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启也没开口,他只走近坐于床榻边上。
云菱闷在被子里,尚且在哀悼自己白撞到的膝盖。可来人分明已经坐下身,怎么不开口说话?
“膝盖疼了?”盛启怕云菱闷坏了,这才浅浅开口。
云菱听着声音只觉恍然,半天没了动静。
“菱儿。”盛启再叫了一声。
云菱“唰”的把被子打开,水眸瞪得老大看着盛启。
盛启见小人儿的脸有些苍白,眼底的青色不散,水眸中隐隐有血丝,知道她最近必然睡得不好。
云菱从被子里伸出手臂,盛启俯身将她抱住。她双手紧抱住他的颈,泪水不知为何,“吧嗒吧嗒”就掉落。
盛启伸手心疼的给云菱拭泪,额头轻抵在她光洁的额上:“是本王不好,让菱儿担心。”
“呜呜…”云菱本也没觉得有多大的委屈,可是到了盛启这儿,就不自觉的要矫情。尤其是对着他一双黑亮含情的眸,整个人都觉得是水做的了。
“菱儿——”盛启本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变成这般,还好她没事。
“别哭了。”盛启柔声哄着怀里的小人儿,那声音听在外殿赫连繁烬耳中,心中五味俱全。平心而论,他是希望此刻哄着云菱的人是他。可是他又清楚,如果是他的话,云菱不会是这等模样。
只有在云菱面前,一世冷酷狂傲的盛启,才会是爱妻如命的好夫君;也只有在盛启面前,古灵精怪的云菱,才会是娇柔可人的小妻子。
“膝盖疼。”云菱吸了吸鼻子道。
“嗤——”盛启低笑出声,手掌扣住云菱的膝盖轻揉道:“不能小心一些么?”
“我怎么知道是你来。”云菱抱怨。
“是这边么?还是都撞到了?”盛启询问。
“就是这边。”云菱水眸微眯,享受的靠在盛启怀里,让他给揉着膝盖。
然赫连繁烬是听不下去了,不由轻咳一声提醒道:“议和殿上可还等着。”
“赫连繁烬?”云菱有些疑惑。
盛启黑眸微沉道:“嗯,咱们先出去。”
“好。”云菱听言知道情况还没处理妥当。
赫连繁烬差宫女送来云菱的衣物,其内盛启帮着收拾完毕,两人才携手而出。
“王妃。”墨夜见云菱没事,也才算完全安心。如今看两人携手而出,这才是缓缓松了一口气。
“咦,墨夜换行头啦?”云菱调侃一句,只看这一眼就知道墨夜在被带进齐宫后,并未坐以待毙。
“王妃见笑。”墨夜听得云菱心情愉悦,他的面色也和暖不少。
一旁赫连繁烬见气氛不错,开了口说道:“本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厉王能答应。”
“你先说。”盛启寻得佳人,心情自然也是没话说。
赫连繁烬点点头:“太后那里,希望厉王给个台阶下。闹僵了,这里毕竟是大齐,对于你们来说也不大好。”
“只要她不咄咄相逼,一切都可以谈。”盛启也知道在凤城之内,他若真的与高盛太后闹僵,后果会比较麻烦。当然她并不惧怕这种麻烦,只是若可以,他也不想多招惹,毕竟又不是闲得慌。
“多谢。”赫连繁烬破天荒道了谢,只是道完他已别扭的转身出殿。
而彼时的秋清风,已经接着出恭之名,给灵山的灵清上师传信…
待到众人重回议和殿议和,盛启的气焰已消减下来。高盛太后也已经在随墨夜进来的侍卫口中得知,盛启虽然伤了宫里的侍卫,但都没有下杀手。可见他是留了后路,并未打算与她撕破脸皮。
而高盛太后沉静下来后想得清楚,盛启此人太深,能不为敌最好不要撕破脸皮。并且有些事,可以等查证之后再议。
这样一来,盛启闯齐宫一事就被大而化小,小而化了的不了了之。齐臣也几无异议,因为盛启方才那一手犹如神佛之举!他们相信若是真撕破脸,齐宫或许就毁于一旦!
