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没见过他发怒的样子,有一次,我推门进来让他给资料签字,看到他像个发狂的雄狮子,对着一个医生歇斯底里地发火,声音大得像打雷。
“章冰?”他的声音竟然很温柔!
我抬头不动声色地看他。
“你很有人性。”他说。
来这套,讽刺我?我的眼睛里就有了火气,今天,到此为止,我谁的账也不买!那个吕静,不好好在家里度他的蜜月,提前跑回来做什么!
“说真的,你的眼睛在掉眼泪的时候,很美。”张谭像在朗诵一首抒情诗。
我冷眼看着他,等着他把狗屁放光。
“可是,你太软弱了,善良在某种程度会让你犯致命的错误,你知道吗?”他终于说到正题上来了。不过,他的这句话,让我心头一震,是的,我正在犯致命的错误,那就是,我和吕静,正如农夫和蛇。
我看他的眼神不再凶神恶煞。
“你刚才的眼神适合于手术室,以后记着,生活中的手术是无所不在的,不但是在手术室里。所以把你的眼泪收拾好。不要让它丢人现眼。”他轻描淡写地说。
他的话富有哲理,他在提醒我什么呢?他在暗示我?
不可能的。我多心了吧。我和吕静的事,他不可能知道的。
“你走吧,记着,只是这一次。我最开始欣赏你,就是因为,你不和别的女孩子一样,对意外习惯性地惊叫。但是今天,你很让我失望,我尤其不愿看到我手术失败的时候,女人流眼泪。”他很疲惫地对我挥了挥手。
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低下的头上的丝丝白发。
华发早生。他是个敬业的人,是我的师长。
是的,生活的手术无处不在,应该把眼泪收拾好,不要让它丢人现眼。
张谭,这个一向以凌驾于上的姿态现于人前的主任医师,此时,显得无助而颓败。我突然知道,心里难过的,不只是我一个人。他是个理智又明智的人,他比我更深重地感受到一个人生命的沉重和可贵,因为那个生命是在他的手下,一点一滴地褪尽了生命的质感,他比任何人都有真切而深刻的体会。
只是,他知道,眼泪是于事无补的。
他对我的告诫是真诚而负责的。
其实,我也应该知道,我的眼泪,一半是为那个产妇,一半是为吕静,潜意识里,我不愿承认罢了。我过多地把自己的得失情绪带到了工作中,我是错了。
我退出来,走回观察室,我要对吕静说明,我们,好合好散,这场情感游戏,应该以我的失败告终了,我宣布退出。
然而,当我走进去,那里已经人去屋空。
桌子上放着一张纸,留着些字迹。我拿过来看,上面写着:“宝贝,我真的爱你。遇到你,我感觉自己就像在沙漠中看到了一片绿洲,我是那样渴望得到你的爱。相信我,虽然我们不能形影相伴,但我们是精神上的伴儿,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我的宝贝,相信我,我真的爱你。为什么要把以前的错误说成是欺骗?而不把它想成是选择?有许多的选择是身不由己的,你明白的,对吗?就像你和我。我们在心里知道自己真正的选择就好。”
是的,选择。身不由己。
“精神上的伴儿”。
这世上有风餐露宿的爱情吗?有一种真空里的爱,只纯粹两情相悦就可以吗?但这个美丽的谎言,是如此的打动了我。我所渴望的,也是这茫茫人海里,碌碌尘世里的一处安静的所在,可以用心来依偎,来栖息。
明知道,不过是飞蛾扑火的结果,却仍然满怀着梦想跃跃欲试。
我是个做白日梦的女子。
我并没有怀孕,不过是心情的跌宕,导致内分泌失调罢了。
意乱情迷9(1)
学术研讨会。
我和小荷坐在吕静和王仪的身后。
吕静一直趴在前面同事的椅子背上,不知真睡假睡。
生活总是要安排这样让人难堪的场面,让人来身临其境。
他们在众人的眼里,确实把天作之合的角色演绎得天衣无缝。正如我和嘉铭,无论我们一起走到哪里,嘉铭总是牵着我的手,而我,也总是表现得温顺而贤惠,夫唱妇随。这是婚姻赋予我们的神圣职责,我们都应该爱岗敬业。
我心情烦乱,吕静的信在我的口袋里已经是多余的了,因为那上面的每一个字,我都熟记在心。反反复复地咀嚼,心思百转千回。
卫生局的刘副局长就坐在小荷的身边。
我很奇怪小荷和刘副局长说起话来一点都不拘束,两个人谈笑风生。但我也没多想,毕竟小荷性格外向,对谁都大大咧咧,人又漂亮,人缘奇好,到哪里都是闪闪红星放光彩。
我的注意力不在她们这里。我“专心”地听主席台上专家的发言,听了半天,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倒是把心“听”得如同一团乱絮。
“章冰?”刘副局长探过身来叫我,他是个白面书生的模样,穿着暗橘红的衬衣,打着同色系的黄色领带,外面是黑色的西服,看起来和谐而成熟。
“什么?”我转过头来看他。
“听得这么专心?都有什么收益?”他很官腔地说,完全不同于与小荷说话时的口气。
“交费来,不能白告诉他。”小荷巧笑嫣然地说,替我免了回答的麻烦。
“章冰,听说你们做手术的人,眼睛特别毒,会给人看相,你给我看看。”他突兀地说。
“?”我看着他,他哪根筋不对?想听我表扬他壮年得志?还是怎么着?
