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我们的村子还好,这里离舟山还远着呢,不过这个春天雨水真是不少,好在这周围没有什么江河湖海,所以顶多就是地里涝了些,还能种地。”

叶大哥憨厚的解释着,他们这里种的不是稻田,而是谷子小米大豆红薯等物,不过他家没有多少地,所以闲暇了就在村子里收些土布和陈年粮食等去三十里外的市集卖,因为江南遭了洪灾,所以这些东西如今很好卖。

陆云逍忽然想起这一路来自己的疑惑,想了想便沉声道:“我这一路南下,看到很多逃荒的百姓,江南向来是鱼米之乡,虽然今春遭灾,因为连日暴雨导致运河和几处海堤决口,然而朝廷水陆两支赈灾队伍都在路上,只要捱些日子,得了救济,好歹也能过下去,再种地也不迟,因何就能到背井离乡的地步呢?”

叶大哥笑道:“这事儿若问别人,未必知道。不过如今我家里恰好有从舟山那边来的亲戚,所以我大概知道些个中内情。”他到底是平头百姓,虽然被陆云逍的身份震住,然而说着说着话,便忘了自称草民。

陆云逍也不以为意,听见叶大哥说他明白其中内情,连忙肃容道:“既然叶大哥是知情人,还请赐教。”

“听说江南那边,趁着这天灾,有些人大量收购土地呢,银钱给的也丰厚,实在不由得人不动心,所以家里有些地亩的,便忍不住都把地卖了,想着去哪里不能谋生?我那亲戚家原本也有五亩良田,也是卖了,带着一大笔银子来找我,打算就在我们村子落脚呢。好家伙,他那些钱,在我们这里买二十亩上好的良田还有的剩,小侯爷您说,这样划算的买卖,谁不做?”

叶大哥说到这里,便听叶大嫂哼了一声道:“别说嘴,也不是人人都利欲熏心的,祖产那是能轻易卖得的吗?表弟也说了,他们村里虽然不少人卖了地,但总有一半人还是不肯卖的,等着朝廷救济呢。”

叶大哥连忙笑道:“是是是,我在小侯爷面前,忍不住得意了,倒忘了这茬儿。”

陆云逍微微一笑,忽听旁边桑绿枝笑道:“不知这是什么人,竟有这样头脑。遭灾时百姓们恰好需要银子傍身,他便出高价收地,其实江南土地肥沃,过了这一场灾难,那还算什么高价?他倒平白得了良田千顷,几年间,这些银钱应该也就赚回来了,朝廷近几年鼓励农耕,只怕是为将来解决边疆之患做准备,到那时,粮草之需便是重中之重,此人倒是有远见。”

她这纯粹就是在陆云逍面前卖弄了,一面说一面偷眼看着陆云逍,却见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就有些失望,再看陆云逍目光,竟是落在那些药筐上,不由更是气恼,偏面上却微笑道:“娘子这药筐里的药材倒是不少,你们天天上山采药吗?”

夏清语从认识到目前不宜与陆云逍为敌之后,便一直一言不发,然而搭讪的是桑绿枝,她也不好扮冷酷,于是点点头,却听对方笑道:“娘子也懂炮制药材?”

“何止是炮制药材?我家娘子问诊治病,采药做药,就没有她不会的。”

第十六章:山村夜雨

白蔻对这女扮男装的女子莫名就有些敌意,闻言连忙开口,却见夏清语瞪了她一眼,然后转向桑绿枝笑道:“都是略懂些皮毛,姑娘不必听这丫头胡说。”

“虚伪。”

陆云逍冷哼一声,想起这前妻之前分明是治好了祖母,那可是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宣布只能等死的急症,这会儿她却说“略懂皮毛”,不是虚伪是什么?

夏清语没理他,眼看村口到了,想着天色也即将暗下去,且风中多了湿润之气,显然一场雨说来就要来,不由得暗自庆幸,心想遇到渣男,不理他就是,重要的是没淋到雨就好。

“夏娘子还是要在史大娘家过夜吗?”

牛车驶进村子,叶大哥回头笑问了一句,见夏清语点头,他就笑道:“那快去吧,闻着好像是鸡汤的香气,大概是大娘杀了公鸡……”

他不等说完,就见不远处一个小童手里拎着两只公鸡走过来,于是面色一整,喃喃道:“这是谁家的小哥儿?他手里拎着的不是大娘家的芦花大公鸡吗?”