“本宫今日甚乏,且由烬儿接待众位,本宫先且回殿。”高盛太后使了拖字诀,准备先查探盛启的虚实再议。
“太后保重。”盛启此时倒是和善得很,听得高盛太后眼角直抽了抽。
其余人亦是纷纷附议,高盛太后道了谢,先由宫人扶回殿。
此后宴席不过尔尔,高盛太后不在,他们自不会谈太多政事。而几位帝王,都是言谈好手,加上赫连繁烬的周旋,倒是相谈甚欢得很。
因着驿馆被烧,四位帝王及各自从属,都被赫连繁烬安排入行宫。
事毕各散,各怀心思而去。
这头丰元帝和厉王居住的殿落里,程皇后躺在床榻上,而云菱正在给她诊脉。
“不能再颠簸了,你需要好好静养,否则真会落下不孕的后遗症。”云菱严肃叮嘱。
程皇后握紧云菱的手:“菱儿——”
“怎么了?”云菱有察程皇后尚且有话说。
“你没事真好。”程皇后说着,一行清泪躺下。那泪顺着发鬓流入她的青丝里。
云菱伸手抱住程皇后:“我没事。”
“你知道么?有一段时间,我在宫里听着关于你的事迹,生了嫉妒之心。当陛下赞誉你的时候,我只觉得委屈而嫉恨你。这一次陛下的计划,我有那么一瞬间希望这并不是计,而是你真的落难。我是不是很坏,我真的心眼很不好。”程皇后痛哭道。
“没关系,我不怪你。只是素青怎么那么心虚,搞得我都没配合你们,差点真把自己烧死。”云菱不解的是这一点。
“此事素青并不知道,大约是察言观色,以为我真要害你。”程皇后解释道。
云菱伸手轻抚着程皇后的小腹:“你放心,胎像上的问题我不能帮忙。但养身体我还是拿手的,虽说他本就不太好,是要流掉的。但终究是为我,你以后也不能这样不爱惜自己了。就算是为了你的爱人,也不能这样折腾自己。何况他是帝皇,自古薄情多帝皇!”
对于丰元帝的作为,云菱完全不能苟同。但程皇后心中有他,她也不能多说什么。毕竟说多了,对程皇后来说不见得是好。人生路都是自己走的,是苦是甜只有自己知道。她不是程皇后,不能替其决定人生路。
“我知道。”程皇后阅的书也不少,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情之一字,又哪里是说收就能收得住。
程皇后知道此番布局,也是到了那最后。且若非胎儿保不住,因此可假意嫁祸云菱,只怕她也不会先知道那么一点。可见丰元帝,并未将她信任入心。
“好好照顾自己。”云菱拍了拍程皇后的肩,起身告辞去了。她清楚后者既然能将心中的话说出来,其实就已经是对她释怀。
人有时候难免会想入一些死结中,能解开出来便是好。云菱也不希望和程皇后成为仇人,现在这样挺好。
待云菱出院,一如往常的看见在院门外候着的盛启。他那背影在这一刻,与当年在太后寿宴上,他担心盛京对她不利,专程在宁和宫外算着时间等她时的背影重合。
好像从那时候开始,每一次进宫他都会先在她要出来的地方等着。她也没问过他等了多久,只知道每次出来都能看到这个背影。还能看到不少宫人,在远处隐晦的瞄着他。然后他回头来牵着她,他们携手走回去。
“怎么了?”盛启这回牵着云菱的手,发现她有些失神。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愧疚。”云菱喘了一口气道。
盛启搂住云菱的腰身:“以后还会有的,皇兄会待她好的。”
“咦?称呼变成了皇兄,你们这关系更上一层楼了呀?”云菱笑眯眯打趣。
盛启唇角微扬:“算是没看错人。”
“你牛了啦。”云菱知道盛启重情,无论是男女之情,还是母女、兄弟之情。在娰太妃那里,他从未感受过亲情。这回在丰元帝这里,也算得到了些许弥补。不过丰元帝的心思太深,如今也许对盛启是有兄弟情,但往后的话。
“放心吧,我都会安排好。”盛启似知道云菱的忧虑,轻声解开她的担心。
云菱抱住盛启的手臂:“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嗯。”盛启很喜欢云菱这样抱着他的手臂,整个人的也会偎依在他身侧。咳咳…因为有时候还能吃点豆腐,那柔软会蹭到他手臂上,且还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第二日,高盛太后却宣称染病,将议和一事继续拖延!
