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语道:“所以我才让你回去啊,她一醒过来,看见一个陌生男人在自己身边,得多害怕?”
阿丑想想也是有道理,于是起身离开。这里夏清语仔细查看了下十四姨娘的情况,发现果然失禁了,不由叹口气,喃喃自语道:“没办法,这引流管我原先都没想着要用呢,这引流袋也粗糙的紧。更不用提导尿管,现在是无论如何也顾不上的。老天,这样的手术能成功,真的要称为奇迹了。也不知道塑料什么时候能制出来,唔,大概现在连橡胶都还没有发现吧,唉!”
正喃喃叹气,就听下方传来微弱呻吟声,夏清语连忙低头看去,就见十四姨娘的眼皮艰难动了几下,最后猛地一睁,那双剪水双眸终于是睁了开来,只一瞬间,原本迷茫的眼神中就充满了惊惶的情绪。
“冷静,先冷静,别挣扎,我打吊针只是半吊子水平,万一挣坏了,能不能再找到血管就不好说了。”夏清语轻声细语的安抚着十四姨娘,说的话虽然对方听不懂,但看到面前是夏清语后,十四姨娘果然就不挣扎了。
这时后门处也传来脚步声,却是五姨娘和七姨娘最先收拾完过来了。看见十四姨娘醒过来,两个女人眼泪一下子就夺眶而出,哭着叫道:“你疯了吗?瞒着我们去做那样营生,你难道不知那些没有好人的?你怎么想的?我们便是饿死,也不要你去赚这个钱。结果如何?弄得自己遍体鳞伤,你可知你今天都救不过来了,若不是夏娘子,你这会儿怕早是断气了,呜呜呜……”
一行说一行哭,夏清语也听得不是很明白。她却也不问,只静静站在旁边,安抚几人道:“别哭别哭,不能让她情绪太激动了,快先给她收拾收拾要紧。等过一个时辰,把她抬到后院屋里,这厅里到底还是冷了些,唔,是了,我去找江大哥,让他把先前准备的担架拿出来。”
一个时辰后,众人一齐动手,将十四姨娘抬回了后院屋中,因为这之前是一所空院落,所以并没有燃炭火,屋里十分寒冷,这会儿虽然烧了几个炭盆,还是觉着冷得很。五姨娘七姨娘就要打水给十四姨娘清洗身子,被夏清语拦住了,听她正色道:“这会儿不是爱干净的时候,万一再受了寒,就糟糕了,那是要命的勾当。你们要替她擦身子,且等屋里暖和的,再者这引流管我也给她拔掉,到那时候痛痛快快清洗,岂不好?”
五姨娘这才作罢,接着其他人也都相继洗浴完了,她们身无长物,连衣服都是破烂不堪,比当初的方氏带来的打补丁衣服还不如,因此那些换下来的破烂衣裳就都被白薇白蔻撕做了抹布,又把自己和白蔻的几件衣裳拿出来给几人换上,这些都是妙龄女子,身段儿十分苗条,穿她们的衣裳显得十分合身。
如今都暂时安顿下来,夏清语才向她们打听事情经过,啜着茶慢慢道:“当日我曾经拜托过陆大人,只要你们不知道陈家勾结海匪的内情,就放你们一条生路。我原先以为是他没有信守承诺放你们归家,可先前听五姨娘的话,好像也不是这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怎么就落到了这步田地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落魄至此
个女子都低着头,眼圈儿红红的不说话。最后倒是五姨娘有些飒爽之气,叹了口气道:“夏娘子,这真是说来话长。当日我们在府中,忽然就听说陈家因为私通海匪,且暗中做下了许多丧尽天良的事,被抄家捉拿。那时我们都懵了,偏偏老爷也过世了,丧事还不等操办完,我们就被传讯到官府,各被审问。后来就被关押,也没人审我们了,再过些日子,就听说几位爷们在牢中对罪行供认不讳,太太当时就昏过去了,后来碰死在牢中,连尸体被收在何处我们也不知道。又过了些日子,有人来放我们出去,说是陆大人放了话,陈家私通海匪之事和我等无关,且我们都是被抢或被迫给老爷做妾的,因放我们各回家去。这本是德政,我们十分感激陆大人,却不料原来竟是娘子为我们说的话。只是……唉!陈家名声如今顶风臭十里,除了娘子,又有谁会想着我们当初也是被抢进门的?姐妹中有那好运气的,回家后还有爹娘兄弟照看,似我们这种,家里人原先得接济时尚且看不起我们,更何况如今的陈家余孽人人喊打?所以我们几个根本不等进家门就被赶出来,流落中又渐渐聚在一起。好在当日有聪明的,在发髻里藏了两件首饰,又把身上那些衣裳当了,这才凑合活下来。只是这样下去,到底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我们都很发愁,却不料……不料十四妹为了大家活下去,竟……竟去了那……去了那无间地狱,她骗我们说是在一家裁缝铺里做工,我们竟也信了,若不是今儿一大早她遍体鳞伤的让人送回破庙,我们……我们竟还被蒙在鼓里。”
这一番话只把夏清语听得太阳穴都突突地跳,咬牙拍桌道:“你们那爹娘良心都被狗吃了吗?你们是他们的骨肉亲人啊,怎么……怎么竟然因为你们当初被抢去陈家。如今就不认你们,听你的意思,分明从前他们还从你们这里拿钱的。”