我正犯嘀咕,小荷推了他一把,说:“咱们章冰什么人物啊,哪是随便给人看的,天机不可泄露,你心里清楚自己什么相就行了,非得人家看出来,做贼心虚!”
我就看到刘副局长的脸红了。
他们打的什么暗语?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确是个很迟钝的人,刘副局长高高在上,怕他的绯闻让人知觉了,危及他的锦绣前程。
听到我们的谈话,吕静和王仪也转过头来,王仪说:“刘副局长那相还用看,官运亨通,前途一片光明。”
刘副局长就乐得嘴合不拢,转了话题说:“吕医生怎么这么困啊,是不是昨天晚上在家用功了?”语调里满是调侃。
我一时反应这“用功”二字的含义,笑在脸上,心里又一阵翻腾。
“夜里给他盖了好几次被子,还是蹬掉了,感冒了。”王仪幸福地说。
我看向吕静,他不看我,淡淡地笑。
真让人透不过气来!
“小荷?我想去厕所,你去不去?”我找个理由逃跑。
“去。”小荷从来与我心有灵犀,她知道我坐够了,但她只以为我听够了专家们的废话。
我们就从人群里挤出来,回头看见吕静追过来的目光,我瞅了他一眼。
虽然他没做错什么。
会议厅在海港大厦的十六楼办公室,我和小荷乘电梯下来,下面就是商品琳琅满目的超市。
我们在花花绿绿的柜台间转来转去,我都不知道自己缺什么东西需要买。
走到男装区,今年时兴暗条纹的休闲夹克,它们挂在那里,气派而大方。我突然想,吕静穿上这样的衣服,一定很帅,他是那种可以做衣服架子的男人。
我从包里拿出手机,拨的号却是嘉铭的,我说:“嘉铭,我在超市里,你要什么?这里有好看的夹克,你要不要?”说着,脑际里就清晰地出现吕静信上的句子:有许多的选择是身不由己的,你明白的,对吗?就像你和我。我们在心里知道自己真正的选择就好。
心里的气恼有一丝疏散,想到刚才瞅他的一眼,很有些后悔…
那边嘉铭说什么我没听见。长时间的沉默,让嘉铭感到奇怪,他在那边大声叫我:“超市里很吵么?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回过神来,连声应着。他要我给他买一件黑色暗条纹的夹克,他穿中号的。
婚姻里,妻子负责打扮丈夫。我一向把这件事做得很好,嘉铭只喜欢穿我给他买的衣服。记得我们恋爱时,我给他买的一件白底明纹的衬衣,他把它穿到领子起毛了,还不肯扔掉,他说是穿着我的爱呢,怎么会舍得丢了。
他是个好丈夫,我似乎无可挑剔。
是我不好…我拉着小荷的手在各种品牌男装里转,找那件一见倾心的衣服。
小荷的手机反反复复地响,她总是嬉笑着拒绝,像做一个好玩的游戏。
我终于忍不住问她:“谁这么热烈地给你打电话??”
