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快,哈哈哈,真是痛快,看见这些老家伙那一脸好像吃了屎的表情,我真是太痛快了。”晏子笙拍着胸口笑的无比畅快,只惹得大街上众多人都如同看疯子似得看着他。
“你倒是痛快了,有没有想过夏娘子怎么办?”
杨明没好气的道:这个朋友,做事只凭自己喜恶,从来都不知道动脑子为别人着想一下,真不知道他的才华是从哪里来的。但凡能把读书的才能分一点儿给做事,他也不会变成无人不知的狂生了。
“夏娘子怎么了?”果然,晏子笙眨着眼睛,不解的看向杨明:“你以为夏娘子会被这些老家伙的舌头打倒?唔,那你未免太小看她了吧,一个敢割除肠痈的女人,她会怕这么几个伪君子?”
杨明气道:“夏娘子也是人,也是女人,她怎会一点儿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这些你口中的老家伙可是杭州最有名望的大儒,在士子当中的威信无人能比。你今天倒是逞强痛快了,可是也肯定让他们更加痛恨夏娘子,还不知道要出什么招儿难为她,众口铄金啊,你当人人都能像你这个狂生一般脸皮厚,不在乎名声吗?”
晏子笙挠挠头,他先前只顾骂的痛快,还真没考虑到这一点。因陪笑着向杨明道:“那……我也是没想到嘛,我听见那几个老家伙竟要联手对付一个弱女子,我……我就一时间义愤填膺,所以忍不住跳出去了不是?我是在为夏娘子打抱不平啊。”
“弱女子?”杨明斜睨着这货:“你现在想起人家是弱女子了?当日当着人家面儿嚷的那些话,怎么都不知道尊重一下这个弱女子?也就是夏娘子大度,换成别人,听见你那些话,早一脚把你给踹出去了,爱死哪儿死哪儿去。”
杨明说完,本以为晏子笙会强词夺理,然而等了半天,身边也没有声音,转过头去,就见晏子笙愣愣站在那里,见他看过来,方苦笑道:“别说,听你这么一说,再想想那些老家伙的言辞,我……我当日那些话,其实和他们有什么两样?我一向有些瞧不起抛头露面的女子,又觉着她们天生无能软弱,如今想来,这竟是错的。”
“难得,你竟也有开窍的一天。”杨明忍不住惊讶,却见晏子笙涨红了脸,低头小声道:“从前没有对比,我狂妄惯了嘛,从不肯替别人着想一点儿。今儿看见这些老家伙,我心中真是切齿痛恨,然而仔细想想,我在夏娘子那里,所说所做的岂不是和他们一样?”
“夏娘子听见你这番话,定会欣慰的,总算没白救你一场。”杨明脸上添了笑容:这个朋友虽然满身毛病,又狂的让人咬牙切齿,但有一个好处,他不是那种明知错误却为了面子非要一直错下去的愚蠢顽固之辈,不然就算是发小,杨明也早就和他绝交了。
“这样说起来,她的救命之恩,我竟是还没谢过。”晏子笙重新迈动脚步,目光在道路两旁的店铺中梭巡着:“你说,该买些什么上门致谢呢?女人都喜欢什么?”
“女人喜欢的,也就是胭脂水粉和绸缎布料吧?”天可怜见,杨明也是光棍一个,能给出什么中肯建议?不过他心里却也觉着有点不妥,因想了想,便劝说道:“当日诊金我是付了二十两银子,足足够了的。要不然,你心里清楚便好,就不要上门了吧。那些老家伙正要想着法儿败坏夏娘子的名声,你若是去了,岂不是授人以柄?”
晏子笙正色道:“救命之恩,自该登门致谢。更何况我当日言语不当,就算……咳咳,就算不好意思当面致歉,总该说点软和话。最重要的,我得把今天这些老家伙的话告诉夏娘子,让她有个防备,你不要以为这些老东西只是随口一说,我最了解他们的德性,若是涉及到麻烦事儿,他们一个个也就耍耍嘴皮子;但是这种打压女人的事情,他们那上下嘴唇一碰,是真能杀人的。”
第一百六十章:报信
杨明发愁道:“这我何尝不知道?只是告诉了夏娘子,她又能怎么办?一旦这些人带着那些秀才生员口诛笔伐,杏林馆总不能不让人说话吧?”