七姨娘惨然一笑,摇头道:“娘子仁厚。哪里知道这世间人心?我们不过是女儿家,爹娘将来都要依靠兄弟们,他们哪肯让我们这些人回去败坏门风,让邻里嘲笑?二姐六姐和八妹九妹运气就算好的,他们家总还算讲点情义,为人又厉害,别人就嘲笑,也不敢当面儿嘲笑,只是她们日子也未必好过呢。我就听九妹说过,她嫂子厉害。只怕暂时收留了她,也是打主意要把她再聘给那些有钱的老头子,从她身上再赚些钱。”
别说夏清语,就是白薇白蔻和方氏,听着这话都觉身上一阵阵发冷。只恨人性怎能凉薄至此。互听白蔻问道:“十四姨娘是去了什么地方?才会弄了这满身的伤?听你们的意思,也不是去青楼勾栏那样所在啊。”
夏清语瞪了小丫头一眼,暗道真不懂事儿,怎么能为了八卦去戳人伤疤呢?正想着,便听五姨娘惨笑道:“先前不说,是怕污了娘子和姑娘的耳朵,如今既然问。那说了也无妨。这杭州城有一处所在,是专门供那些有着特殊癖好的客人享乐的。遭的罪自然不用说,但得钱也多,十四妹先前就是去了这处,只是她不肯卖身。偏昨天有个客人就要她,她不肯。便被那些人毒打到半夜,接着那些人扬长而去,谁也不知道十四妹昏迷过去,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有人发现被打的不能动弹的十四妹。把她送了回来,我们也才知道她竟是做的这个营生。因我身上还有两个金镯子,没奈何,只好抬着十四妹来千金堂,哪里知道那些大夫收了金镯子,却只看了两眼,就说十四妹活不到明天天亮,任我们苦苦哀求也没用,最后更是派人赶我们走。我只恨十四妹如今不能动,不然的话,便领着她去问问那些庸医,看看他们怎么说?顺便把那两个金镯子要回来,省得他们一分力没出,倒得了大便宜。”
夏清语这才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暗自想着这有特殊癖好的客人,大概就是指那些施虐狂了,真没想到,人人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可是在杭州,竟也有这样地方,只看十四姨娘身上伤势,那正经该是无间地狱般的所在。或许,该找个机会和陆云逍透个口风,就算因为这样那样的考虑不能端掉这个窝点,也得敲打敲打他们,让他们以后行事收敛着些。
一旁白薇道:“怪不得,奶奶先前奇怪,说十四姨娘的脾脏分明破裂不算大,可腹腔里怎会有那许多血?如今看来,竟是这大半夜时间流出来的。若是那脾脏破裂的再大一些,十四姨娘大概不等被抬回去,就要死在那地狱里了。只是你们怎么会去千金堂?明知道杏林馆就在对面,怎么不来找我们?非要去找那些没良心的王八蛋?可是也信了市井传言,以为我们杏林馆是沽名钓誉之地吗?先前你们老爷是谁治好的,你们没看见?这其中的真相百姓们不知道,以讹传讹,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这话先前已经说过一遍,但白薇此时实在有些腹诽,忍不住就又说了出来,却见五姨娘飞红了脸,垂头惭愧道:“我们自然不是不信夏娘子的医术。实在是……当日娘子去陈府时,我们虽没什么地位,好歹也是陪着她一起坐过说笑过。可偏偏,如今落魄成这个模样,我们哪里还有脸来见她?更何况,听说娘子和督察使大人向有往来,虽然陆大人将我们放了,可他心中对我们也必定是痛恨不齿的,若是我们来娘子这里,被陆大人知道了,万一再生了娘子的气,岂不都是因我们之过?所以考虑再三,我们才没过来,哪想到最后,竟还是娘子出手,才保下了十四妹的性命。”
夏清语摇头道:“你们顾虑的也太多了,陆云逍怎么想是他的事,就是从此不理我,我还高兴落得个清静呢。偏你们就想得这么多。好了,你们在外面经历了这么些辛苦,这会儿天色黄昏,想必你们也饿了。方大嫂,可以开饭了吗?”
方氏站起身笑道:“饭菜都好了,因为东家忙着,所以就都在锅里热着。既然要开饭,我这就去张罗,东家是要在哪里吃?”
夏清语道:“都到花厅里吃吧。十四姨娘这会儿却是不能吃东西,水暂时也不要喝,倒可以用棉团擦擦嘴唇润一润。”
五姨娘便对其他女人道:“我留下来陪十四妹,你们都跟着娘子去用些饭吧。事到如今,咱们也不用在娘子面前装从容了,分明只差没饿死而已。”
看得出来五姨娘是这姨娘军里的头领,听见她这样说,那些女人便答应着站起身,和夏清语一起到大厅里用了饭。因为有这么多女眷,所以江云和冯金山阿丑这三个可怜的男人就只能聚在厨房一起用饭,没捞到上桌的资格,惹得冯金山一边吃一边发感慨,只说再这么下去,这杏林馆中全是娘子军,他们这几个大男人要成弱势群体了。当然,弱势群体这个词也是跟夏清语学的。
用完晚饭,姨娘军们便在枸杞院里的几间空屋子歇下来。没错,如今这后院的几个院落都是以各自栽种的药材为名,江云先前住的是当归院,姨娘们住的是枸杞院。冯金山和阿丑住的是菖蒲院,夏清语的院子则是天麻院。
夜渐深沉,夏清语却是辗转反侧的睡不着。白薇和白蔻睡在外屋,此时听见里面翻来覆去的烙上了煎饼,白薇便披衣起床,进屋把蜡烛点上,一面笑道:“奴婢是知道奶奶毛病的,如何?这会儿收了人,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排她们,是不是?”