偷鸡贼?

夏清语倏然抬头,死盯着那小童手里拎着的两只大公鸡,肥大公鸡在他手里不住挣扎,他却不觉着吃力,施施然从牛车边走过。

古代的小孩儿都这么厉害?夏清语百思不得其解,又觉着这偷鸡偷得也未免太光明正大了些,因心中生了疑窦,正要问问,就听小童清脆的声音道:“黄大哥,我买了两只大公鸡,让主人家把他们房上挂的蘑菇干摘下来,一起炖了,可补身子呢,公子这几日恰好不太舒服,补一补才好。”

“原来是买的。”

夏清语咕哝了一句,也松了口气,看那小童和被他叫做黄大哥的人一起进了周家的院子,她便对叶大哥笑道:“看来这又是来投宿的,周大嫂恰好快临盆了,有了这炖公鸡补一补也好。”

叶大哥笑道:“是啊,自从姑娘来咱们村子里住了这几日,竟有好几拨客人来投宿,可见您是招客的。”

夏清语笑道:“罢罢罢,我可不要这功劳,其实还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所以一旦错过宿头,看见这里炊烟,便都过来了。”说完那老牛车就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来,夏清语和白蔻白薇下了牛车,跟叶大哥叶大嫂告别,然后她看也不看陆云逍一眼,便转身进了院子,倒是白蔻白薇还匆匆施了一礼,这才随着夏清语进院子。

这里车上只剩下陆云逍等人,叶大哥便为难道:“小侯爷……”刚说了三个字,便听陆云逍淡然道:“我就在这里宿一夜,所以还希望帮我隐瞒身份,我可不想明儿一早出去时,村民们都来围观,看小侯爷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的怪物。”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笑了,叶大哥只觉着陆云逍这个小侯爷着实是平易近人,比保长还没有架子,因点点头,接着又为难道:“我家里就三间房,只怕招待不下小……你们一行人,说起来,刚刚那周家旁边的房子,是他父母住着,他们家境殷实,若是那拨人不多的话,倒还可能有两间空房。”

陆云逍于是就派暮云去打听,过了一会儿回来笑道:“果然那周大爷家还有空房,先前来住宿的只有四五个人,在他们儿子家就住下了,只是咱们住宿,他们家要收些银钱,说是两间房,一夜五十文钱,奴才想着这不算什么,就给了他们,看样子他们倒是欢喜的,还张罗着要添菜呢。”

陆云逍淡淡道:“应当的,住客栈不也要花钱。”说完看了朝云一眼,于是朝云会意,从身上翻出一个钱袋,在里面拿了块碎银子,约莫有三两重,递给叶大哥,笑道:“这是车钱,我们爷说了,不能白坐你们的牛车,这条毯子虽然粗糙,也是全新的,只怕是你们才买的,却被我们糟蹋了,这钱拿去,明儿再去买条新的吧。”

三两银子,那是够普通人家生活好几个月的,夫妇两个哪肯要,正推辞着,便听桑绿枝笑道:“给了你们就拿着,这天要下雨了,若是因为这个再让公子淋了雨,你们也担当不起啊,再说了,这银子于你们来说沉重的很,于我们却不算什么,拿着吧。”

夫妇俩听她这么说,方收了银子,千恩万谢的赶着牛车去了。这里陆云逍和朝云暮云往回走,须臾间到了周家院子,果然就见一个老头等在那里,看见他们便笑道:“老婆子在做菜,几位贵客快请。”

陆云逍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认出夏清语等人寄宿的房子和这里隔着三户人家,他满意点头,暗道不错,总算离那可恶女人远一些,不至于有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恶心。一面想着,便和周老爷子寒暄了几句,方迈步进了院子。

“这真是怎么说?偌大一个江南,竟然就在这里遇见了爷,唉!莫非是爷和奶奶的缘份还没断?所以上天才这样安排?”

史大娘家的里屋中,白薇正在油灯下缝着一件衣服,白蔻手拄着下巴,趴在那张简陋的桌子上,看着她唉声叹气的说话。

“休书都给了,还有什么缘分?即便是有,也如奶奶说的,都是孽缘吧。”白薇对这件事儿倒是很平静,头也不抬的说完,又忍不住笑道:“说起来,我如今倒是佩服奶奶,当日她本来有留下的机会,偏她看的那样透彻,走的潇洒。果然咱们爷就是个招桃花的,这赈灾路上,也能招到两个俊俏姑娘,只是他难道不知?那桑姑娘也是太医院院正的女儿。莫非爷这辈子,就和太医院院正之女耗上了?”