盛启听报自然知道高盛太后的心思,不过他就是要他们去查。因为在今日,他的一切布局都已经成型。无论是颍州,还是西州,或者陇西都无懈可击,至于京都城里,也完全没有任何的遗漏!
三日后,这些查探细报,已全部被送到高盛太后跟前。随后赫连繁烬被召进宫中,这是自那日他忤逆了高盛太后之后,第一次被召见。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个厉王,太可怕。”这是高盛太后的论断。
赫连繁烬似乎早有所料,但听此仍旧免不了有一丝沮丧。他一直知道盛启的手段和能力不凡,但是却没想到一人战四国,他还能有这样的优势!
“他恐怕早就有吞并天下之心,他这一句动用的人力,是可以一平天下的举措。可惜了,都为了这云菱。与之相比,本宫倒觉得你已极爱江山。”高盛太后看出了盛启的实力,也心惊和感叹。
盛启藏得很深,他从前一直被所谓的皇帝一脉打压,他很少有大力的反击。原来他一切的实力,并不是在争权夺位上,而是在一统江山之上!
高盛太后相信,就这些布置,若是时机成熟而起,不仅蜀南西域崩塌,她大齐也决计躲不过被蚕食吞并!一步扣百步,一局盘天下!
“臣是否可认为,您这是在夸奖?”赫连繁烬苦涩一笑。
高盛太后掀开轻纱,一双琉璃色的眸看着赫连繁烬:“本宫是老了,脑力终归不及。这天下总归是你们年轻一辈的,本宫想立你为帝,你可做好准备?”
“太后?”赫连繁烬有些吃惊。
高盛太后却靠着软榻,缓缓伸手扶住额头:“这权利是杀人的利器,也是伤人的毒药。原本我并不希望你承接帝位,但若是将我辛辛苦苦经营的一切,交给赫连氏的人,我又十分不甘。你如今既决定放下云菱此女,想必能做好以为帝王。”
“既然说是毒药,臣为何要吞服。”赫连繁烬在议和大殿上给盛启和高盛太后找台阶下时,确实就已经完全放弃了云菱。虽然有千万般不舍,但是云菱最后那一句话,他真正听进去了。
无论这人世多么冷漠,请保持本心。
赫连繁烬记得,他的本心只是想当一名闲散王。他可以帮兄长两肋插刀,但事毕之后任然过着原本的日子。那想法在他后来看,真的非常的天真。
可是到了如今,才知道那种天真,其实多么的令人向往。如果可以,他希望再回去。但一切皆不可能。保持本心很难,但是赫连繁烬想找回来,他希望过得如从前那样放松。
“不要回去,至少我还活着的时候,不要回去。”高盛太后心如明镜。
赫连繁烬看着她,有些话也不必再问了。他知道他能重生在赫连繁烬身上,是拜眼前之人所赐。这一刻他只觉得,人前威仪无边的高盛太后,其实是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她内心的孤苦,彷徨无人能知。
“好。”赫连繁烬应承了,就算之位报答这份重生之恩,他也不会在她有生之年离开。
“谢谢。”高盛太后闭上眼,手掌覆在眼脸上。
赫连繁烬想,那时候高盛太后大约在落泪。但是她有骄傲,她没让他看见,他也不会去拆穿…
其后的议和十分顺利,蜀南已经收到了战危之报。蜀南附属大盛,被划入大盛疆域,已成了定局。
西域因早已是大齐的附属国,这一次倒免遭一难,议和桌上真正的规划入大齐的疆域。唯独大明,在疆域上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大齐为感谢顺帝的援助,赠了一份巨额的谢礼,也算是皆大欢喜。
丰元二年十月,议和事宜全部签署完毕。天下格局亦是从五国正式划归成三国,即大齐、大盛和大明。具体边境线,亦是在此番基本谈妥。少数争议并不影响天下和平局势,可谓天下百姓之福音。
丰元二年十月十三,议和众人各自回朝。