夏清语见她进来,索性披衣坐起,苦笑道:“果然还是你最了解我。来,快上床坐下,地上冷。”说完把被窝腾出来一块,白薇便钻了进去,就听夏清语叹道:“这还不是隆冬时节呢,你也看到她们穿的衣裳了,能捱到现在已经算是不容易。这会儿若是让她们离开咱们这里自己讨生活,等这个冬天过去,还不知要冻死几个呢。俗语说,好人做到底,这事儿我不知道就罢了,既知道,又怎么可能见死不救?更不用说亲手将她们推出去自生自灭,那岂不是和她们爹娘没两样?”
白薇道:“怎么能一样?她们爹娘和她们是血脉相连,之前又从她们身上得过银钱接济,奶奶和她们有什么关系?得过什么?只是奴婢知道您的性子。您呀,别看和爷在一起时牙尖嘴利,半点儿不肯吃亏。可一对上这些人,您就忍不住要滥好心了。奴婢有心劝您,说天下受苦的人也多,难道您都救得过来?却也知道没用,奶奶必然要说‘能救一个是一个’,是不是这样?”
第一百四十章:收留
夏清语被她戳中心事,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扑哧”笑道:“你把我要说的话都说死了,还要我说什么?是,我也知道自己可能滥好心了一些。不,我才不是滥好心,什么叫滥好心?自己和家人都要饿死了,却还把讨来的粮食送给别人。这固然是好心,可为了别人就眼看着自己和亲人死,这样好心却是愚蠢的,我自认不是这么无私伟大的人物。我帮人,那得是有前提条件的,必要我有能力,才会帮她们。”
白薇笑道:“奶奶如今帮几个姨娘,倒还是有能力的,不过是添几双碗筷罢了。杏林馆这两个月虽然因为千金堂的关系,没有什么进益,但先前赚的钱还没花完,咱们的老本儿也没动用,更不用提还有冯大哥那个匣子。只是奴婢想知道,奶奶打算如何安置那些姨娘,难道就供着她们吃喝?她们未必有那个脸吧?若是让她们干活,她们又能干什么呢?”
夏清语道:“我这会儿不就是在想这些事?我想过了,看她们先前的情景,都是能吃苦的。也像你所说,她们肯定不会让我白供她们吃喝。所以我这半天就在殚精竭虑,倒真让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先前朝云和我说,从来了江南,陆府里便在城外乡下地方添了几个庄子和几百亩土地,城里也买了几处房产,如今咱们的财力当然不敢和陆云逍比。但若是现买几亩地和一个庄园,应该也是够用的吧?”
“可是买了地做什么呢?种粮食吗?她们那细皮嫩肉的,未必能干得了庄稼活吧?”白薇觉着一向英明能干的主子这一回的主意不是十分靠谱,因也直言不讳说出自己的顾虑。
夏清语得意笑道:“傻了吧?种地才能有多少收益?你也不想想咱们是做什么的。我若买地,那自然是要种药材的……”不等说完,便见白薇猛然坐起身来,一双大眼睛也闪闪发亮,喃喃道:“种药材?不错,一亩地就算能打上三石粮食。这已经是顶了天儿的,也要是最肥沃的上好土地,碰上风调雨顺的时候儿,或许才会有这个收成。三石粮食。算一算,到手里的也不过就是二三两银子。可若是种药材,一亩地就算只出产一百斤药材,那……奴婢算算……就以咱们这里种得最多的枸杞来算,如今市面上枸杞是五分银子一斤,一百斤,那就是……五十两银子……我的天啊……”
这丫头忍不住就惊呼捂住了嘴巴,却听夏清语笑道:“你这算的也太粗暴了,一亩地的枸杞,未必就能收上一百斤呢。这数据还得找阿丑提供。你不行,我也不行。这些且先放放,我的意思就是,从她们当中找几个伶俐敏捷的,帮着我在杏林馆打下手。剩下的。就都跟着阿丑学种药材。也不用现在就急着在城外买地,这会儿海匪还闹腾呢。冯大哥手里不是还有一栋宅子吗?白放着也是破落了,咱们上次去,看见那院子很大,后院想来也不小,到时候让她们在那里种药材,你觉着如何?”
白薇双手合十笑道:“善哉善哉。这主意真是好。”因主仆两个又合计了半日,越说越高兴,直到三更时分,方觉着睡意侵袭,夏清语便打了个呵欠,对白薇道:“睡吧。明儿早上还要早起呢,现在夜长天短,更得睡好。你就在我这里,别出去了,免得吵到白蔻。”
白薇便在床上躺下。好在这床够大,两个人睡也不嫌挤得慌。
万籁俱寂,白薇很快就迷糊了,忽听身旁夏清语含糊问道:“是了,冯大哥不是说过年时要回老家吗?他那个人是散漫性子,你帮他打点些礼物。还有,他那些铺子,大概多少年没去收过租金了吧?这事儿你也问问他,不行的话,就帮他管一管,真是服了,就没见他这么对钱漫不经心的。”
白薇猛然睁开了眼,愣愣看着床顶的帐子,好半晌方苦笑着轻声道:“奶奶还说人家呢,您自己又是什么有成算的人?叫我去帮冯大哥管这些,可我是他什么人?我拿什么身份去过问他的事?”
