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再见1

众人喜出望外,芳菲这才走出房门,跨出门槛,头一晕,眼前一黑,几乎栽倒在地。

张娘娘和红云眼明手快,立即扶住了她。

她整个人几乎完全靠在红云身上,声音十分微弱:“我想喝茶……”

“快扶娘娘坐下。”

她坐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张娘娘赶紧亲自捧了一杯热茶来,她喝了,精神才微微一震。

这时注意到,米妃和一众妃嫔都在外面悄悄地张望,却又不敢进来。这些女人,好些她都还是第一次见到,但见环肥燕瘦,人数并不多,主要的就那么三四个。但因为她们平素跟太子也不是那么亲近,所以怯怯的,不太敢进来。

她振作一下精神,缓缓道:“你们都进来。”

老管家和一众妃嫔全部进来。

众人都垂着头,不知道皇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她缓缓道:“殿下这些日子不吃不喝,心力交瘁,导致邪毒入侵,今日,本宫做的是帮他放毒,先清除体内的毒素。等他休息一阵,马上准备好粥点。注意,要白粥,其他什么都不要。”

“是,妾身马上吩咐厨房去做。”

芳菲点点头,这时,总算对米妃有了点好感。不论如何,她时时刻刻都在替殿下着想。现在,殿下最需要的便是如李玉屏一般,巴心巴肝对待他的人。唯有如此,才能让他有安全感。

芳菲和颜悦色道:“米妃,你这些日子也辛苦了,好好照顾殿下,不用担心,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米妃一直在门外目睹了芳菲的施救,再无知的人也看出皇后是在救太子,她很是感激,跪在地上叩头:“谢娘娘。”

“你起来吧。”

米妃出去,张娘娘却不怎么满意了,娘娘可是有身孕的人,折腾了这么久,还没吃过什么东西。她正要开口吩咐,还是王琚察言观色,很恭敬地问:“娘娘累了这么久,老奴马上去给您准备一些膳食……”

永不再见2

芳菲疲惫地挥挥手,点点头:“好的,本宫也饿了。”

这时才记得饥饿,她早上出发,到现在,已经过了晌午了,乱成一团,竟然忘了自己还没吃过什么东西。

张娘娘低声地吩咐,说了些娘娘的注意和忌口,王琚听得非常仔细,一丝不苟地记着:“好好好,老奴一定办妥,一定办妥。”

王琚立即吩咐下去,半柱香功夫,热气腾腾的饭菜便上来了。

芳菲也顾不得注意都是些什么,略略吃了一些。

张娘娘等人的饭菜也送来,主仆几人都吃了。

外面,那些妃嫔还是小心翼翼地伺候在一边,芳菲叫她们下去,她们也不肯。芳菲端着碗,看着这些精致的菜肴,却很不是滋味。

放眼看去,太子府邸的悲哀气氛,其实已经淡下去了。北国人和南朝不一样,对死亡看得不是那么严重,他们讲究升天了,就是陪伴大神去了。所以,家里死了人,总是悲哀两三天便一切如常,生者照样谈笑风生,而且不忌荤腥。所以,王琚吩咐来的膳食里,已经是正常的大鱼大肉了。

其他妃嫔,悲哀的当然不是李玉屏死了,而是怕太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众人就失去了依靠。

尤其是米妃,太子妃一死,以后,太子可就是皇帝啊!

皇帝,这就意味着,众人中的一人,就会成为皇后!

因此,哪个妃嫔不尽心尽力地赶来伺候?

就算太子再不需要,也是要来守着的。决不能让米妃一人专美。

她暗叹一声,这太子府,真正悲哀的,不过殿下一人而已。

人死如灯灭,真真是要珍惜眼前人,死后再怎么悲哀,也是无济于事的。

张娘娘小声地提醒:“娘娘,时辰不早了,该回宫了。”

她点点头:“好,等殿下醒来,我再诊断一下,就马上回去。”

永不再见3

众人不知道殿下什么时候才会醒来,但是,殿下这种状态下,硬要劝娘娘马上回去,也不现实,众人便也陪着娘娘一起等着。

张娘娘小声问:“娘娘,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芳菲摇摇头,摸摸肚子,那小家伙仿佛懂事了,这么劳累的一天,竟然都没有出来折腾过。也因为如此,心情忽然变得很是轻松,看着窗外,风和日丽,秋意盎然,竟然不是那么萧瑟了。

因为有生命,一切怎会萧瑟呢!