晏子笙目光转了两转,忽然笑道:“你不是认识陆大人吗?不如把这件事透露给他知道?当日在杏林馆,我记得他似乎对那夏娘子就颇有回护之意。”
杨明瞪了他一眼,咬牙道:“你就别乱出主意了,你知道陆大人和夏娘子是什么关系?他们原来是夫妻,后来夏娘子因为嫉妒无子,又害了陆大人妾室的腹中胎儿,才被休弃出门。哪里想到一次次的,两人又搅到一起。陆大人如今只是因为一些公事,才和夏娘子往来,你说的回护之意,或许也有一点,但越是这样,陆大人就越不能出头。他是什么人?便是心中此时后悔休了夏娘子,也断断不肯吃这回头草的。所以真出了这种事,他退后尚且来不及呢,要是敢往前凑,不定别人怎样传言,流言蜚语这个东西,可不会管你是不是皇亲国戚权倾朝野。”
晏子笙苦着脸道:“这话不错。那可怎么办?若是平时,陆大人或许还会护着夏娘子,如今这竟是连他也护不住了。不行不行,我还是赶紧去给夏娘子报个信儿吧,有没有办法,也让她先有个准备再说。”
杨明想一想,让夏清语有个防备也好,因便要和晏子笙一同往杏林馆去。不料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一阵马蹄声响,回头一看,只见是卫所副指挥使朱达国身边的亲兵,看见他便连忙叫道:“大人,福建卫所刘副指挥使带了一千士兵过来,只说要试试咱们杭州卫的战力,这会儿咱们的弟兄正和他对峙呢,朱副指挥让属下赶紧来找大人回去。”
“什么?福建卫所的人?”杨明大惊。想起陆云逍之前的确曾和自己说过,要让沿海卫所的人轮流来杭州卫学习观摩一下,只是这怎么悄没声的就过来了呢?这不合规矩啊,莫非是因为陆大人夸奖了杭州卫所。所以那福建卫所的人不服,才会搞这个突然袭击?
当下也顾不上和晏子笙一起去报信了,因扭头道:“我得赶紧回卫所一趟,真是可恶,这都快入夜了,哪里想得到这些人会忽然跑过来,事前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晏子笙忙道:“这有什么难猜的?定然是陆大人盛赞你,所以引起其他卫所将领不服,这也是常有的事,你快回去处理吧。我于军务一窍不通。不去给你添乱了,我先去杏林馆,这会儿只怕还没关门,我得赶紧把这事情告诉夏娘子。”
杨明一笑,暗道这朋友先前还提都不肯提一句自己被人家救命的事。如今便这样热心了。因点点头道:“也好,你就快去吧。”说完两人分别,杨明自回卫所,晏子笙则是犹豫了下,到底在街两旁的店铺中买了几匹上好的妆花缎子,又去胭脂水粉铺把最上等的胭脂水粉胡乱买了几盒,抱着便往杏林馆来。
说来也巧。这会儿陆云逍也恰好在这里,朝云路上不小心让铁钩划了腿,陆云逍和暮云就将他送到这里,要试一试那云南白药的效果。朝云上了药,由慕云陪着到一旁去坐,他就和夏清语小声说着给杏林馆尸体的事。
夏清语给冯金山等人上了几个月的课。对没有可供解剖的尸体也深以为憾,她原本想找陆云逍帮忙弄几具无主的尸体过来,到时解剖后自己再好好给对方安葬,也算是不糟蹋尸体了,现代的穿越女。又是个外科大夫,对尸体的敬畏比起古代人要少许多。
没想到今日竟是陆云逍主动提出,而且用海匪尸体上解剖课的话,那真是连最后一点压力都没有了。夏清语深深懊悔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件事,若是早些想到,去年那些卫所缴获的海匪尸体就不该浪费掉。
正说得热烈,忽见果子从外面蔫头耷脑的走进来,夏清语便笑道:“果子怎么了?今儿不是放你一天假回去看你爹娘吗?怎么反倒垂头丧气的?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说到最后一句话,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一丝关切。
果子小声道:“我家里没有事,可是大牛的娘死了,大牛没有娘了,我原本下午就要回来的,因为大牛伤心,我就陪了他一会儿。”
“好孩子。”夏清语听了这话,也没多想,摩挲着果子的头顶称赞了一句,却听不远处桌子后面的冯金山道:“他娘是怎么死的?可是得病?你怎么不让那个大牛带他娘来咱们这里治病?”