“什么?那是太医院院正的女儿?”白蔻吓了一跳,连忙道:“你怎么知道的?”

白薇淡淡道:“你来府里晚,所以不认得她。我却是从小儿便跟着奶奶的,因为那桑大人和咱们老爷都是太医院的同僚,所以早前我和奶奶倒见过那位桑姑娘两面,不过那会儿她形容还小呢,却是个争强好胜的,奶奶十分不喜,此后就断了和她的来往。去年的时候儿我在街上遇见了她,当时对她身边那个戴着半边面具的人好奇,听人说是院正之女,那人似乎是她家里一个仆役,我回来还说给奶奶听了,奶奶还嘲笑了她一番,不过终究没有再见过面,哪里想到如今竟在这里遇上了。”

“我的乖乖。”白蔻吐了吐舌头:“我也看见那半边脸的人了,明明这边脸看着还好,可是有了那个铁面具,却让人忍不住的害怕。”

话音落,就听门外一个声音道:“有什么好怕的?切!不知是看了什么江湖话本,就弄这么个东西冒充大侠,恶心死了,坐在车上一句话不说,扮冷酷,这样的人也要怕?白蔻你胆子真是让老鼠都不如。”

白蔻吐了吐舌头不说话,夏清语又上前把白薇手中衣服夺下来,随手向凳子上一扔,摆出主子威严道:“水都弄好了,快洗澡去,告诉你多少次,灯光暗淡,不做这些细致活儿,伤了眼睛是一辈子的事儿,就是不听。”

白薇和白蔻站起身,手拉手去洗澡,把夏清语一个人晾在那儿,她愣了愣,才哭笑不得道:“好嘛,这么快便脱离封建思想,敢沉默着反抗我了?说好的尊卑不能乱呢?哼!”

过了一会儿,白蔻白薇也洗完澡回来了,看见夏清语正在床上盯着窗户发呆,两人想了想,白薇便小心道:“奶奶,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爷,咱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凉拌。”

夏清语翻了个身,看见两个丫头囧囧有神的表情,她便挥挥手道:“好了好了,你们不用这个样子,就按照我从前说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们明天大概就要走了吧?咱们还要在这里再采几天药,今日这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你们不用往心里去。”

白蔻笑道:“奶奶不往心里去就成,奴婢们怎会往心里去呢。”

“那就好。”夏清语伸手把鬓边头发别到耳后:“我对渣男有免疫力。行了,不早了,把灯熄了睡吧,不然让大娘看见这会儿还亮着灯,又该心疼灯油钱了。”

“大娘何曾是这样小气的人?不过是怕咱们看书做活伤了眼睛,奶奶这话若被大娘听到,定要说今晚的鸡汤白喂了您。”

白蔻忍不住笑说道,一边就走到窗前榻上躺下,这里白薇吹了灯,来到夏清语床上躺下,正要说什么,就听“轰隆”一声春雷响,没片刻功夫,窗外沙沙声就响成一片。

夏清语打了个呵欠,摇头笑道:“这雨竟是撑到这会儿才下起来,只不知会下到什么时候儿,若是下一夜,明儿倒不好上山了。”话音未落,因为白天累了一天,那眼皮便合了起来。

 

第十七章:难产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只能听见雨打纱窗滴答滴答的声音,夏清语睁开眼,看着夜色深沉,于是又合上眼睛,暗道这样雨夜倒是助人好眠,这两日白蔻白薇跟着自己也吃了不少累,不如明儿就休息一日,让她们也好好歇歇吧。

一面想着,意识就又沉入黑甜梦乡,恰在此时,忽然就听一阵惊慌的嘈杂声响起,夏清语猛然睁开眼睛,坐起身细听了听,便推白薇道:“起来,听听这是什么声儿?是不是谁家出事了?”