说完半天没听见声音,偏头一看,就见夏清语已经睡熟了,白薇哭笑不得,暗道奶奶大概就是随口一说,明儿早上起来就该忘了,这也好,不然说出来,万一让冯大哥多想,那有多尴尬啊。
白薇转眼间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可她万万没想到,她的奶奶竟然没忘,这可真是要命的事情,当然,现在白薇并不知道,所以她还睡得很是香甜。
第二天一大早,白薇和夏清语刚起身,就见白蔻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铜盆,看见她们便兴奋道:“奶奶,下雪了,真是的,先前听说南方这边不下雪的,哪里能想到,咱们来了杭州,还能看见雪,虽然只是毛毛小雪,可那也是雪啊。”
“不过是个雪,看把你这蹄子兴奋的,没见过世面……”白薇笑骂了白蔻一句,不等说完,就见夏清语已经兴奋的跑出去了,一时间白薇愣在那里,竟是没了话,只剩下白蔻拍手跺脚叫好道:“素日里你只会说我,如今奶奶也跑出去了,你也说她啊,说奶奶没见过世面啊,我看你敢不敢……”
两人说着话,便出门叫夏清语回来洗脸,梳洗完毕后,就有方氏打发小白来喊她们去吃饭,众人到了饭厅,就见那几个姨娘也慢慢过来了,夏清语看她们愁眉苦脸的,一个个眼圈儿发黑,猜到她们是为以后的生计发愁,因就把自己昨天晚上和白薇商量好的决定说出来。
陈家的这八个姨娘,此时正是走投无路,哪里想到天上竟然会掉下这样一块大馅饼?一时间不由得都愣住了。
待回过神来,便觉脑子发热眼眶发酸,一起跪在夏清语面前哭道:“我们是爹娘都厌弃的人,不成想奶奶竟如此仁厚,愿意给我们觅一条活路。只是我们受了陈家的连累,百姓看见我们,都是带着敌意,奶奶对十四妹有救命之恩,我们怎敢再陷奶奶于不义之地?这万万使不得,奶奶能让我们知道这人间并非人人都是铁石心肠,于我们来说已足够了。就是将来冻死饿死,九泉之下也不会再有不甘怨念……”
一番话说得夏清语也心酸起来,忙扶起她们道:“别说这样丧气话,有手有脚,没病没灾的,怎么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这世道对女人何其残酷?难道咱们就认命?你听听我刚才的话,也不是白养你们的,要你们干活呢,凭着自己赚钱吃饭,天经地义。和海匪勾结的又不是你们,有那爱嚼舌头的,叫他们说去,都说舌头杀人不用刀,可那舌头真的能杀人么?还是个人软弱,只要不当回事儿,我就不信,他们说破天,咱们身上能掉一块肉不?”
如此互相劝慰拉扯了一番,几个姨娘只是泪如雨下,一旁方氏和白蔻白薇想到她们昨日的落魄情形,又思及女人在这世上存活的艰难,也跟着唏嘘不已,白薇白蔻到底将她们拉起来,白蔻笑道:“我们奶奶最是坚强的,当日她被我们爷休掉,连我和白薇都觉着没有活路了。结果倒是奶奶勇敢,带着我们来了江南,如今不也扎下根来?就如奶奶说的,咱们管别人说什么闲言碎语呢,自己问心无愧,自可活得顶天立地,快起来。不然眼睛哭肿了,让江大哥冯大哥笑话。”
夏清语也道:“是啊是啊,咱们别让男人们笑话了去,快吃饭,吃完饭我要去看看十四姨娘,我千辛万苦救活了她,可不是为了再让你们出去冻死饿死的。唔,这之后带你们去见见师父,别看阿丑一半脸毁了,着实是个能干的,心肠又好。还有冯大哥那大宅子,回头咱们问问他,也去探探地方大小,看看怎么安排……”
几句话说的这些万念俱灰的女人心中都燃起了希望,仿佛无边黑暗中总算有一缕光亮照亮了前路。因吃完饭后,夏清语把冯金山江云阿丑也叫来,当着他们的面儿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江云是憨厚老实的人,只觉东家这样扶危济贫很好;冯金山是除了医术外万事不上心的,既然夏清语做了决定,他自不会说什么;阿丑也是唯夏清语马首是瞻,于是这事儿便定下了。
因为这一耽搁,杏林馆开门就有些晚,夏清语和冯金山江云白蔻白薇来到前厅,把店门打开,看着街上零丁几个行人,那街面上已经铺了薄薄一层小雪,风中犹有雪粒儿,夏清语便猛然想起昨晚的话,回头对冯金山道:“冯大哥,你要回老家,是不是过些日子就该启程了?我让白薇帮你准备些土特产做礼物带着吧。还有,你那些店铺,我料着你这几年未必有心收租子,如何?要不要白薇帮你算一算账目,去把租子都收了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心系何处
白薇心中一跳,惊恐抬起头来,想不到夏清语到底还是把这话说了,而且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这话让冯金山听到,可怎么想?因忐忑不安看过去,就见冯金山笑道:“我再过半个月走也来得及。既然奶奶这样说,礼物什么的就拜托白薇姑娘了.她眼光好,挑些土特产,回去也给我爹和兄长尝尝咱们这地方的风味。至于店铺,匣子不是在白薇姑娘那里收着吗?她有时间,愿意帮我忙活,就去收收租也使得,若是忙了,便不用去管。”
白薇这才放下心来,嗔怪的瞪了自家主子一眼,却见夏清语笑的没心没肺,点头道:“成,有你这句话,我就让白薇忙活这事儿了。得来的租子要抽成的。”
冯金山笑道:“何苦说这样话?我那匣子都是你们的,还谈钱呢,杏林馆供我吃住就行了。”
这两人倒是自在的没有任何忌讳,几句对话听得白薇都有些羞愧了,暗道奶奶和冯大哥是光明磊落,我却想东想西,这心思……是不是也太多了?