“不是治病,是上吊死的。”果子抬起头,抹了一把眼泪:“大牛他娘是带着他改嫁的,本来他们家很好,谁知前些日子大牛他亲爹那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亲戚,说是举人,可大可大的官儿,非说大牛他娘不守妇道,克死了丈夫和公婆,还不立志守节赎罪,这些日子坊里的人看见他们都要议论几句,大牛说他娘哭了好几回,只说不想活着连累他后爹和他名声不好,他后爹这几日都没敢出去干活,可今天下午出去买粮,就那么一会儿,让大牛看着他娘,大牛打了个盹儿,他娘就……大牛哭得伤心死了,只说是自己害死的他娘。”
果子嘴巴伶俐,很快便将这事情分说清楚,他知道陆云逍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因转了头怯生生问他道:“那个……陆大人,举人……听说是很大很大的官儿,比你还大么?”
陆云逍喜欢孩子,听了这话,忍不住牵着果子的小手摩挲他的头顶,微笑道:“举人不是官儿,只不过是个功名罢了,倒也不是人人都能考上的,不过只要有点天分,又用功,考个举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一旁夏清语早听得气炸了肺,这会儿便对白薇和白蔻道:“世上没有天理了吗?大牛的父亲家都没有人了,还不许他娘改嫁?这世道对女人本来就颇多限制,那样一个妇道人家,没人帮衬着,带个孩子怎么活?好不容易找到个男人还算好,才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就跳出这么个搅屎棍来。俗语说的好,宁拆十家庙不拆一桩婚。他有这会儿跳出来装大尾巴狼的,大牛他爹他爷爷奶奶死的时候跑哪里去了?太可气了,这样的混蛋就该杀了。”
不远处冯金山道:“东家气性也太大,若这样就该杀,这杭州城的士子怕是留不下几个了。当年这杭州书香望族高家的儿媳妇,因为过门后丈夫便得痨病死了,不愿意守节,欲求改嫁,结果被她爹毒打了一顿还送回夫家,高家为了怕她做出有辱门风之事,便逼着她绝食而死,事后只说她是守节自绝,还在杭州引为美谈呢。”
江云也在旁边附和道:“这事儿我也是听说过的,唉!叫我说,这却是过分了。若是有那女子愿意真心守节,自然是极崇高的,只是却不该为了一己名声就逼死人命啊。”
冯金山嗤笑道:“那些满口道德的伪君子,他们岂会和你讲这个道理?”
夏清语听得脑袋一阵阵涨疼,她知道古代对女人十分苛刻,尤其是这个贞节牌坊,可说是压在妇女身上最沉重的一座大山,却没料到这其中竟然还包含着如此多的罪恶和血泪,因转回头去看陆云逍,咬牙道:“这样事你们做官的都不管一管吗?难道就任凭那些满口道德文章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娼的老混蛋为所欲为?”
陆云逍正和果子说话,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这样事自然是有,只是谁会宣扬出来呢?外人终究也只是臆测罢了,若是有真凭实据告到官府,倒不会不管的。”
“还要等着人告?”夏清语忍不住就又冲动了:“这可是人命,人命啊,你们就不能主动去查?”
陆云逍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摇头道:“你说的轻巧,主动去查?怎么查?大宅门里每天死的人多了,你听说就要上门去查?哪有这样的道理?再者说,这世上愿意守节殉葬的女人也不少,难道你听说了就都要查?这岂不是对那些节妇的侮辱?真是的,怎么你性子变了,连想法也变得这样天真?”
夏清语怔怔无语,忽听身旁五姨娘叹气道:“奶奶,陆大人这话说的没错。说到底,这都是咱们女人的命,谁让咱们生做了女人家呢?何须人家害你,只要几条舌头几只笔,将你写的不堪,做女人的,便没脸再活在这个世上了。”
陆云逍看了夏清语一眼,嘴角微微上扬,摇头道:“这话对大多数女人是没错的,但对你们奶奶,却是错的厉害,她这样的女中豪杰,怎会被几个酸腐文人的秃笔给害死?八成要跳出来把人家的笔一支支折断呢。”
话音未落,见夏清语扭头看过来,小侯爷便摊手道:“你看我做什么?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你自己说的。不惧那些流言蜚语,反正你有这门手艺,能赚钱吃饭,管他们怎么说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不惧
夏清语冷哼道:“我知道是我说的,不过怎么这话到你嘴里就变了味儿似得,你是在讽刺我是个泼妇?”