她呵呵一笑,自言自语地悄然说:“小宝贝,父皇说你很懂事,你果然懂事。”

也不知为何,在这里,曾经目睹死亡,所以,更加爱惜生命,尤其是孩子的生命,从未有过的热切的期盼,热切的憧憬,那么强烈地想看到它的出现。

此时,竟然还期盼陛下!

希望快点见到他。

高兴了,悲哀了,都想见到他,跟他一起分享。

那才是自己最最强大的依靠。

跟他一起谈谈孩子,谈谈殿下。

她脸上带了微笑,靠在椅子上:“

我先打个盹,太子醒了,你们就叫我。”

“是,娘娘。”

她闭上眼睛,慢慢地放松,等殿下醒了,自己便可以回去了。陛下,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屋子里,米妃早早地赶来,现在,她正式开始了自己女主人的权利,守候着太子。心里,其实是明白的,守着殿下,他第一个睁开眼睛,如果看到的是自己——那就不枉自己辛苦地照顾他了。

当然,还是打着一些小算盘的,唯有这个时候上位,自己的地位才能真正的巩固。

太子妃地位空出来了,谁能不去争取争取呢?

那可是未来的皇后啊!

看看现在皇后的派头,就知道了。

当然,她也是真心照顾太子的,她想,除了自己,谁还能真心真意照顾他?

永不再见4

除了自己,谁还能真心真意照顾他?

她内心,对皇后是表示怀疑的。

而且,隐隐的,越来越不喜欢。

甚至巴不得皇后快点离开,最好再也不要来太子府了。

可是,她当然不敢把这样的情绪表露出来。

就算是当着太子,也不敢表露分毫。

她小心翼翼地守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子终于侧身,慢慢地睁开眼睛。

他本是盖着一层被子的,现在,早已掀开,身上的汗水完全干了,凝固了,青白死灰的脸,变成了一种苍白。

米妃又惊又喜:“殿下,你醒了?饿不饿?”

太子的眼神还是很迷茫,以手撑着额头,像是遗忘了什么,拼命地要回忆起来。

“殿下,妾身准备了粥点,你吃点吧。”

米妃立即起身,从旁边的食盒里拿出一碗温热的粥点。粥点放在一种特别的莎草制作成的保温匣子里,温度正是恰到好处。她试了试温度:“殿下,妾身已经熬好了粥,喂你喝,好不好?”

太子没有回答。

却忽然问:“皇后呢?”

米妃一怔,不经意地往后看了看,但见房门是关着的。她眼里噙了泪水,微微啜泣:“殿下,你可醒了,妾身真是吓坏了……”

“皇后呢?”

“皇后在外面休息,她有孕在身,不能累着,不然陛下是会责怪的,大家都知道,陛下是非常宠爱娘娘的……殿下,皇后娘娘吩咐,你醒了,吃了饭,叫让臣妾去请她……”

她有孕在身!

刚刚的一切,仿佛在梦里!

依稀闪过的美好的往事,原来,早已如窗外的夕阳,已经落幕了。

米妃见他没有做声,立即端了粥,就开始喂他。一碗热粥下去,太子整个人的意识昏沉沉的,眼皮合着,仿佛要睡着了。

永不再见5

米妃见他没有做声,立即端了粥,就开始喂他。一碗热粥下去,太子整个人的意识昏沉沉的,眼皮合着,仿佛要睡着了。

“殿下……再吃一点吧……”

“你出去。”

米妃迟疑一下:“殿下,要不要叫皇后?”

太子没有做声。

米妃出去。

这时,坐在外面打盹的芳菲,刚刚睁开眼睛,神色十分疲惫,见米妃端了碗出来,立即问:“殿下醒了?”

米妃不得不回答:“是,殿下醒了。”

芳菲大喜:“好,本宫再看看,诊断一下,天色也不早了,本宫也该回宫了……”

回宫了!

那三个字,从开着的门里飘进去。

太子睁了一下眼睛,又闭上。拳头,也无意识地握紧。

这时,芳菲已经进去,径直走到他床边,立即拿了他的手,摸了摸脉搏,好一会儿才放开。

米妃好生紧张:“娘娘,殿下没事了么?”

