来一个天下太平了。
他们根本做不到!
不杀贪官亡国,杀完贪官,他们自己的龙椅也坐不稳了。
这一次的辩经会,本就是如履薄冰。
现在才明白这是为什么。
可是,已经迟了。
阿当祭司的笑声在黑夜里,仿佛一个魔鬼在嚎啕:“大神会诅咒你们的……你们这些异端,忘恩负义的东西……烧死圣处女公主,维护神殿尊严……”
一队灰衣甲士,已经冲破人群的阻挠,冲了进去。
阿当祭司看着那些在下面攀爬的灰衣甲士,哈哈大笑:“来吧,你们这些东西……你们这些无耻的东西,背叛祖宗的东西……哈哈哈……我不会怕你们……大神会惩罚你们……大神绝对不会饶恕你们……”
他一边狂笑,一边挥舞火把。
众人真怕他挥舞到展台下面,那些明晃晃的松油,可是一点就着的。
烈火焚情9
但是,那是祖器,任何教派的斗争,都不可能去摧毁共祖的祖器。显然阿当祭司也无意于去损毁本派的至尊宝贝。
罗迦立即辨明了,几乎狂吼起来:“快阻止他,快把他救下来……把阿当祭司救下来……”
他用的是“救”字。
两名灰衣甲士,已经如敏捷的猿猴,攀援到了他的身边。
他们都拿着一种长长的钩子,但是,为了不伤及阿当祭司的性命,他们无法直接出击,只能挥出去,想打掉阿当祭司手里的火把。
可是,已经迟了。
太迟了。
只见阿当祭司手一扬,手里的火把已经点燃了胸口——的衣服!
那衣服上挂着一个袋子,里面全是明晃晃的决明子油。
他显然是早已做好准备的。
刹时,一股焦糊的味道,一股肉体的味道,冲天而出。
“我抗议……我抗议你们这些异端分子……抗议你们对大神不公……”
“天啦,阿当祭司自焚了……”
“为什么呀……”
“阿当祭司……”
一些小小的议论,也很快住口。
诺大的广场上,一片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那高高的祭祀台。
与此同时,阿当祭司已经变成了一个火人,一道血红的火光。火把扔下来,一些附着的木架也被点燃,开始往下掉。
两名灰衣甲士功亏一篑,一名灰衣甲士惨叫一声,被燃烧着落下来的木头架子砸中,竟然从数丈高的台子上掉了下来。
唯有阿当祭司的声嘶力竭:“烧死圣处女公主,维护神殿尊严……”
“严”字尚未落口,他整个人,已经倒下去,一落地,便点燃了下面的一堆木架子,熊熊的大火,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一堆烧焦的枯骨,终于真正永久地陪伴他的大神们去了。
烈火焚情10
所有人,都感到冬天来了——浑身的筋骨血肉都在收缩。
就连一向收放自如的罗迦,也背脊冷嗖嗖的。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退回去的,退到芳菲身边,浑身湿淋淋的,仿佛刚从河里打捞出来。
芳菲狠狠握住他的手,指甲几乎要掐入他的肉里,整个人完全站不住了。
实在太过惨烈了。
谁也想不到阿当祭司会自焚。
以这么信徒、这么极端的方法!
这是属于真正的神圣的死法——那是信徒心目中,最至高无上的虔诚。
仅此一次,神殿在民众心目中的威慑力,更上一层楼。
阿当祭司,竟然以这样的方式作为最后的回击!
这何尝不是最有力,最狠毒的一击?
广场上,本来就汇聚了成千上万的教众。
就算是因为天黑了,军队有意疏散了许多人,但是此时还是有三五千人,终日不曾离去。
不知是谁带头,忽然,人群里响起震天价的喊声:
烧死圣处女公主!
维护神殿尊严!
……
烧死圣处女公主!
维护神殿尊严!
……
一个人的声音,变成了一群人的声音,然后,是几千人的声音。
一声一声,直冲云霄。
仿佛整个北国,都融合在了这样的声音里。
排山倒海一般地压来。
残酷的秋风。
紧接着,便是严冬。
如刀子一般刮在脸上。
秋日的最后几个小阳天,就如一个包裹着糖衣的假象——风平浪静之后,才是真正的绝杀!
芳菲惨然闭上眼睛。
“谁是圣处女公主?”
“她在哪里?”