“你别冤枉人,我何曾有这个意思?”陆云逍皱着眉头认真解释了一句。想想又叹口气道:“其实我倒觉着你如今这样很好,活得自由自在不受羁绊……”说到这里,忽觉满腹里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夏清语敏锐的察觉到气氛似是有点异样,连忙哈哈笑了两声,摇手道:“好了好了,天近黄昏,咱们不要在这里只顾着八卦了,想来厨房里已做好了饭,长生你留在这里看着店,我们先回去吃饭,回头换你。”
孙长生脆生生答应了一声,陆云逍也知道自己该告辞了,因站起身,正要道别离去,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回头,一个年轻俊秀的男人捧着几乎到了脖子的布料大步走进来,刚进门就大叫道:“夏娘子,你要小心了。”
谁啊这是?
陆云逍眉头又皱起来了,待看清这男人竟是晏子笙时,就连一向处变不惊的小侯爷都忍不住惊讶了,失声道:”怎么会是你?“
“陆大人?”晏子笙也认出陆云逍,把东西放在桌上后不卑不亢的拱手行礼,然后转向惊讶的夏清语,一揖到地,郑重道:“小生之前不识好歹,言语之间对娘子多有冲撞,还望娘子见谅。”
“没……没什么,那个……你……你怎么过来了?”
晏子笙这突如其来的一下也让夏清语措手不及,一脸茫然的问了一句。接着目光便落在那些布料上,暗道这狂生搞什么呢?该不会是又有哪里需要手术切除了,所以才会专门跑来挽回印象分的吧?有没有这么倒霉啊?
陆云逍的目光也落在那堆布料上,幸亏眼光没有热度,不然这些布料大概就要化为灰烬了。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看着正拿帕子擦汗的晏子笙,沉声道:“你刚才说让夏娘子小心。到底是怎么了?”
于是晏子笙就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只听得陆云逍怒火中烧,握着拳咬牙道:“这些老家伙,是吃饱了没事儿干吗?杏林馆就算是女人开的,又碍着他们什么事?”
晏子笙点头道:“陆大人这话说得没错。只是这些老匹夫向来是道貌岸然,他们才不会讲这个道理。这……众口铄金啊,我也是怕夏娘子着了他们的道儿,所以特意过来提醒一声,大家好一起想个对策。”
椅子上坐着的朝云忍不住就骂道:“想什么对策?那些老家伙既然是吃撑了没事儿干,干脆拉着他们上战场督军好了,等海匪打来了,让他们站在前排,靠嘴皮子退敌,他们不是经常说那个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吗?这一回就让他们做这个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大将军。”
这话对了晏子笙的胃口。不由得抚掌大笑道:“此话甚妙,哈哈哈,不战而屈人之兵?那些老匹夫还能有这份儿本事?他们也就对着妇孺老弱下口如刀,真对上海匪,早吓尿裤子了。”
陆云逍轻咳一声。转向夏清语道:“这事你不用太担心,待我出面请他们吃顿饭,和他们分说清楚。我想着,这背后大概是有什么人推动,我必要将这幕后推手找出来严惩,不然你以后还不知道要有多少麻烦。”
“这件事你不要管。”听了陆云逍的话,夏清语吓了一跳。连忙摇头,很坚定地就拒绝了他的好意。
“为什么?”
陆云逍心里有些恼,他也没想到,从休妻后,自己会欠面前女人这么多,好不容易这次有机会帮她挡一些麻烦。结果她却这样骄傲的拒绝掉,难道这是要让自己欠她一辈子的人情吗?
“现在我们从前的关系很多人都知道了,如果你插手,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话来。”夏清语倒是很清醒,一针见血的指出了其中厉害。晏子笙也不停点头道:“没错没错,陆大人如果插手,只怕情况就更复杂了,那些人正愁没有太多的流言蜚语可以传扬呢,您这岂不是自己把话题送了过去?”