“对!殿下好了。”

芳菲这时才彻底松一口气,知道,殿下的命,算是保住了。

“米妃,你记住,这两顿之内,都只能给殿下服用粥点,第三顿开始,才可以上一些菜肴,不得有任何大补和油腻,更不能用什么参汤、灵芝之类的……就算北武当的参茶也不许服用了。除了白水,白粥,什么都不要食用。”

“是。娘娘。”

她看着太子,这才道:“殿下,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太子依旧没有做声。

心里是放松的,便也不计较他的态度。她转身就走。

这时,太子忽然道:“你等一下。皇后……等一下!”

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回身,微微错愕。太子的声音,好生清醒。

“米妃,你先出去。”

米妃怯怯的,本是不甘愿的,可是,太子发话,她又不敢不听。走出去,只得把门关上。

屋里,只剩下二人。

永不再见6

屋里,只剩下二人。

芳菲转过身,慢慢地看他一眼,对上太子视线的一瞬间,才发现,殿下是清醒了,彻底的清醒了。

他眼里的那种浑浊不见了,虽然迷茫,但是,只是元气大伤后的疲倦而已。她的声音十分温和:“殿下,你还有什么事情?”

他的眼神有些奇怪:“皇后,孤的圣水呢?”

她注意到,他又开始称“孤家寡人”了!

在他清醒的时候,这样说话,心里不知为什么,感到惶恐——比看到他麻醉的时候更加惶恐。仿佛此时的太子,自己已经把握不住了,陌生了。

她也是心平气和的:“殿下既然问起,我也就实不相瞒了。我已经扔了,我以为——你是知道的……”当时,扔的时候,他并没有睡着,他甚至还茫然地看着自己扔掉的。

“扔了?你可知道那是多么金贵的东西?”

她听不出他的声音到底是愤怒还是郁闷!

“金贵么?”她诧异的,“我看不出有什么好金贵的!那是阿当祭司的一种轻微的迷幻药,据说,是用罂粟花加了水银粉,以及其他几种迷药炼制而成的。这不是什么圣水,而是一种毒药!服用多了,就会中毒。我从圣水的剂量来看,你已经服用了三到四次了,我刚刚所做的,便是把你体内的毒素蒸发出来……”

他的声音带了一丝恼怒:“孤家有没有中毒,自己知道!”

她不以为然:“殿下,大祭司诡计多端,他看你在悲痛中,故意给你放了迷幻药,你不能再上他们的当了。我已经下令,任何神殿的人,都不许再进出太子府!”

太子冷笑一声。

芳菲看他,冷笑都比较正常了。那是在表示愤怒,眼里真的一丝麻木都没有了。

这倒是好事。表明他真的好了!

她便放心了,准备出去。

永不再见7

“皇后……”

她站在原地,因为他的声音那么严厉!

殿下,他到底想说什么?

她还是和颜悦色的:“殿下,你好好休息,有话以后再说吧……”

“皇后,孤倒想问问你,到底是谁给你的权利?你自由出入太子府,在我太子府发号施令?”

“!!!”

“是父皇要你这么做的?”

“!!!”

“殿下,陛下是很关心你的。他对你并无任何的芥蒂。”

她的声音有些勉强了,却提醒自己,不能跟他计较,他是病人,他现在就是要撒气的。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凸起的腹部,那是父皇的儿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那么妒恨,那么委屈:“父皇,他既然都对我失望了,还让你来管我做什么?难道他不知道我和大祭司一起,背叛了他?”

“你没有背叛他!”

“没有?你还说没有?哈……”他的笑声那么尖锐,“孤自己都承认背叛了,你皇后还替孤遮掩?你遮掩得了么……”

“陛下没有猜忌你,也没有任何的责怪你!”

“没有?你当然说没有了……”他的目光转向门口。好像在说,既然没有猜忌,为什么这一整天,都不见父皇的踪影?

芳菲忽然明白,他是因为陛下今天没有来。在他醒来的时候,当然希望见到父皇,如此,才可以消除心里的芥蒂。

心里忽然滋生了一种强烈的柔软,可怜的太子。他的要求,其实,只是一个父亲,不要猜忌自己的儿子,希望父子之间毫无芥蒂。希望身边都是真心真意的人,而不是一个个都是腹黑高手,藏头露尾。

“陛下,他这几日都有来看你。今天没来,是因为他去召见群臣了,因为明日就是辩经大会了,大祭司方面请了很多高手,陛下,唉,我们也得准备准备啊……”

永不再见8

他心里一震。

明日便是辩经大会了。

这个,才是真正过不去的关口。

所有的较量,都集中在这里。

他痛苦地撑着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些大臣的劝说,神殿的拉拢,妻子的死亡……所有的事情一起涌来,无一不是要自己信奉大神,遵从大神。

可是,父皇这边,也是这样,要自己支持,要自己坚定不移地反对神殿,反对大祭司!