“快交出来……”
“把人交出来……”
“要烧死她……要让她祭祀大神,祭祀阿当祭司……纳命来……”
烈火焚情11
芳菲身子一轻,脚步很快离地,已经被陛下抱上了马背。
太子低吼一声:“父皇,快走……”
“陛下,快走……”
开道的御林军,左右的魏晨,张杰。
然后是太子,亲信大臣。
连步辇都舍弃了,众人直接上马。
那匹马,芳菲甚至看得那么清清楚楚,那是陛下的坐骑,是他最心爱的宝马。这一次,他也是随身带着。
原来,这不是无形的战争——而是有形的战争。
就算御林军完全拦住了围观众人,可是,那股激越的愤怒的情绪,岂能是三两下就能阻挡的?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颤栗。
神殿,前所未有的变成了一个非常恐怖的地狱。
所有人,都如遭遇了生平的大敌,只知道往平城冲。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就连火把,也似乎永远也照不亮未来的路。
芳菲惨然低下头,陛下是平抱着自己的。她睁开眼睛,还能看到路边一晃而过的那些帝后步辇的仪仗、伞盖——层层的法架,那么威严地来,那么狼狈地去。
信仰的力量,何止要杀人!
就算是皇帝,皇后,也并不是真正能一手遮天的。
否则,朝代就不会那么频繁地更替了。
肚子一阵一阵地疼痛,胸口压抑得几乎要彻底窒息。她惨然闭上眼睛,几乎要晕过去。自己不该来的,真的不该来的。
要险中求胜,可是,这险——已经变成了噩梦。
“皇后……”
是罗迦的声音。
“芳菲,你支持住,我们就要到了,马上就要到了……”
“芳菲……”
她只觉得累了,实在是太累了。
却知道,陛下,比自己还要累了。
她紧紧咬着牙关,坐得稳稳的。甚至不能让自己的痛楚,有一星半点流泻出来。
烈火焚情12
护城河边。
高高的桥。
这座桥,才修好两年。
非常宽大,可以供三辆马车,并排而行。
但是,此刻,桥已经开始摇摇晃晃,被砍得七零八落。
前面的士兵惊呼一声:“陛下,桥断了……桥断了……”
罗迦心里一沉。
路边都是尸体——无声无息的尸体。
仿佛是刚刚才倒下去的——在关键的部位,陷落了老大一块。显然是刚刚才破坏的,因为,安特烈等人的尸首不见——也就是说,是他们都离开了之后,才被毁坏的。零散的石块,散了一地。冲在最前面的一匹顶马来不及收蹄,已经冲进了河里,悲鸣一声,挣扎几下,就陷入了河心。
就是趁着那钟声响起,阿当祭司自焚的时候开始的。
连时间,都计算得十分精妙,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驻守大桥的士兵,像是遭到了一次突然的袭击,死得如此无声无息,甚至连警报都来不及发出。
兵部尚书陆丽冲到前面查看桥梁的被毁坏程度,这时,已经有好些人惊恐地大喊起来:“天啦,失火了……”
“平城失火了……”
一股灼热,一股热浪,一股火海……几乎如火山爆发一般。
可是,却不是从神殿的广场出来的。而是从平城发出来的。
平城里,一股冲天的浓烟,呼天抢地的呐喊,火光几乎映红了半边的天空。比刚才阿当祭司的自焚,何止壮观千百倍?
平城失火了。
能听到隐隐的哭泣的声音,男女奔逃的惨呼……整个城南,一片血红。
这时,两名探子飞也似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跪下:“陛下,不好了,失火了,平城失火了……引起了极大的骚动……有一股子匪徒,在城里纵横抢劫,无恶不作……”
罗迦抱着芳菲的双手,重重地颤栗了一下。
芳菲的身子也颤栗了一下。
文武百官也立即意识到,这是平城遭遇了极大的变故和骚动。而且,这次骚动,很明显是和神殿遥相呼应的。
阿当祭司的惨呼还在耳边,平城就失火。
原来是早就里应外合好的?
打倒罗迦1
文武百官也立即意识到,这是平城遭遇了极大的变故和骚动。而且,这次骚动,很明显是和神殿遥相呼应的。
阿当祭司的惨呼还在耳边,平城就失火。
原来是早就里应外合好的?
罗迦还是保持着镇定:“到底是怎么失的火?”