白薇揉着眼睛坐起来,却见夏清语已经披了衣服下床,她连忙拉住道:“奶奶我去吧,这外面的雨下的大,您身子娇弱,可别再着凉了。”

夏清语道:“无妨,这么些日子,这身子再娇贵,也练出来了。”说完一径出了房门,彼时白蔻也醒了,披着衣服和白薇一起赶出来,却见夏清语已经冲进了雨幕中,两个丫头不由急得跺脚道:“这是怎么说?性子也太急了些。”一边也出了门。

史大娘却是年迈耳聋,又有雨声遮掩,并未听见那越来越大的嘈杂声,因夏清语三个也没惊动她,待出了院门,便觉那嘈杂声越来越清楚了,夹杂着一些呼喝奔跑声,三人凝神细听了一会儿,夏清语便疑惑道:“好像是周嫂子家出了事儿,走,看看去。”

的确是周家出了事情,连夏清语等人都惊动了,陆云逍和桑绿枝等住在周家旁边的老宅里,自然也早被吵醒,几人爬起身时,只见热情招待他们晚饭的老头儿老太太互相搀扶着走了出去,于是连忙也跟着过来,才知道周家的女人半夜生产,待把产婆子请来,却发现婴儿太大,竟然卡着出不来,那产妇的产道被撕裂,一个不慎,便会因为大出血而死。

产婆只是负责接生,血崩的产妇这辈子也不知见了多少,看见这么个模样儿,心知无力回天。不由叹口气对周老太太交代道:“看你儿媳这么个情形,只怕是九死一生了,叫我说,既然怎么都难救活,不如紧着孩子,把那小可怜儿的给弄出来,如何?”

周老太太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知道儿子和媳妇素日里夫妻情深,这个决定着实难下。然而生产对于女人来说,就是一只脚在鬼门关内一只脚在鬼门关外,这个时候儿便要当机立断。想来既然儿媳在劫难逃,大概她也不愿意那小生命随着她一道去黄泉,倒不如舍了大人保住这个孩子,也是她给周家留下了血脉。

一念及此,老太太便哆嗦着嘴唇要答应下来。却冷不防听身后一个悲愤的声音大叫道:“要大人,我要保大人,孩子……孩子日后总会有,这个既然和我们没有缘分,就随他去吧。”

“你胡说什么?”

周老太太一顿拐杖,回头怒瞪满脸决然的儿子,产婆也在一旁劝道:“你别说傻话,现在即使不把孩子弄出来,大人也难保,之前孩子出来的时候,那产道已经撕裂了。”这话本来不该在年轻男子面前说,只是产婆心中也同情这对夫妻,因这个关头,必须把话说明白,其他的倒顾不上了。

“那也要救大人……”

七尺高的壮实汉子,这时候泪流满面,蹲在地上揪着头发:“呜呜呜,我当初为什么要一个劲儿逼着她进补,结果补成了这个模样,这哪里是让她补身子,这是要她的命啊,呜呜呜……”

陆云逍和桑绿枝等人站在堂屋门口,沉默看着焦急的产婆和周老太太以及地上哭得伤心的汉子,陆云逍便想起了自己那个还没出世便被害死的骨肉,一向冷硬的心中也不禁泛起几丝难过悲伤。

忽然他深吸一口气,转头对桑绿枝道:“桑姑娘,不如你进去看一看,若是能妙手回春,救了那妇人和孩子,这也是功德一件。”

“啊?”

桑绿枝万万没想到陆云逍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一时间不由得有些羞恼,暗道我还是没嫁过人的黄花闺女,你要我进产房那种地方?你把我当做什么人了?

心中气恼,然而看见陆云逍面上的郑重之色,桑绿枝便知道这男人是真的同情面前一家人,虽然她不知道这些泥腿子为什么会获得高高在上的陆小侯爷的同情,但心里却打起了主意,暗道如果我真能把那对母子救下来,还怕他不对我另眼相看吗?也罢,医者父母心,这会儿却管不了这么多,既然是他托了我,想来日后他也不会因此而看轻我,说不定还会因为我的仁义对我格外高看呢。

一念及此,心中打定了主意,便叹了口气,摇头道:“论理,我这样女孩儿哪里能进那种地方?然而小侯爷既托了我,何况医者仁心,这会儿却也不能太拘泥了,也罢,我就进去看看。”