“陈家那些女人,日子竟是这般凄惨?她们父母未免也太无情了。”
陈家女人在千金堂前大闹,之后却被杏林馆收留的事,不到两天便已经传遍了杭州城每一个角落,自然也吹进了陆云逍的耳朵。从朝云那里听来事情的全部经过后,他便重重哼了一声,心里有些不满,暗道这些无情无义的东西,他们怕女儿连累,就把人赶出家门,让那女人知道,大概还要怨到我头上,只说是我事情没做好。爷我冤不冤啊。
朝云看出主子不高兴,便赔笑道:“向来听说南边重男轻女的厉害,没经历过,怎也想不到竟到了这个地步。若是在咱们京城。姑娘没出门都是娇客,就是出了门,娘家也是靠山,遇见这样事,就算不能接回去娇生惯养,也不可能赶出家门不闻不问,任她们自生自灭的。奴才刚听见这事时,也是吓了一跳,气得不行呢。”
暮云也在一旁感慨道:“好在有大奶奶收留了她们,不然。这江南天气阴冷,她们在街上流连着,此刻或会熬得过去,可到了过年前后,那正是隆冬时节。可怎么活呢?”
陆云逍点点头叹道:“是啊,你们大奶奶如今性子真是变了许多。俗语说的好,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她在这时候收留了那几个女人,怕那些人日后不把她当做再生父母一般的报答呢。”
朝云道:“这是自然。只是大奶奶的日子,也未必好过,爷有什么不知道的?这百姓们是最喜欢流言的。又深恨陈家,一来二去,连奶奶也要受连累呢。”
陆云逍喝了一口茶,笑道:“这个我倒不担心,那女人向来是泼辣大胆的,那些人言她怎可能去在乎?她要是在乎的话。也不会收留这些女人了。这么多日子,杏林馆让千金堂压着一头,可如今那个姨娘要是被救活了,情形就不一样了。”
朝云道:“是。只不过奴才听说,那个姨娘伤势着实严重得很。奴才暗中找红绡问过,说是表老爷曾断言,那姨娘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活。她可是伤了脏腑的,肚子里都是血,能撑的话,大概还能撑一天,不能撑的话,随时要断气的。”
陆云逍慢慢拨着茶碗盖,冷笑道:“表老爷?他活了那么大把岁数,竟是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脏腑伤了就没办法?那陈半斤是怎么活下来的?百姓不知道真相,以为他真是被夏清语治死的,但我有什么不知道?那老王八蛋分明是好了,不过勾结海匪的事情发作,所以生生惊吓死了,和杏林馆没半分关系。”
朝云和暮云互相看了一眼,暗道:得!这些日子爷从不提大奶奶和表老爷的事儿,弄得我们心里都没底。今日总算是试探出来了,爷这态度,明显还是偏着大奶奶啊。
正想着,忽听陆云逍道:“我先前听说她们要买马车。恰好欠了她太多情,我不想过了年还留尾巴,如今她们既然还没买,你们就去帮我挑一辆好马车,再配上府里马厩的好马,嗯,多了她们也不会养,就送四匹过去吧,如此,也算是了了我一件心事。”
朝云心想好嘛,四匹马还不叫多?爷您的马车也不过就是四匹马罢了,姨娘们的都是一匹马的呢。因忙提醒主子,却听陆云逍爽快道:“那有什么关系?她们出诊的时候多,正好让四匹马轮换着。”
朝云一听,主子都这么说了,那还有什么说的?于是答应了一声,正要退出去,就见叶夫人身旁的丫头走过来,笑道:“太太说要过年了,她这几日还是要回去的,所以请爷过去商议商议,看看要何时启程,都带些什么东西?依照太太的心,就想让爷一起回去,奈何京里没有旨意,爷在此处是做官,也不能擅离职守,这倒真是遗憾。”
陆云逍笑道:“我也是这么说。不过无妨,我看太太在江南住的很好,明年开春了,若还是想过来住着,我派船去接她。”说完到了后院,只见甄姨娘许姨娘白芷琥珀都在叶夫人面前奉承着。
叶夫人向来喜欢这大儿子,此时离别在即,未免依依不舍,待听说明年春夏之时还可再来,这不舍便淡了几分,又听儿子道:“太太回京,就不要带着初荷了,杏媛自己在府里也是忙碌,有个帮手也好。京城府里的事情,她反正也插不上手。”
叶夫人自然答应,她来江南,原本就是听见些风声,生怕儿子把持不住,和夏清语又有了首尾,到时再被讹上,岂不糟糕?不过来了之后,发现陆云逍和夏清语并没有往来,也就放了心。如今又听儿子留下美貌温柔的妾侍,一颗心就更是放进了肚子里,点头笑道:“你说的没错,那我就把初荷留下来吧,你与那个夏清语,也断的干净些,看看你身边这几个,哪个不比那泼妇强?”