这话是没错,但从晏子笙嘴里说出来,却只让陆云逍更加恼怒,他瞪着夏清语,沉声道:“那怎么办?那些老东西在杭州有很大影响力,众口铄金,你一个女人,能逃得过悠悠众口的批判吗?那些口水可都是带着毒针的,扎不死你。”
夏清语正要说话,就听陆云逍又紧接着道:“我知道你又要说你不怕,那只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领教过这些流言蜚语的威力罢了。到时候,它会像一座大山,压得你头都抬不起来。你想想刚才果子说的话,那个大牛的母亲,她改嫁后生活幸福,她还有个儿子,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走投无路的地步,你以为她会用一根绳子了断自己?这些流言蜚语,真的就是防不胜防的杀人刀啊。”
白薇白蔻看着在夏清语面前略显激动的陆云逍,心中一阵恍惚。她们从来没有想过,竟会有一天,主子爷会这样为奶奶着急焦虑。因一时间心酸眼也酸,差点儿便掉了眼泪,不过转念又一想:错了,爷是为奶奶着急不假,但也只是因为这个奶奶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奶奶,若是从前那位,只怕从头到尾,爷都不会再看一眼吧。
说不惆怅是假的,然而就连忠心耿耿的两个丫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主子实在是比那前主子好一千一万倍。
这里夏清语也慢慢垂下头认真思考起来,显然她对陆云逍的这种关心也是有些动容,所以不肯敷衍。
好半晌,夏清语重新抬起头,眼神一如既往般明亮坚定,她看着陆云逍,沉声道:“你说的没错,这个世界对女人真的是特别残酷,大牛的娘被那些满口道德文章的老匹夫逼死了,这是我们知道的,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被逼死的女人还不知道有多少。节妇节妇,有几个女人真的愿意将大好青春年华抛却,孤独终老?那贞节牌坊,不过是给女人挖下的一个万人坑,时时刻刻准备活埋那些失了丈夫的女人而已。”
“你又来了。”
陆云逍头都疼了。当下也顾不得什么,他一把攀住夏清语的肩膀,低吼道:“你就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这种话若是被人听去,会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夏清语一瞬间有些恍惚,眼前这男人气得眼都红了,但他说的话,却不是因为对自己这离经叛道思想的批判,而是对自己的担心。
这个男人,其实也不算太渣的嘛。
夏清语忍不住就微笑起来,将陆云逍的手拍下去,轻松笑道:“好好好,我这不是只在你们面前说吗?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当然不会自己找死。不过如果要以什么‘女子不该抛头露开医馆’这种可笑理由来攻讦我,那他们就尽管来吧我夏清语若是怕了,就把名字倒过来写。这么多年了,他们站在所谓的道德制高点,对着一群可怜的女人动辄就口诛笔伐,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却还觉着自己是替天行道,这样老匹夫个个该杀,我这样的女中豪杰岂能向他们低头?许多年都没有个女人能站出来给同胞们做榜样,那就让我来做吧,他们喜欢传流言不是吗?那就传,传的天下皆知才好。到时候我仍然要守着杏林馆,只在这里给大家诊治看病,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舌头就是舌头,只要你自己内心坚强,那些舌头就软了;偏偏是你示弱,那些舌头才会变成杀人的刀子。”
陆云逍怔怔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因为这份自信和无畏,她整个人身上似是都笼罩着一层照人的光彩。虽然这女人是在对这个男权社会进行挑衅,但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却并不反感,反而因此对她生出一丝激赏。
“你打算怎么做?”陆云逍终于平静下来,看到这样的夏清语,他觉着自己之前的担忧纯粹是杞人忧天,就如同对方所说,她这样的女人,岂是几个满口道德文章一肚子男盗女娼的老匹夫能够打倒的?
“唔,具体怎么做我还没想好。反正他们想怎么说由着他们去,我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呗。”夏清语有些尴尬的挠挠头,这种回答比起刚刚自己的豪情万丈,好像软弱了些。
果然,陆云逍忍不住就翻了个白眼,然后他在屋里踱了两步,手中折扇轻轻敲打掌心,一面沉吟着道:“你去年不是弄了凉茶吗?如今已过端午,天气渐渐炎热,那凉茶就继续弄。百姓们最是贪便宜,既喝了你的凉茶,便不好意思说你的坏话,不然就会被人瞧不起。这富贵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甚多,如此一来,你博得了声名,那些人要批判你就不得不考虑了,即便批判,这里的百姓也是不会附和他们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支招
“唔,这个好,我原本还想着,是时候该把凉茶放出来了。”夏清语连忙对旁边白薇道:“记上记上。”
白薇答应一声,欢快的拿着纸笔记起来,却听陆云逍又对晏子笙道:“你回去告诉杨明,杭州卫最近有伤病之人的话,都送来杏林馆。如此既让人知道杏林馆医术高明,又让那些青皮打手知道杏林馆的背景是和杭州卫有关的,他们大概也就未必有胆子充当打手了。”
“好,夏娘子放心,那些老匹夫我早就看不顺眼了,更何况您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小生定当竭尽全力,保护娘子的名声清白。”
陆云逍看着晏子笙那殷勤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暗道我真是笨,这种话让他去和杨明说什么?我自己难道不会说?那女人不让我参与,我为什么要听她的话?不能明着参与,还不能暗中帮忙吗?笨,陆云逍,你真是笨死了,你就是头猪。
而夏清语也有点接受不了晏子笙如此巨大的转变,但她心里却是十分愉快的,笑着谢过晏子笙,她又转回头看向陆云逍,暗道这家伙大概是在朝堂上浸淫久了,对这种突发事件的处理很有一套嘛,就不知还有没有什么建设性的提议,不过有这两条,基本上也就够用了吧。
刚想到这里,就见陆云逍站定脚步,折扇轻敲手心,面上泛出一丝阴冷笑容,森森道:“你这里暂时做到这两点就够了,其它的你不行,让我来做。”
“喂!说好了你不参与的啊。”夏清语以为陆云逍斗志上来,把之前自己的嘱咐给忘了,连忙大声叮嘱了一句,却被白了一眼,只听对方冷哼道:“你放心,我就是参与了,也不会教人知道。以为我像你那么笨?”