她说着,便轻移身形向内室而去,此时产婆已经回了屋里,周玉郎正和父母极力争夺妻子那微乎其微的一缕活命希望,至于孩子,他这时候却是不及考虑的。

看见桑绿枝要进屋,周玉郎心中一凛,他不知道这做男装打扮的女孩儿要干什么,于是连忙上前拦住,却听身后陆云逍平静道:“那是当朝太医院院正之女,让她进去瞧瞧,也许你媳妇儿还能觅得一线生机。”

在这些淳朴村民的心中,莫要说太医院,就是给县太老爷治病的大夫,那都不啻于是华佗扁鹊般的存在,因此一听说桑绿枝是院正之女,母子几个便猛地跪了下去,哀哀请求之语发自肺腑,无比诚恳。

桑绿枝淡淡表示自己会尽力而为后,便飘然进屋。这里朝云和暮云凑在一起,目光向铁面人和桑绿枝那小丫头的方向瞟了一眼,又走开两步,朝云才问暮云道:“你怎么看这个女人?”

暮云摇摇头,老实道:“不好。”

“算你有点眼光。”朝云欣慰地拍拍暮云肩膀,然后不屑道:“呸!进屋救人,这么要命的时候,还不忘款摆柳腰轻移莲步,要在爷面前展现她所谓的婀娜身姿,还说什么医者仁心,她哪里有一点儿仁心?这份儿惺惺作态,竟是比咱们大奶奶当日那骄傲跋扈还不招人待见呢。”

暮云看着他急躁的模样,不禁微微一笑,淡然道:“你操的什么心?难道咱们爷会肤浅至此,让这么个女人拴住心神?”

“嗯,你说得对,其实我也不是操心,咱们爷的性情,我还不明白吗?我只是太不齿这个女人……”

他的话戛然而止,暮云疑惑看过来,就见他眼珠子瞪着门口方向,似是看见了什么极为不可思议的事,因心里不由得就是一惊,连忙转头去看,就见夏清语和白蔻白薇匆匆走进屋里,身上只随便披着件衣服,显然是过来的十分匆忙,一进门便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先前听见大家吵吵什么血山崩,可是周嫂子难产大出血了?”

比起陆云逍和桑绿枝,周家人倒是更熟悉夏清语,知道这也是个女大夫。因周老太太便点头含泪道:“可不是?如今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她们母子两个的性命,阿弥陀佛,求佛祖看在老婆子一向诚心礼佛的份儿上,救救我那可怜的儿媳和孙儿吧。”

“真是难产大出血?是胎位不正还是别的原因?”

夏清语一边问,就对白蔻道:“前些日子不是配了些止血粉吗?你知道地方,去拿过来。”

白蔻答应一声去了,这里陆云逍默默看着夏清语,见这女人似乎是要插手治疗,眉头不禁缓缓挑起来,尚未说话,便听周老太太道:“多谢夏娘子,产婆子说是孩子太大,所以……媳妇的产道撕裂了,才导致血山崩,还好如今屋里有那位姑娘帮着诊治,听说是太医院院正之女,想来那医术定是高明的。”

“桑姑娘?”

夏清语也挑起眉头,目光下意识里就看了陆云逍一眼,却见他淡然看着自己,眼中似有淡淡嘲讽之意。她耸耸肩,也没在乎这男人的挑衅态度,而是不容置疑道:“即便如此,多个人多份儿力量,我也进去看看。”并非她妄自尊大,不把桑绿枝放在眼中,而是因为如果周梁氏真是因产道撕裂伤而导致大出血的话,她相信自己的缝合术或许会比古代一个太医院院正之女要好一些。

陆云逍冷哼一声,不过很显然,对于桑绿枝的医术,小侯爷也不是很能拿得准,因此那讥刺之言在喉头打了几个转,到底还是没有轻易出口。

下一刻,事实便证明了陆云逍这个举动是多么的明智。只见桑绿枝从里屋惊惶奔出,甚至忘了在心爱男人面前注意一下女儿仪态,只一个劲儿的嚷嚷道:“不行了,救不活了,裂成那个样子,人怎么可能还活下来?能保住孩子就是侥天之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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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救命

陆云逍微微皱眉,倒不是因为桑绿枝此时的狼狈之态,而是遗憾于屋中那个生产的妇人:不管怎么做,竟然还是不能保住她的性命吗?甚至连那个孩子,都很难保得住?看来这是天意,即便身份尊贵如自己,据说身旁应该还有两个夜游之类的护体鬼神,却也终究不能逆转天意啊。