程皇后的身体,在养了月余后,已基本稳定下来。此行华玉似乎明白了自身的位置,却不再与云菱相争。
大盛以丰元帝三万仪仗,以及盛启一万仪仗出凤城。一行人可谓浩浩汤汤,旌旗飘飘百余里,甚至壮观浩大。
临别时,赫连繁烬送别众人。到云菱和盛启这里,是最后一波道别。
“厉王妃,可否借一步说话。”赫连繁烬依旧是一身五彩锦衣,端得是花团锦簇,色彩鲜艳无边。
盛启薄唇微抿,云菱倒是先说:“当然。”
“请。”赫连繁烬不看盛启脸色,谁管他呢。
“请。”云菱说完就感受到某人捏着她的手力道微重,赫连繁烬已先行一步。
云菱拉起盛启的手:“我就去聊两句。”
“不许拉拉扯扯。”盛启叮嘱。
“知道了,王爷大人!”云菱抽了手回敬一句,这才往赫连繁烬身边去。
那时晨阳方起,正是一天最美好的时段。赫连繁烬站在晨光里,散出五彩妖艳的光。
“知道么?当年在稻村外见到,一时惊为天人。你是我见过,最美的男子。”云菱并不夸张,无论是盛繁华,还是赫连繁烬,承袭的都是来自母亲的美貌。他们的面容有八分相像,都是那种万里挑一的美男子。
“呵——”赫连繁烬弯唇笑了。那一年她十二,他十六。
“可惜的是,你当时对我怀有敌意。你知道我这个人,非常记仇的。”云菱说的,就是当初的心境。
“所以被你防备上了,这就失了先机。而这一步失,便是步步失。”赫连繁烬明白云菱的意思,他也不再去假设。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他无法回去改变。
“其实都是注定的吧,是你的总归是你的。想必以你之出色,必然会有机会,去遇到并且吸引一个,你会觉得不错的少女。届时也不必给我送请帖了,省得我心里不舒服。想当年这也是我的裙下之臣,怎地都结婚生子去了呢?”云菱且笑道。
“那不行,必须要给你送请帖。无论如何,你都得给一份大礼。大昌源,嗯——”
“没事,同里的身份。在后期我们周游列国的时候,就已经有所防备。否则你以为大昌源就倒闭那么一些店面而已?放心吧,大昌源太招摇了,这些损失是必须的。”云菱并未瞒着赫连繁烬。
赫连繁烬听着,明白云菱的友好之意。也清楚她的意思,作为他们的身份,确实不宜太张扬。从今往后的日子里,低调一些会更好。
“好,最后一句提醒,顺帝太平静,有些不对劲。”赫连繁烬最后提醒。
“多谢,珍重。”云菱微微点头,抬眸看着赫连繁烬,这个夭夭灼灼,能艳光四射于人生中某一段路的男子。她感谢他的喜欢,感谢他最后的宽容,感谢他的善良。
“珍重。”赫连繁烬深深看了云菱一眼,转身回到自己的马匹身边,一个跃身而策马回凤城!
云菱侧身看着赫连繁烬,也是盛繁华的背影:再见,惊艳了我某一段时光的好少年。
回大盛这一条路,出凤城后要过西州,经洛州、泗州往京都,一路万余里路,要走起来并不轻松。所幸已无战乱,一路倒也能体察民情。
然这一条路的顺畅程度,正如预想中的那般,并不顺利。
盛启千防万防,出凤城后甚至分出三路仪仗出发,却仍旧与秋清风碰面。
地点是在距离西州五百里之地,而这五百里地段属于边境线,是大齐与大盛的驻兵不可逾越的范围。属于边境过度地带,俗称三不管之地。
而盛启和云菱走的这一段,属于更偏僻的西州北门方向。正常从凤城而来,走西州会走西门。
盛启安排的四队仪仗中,一队走的是丰元帝、程皇后和华玉;一队走的是使臣等人,包括他们这一队,是分三个城门进的西州城。三队都是在此时进城,偏偏秋清风就是等在他们这一队要走的北门。
“轰隆隆——”震耳欲聋的雷丸爆裂声,将仪仗中的将士灭杀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