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容太过璀璨,萧翊时有一瞬间的失神,原本一片阴霾的心情好像一下子就被阳光笼罩了似的。他定了定神道:“你躲在里面做什么?”
乔梓冲着他“嘘”了一声,拽着他就进了侧屋:“我做冰梅花呢,替你也做了一朵,快来看。”
东侧屋里窗户都开着,冷飕飕的,窗台上放着一溜儿的胭脂盒、脂粉罐,一条条细绳垂在外边,萧翊时往里一看,只见一朵朵梅花被放在水里,已经被冻成冰了。
“这有何用?”萧翊时奇了。
“好玩好看啊,”乔梓兴致勃勃地说,“我送了木槿一朵,她那里的宫女姐妹们都说好看,央着我替她们做。”
旁边有个做好的冰花,萧翊时拿起来一瞧,的确晶莹剔透,小女孩应当会喜欢这种小玩意儿。
萧翊时颇感意外,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看起来你还很有些手段,那个什么木槿的难道是你的心上人?”
乔梓掩着嘴笑了起来:“你这人真逗,我能有什么心上人,有心无力啊。”
她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神秘兮兮地凑到了萧翊时的耳边,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陛下他到现在还后宫虚悬,一个嫔妃都没有,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第 14 章
一瞬间,房间里悄寂无声。
萧翊时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神情森然地看向乔梓,饶是乔梓已经和他相熟,也被他的眼神唬了一跳,半晌才缩了缩脖子赔笑着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什么原因?”萧翊时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他明知道这小太监没什么好话,却还是忍着想听听底下的人到底能大胆到什么程度。
乔梓挠了挠头:“我怎么会知道?只是先帝风流倜傥,以前的寿王也妻妾成群,陛下身旁却一个人都没有,你说会不会陛下也是有心那个无力…”
她冲着萧翊时眨了眨眼,一脸的不可说。
萧翊时差点没背过气去,心里已经把这小太监拖过来按在地上打了五十大板。他咬了咬牙道:“看来这皇帝是太心善了,居然纵容你们这样胡言乱语。”
乔梓“嘿嘿”地笑了,拿胳膊肘亲昵地捅了捅萧翊时:“咱俩谁跟谁啊?他怎么会知道我的悄悄话?除非你告诉他,可你是他的仇人,怎么也不会传到他耳朵里去,对吧?”
气稍稍顺了一些,萧翊时不置可否地冷笑了一声。
“其实他这样挺好啊,”乔梓敛了笑容正色道,“比他老子好多了,他老子拼了命往后宫收集美人,结果那些美人有的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有的从此要孤寡一生,还有的走火入魔不得善终。陛下这样不愿意糟践别人,一定会被那些皇亲遗老念叨到耳朵生茧子的,不知道他还能一个人逍遥多久。”
萧翊时定定地看了乔梓片刻,忽然别开眼去看向窗外。
乔梓说的没错,这阵子朝中的一些重臣明里暗里都开始替萧翊时物色嫔妃,打着充盈后宫、绵延皇嗣的旗号,可他们心里是什么打算,萧翊时明白得很。
天子身边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要是自家的人能得了宠爱,家族就有了不一样的靠山,这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刚立,正是重新划分朝中势力范围的最佳时机。
他一个都没应,只说是为先帝守孝,三年之后再说。
其实细细一想,乔梓的话虽然听着碍耳,却有一半的道理,“有心无力”这四个字掉个头,应该是“有力无心”才对。
在北地的那些年,他为了生存卧薪尝胆,和一些兄弟将士几乎同吃同眠,收服异族,稳固边防,更是为了对抗朝中裁撤北军编制军饷殚精竭虑,根本没有时间去想这些温香软玉的事情。
等一切尘埃落定登上帝位,不知怎的,一看到那些莺莺燕燕,他脑海里就浮现出母亲那些年过的提心吊胆、忍辱负重的日子,完全提不起什么风花雪月的劲头,选秀纳妃还不如和几个三五好友温上一壶小酒谈古论今,或和几个生死之交在校场上比剑论拳来得痛快。
现在有为先帝守孝的祖制在,他也不怕那些老臣啰嗦,等过上两年,就挑上几个合心意的女子入宫便是。
他想着想着心里有些怅然,脑中莫名浮现起那张兔子面具,如果那平南王府的郡主还在,也该是待字闺中的年纪了吧?如果是她,为她破个例,倒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一个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乔梓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喂,你怎么一脸怀春的?想到哪家姑娘了?”