正遗憾着,便听夏清语恼怒道:“你这是胡说什么呢?这种话大呼小叫,让产妇听见,岂不是让她心生绝望?那才真正是一点儿生机都没有了。白薇,回去把匣子里的针线拿过来。”

桑绿枝身份也算是尊贵,何曾听过这样的呵斥?尤其是在夏清语面前,她就更不服和愤怒了,因冷笑道:“这话有趣,难道产妇不心生绝望,就能活了?如果这样,世上哪里还有死人?你若……”

不等说完,却见夏清语根本都不搭理她,匆匆便进了里屋,竟是直接就把她给晾在了这里。一时间桑绿枝睁大眼睛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的看向那道消失在门后的身影,好半晌,她的身子忽然哆嗦起来。一双小拳头也握的死紧。

但她却没有说什么,而是过了许久,才把面上那份恼羞成怒的狰狞狠厉尽皆收起,平静转过身来,对陆云逍摇头苦笑道:“多年未见,她还是这个样子,不管如何,先派给人一大堆不是,显得她自己十分高尚,到时候即便事情做不成,人人自然也都感激她。”

陆云逍没有说话,但桑绿枝却知道他定然会认同自己的话,不然当日这小侯爷也不会冒着“落井下石宠妾灭妻”的名声毅然休掉那个女人。如果不是有这份推断,她自然也不会随便将此话出口。

白蔻这个时候终于赶了过来,却见白薇已经不见了,不由焦急四下望着道:“奶奶呢?白薇呢?”

朝云本来正在神游天外,听见这话却凑了过来,小声道:“奶奶进里屋了,进去之前吩咐白薇回去拿针线,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的,怎么?你在外面赶来,没遇见白薇?”

白蔻松了口气,摇头道:“是了,想必雨大,我没注意身边经过的人。”说完点头谢了朝云,便捧着那装着止血粉的大纸袋进了里屋。

“周嫂子,别灰心,没到最后时刻,你加把劲儿,小家伙这会儿一拱一拱要出来呢,你加把劲,肯定母子平安。”

夏清语在周梁氏身旁站着,不住给她加油打气,却见那妇人目中神采仍是渐渐淡了下去,艰难道:“夏娘子,我……我知道我是不成的了,只是孩子……孩子还有一口气,只要他能活,便是……便是把我撕成两半,我……我也没有怨言了,求您了……别管我,让我的……我的孩子……好好儿生下来,活……活下去……”

“孩子能活,你也能活。”

夏清语握住了周梁氏的手,一面看向产婆,以眼神询问。

产婆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做了四十多年产婆,不知为多少产妇接生,这其中因为难产丧命的,几乎就有三分之一。可以说,她是生产方面的权威人士,即便这是下九流的勾当,却也不容人质疑她的判断。眼前妇人分明没了活路,孩子要生下来也不知得费多少劲,那年轻娘子分明就是胡说八道。如果是在平时,早被她厉声赶出去了。

然而现在,看着夏清语那双坚定的眼眸,产婆却不知为什么,竟从心里生出了一股敬畏之情,看见对方以眼神询问,她连忙摇了摇头,小声道:“还是出不来,除非……除非……”最后的话她没说出口,她相信夏清语能够明白。

夏清语的确明白了,沉默了一下,她断然道:“让我来。”说完她看向目光黯然的周梁氏,沉声道:“周嫂子,你信我,你一定能活下去,我能救活你。”

话音落,她松开周梁氏的手,见白蔻站在门口,白薇也赶到了,便伸手把那装着止血粉的纸袋接过来,然后来到周梁氏双腿之间,只见那婴儿头颅已经有小半露出产道,眼看再出来一点,整个人便可顺产而出。而此时周梁氏的产道一侧,已经撕开了一个恐怖的口子,鲜血正从里面源源不绝外涌,将厚厚的一叠白布都尽数染透。

“必须做决断了,再耽搁下去,孩子也要憋死了。”产婆在她耳边小声说着,心里却是好生为难。先前她出去报告情况,那高壮男人就如同要把自己吃了似的,可以想见这产妇死了,对方还不知会如何愤怒,说不定就会打伤自己,所以即使周梁氏在她眼中生机已断,她却总还想拖一拖,期待着奇迹发生。

然而现在,却是不能再拖下去了。产婆深吸了一口气,正想动手,却见夏清语想也不想,便拿起炕上已经被火炙烤过的剪刀,咬牙说了一句“周嫂子你忍着些疼。”然后她手起剪刀落,瞬间就在那产道另一侧又剪开了一道豁口。

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房间内外,即便夏清语早有所准备,面色也不由苍白起来,暗道早知今日,应该早些配好麻沸散备用才对,我去啊,周嫂子不会活活儿疼死吧?可这个情况,我也没办法啊,只能当机立断不是?