听小荷说祥军转业了,最近在外面出差。
“小别胜新婚了是吧?找着初恋的感觉了?”我有口无心地开小荷的玩笑。
小荷一张俏脸如饮香醇,看起来都是醉着的。天下还有这么幸福的夫妻?如果真是这样,那也算是月老真正做对了一桩事情了。
小荷没有回答我,忙忙碌碌地拒绝那连续不断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手机铃声。
“接了不就得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不以为然地说,只以为那电话是祥军打的。
“你都知道了?”小荷这样问我,一脸惊诧。
知道什么了?不就是小两口甜蜜的调情吗?我看着她那激动着的小脸肯定地说:“当然知道了,我是过来人嘛?”
“…我真是烦死了,让祥军知道了,非气死不可?”小荷出人意料地说。
“?”我瞪着眼睛看她,她说什么?我反应了过来,不由在苦笑,看来真的是人以群分:“把手机号给我看看。”我突然害怕看到的,是吕静的号码,然而不是,一个我陌生的号。
“谁的?”我问。
“…”小荷在犹豫,“你不是知道的吗?干吗还要这样问我?”
“老实说我开始什么也不知道,我以为是祥军呢,你老实交代吧。”我说。人对别人的隐私总是有本能的探究欲望。其实知道的越少越好,至少心不会被累着。
“你千万不要对别人说…我也很苦恼的,说给你听听,你也帮我拿个主意吧。”小荷凝重着神色说。
“好,谁?”我对自己守口如瓶的本事还是充满自信的,我从不做传言的代理人,这在女人中是难能可贵的。我知道,大多数女人,总是有心无心的,把自己知道的所谓的秘密,以一种欲盖弥彰的方式传播出去,即使是自己的秘密。所有,大多数女人是多事而危险的。
“刘副局长!”小荷一语惊人。
我张大了嘴巴,接着对他刚才问我的唐突的问题,恍然大悟,他以为我可以看出他和小荷的不同寻常。现在想来,他们在一起的感觉的确是反常的,但在这之前,我根本没在意。
做贼心虚。我想起刚才小荷用的这个词语,觉得对刘副局长来说,再恰当不过了。
他到底还是个修炼不到家的性情中人,比起吕静的不露声色来,他差得远了。
由此我竟然对他生出好感来。
小荷把她们的恋情说得滴水不漏。
在我想告诫她不要轻易交付自己的时候,小荷说她们早已经同床共枕了:“他比我大十九岁呢。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他哪里了,就是身不由己。”
又是身不由己。怎么畸恋中的人都这样?身不由己,这四个字现在看起来更像一个理直气壮的借口,可以让人对自己不可理喻的行为,有一个心安理得的说法。
将心比心,不过如此罢了。
我叹了口气,长时间在沉默里感慨万端。
男装区已经转到尽头了,该回头了。
我重新看那些男装,努力想着嘉铭穿上它们的样子,但更多的,在脑海里出现的,还是吕静衣冠楚楚的模样。
我终于选中了一件,价格昂贵。我给嘉铭买衣服从来不凑合,他是男人,需要出头露面。我想起有一次,听王仪在前面对别的同事说,她给吕静买了一双三十元的鞋子,却告诉他花了一百多,他就乐呵呵地穿在脚上。
心里翻了五味瓶。
“嗨!你怎么不说话哪?”小荷急了。
说什么呢?有什么好说的呢?
“你说句话就那么难啊!知道你心里看不起我了。”小荷说着,眼圈就红了。这个一向看起来快乐的小少妇啊!原来,戴着面具的人,比比皆是。区别在于,有的人的面具是牢不可破的,而有的却是昭然若揭的。
“我和祥军总是说不到一块儿,哪会像你和嘉铭?老天爷对你就是偏心眼儿!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幸运!”我的沉默让小荷愈发有了感慨。
我再不说话,她怕是要误会我看不起她了,其实我哪有资格看不起她呢?