看着她暧昧的笑容,萧翊时定了定神:“干卿底事?”
乔梓的嘴角僵了僵,悻然道:“你这人硬梆梆的,只怕没有哪家姑娘会喜欢你,我告诉你,姑娘都是要哄着的,你快来学我这门冰花的技艺,哪天有喜欢的了送上一朵,那姑娘必定会心花怒放。”
萧翊时不屑一顾:“我用不着。”
乔梓瞪了他一眼不理他了,这说话的功夫,小盒子的里冰花已经冻住了,她进进出出自个儿忙自个儿的了,把这些小盒小罐都放在了外面的墙角,等着哪天有空了给木槿带过去。
萧翊时也没走,随手抽了一本书,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翻看着,抽空看一眼进进出出忙碌的乔梓,阳光正好,心里的烦恼好像渐渐地就被晒得没了。
没一会儿乔梓又站回了他面前,双手背在后面一脸的得意:“有件东西要送给你。”
萧翊时连眉头都没抬一下:“不要。”
“你都没看是什么怎么不要?”乔梓有点恼火,转念一想,算了,不和他计较,这人八成从小没爱,都沦落成杀手了,还是给他点温暖吧。
她小心翼翼地拎出一个冰花,只见那冰花呈一种比较少见的鱼嘴形,晶莹剔透中嵌着一朵红梅,仿佛一个美人醉卧冰中。红梅中的花蕊纤毫毕现,和旁的不同,那梅花中间还躺着一颗圆溜溜的蜡球,不知道里面裹了什么东西。冰花的一头挂了一根手编的细绳,一头是穗子,和中间的红梅相映成趣,的确漂亮。
“这是什么?”萧翊时也注意到了那颗蜡丸。
“悄悄话啊,”乔梓得意地道,“这叫冰花传书,等到春暖花开,冰花化了,你就可以看到此刻我想对你说的话了。你学着点,以后有了心上人,这花招一出保她喜欢。”
“有什么话现在当面说岂不是更好?”萧翊时很是不屑这种小玩意儿。
“这个盒子我找了好久,只有这么一个呢,做的时候盒子都被冻裂了,再也没法做了,你要是不收,我可就再也不想理你了。”乔梓硬塞到了他的手上,“挂在窗口,每天看一看,一定心情很不错。”
萧翊时瞟了一眼,勉为其难地接了过来:“好吧,我该走了。你有这个做冰花的时间不如好好看看书,以后也能有点出息。”
乔梓追了两步,把他送出了房门:“奇怪了,今天怎么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她有些纳闷,“对了,你到底在四通殿哪里当差?下次我得空了来找你。”
“不必,我会来找你。”萧翊时摆了摆手,疾步离开了东合室。
萧锴在外面守着,悄无声息地跟了过来,一路看着萧翊时用食指提溜着那冰花,心里直犯嘀咕:这小太监居然到现在还没发现陛下的身份,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不知道?
他身负萧翊时的安危重责,对身边有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时时警惕,恨不得早日把这不安定的因素剔除。
萧翊时回了正殿,提起那冰花又看了两眼,把它交给了萧锴:“去,把它挂在朕的寝殿窗棂外。”
马德正侯在殿外,一见便赞道:“陛下手上的这个好生漂亮。”
萧翊时的心情不错,拍了拍他的肩头:“你那小友也不错,不过在这里总不是很方便,朕想着给他挪个地儿。”
马德心中大喜:“小友能得陛下看重,真是他的福气,不知道陛下要把他挪到何处?”
“哪里职位高做事又比较清闲的?”
马德抹了一把汗,职位高做事清闲,这…不是混日子吃空饷吗?
萧翊时也不等他回答,自言自语道:“要么去内侍府吧,你看给个什么职位?”