她心中全是不能未卜先知的懊恼,浑不觉一旁产婆看着她的眼神已如高山仰止般的尊敬,暗道乖乖我的妈,这夏娘子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就连我这干了四十多年接生的老婆子,还不能如此利落剪下这一刀,她倒好,手都不颤的,妈呀这到底是个大夫还是个罗刹?这一刀可就要了这女人的命啊,她真一点儿都不在乎?

而随着这一刀剪开,周梁氏在极致的痛苦之下,下意识收缩了整个身体的力量,终于将小小婴儿那颗大头卡住的部分挤出了产道。

鲜血再度泉涌而出,有了这份儿滋润,再加上产道开阔,婴儿终于顺利产出。夏清语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看也不看那要命的小冤家一眼,直接把他递给了产婆,然后把纸袋里的止血粉倒出来,敷在那两道被鲜血染得模糊的口子上。

产婆抱着那个历尽艰难才生出来的婴儿,在他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下一刻,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响彻屋内外,夏清语抬起头看了一眼,微笑道:“周嫂子,你听见了吗?小家伙哭的很大声,真不愧是长了这么大一个脑袋,将来必定聪明绝顶。”

周梁氏黯淡的眸子中猛然就亮起一丝神采,费力的扭过头,产婆会意,忙把那小婴儿递过去给她看着,自己的目光却悄悄盯着夏清语:那道撕裂伤和被剪刀剪开的口子有多大她再清楚不过,她不信这世上还有能止住这样大出血的止血药,倒是听说过有那医术极高明的外科大夫,可以缝合这样可怕的伤口,然而女子贞洁大如天,产房又是污秽不堪之地,有哪个女人会为了苟活便让男人看了?又有哪个大夫肯踏进这污秽之地为女子缝合?更不用提那些极高明的外科大夫也不会来他们这小山村。

心中虽如此想,然而看着夏清语镇定的面孔和没有一丝颤抖的声音,产婆不由自主就在想着会不会发生奇迹。而在周梁氏两腿间忙碌准备的夏清语并没有注意到产婆的期望,她只是仔细用棉布吸取渗出的鲜血,将止血药粉一层一层敷上去,同时用手探查着产道的情况,确定没有其它导致大出血的因素后,方大大松了口气。

“如今咱们家可是有一位真正身份高贵的贵客,寄住在周大爷家的那个年轻公子哥儿,是京城寿宁侯府的小侯爷,文探花,武状元,周大嫂你也该知道吧?这孩子出生时能有这样的贵人在房中相守,必定得诸神庇护,将来高中状元,为官做宰都不在话下,周大嫂你可别犯糊涂,这会儿腿一蹬,将来那凤冠霞帔,诰命夫人难道要让孩子的后娘去做?”

随着夏清语的话,周梁氏的目光从震惊猛然就转成了坚毅,她的手紧紧抓着被子,咬牙道:“没错,我得活着,我不能让这孩子落到后娘手里……受折磨……”

见周梁氏的语气忽然有了力气,夏清语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其实周梁氏的撕裂伤在她看来不算什么,但坏就坏在她来的晚了,先前大失血已经造成这女人的身体极度虚弱,如果不让她燃起旺盛的求生欲望,即便伤口能够缝合,也未必真的就能救她性命,所以才会有之前的劝慰和对将来的美好幻想,为了让周梁氏燃起坚定活下去的欲望,夏清语甚至连自己最痛恨的渣男都拿来利用了。

第十九章:缝合之术

而就在她把陆云逍的名头搬出来时,一墙之隔的屋外众人自然也听见了那番话,周老爷子和周老太太等人震惊的看着陆云逍,接着便要下拜,却被他一挥手阻止。待众人的心神重新被屋里产妇吸引时,他方冷冷一笑,小声咕哝了一句:“装神弄鬼。”

“啊?爷说什么?”