这不仅是两种信仰的较量,而且是两种势力的较量。

是道教和神教。

是用南人,或者不用南人。

换言之,就是,是否汉化的问题。

这个问题,甚至关系到北国的长远发展,根基是否稳固。

他处于这中间的夹缝中,受到双方的拉扯,就如一根绷紧的弹簧,几乎快要断掉了。

才明白,这一切是如此的艰难!

身不由己!

就算是太子,也往往身不由己!

所有的事情一起涌来,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自己到底该站在哪一边?

“殿下……如果你不参加,就不参加,好好养病……”

他嘶吼:“养病?你以为孤家是缩头乌龟?这个时候就躲起来?”

“你的身子……”她勉强道,“你的身子也不适合……”

本意,的确是希望他借了这次生病,躲起来,既不理睬大祭司,也不偏帮陛下。如此,对他而言,是风险最低的,两边都不得罪。

尽管,她内心里,其实是盼望着他能帮助陛下,站到自己的父皇这一边的。因为,那便是偏帮自己。

“皇后,是不是父皇认为孤家背叛了他,所以不许孤家去了?”

“殿下,你说什么?”

他越想越是头疼,越想越是愤怒:“你们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圣水……把圣水给我……”

永不再见9

芳菲一惊,那迷幻的圣水,仿佛一种轻微的麻醉剂,人沉浸在里面,便变得意志消沉。那是一种无形的瘾,只要上了瘾,便终身难以摆脱,直到死亡。太子才用了三四次,又被蒸了这么久,难道还能上瘾?

她一惊,仔细地看他的眼睛,但见他的眼神并不曾散乱,只是露出一种惶恐不安,那是因为出于判断的两端,无从决策的恐惧,而非真的上瘾的恐惧。可是,他显然要借此,彻底地逃避!

他始终都在逃避!

“快,给我……圣水……给我……”

他无法逃避,又不能判断,所以,便要麻醉!

这已经不是上瘾了,而是不负责任,故意想让自己变得软弱。

她的声音冰冷:“没有了!殿下,我已经把那东西毁了。彻底毁了!再也找不回了……”

他暴怒地喊:“去给孤家找回来……”

“抱歉,本宫没那个闲暇!而且,也不许任何人拿来了!殿下,本宫要走了。”

她的语气更是冷淡,转身就走。

“站住,你给孤家站住!”

她心里更是恚怒。

“皇后……你站住……”他此时还是完全清醒的,其实,麻醉的迷幻早就过去了,随着那一身大汗而去了。可是心里却是不平的,那些愤怒,根本无法发泄。

可是,她却偏不站住,就要伸手开门了。

他大喊起来:“皇后,请你以后不要再来太子府了!孤不喜欢有人在太子府指手画脚,请你自重,维持你皇后的身份!”

仿佛一把刀在砍来。她面色惨白:“你说什么?”

“难道你听不懂么?太子府的一切,以前有玉屏做主。玉屏去了,现在是米妃做主!皇后,你是六宫之主,但不是太子府的主人,这里的一切,都跟你无关,而且,北国的规矩,是不许女眷干政,你这样,算干政了!”

永不再见10

“我……我是救你的命……我没有干涉你……”

“救命?好,你说是就是!这一次,孤就不追究圣水之事了。但是,跟神殿之事,你若再干涉,就休怪孤家不客气了!”

“皇后,你走吧,这太子府,早就不欢迎你了!”

“殿下,我也没有想来,若不是玉屏的事情,若不是你生病了,我不会来的!”

“好,你走!就算孤家死了,也不欢迎你来!”

他甚至不许自己再出入太子府了。

一股气息在体内流窜,憋得慌,肚子隐隐地做疼。

本是要回敬他几句的,可是,忽然没了精神,也没了力气。

“来人……”他大声地喊,那么愤怒。

一直侯在门外的王琚立即进来,哈着腰:“殿下,老奴在。”

“什么人对你们下的命令都不算,这太子府是孤的,孤才能做主!神殿的人来了,照样进出!恭敬招待!”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