陆云逍微微皱了眉头,有心替夏清语分辩几句,却又觉着母亲成见已深,这分辩起来怕是要没完没了,便淡淡道:“母亲多心了,儿子和她本就是因为一些事情才合作的,事情完了,便各走各路,哪里断的不干净?若真是儿子对她还有情愫,当日也不会休妻。”
叶夫人点头道:“你能这样想就好。”说完看了甄姨娘一眼,又淡然道:“千金堂是杏媛表叔的产业,怎么说也是亲戚,你能照顾,就多照顾些。偶尔也见见人家,别让人说你这寿宁侯府世子眼高于顶,不认人的,这名声很好听吗?”
陆云逍看了甄姨娘一眼,心中忽然泛起厌恶之情,知道这是对方撺掇着母亲教训自己,目的就是让自己出面捧千金堂踩杏林馆。
小侯爷是什么性子?别看孝顺,可心里的主意定着呢,此时心中厌憎了,便也不肯给自己的枕边人留些脸,因冷哼道:“千金堂要我照拂,也得拿出值得我照拂的本事……”
不等说完,便听叶夫人沉声道:“怎么就没有值得你照拂的本事了?人家可是川蜀名医,我在京城中也听说过大名的。夏清语那个杏林馆你还去了几回呢,千金堂你却是连面儿都没照过,我就不信,难道那么医术高明的一个老人家,比不上只跟着她父亲学了点皮毛的泼妇?”
陆云逍冷笑道:“太太别不服,还真就比不上。就在前两天,他们断定必死的人被杏林馆收了去,到现在还没传出死信儿呢,听说那人可是表老爷下了断言,说活不过两天去的。”
“哦?有这种事?”叶夫人也惊讶了,连忙看向甄杏媛,可不等她说话,陆云逍便抢先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言辞虽看似中立,但那话里话外,其实就是赞美杏林馆仁义,批评千金堂见死不救。
叶夫人的眉头就皱起来,看了甄姨娘一眼,喃喃道:“表老爷怎么会办出这种事?都说医者父母心,那几个女人不管是谁,她们只要没作恶,又是落到了那样可怜境地,他就不能管一管?若是尽力也救不活,这怨不得旁人,怎么只凭看就说不能治呢?更不该让人拿扫帚去赶人家走。”
甄姨娘心中“咯噔”一声,又是气恨又是恐惧,气恨陆云逍帮夏清语说话,恐惧叶夫人这番责问,显然是对千金堂有所不满。因连忙陪笑道:“这事儿妾身也听表叔说起过,太太不知道,杭州城的百姓恨那陈家入骨,这些女人虽然没定罪,其实也不是什么好的。那受伤的女人,听说便是自甘堕落,去做那些无耻的营生,反而得罪了客人,被打了。当时百姓们实在是群情汹涌,表叔也怕了,生怕惹众怒,又见那女人眼见是活不成了,这才命人赶她们走的,也是万般无奈,不然的话,我表叔也不会这样行事,他虽是开医馆悬壶济世,却也要杭州百姓照顾生意啊。更何况,千金堂是表叔的产业,和咱们家其实没有什么关系,我纵觉得这不好,也没资格去评说表叔做得不对,太太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第一百四十二章:送马车
叶夫人慢慢点头,显然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甄姨娘这才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不等完全松下来,就听陆云逍冷冷道:“这可是强词夺理,你表叔害怕杭州百姓不照顾他生意,杏林馆怎么就不怕呢?要做赚钱的大夫,也不是不行,但就别标榜自己是什么医者仁心,一切都是出于无奈了,还不如直接承认自己就是个爱钱如命的伪君子,我倒还佩服一下他的坦诚。”
“云逍说话怎么这样刻薄?”叶夫人瞪了儿子一眼,那边甄姨娘委屈的眼圈儿都要红了,对她来说,陆云逍踩唐逢春,便是捧夏清语,这简直就是往她心上扎刀子一般。
“我也是实话实说。”陆云逍摊摊手,却听许初荷在一旁微微笑道:“爷这么说,敢情是忘了大奶奶当日在府里时的光景?她本就是个肆无忌惮之人,别人怎么看她,她怎会在乎?若是在乎,也不至于把偌大一个侯府搅得鸡飞狗跳了,最后连甄姐姐的孩子都没保住。这正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听说杏林馆如今名声不佳,她正是要收买人心的时候,做出这样事情又有什么稀奇的?若真是好心,便把那些可怜女人都收留了,不过我料着她没有这样好心。”
陆云逍眉头又皱起来了,许姨娘从来是个老实本分不多言的,如今都忍不住要说话,可见夏清语给侯府中人留下的印象实在恶劣。想到此处,不由叹了口气,便不动声色将话题转了开去。
这一夜气氛实在称不上热烈,商量完事情,陆云逍就离去了。这里叶夫人看着儿子的背影,也是忧心忡忡,忽听甄姨娘道:“太太过了年,还是到江南住一阵子吧,这里气候湿润。对您的肺腑好,妾身觉着您自过来后,那咳嗽轻了许多。再者,刚刚爷的态度。太太也看到了,您不过来把持着这边儿,妾身实在是……实在是怕出事。”
叶夫人又叹了口气,点点头没说什么,甄姨娘见她兴致不高,便和许姨娘等一起退下,到外面,白芷和她一起,琥珀却站在许姨娘身边,两拨人分道扬镳。琥珀便对许姨娘道:“姨娘刚刚不该插口。明知道爷不喜欢听的。这是甄姨娘和大奶奶的恩怨,您何苦夹在中间做坏人?”