“火势先从城南开始蔓延的。风一吹,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城南,正是平城的汉人聚居地。
但是,这火焰,是从整个皇城蔓延的。并不限于城南。
“桥是怎么断的?”
“是有人一直藏在桥墩下面,破坏掉的。”
这桥,并不是豆腐渣工程,都是坚硬的石材构筑,要破坏,并非那么容易的事情。可是,这些人竟然把桥都弄毁了。
在辩经会的时候,他们想必就一直在行动了。
芳菲手心一冷,但觉陛下的掌心也冷了一下。
现在,桥也断了。
只能靠渡河。
李大将军已经查看了地形跑上来:“陛下,可以渡船……”
“能找到多少船?”
李大将军面露难色:“只有两艘。”
昔日,小船是渡河的唯一工具,所以,每到狂欢节的时候,小船就非常多,负责担负运输客人的功能。这两年有桥了,小船失去了生意,当然很多就改行了。
别说处心积虑的敌人消灭了小船,就算是不做什么手脚,一时三刻,也根本找不到几艘船。
“陛下,您和皇后马上上船。老臣麾下,好些士兵在南朝水战多时,能够泅水渡江。”
“不!朕就在原地!”
罗迦心越慌,外表越是镇定:“李大将军,马上派士兵渡河……”
这时,太子忽然跑回来,“父皇,桥尚未被完全破坏,只是断了一丈多宽,儿臣已经派士兵用巨石堵塞,骏马可以跳跃过去……”
打倒罗迦2
这时,太子忽然跑回来,“父皇,桥尚未被完全破坏,只是断了一丈多宽,儿臣已经派士兵用巨石堵塞,骏马可以跳跃过去……”
“好,就这样,皇儿,你先率一支人马过河。”
太子稍迟疑一下:“父皇,您和皇后呢?”
罗迦十分威严:“你先过去。”
芳菲此时反倒镇定下来。也不知为什么,肚子也不疼了,只是心底挺着老大的一口气,这么凶险的时候,还有陛下,还有千军万马。
自己挺着这个大肚子,是根本无法骑马过那个断桥的。
罗迦立刻道:“皇儿,你先不要管我们,你马上回去,平城的乱军一定要先诛灭。”
他立即转向:“快,马上想办法回平城。京兆王、陆丽……”
“臣在。”
“你们二人最是熟悉平城的布防和格局。请你们马上协助太子殿下,调动兵马,平息平城火灾。京兆王率五千人南门进,陆丽率三千人北门进,太子居中军,一起进平城,对所有敢于趁机打砸抢的匪徒,一律格杀勿论。”
“臣遵旨。”
“儿臣遵旨。”
京兆王等皇族成员,见起了骚动,比别人更是紧张,一领命,就先往断桥冲去。
这是太子第一次大规模地带兵,而且非常危险。
罗迦终究还是不放心:“李将军,你派士兵泅水过去,协助太子……”
“是。”
太子却立即道:“父皇,现在这里的局势不明,李将军应该保护在你身边。而且,儿臣有京兆王和陆尚书相助……”
李将军本是记挂太子,毕竟是自己的女婿,而且,太子明显经验不是那么充足。但是,神殿的局势更加不明朗,陛下的安危当然更是重要,也道:“陛下,现在局面混乱,老臣一定要先维护你的安危……而且,这里还有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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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罢,皇儿,你要多加小心。”
“儿臣遵命。”
太子匆匆而去。
众臣闻声,都松了一口气。但是,人人都知道,这绝非是简单的一次火灾。
不早不晚,偏偏是在辩经会结束的这一晚。
罗迦心里却更是紧张。唯有他才知道,为了这次辩经会,自己早有准备,在平城布置了许多的防范。这么大的火,根本不可能是二三十个歹徒就能做到的。一定是军队里出现了什么变故——若非有军队混进去,根本不可能造成如此巨大的火灾。
旁边的乙浑,更是震惊,黑瘦的脸上,一双小眼睛不停地转来转去。他穿的官服上,汗涔涔的,渗出一团一团的汗渍,已经快要六神无主了。
他紧张地判断,一遍一遍地权衡,一时,却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
黑夜遮挡了他的神色,但是,黎明很快就要到了。
身后,是神殿巨大的怒吼声,群众的声音排山倒海一般:“杀死圣处女公主,维护神殿尊严……”
渐渐地,就要冲破御林军的阻拦。
前面路绝。
后有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