“我怎么笨了?”
这话夏清语就不爱听了,却见陆云逍又翻了个白眼,呐呐道:“总想着当出头鸟,要以身作则给天下女人做什么榜样。你这还不是笨?聪明的女人最懂得保护自己了。”
夏清语笑了,点头道:“你这么说倒也没错,但我性子如此,宁愿做这样面对风雨的笨女人,也绝不做为了安全就躲在男人羽翼下楚楚可怜求保护的菟丝子。”
陆云逍情不自禁就叹了口气,喃喃道:“你从前……似乎不是这样性子。”
夏清语一愣,暗道糟糕,不过她到底脑筋伶俐,一转念间便微笑道:“我从前也是这性子,只不过没用对地方罢了。如今大彻大悟,这性子我自己也是很喜欢呢。”
陆云逍微微一笑:“是啊,你一回的转变,要强却不拔尖,喜欢的何止是你自己?你身边的人也都会情不自禁就受感染……”不等说完。猛然发现这话不该由自己说出来,被人听去会惹多少歧义?因咳了一声道:“好了,天黑了,你们去用饭吧,我也走了。”
夏清语笑道:“无论如何,你总算不像那些老匹夫般可恶,还帮我出了主意。论理,我该留你用饭的,不过小侯爷家世富贵,怕您吃不惯我们这里的东西,所以就不虚留你了。”
“你就直说不是诚心留我,难道我不知的?何苦找这些有的没的的理由?”陆云逍哼了一声。见暮云已经扶着朝云走过来,他便转身出了门。走出几步,便听见杏林馆里一片闹闹嚷嚷的欢笑声,夏清语清脆的声音尤其响亮悦耳:“好了,吃饭去。攒好了体力精力,好应付那些老顽固。”
这个女人。
陆云逍嘴角忍不住便上扬了一个弧度:风雨欲来,原本该人心惶惶才是,她却仍是这副不在意的模样,连带着她身周的人也都不会再为此事惶恐害怕,这哪里是寻常女人能够做到的?
“如果你从前就是这个性子,那该多好?”陆云逍喃喃叹了一声,声音太小,暮云朝云都没听清楚,暮云便问道:“爷说什么?”
“没说什么。”陆云逍哼了一声,走出几步后到底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只见纱帘后一群人都绕过后门屏风,他忽然眼尖的发现最后一个人竟是晏子笙,不由勃然大怒道:“该死的晏子笙,他竟然还留在那里,都是一群女人家,他留在那里干什么?心怀不轨吗?借着蹭饭的机会套近乎?不行,我得去把他拖出来,怎么说也是杨明的朋友,不能让他做出禽兽不如的事丢杨明的脸。”
陆云逍一边说,便准备冲回去,却被暮云朝云死死抱住,听两人一齐道:“爷,您不能去啊,您要是去了,让奶奶和白薇白蔻怎么想?您这是吃醋吗?那晏子笙也不过是来报了个信儿,所以奶奶招待他一顿饭罢了,爷,您没理由去拖人家出来啊。”
陆云逍一想,可不是这么个道理嘛。自己刚刚是怎么了?竟然热血上头。因怔了半晌,终于是颓然叹了口气,松开手摇头道:“你们说得对,如今我又算是什么人?有什么理由去管她的事?不过那晏子笙,哼!第一次上门就送布料胭脂水粉,可见是个花花公子,但愿她眼睛能擦亮一些,莫要被这种人哄骗了去。”
朝云笑道:“爷放心,大奶奶如今精明着呢,再说那晏子笙狂妄自大,大奶奶最讨厌这样人,又怎么会被他哄骗了去?”