我说:“小荷,你想过没有,当他发工资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人,永远不会是你。”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在一瞬间,说出这么一句现实得不能再现实的话来。对于高贵的爱情来说,金钱是粪土,但谁都知道,吃不饱肚子,没有谁会有心情谈情说爱。
我是在对小荷说还是在对自己说?能这么分析问题,说明我确实还没有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但小荷的现在,无异就是我的明天,我和吕静,干净不了的,我心里明白。
小荷在我的“至理名言”中没有了精神,喃喃地说:“我不图他的钱和地位的…”
“我知道是这样的。”我真心实意地说。刘副局长还有个处级的身份,那吕静有什么呢?我和小荷都不是那种特别看重物质的人,这样的女人,才是最傻的那种吧。
想到这里,我笑了,对小荷说:“我曾经看过这么一篇文章,写女人的,说天下最聪明的女人,是那种人财两得的女人,如果这个女人是钓了金龟婿的,那就是十全十美的,如果是傍了大款的,也不失是明智之举;第二聪明的是嫁了好丈夫,志同道合的过日子的;第三聪明的是小姐,把感情当做儿戏,能收能放,把钱赚来是正事儿,青春有明确的目标;最笨的一种,是只相信爱情给人当情人的,人得不到,钱也得不到,到头来,情事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白白浪费了感情和时间。”说完想想自己,可笑极了,我是个有着丰富的理论指导的最笨的女人。
小荷却不笑,她在思考什么呢?
我们走进了女装区,漫无目的地逛荡,小荷忽然停住了,两眼放光地盯着一件高领的鄂尔多斯羊绒衫。
那件羊绒衫三千多,颜色漂亮,款式新颖,一看就让女人眼馋。
…
学术研讨会议结束后,我们一起乘坐医院的车回单位时,小荷已经把那件草绿颜色的鄂尔多斯穿了两天了。
刘副局长给她买的。
小荷告诉我的时候,强调说:“我没要他买,他偏要买,说我穿着比任何人都好看。”
我说:“当然,情人眼里出西施。”
她就娇嗔地推了我一把。
她不告诉他,他怎么会知道有这么一件衣服?
小荷到底比我聪明。
车窗外的景色,急着去奔赴某个集会似的,向后飞也似的去了,远远的前方,是一片杂乱的颜色,靠近了,才知道哪里是树,哪里是人,哪里是路。就如同我的生活,现在的,正在飞逝,前方的,还模糊不清难以预测,等走近了,再想回头,怕已经是来不及了,因为一切,都已经经历得分明了。
经历的分明或者不分明,又怎样呢?生命都会终结的,大家都会死的,在不在意过程,结果又有什么不同呢?
看着窗外,我怅惘地想,在我老态龙钟的时候,坐在阳光下的藤椅上,把所剩不多的时光慢腾腾地摇落,头顶有不同季节里,不知什么名字的树上飘落下来的树叶,正落在了我的头发和膝上,和我一样没有生机。
那时,嘉铭如果还在我身边,也许捧着一本书吧,指着上面的一个笑话给我看,裂着牙齿掉光了的嘴平静祥和地笑,伸过来的手,苍老如同枯枝…也或许在和我怄气,背着手,把地上的落叶踩得噼叭响,曾经倔强挻直的后背也已经佝偻…
那时,吕静是什么样子呢,在那些残山剩水的回忆里,此时此刻的年华,留下的感慨,是温馨的,还会是悔罪的呢?
我想不出来。
非得亲自走到那里罢。
那就,让冥冥中的手牵着吧,走到哪里算哪里。
我闭上了眼睛,把头靠在椅背上,手里拿着,我为嘉铭买的夹克。
意乱情迷 第三部分
意乱情迷10(1)
刘扬把结婚请柬寄给了我,让我做她伴娘。
我们是同一个专业相隔两级的学友。她是个小巧玲珑的女子,整体看上去,是那种弱不禁风味道的女子。
最开始认识她是缘于赛星海,我的蓝颜知己。
上学的时候,我还情窦未开,一天到晚往图书室里跑,立志把那林列的书籍看得全军覆没。
赛海星就是常坐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啃书本的书虫。
偶然的一次争吵让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至于当时争吵的原因和内容,因为时间的远隔,已经记不起来了。我能记起来的就是,当我们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赛海星突然说:“章冰,我喜欢你。”
当时我立刻哑口无言,对自己有失淑女风范的举动后悔不已。
赛海星是那种喜欢读书,而且长得也很帅气的男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