许姨娘摇头淡淡道:“话不是这么说,我素日里是喜欢争持的人吗?若不是爷对大奶奶的口气实在不同往常,你以为我会插口?甄姨娘虽不好,可那大奶奶。却是比她还凶恶一千倍,如今偏偏不知怎的她竟讨了爷的欢心,如果她这个弃妇还能进府,你以为,还有咱们的活路?什么教唇亡齿寒,你不懂么?”
这话却也恰好触到了琥珀的担心,连忙道:“姨娘觉着大奶奶还能回来?可爷……爷行不出这样事吧?他的名声和面子不要了?”
许姨娘叹气道:“爷素来沉稳。我也希望他不要行出这样事。可是从他之前毫不犹豫的休妻一事,你便应该看出,一旦他决定做某件事,是不会顾虑太多的。不然,你以为太太会来江南?甄姨娘虽不算精明,可也不是完全无知的人。但凡她这样着紧,便知道那夏清语在爷心中实是不同寻常了,尤其是从我过来后,并没听说爷去找过大奶奶,可今天说话。爷那字字句句,无不是回护赞美,唉!也难怪她们担心,连我都有些担心了。”
一番话说得琥珀心情更是沉重,忍不住便喃喃道:“或许,可以从那些女人身上下手,只要她治死了那个重病的,剩下的女人,咱们给些钱,让她们好好把她名声败坏了,到那时,爷就算再向着她,也要考虑考虑。”
许姨娘道:“你这也是个主意,想来甄姨娘不会没想到。那些女人走投无路,给几个钱,这样丧良心的事也不是干不出来。如今怕就怕大奶奶真有两下子,把那重伤女人给救活了。真是如此,不但咱们害不了她,千金堂反而要被她所害了。算了,这也是东院的事情,咱们且静观其变吧。”
陆府的女人们心中惊疑不定如临大敌,可她们心目中的男女主角却对此丝毫不知。
朝云办事儿还是很利落的,第二天就把马车给买好了,选好了马就去送给陆云逍过目,被夸奖了办事儿认真,赏了二两银子,然后兴高采烈赶着马车就来到了杏林馆。
马车刚进了富贵大街,远远地便看见杏林馆那里热闹非常。朝云想起先前那些传言,不由心中一凛,连忙赶着马车挤了过去,就听见围观百姓们纷纷用惊叹的语调议论着,说着什么“神术,神医娘子”之类的赞美,他抻着脖子向里面一看,就见夏清语站在地中间,正看着一个女人慢慢在厅里绕着圈儿。
那女人的步子很慢,身旁还有个漂亮妇人搀扶着。朝云一个机灵瞪大了眼睛,暗道我的个天爷,这……这莫非就是那个被表老爷说活不过一天的重伤女人?不……不是假的吧?奶奶就算能治好她,可……可也不该这么快就能下地走道儿吧?要死的人,在床上养个一年半载能好起来都是上天照应不是吗?
一念及此,朝云心里越发痒痒,回头嘱咐跟着的小厮看好马车。他便挤进了杏林馆的大门,行了礼笑道:“奶奶,我们爷让我给您送马车来了。这位是……那个重伤的人?”
夏清语让他一句话整懵了,眼看朝云好奇的目光就只在十四姨娘身上打转儿,她连忙伸手道:“等等,朝云你说什么?你们爷给我送马车?送……送什么马车?”
朝云这时候已经发现了十四姨娘身上的那个引流皮囊,正啧啧称奇呢。听见夏清语的话,头也不回道:“我们爷说这一年多得奶奶相助之力,上次听说您想买辆马车,可到现在也没看见您买,这不眼看过年了吗?想着奶奶或许也想出门走走,就让我送了一辆过来,材料和马都是上好的,就在外面停着呢,奶奶您自己去看吧。”说完又指着那引流皮囊道:“这……这是通到肚子里的?我的天,你怎么还敢走动?不疼吗?”
十四姨娘温温婉婉的一笑,手抚了两下那长管子,摇头道:“还好,不怎么疼。先前发烧的时候才叫难受呢,好在杏林馆这里的药真是厉害,我喝了几碗,那热就渐渐退了。”
十四姨娘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就是五姨娘撺掇的,耳听得夏清语要她多走动,五姨娘心思灵活,暗道在哪儿走不是走啊?索性到前厅逛逛去,也让那些人看看,千金堂算什么杭州第二医馆,它连杏林馆的小指头都比不上,就是兰国手的第一医馆,也比不上杏林馆。
所以这会儿才有十四姨娘这番话,其实给她用的药仍然是中药。好在她从前是穷苦人家女孩儿,身体健康,到陈府后又养尊处优,身体的底子好,求生意志强烈,所以才熬过了手术后的危险期,不然的话,结果还真是难说了。毕竟磺胺到现在还没做出来呢。
“果然还是奶奶这里更厉害。”朝云啧啧赞叹着,压根儿就不管身后已经风中凌乱的夏清语,直到白蔻冲过来对他龇牙,这厮才想起正事儿,转身赔笑道:“奶奶,马车就在外面,您不去看看吗?”
夏清语默然半晌,想到这一年自己的确帮了陆云逍不少忙,最重要的是,这连马带车,也是给自己省了不少钱,原本还想着趁过年前把这事儿解决了呢。
因便走出大门,只见一辆并不算华丽却是古朴大气的马车停在房檐下,前方拉车的两匹马俱是神骏异常,旁边还有小厮牵着两匹同样高大的好马。围观百姓们已经将目光转到了这马车上,待得知这是督察使衙门送过来的后,众人再看夏清语的目光就不太一样了。
夏清语虽然对古代没什么了解,却也知道这驾车的马是有讲究的,因凑过去小声问朝云道:“我的话,应该不能用四匹马拉的车吧?”