这话陆云逍爱听,点头笑道:“唔,你说的没错,晏子笙这种自诩风流的花货,也就骗骗那些不知世情的大家闺秀罢了,像是你们大奶奶那种强悍的河东狮,吼一声他大概就要屁滚尿流的滚蛋。”
小侯爷被自己的脑补取悦了,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展开折扇摇了摇,自觉若论风流潇洒的话,自己似乎也不比那晏子笙差,那不过就是个狂妄的才子,自己可是堂堂的探花郎,怎么可能比不过那种货色?
主仆三个很快就回到陆府,进了书房,陆云逍便吩咐朝云道:“这些日子,你找几个得力的人,好好查一查晏子笙所说的那几个大儒家中事,若有什么阴私之事,就来告诉我。”
朝云答应了一声,想想又犹豫道:“爷,这些老家伙虽然讨厌,但他们到底是地方上德高望重的大儒,家里应该没什么阴私之事吧?不然传出去,他们要不要活了?”
陆云逍阴阴笑道:“你懂什么?固然有洁身自好的,但暗地里乱七八糟的更多。满口道德文章一肚子男盗女娼这句话可不是空穴来风,朱熹说‘存天理灭人欲’,结果自己还不是把儿媳妇拐上了他的床?堂堂理学大师都如此,这些老匹夫我就不信他们都是那雪山顶上一丝瑕疵没有的白莲花。”
朝云笑道:“如此奴才明白了,唔,若是没有的话,要不要奴才给他们编点材料?”
陆云逍狠狠瞪了心腹小厮一眼,骂道:“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么坏?无中生有的事也敢做?这种招数是用在此处的吗?自然是要因地制宜因人而异。若是有人敢凭空捏造陷害污蔑杏林馆,你再用这招也不迟,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现在用了,便是咱们站不住脚,不讲理了。你虽是我的心腹小厮,但我什么时候纵容过你仗势欺人心存恶念?”
朝云开始还十分惶恐,越听这话越不对劲儿,最后方恍然大悟,暗道:好嘛。我是黑心的,可爷啊,您也不比我白多少啊,这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其实也够阴狠的好吗?
因诺诺答应着出去了,陆云逍又对暮云道:“刚刚我看白薇拿着笔记东西,那不是咱们惯用的毛笔,倒好像是炭条,因为时间晚了,我也没细问,你过两天去详细问问,这种笔若是好用,将来带在身上速记倒好,比毛笔方便多了。”
暮云也答应下来,忽听外面小丫头禀报说红绡来了,陆云逍便将手中茶水喝光,然后道:“告诉她不用进来了,我正要去后院找她们姨娘,哼!这件事若不是千金堂在幕后指使也就罢了,不然的话,我饶不了那唐逢春,早就跟他说过不要收留周陵,不然别的没学去,卑鄙狠毒倒是学了个十足十,我呸!”
接下来的几天里,江云冯金山阿丑等都提高了戒备,然而外面一直风平浪静,倒并没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来,随着杏林馆名声在外,来杏林馆中看病的人也越来越多。
凉茶也重新开张,去年就受惠于此的苦力和长短工们齐齐欢呼,杏林馆前可说是门庭若市,对面千金堂就显得更冷清了。面对这种情况,周陵和唐逢春可说是咬碎了牙,两人却无计可施,只好互相安慰道:“咱们的雷霆一击还没发动呢,等有了这样机会……哼!”
机会很快就上门了,这一日午后,正有几个人在杏林馆前喝凉茶聊天,忽然就见几个农夫打扮的人抬着一个浑身鲜血的伤者匆匆跑了进去。
百姓们立刻围到了门前,听着里面夏清语有条不紊的命令声,一边小声议论这样的人怎可能救活?就是用那华佗的秘术也不行。
第一百六十三章:失落
事实如此,这伤者是乡间和人斗殴时被几个凶悍的捅了两刀,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出血导致了失血性休克。夏清语经验丰富,只问了病情,大略查询了病人的生命体征,心中便有数了,知道这人基本上救不活。
只是做大夫的,但凡有一丝希望,也要试一试,也许对方生命力旺盛顽强,奇迹就出现了呢?于是夏清语和家属仔细交代了病情,只说如今要先抢救,还要做手术,进行少量自体输血,开胸进行肺叶修补,开腹进行脾破裂修补,虽如此,救过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要他们做好思想准备,该预备的后事也要预备了。
也许终究是这一丝希望诱人。家属听见这么说,竟然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夏清语穿戴整齐,正要做手术,便听身旁阿丑小声道:“奶奶,我觉着这些人来的蹊跷,一群乡下人,竟然知道进城后往杏林馆而来?再者,这人显然已是必死无疑,普通人若是听见要开胸破肚,岂有同意之理?谁愿意亲人死后还不能落一个全尸啊?可你看他们,竟然是连犹豫都没有犹豫一下,就点头答应了,这实在是不合常理,我觉着奶奶您还是不要治疗的好,反正这人已经这样了,到哪里都救不活。”
夏清语听了阿丑这番话,也觉着有道理。只是看到被抬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老者,她想了想,终于还是咬牙道:“他到底还没有咽气,我不管这些人是不是居心叵测,我只做我该做的,求一个问心无愧就好。更何况,怎么知道他们便一定是害我?用一条人命做代价,这也太巨大了吧?万一咱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良心何安?”