朝云就在主子身边,听见这话忙转头询问,却听陆云逍轻声道:“我说她装神弄鬼,还什么贵人庇护,百神护体,我要真有这能力,那产妇也不至于九死一生了。至于百神护体更是扯淡,皇帝还不知道有没有这待遇呢?何况我一个仕宦子弟?那女人还真敢说。”

暮云小声道:“其实大奶奶只是为了安慰那妇人吧?她自己心里未必这么想呢,不然何至于见着爷就带搭不理的……”

不等说完,便被朝云狠狠瞪了一眼,这滑头虽然不肯干活学功夫,于揣摩人的心思上确实是把好手,听见暮云的话便忍不住在心里抱怨,心想你个笨蛋,爷能爱听这种话吗?就算是实话,也不能说出来啊。

果然,往陆云逍脸上一看,烛光下小侯爷的脸色已经快成灶下那锅底灰色了。朝云连忙咳了两声,对暮云道:“你这就不明白了吧?大奶奶对爷带搭不理的,那是因为她也知道她如今是弃妇,爷不可能理睬她,她又是那么骄傲的人,表面上当然不肯给爷羞她的机会了,其实她心里,对爷哪能真的带搭不理?只怕这会儿心中不知怎么盼着能和爷搭上话呢。”

陆云逍沉默不语,心中却不由得回忆起自己休掉夏清语后发生的一切,好半晌,他轻轻摇了摇头,暗道不会的,那女人当初决然而去,心里就断不会还有这些留恋想法。

以夏清语从前的嫉妒和痴缠,陆云逍会有这样的认识,不得不说很有点奇怪,但是小侯爷此时就是有这样的自知之明。忽听一旁桑绿枝幽幽道:“无论如何,孩子总算是保住了,只是这产妇的性命终究是不可救的,唉!可怜啊,身为女人,明明是传承后代的大事,老天怎么就忍心让这大事成了一道鬼门关?”

话音未落,一直呆愣着的周玉郎忽地醒悟过来,发狂似得叫了一声“娘子”,便猛然冲进屋去,周老爷子和周老太太一个没拉住,险些让儿子带倒了,正要上前捉住那莽撞的混账东西,却听里屋传来一声清叱:“周大哥?谁许你进来的?快出去。”

下一刻,就见刚冲进屋里的周玉郎退出来,大概因为太过震惊的缘故,差点儿被门槛绊了一跤,好容易才稳住身形,接着那产婆抱着已经用襁褓包好的小婴儿也走了出来,一面笑着摇头道:“你这汉子,也太莽撞了,夏娘子救治你家媳妇着实辛苦,你怎么就那么不管不顾闯了进去?”

“我……我错了。”

周玉郎结结巴巴道,然后又加了一句:“我……我娘子真的没事儿?”

产婆将那小婴儿递给周老太太,一面合掌道:“阿弥陀佛,早就听说老嫂子信佛虔诚,如今上天才会派来一位菩萨救你的儿媳妇。我先前也奇怪,想着那么大的口子,流血也足够流死人了,哪里还能救过来?谁知那夏娘子真是神医娘子一般的人物,竟会那缝合之术,若是真成了,配上止血药,别的不敢说,这条命大概是保住了。对了,夏娘子还说了,快弄些醋进去熏熏,不然屋子脏,说是什么生怕有产褥感染?啊哟这个我可不懂什么意思,从来没听说过的,大概就是说有些产妇生完孩子,却莫名其妙高烧死了的事故吧。”

此时周围几户人家的人都被惊动了,好几家的女人都在这里帮忙,先前一盆一盆往外端着那血水,只道周梁氏活不成。这会儿听见这话,不由个个欢喜,忙去寻醋,不一会儿,里屋便传来了一阵酸味儿。

周老爷子和周老太太诚心感谢邻里帮忙,陆云逍沉默了一会儿,也走上前看那历尽艰辛才出生的小婴儿。他虽然性情冷淡,却是心地仁厚,尤其喜欢孩子,因看着这刚刚降临世间的小生命,虽然皮肤红红显得十分丑陋,心中却不由升起一股感动之情,想了想,便将腰间的玉佩取下,放在孩子的襁褓上,淡然道:“今日因雨宿在你处,却赶上这孩子降生,也是一场缘分,这块玉佩留给他,但愿他日后能有些出息,也不枉他母亲为他险些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