朝云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我们爷说了,这四匹马是给您轮换的,想着您出诊忙碌,四匹马总比一匹从容些。奶奶,我们爷还是很体贴的吧?”
夏清语囧囧有神的看着朝云,也扯了一下嘴角:“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他?可是他怎么不想想?多出来的三匹马得费多少草料?更何况,我要是出诊得忙到用四匹马轮换,那我只怕累也累死了吧?”
朝云想一想,的确是这样没错。心中替主子叹了口气,暗道:得!爷啊,您这是好心办了坏事儿啊。因看着夏清语道:“那奶奶的意思是?”
“带走带走,马车和这匹大黑马留下,其它三匹马带走,我养不起。万一它们再溜溜达达去把药园子啃了,阿丑会和它们拼命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主意(上)
夏清语挥挥手,听得朝云这个郁闷啊,暗道从我们爷这里就得了两三千银子,现在好意思说三匹马都养不起?罢了罢了,反正都是好马,奶奶不要正好,本来我就有些舍不得呢。
朝云牵着三匹马回去报信儿了。这里围观百姓也惊疑不定的散去,从前就听说这杏林馆的靠山是督察使衙门,如今看来,果然如此,难怪人家敢收留陈家的女人,敢情是有恃无恐啊。
杏林馆前转眼便清空了,因此留下的那个年轻人便显得格外醒目。不过夏清语等人的心思都在马车上,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而那年轻人也和别人不一样,他的目光始终就是盯在满屋溜达的十四姨娘身上,片刻不曾移开。
“哎,你是谁啊?在这里做什么?”
五姨娘和十四姨娘在小声说着话,都没注意到这个年轻人,但很快七姨娘也过来了,她不知道马车的事,从后门一进屋就发现一个人桩子似得杵在门口,目光紧紧盯着十四姨娘,因唯恐是当日打她的那些人派来的,便语气不善的问了一句。
夏清语等人因为这一嗓子回过神来,向年轻人看过去,只觉得有些眼熟,而身旁白薇已经认了出来,在她耳边小声道:“是对面千金堂里的一个伙计。”
“哦。”夏清语恍然大悟,想了想又道:“好像那天赶她们的伙计里没有这个人啊。”
白蔻在一旁冷哼道:“那又如何?反正他们都是一伙的,千金堂里还有好人吗?俗语说的好,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是一丘之貉。”
夏清语转头看她:“成啊白蔻,这些日子成语俗语用的越来越顺了。”
白蔻得意:“那当然,跟在奶奶身旁,这嘴头自然要练一练的,不然什么时候让您气死,冤不冤啊。”
“哼哼!当着外人的面儿就这么说我。你想造反吗?”夏清语瞪眼,而不远处被无视的孙长生则彻底没了言语,呆呆看着夏清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外人的面儿。这是……终于看到我了吗?
的确是看到他了。因为夏清语很快就转回头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眼,笑道:“怎么?还没看够?怕是假扮的?要不要让你去撕撕脸皮啊?”
孙长生其实已经做好了被骂或者被拿扫帚赶走的准备,但怎么也没料到对方不骂人,却来了这么一句讥讽,顿时就觉得脸皮有些发热。不过这小子也是个人物,心中的不好意思没有半点儿现在脸上,只是挑了一下眉头,笑呵呵道:“东家不介意吗?我倒还真想亲自证实一下。”
“想什么美事儿呢。”夏清语翻了个白眼:就算是千金堂出来的,这脸皮也太厚了吧:“回去告诉唐逢春,有些病他治不了。这不丢人,人力毕竟有时而尽。但要是想着他治不了别人就也治不了,那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嘛,还真算不得什么。要他牢记:谦受益满招损。”
白蔻连忙插口道:“奶奶,您可不能太好心了,那千金堂变着方儿的损害咱们名声,您还给他们这样忠告,以为人家会领情吗?”
夏清语正色道:“领不领情的无所谓,只是我既然看到他们的缺点,怎么能不提醒一声呢?同是杏林中人。就该互相提携,共同促进杏林繁荣嘛。”
孙长生这么厚的脸皮,都终于有些扛不住了,不过他心中到底还是好奇,因大着胆子又看了十四姨娘一眼,才小心翼翼道:“夏娘子。我可以问问您是怎么把她给治好的吗?我虽然是千金堂的学徒,但是此前却也跟着游方郎中学过医术,我能看得出,她当时真是救不过来的,那肚子里全是血吧?可……可您到底是怎么把她救活的?”
夏清语淡淡道:“开刀了。把肚子里的血清除干净,把破了的脾脏缝合,自然就治好了。”一语未完,白蔻白薇作势要挡着她的嘴,一边嘟囔道:“奶奶您也太实诚了。”
“有什么关系,你们以为这法子我说出去了,他们就能做到?这道理谁不懂啊?不过懂有什么用,还得看有没有这份儿技术呢。你们以为手术是那么简单的?”
夏清语满不在乎的道。而白蔻白薇想了想,不得不承认主子说的确实有道理:当时那个手术有多么复杂她们也是亲眼看见的,这东西别说一句话,就是认认真真让你看几回,也未必敢上手呢。
那边孙长生也倒吸了一口冷气,呆呆看着夏清语,好半晌忽然正色施了一礼,沉声道:“娘子神术,小子受教了。”说完竟是头也不回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