阿丑听她这么说,也就不再多言,在旁边认真做起了准备工作。果然。抢救不久,还没来得及开胸呢,病人便咽了气。夏清语拼尽全力也没有救活对方,心中也是有些难过。但她并不愧疚,只是摇头喃喃道:“我们的条件,还是太简陋了,没有好的输血条件,没有抗休克药物,没有心电监护,没有呼吸机,我们……唉!”
阿丑在旁轻声安慰道:“没关系的奶奶,这些都会有的,即使现在没有。将来,许多许多年后,也会有的。”
夏清语用力点点头,沉声道:“阿丑,你说的没错。这些都会有的,现在没有,很多很多年后也会有。”
那几个家属见病人死了,都扑了过来,一时间医馆中哭声震天。冯金山看着那些家属,心中觉得有点晦气,但知道夏清语的性子。所以并没有说什么,可这些人也未免太能哭了,这都哭了两个时辰,看他们还是没有离去的意思,许多要进来治病的病人都吓跑了,这可就是冯金山不能容忍的了。
因就上前让人把死者抬出去。冯金山的口气还是很客气的,却不料那家属脾气竟然坏得很,指着他便大骂没良心,只说他们治死了人,怕担责任。就急着赶人走。这把冯金山给气的,眼看门口围满了百姓,他终于忍不住爆发大叫道:“你们这人抬来时是个什么模样?自己心里没数吗?这也就是我们杏林馆,不然你们抬去别家医馆试一试,有收你们的我把脑袋摘了去。”
那些人被冯金山说的无言以对,因恨恨抬着尸体退了出去。这里冯金山便对夏清语道:“东家您看看,您倒是好心,结果怎么样?好心不得好报。”
夏清语淡淡道:“病人到底没救活,他们心里难受,这也是情有可原。只不过,恐怕这一次的事不能这样简单就完了。”
冯金山瞪眼道:“不能这样完了?他们还想怎的?要杀了咱们给那病人偿命?笑话,如果必死之人大夫救不了就要杀大夫,这世上也没有大夫了。”
夏清语摇摇头,心中想起阿丑之前说过的话,如今看来,果然是要被他说中了。她心里涌起一丝淡淡悲哀,不过这情绪很快便消失了,因在盆里洗了脸,又用水在脸上拍了拍,方轻声自语道:“有什么值得悲哀的?我是大夫,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不管别人是有什么目的,又怎么想我,我自己知道无愧于心便是了。夏清语,一直以来你不都是这样做的吗?那就坚定信心相信自己,大步走下去啊。”
“东家。”
江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夏清语绽开一个笑容,回过头去笑道:“江大哥不会是因为这件事,又对从医之路产生什么怀疑了吧?”
“没有没有。”
江云连连摇手:“从入杏林馆,我就想明白了。更何况还有东家说过的那些话,我如今想想从前的自己,都觉着可笑。我只是想说,这些人……怕是有些来者不善。”
“不管他们是不是来者不善,咱们做咱们该做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夏清语笑着拍了拍江云的肩膀:“江大哥,无论何时,无论是什么境况,只要咱们无愧于心,那就什么都不用怕,即便是死,也能昂首挺胸。”
江云怔怔看着她,直到现在,他还时常觉着奇怪,暗道世间怎么会有东家这样的奇女子?此时再听见这番话,虽然一点儿也没有什么掷地有声的气势,但仔细品一品,却觉着似有无限滋味在心中。他喃喃念着“只要无愧于心,即便是死,也能昂首挺胸。”不自禁的,那腰杆似乎就挺直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