马德又抹了一把汗,乔梓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了?他一时有点摸不透萧翊时的心思,只好小心翼翼地回道:“只怕他没这个资历…”
萧翊时若有所思地道:“那倒也是,他还小,要多多磨砺,要么就提个内给事吧,在内侍府跑跑腿。”
内侍府里设正副总管二人,内常侍三人,内给事六人,下辖九局,是内宫所有大小太监挤破头想要进去的地方,而内给事负责内外宫的联络和计算盘点内侍们的各种用度,是炙手可热的职位。乔梓一个小小的下等太监,一跃成为内宫中身居六品的内给事,不知道要羡煞多少人的眼睛。
“奴才先替小友谢过陛下。”马德即忧又喜,不知道乔梓到了那里能不能站稳脚跟,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他这个引荐的也难辞其咎。
“你先提点他一阵,过了月再去,还有,不用和他提起我,以后派他的事,也不用和四通殿来往。”萧翊时想了想叮嘱道,自从他坐上这把龙椅,身边的人不是对他毕恭毕敬,便是暗自对他恨之入骨,象乔梓一样当他普通人随性相处的,还真很难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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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梓听到这个好消息的时候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这可真是天上掉了馅儿饼的美事。距离月末还有十来日,一连几天,马德一有空就来提点她内侍府的事务和人际关系,特意和她重点提了上次提审她的内常侍之一唐庭礼。
这个唐庭礼很不简单,小时候因为家贫,十岁时就自己一刀净了身,差点死在宫门口,幸好当时有人救了他,把他送入宫中,入宫之后因为行事稳妥脑子灵活,得了当时的太后的宠幸,一路爬到了太后宫中总管太监的职位,成了当时内宫中首屈一指的人物。
只可惜后来太后死了,晋武帝有自己的贴身内侍,对他也并不看重,他也不浮躁,并未四处钻营巴结李贵妃,倒是在一个冷门的尚宝局呆了几年,慢慢又到了内侍府常侍的位置。
萧翊时继位后,清除了一大批李贵妃的心腹,管事的大太监空缺了好几个,唐庭礼处事得体,又从来没有结党营私的劣迹,就被留在了原位。
“此人你一定要小心提防,你既然和他有过过节,难保他不会记恨在心,万万不可让他抓住你的把柄。”
乔梓一一应了。
小路子听说她要去内侍府羡慕极了,这几日也不让她干活了,殷勤得很,乔梓没事做,成天在东合室里晃来晃去很是无聊,幸好这阵子萧翊川来了好几趟,有时候撞见了便让她在旁边伺候。
乔梓挺喜欢这个和善温柔的安王爷,听他讲北地的风土人情,听他讲大晋的奇闻异事,听他讲新帝曾经如何三入黑土岭收服伯纳族…
听得出来,萧翊川对他的兄长十分敬仰,可一提起兄长来,眉间却难掩郁郁之色,难免让人纳闷。
乔梓听着听着,对新帝越发好奇了,她到四通殿也有一个多月了,却一直没有机会得见天颜,这天她终于忍不住了,在四通殿外围绕了一圈,磨磨蹭蹭地停在了南书房那里。
正值辰时,建华帝还在早朝,正殿里静悄悄的,同住的两名公公正在洒扫,一见到她便打了声招呼。
“我找马公公。”乔梓解释道。
那两名公公知道她马上就要高升了,对她分外客气:“马公公跟着陛下上朝去了。”
“你们忙,我等他一会儿就好。”
那公公进进出出忙碌了起来,乔梓候在墙角,趁着他们不注意,溜进了正殿西侧的季华阁,从这里的窗棂看出去,刚好可以看到进入正殿的半月门。
皇帝上朝回来后都会到正殿大厅稍事歇息,随即入内开始批改奏折,季华殿通常都是皇帝召见近臣用的,下朝后如有急事,大臣都会在正殿求见,因此,等瞧见皇帝进来之后,她有充足的时间从旁门离开,就算被人瞧见她也想好了托辞,并不会犯太大的忌讳。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在窗棂旁猫腰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也没瞧见建华帝的身影,不知不觉便缩在柜子和墙形成的角落里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就听到房间里有人说话的声音。
“陛下,臣以为容大人之法,万万不可!”
第 15 章
乔梓的头皮一阵发麻,这建华帝居然到了这季华阁,这…这该如何是好?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声如珠玉,煞是好听:“下官只是抛砖引玉,郑太师若有更好的提议,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商讨商讨。”
“为君之道,以民为本,自古以来,落叶归根,大晋百姓无一不眷恋乡土,若不是到了灾荒遍野的濒死之境,谁愿意背井离乡?陛下若是强令迁移恒河南岸北上,此举必然失去民心,此乃其一。”
说话的这位郑太师声音苍老威严,显然是上了年纪的重臣。
“其二,先帝在位时也治理过恒河,无一不劳民伤财最后无功而返,王大人和容大人现在的提议真的可以治好这恒河一年两度的灾害吗?容大人能否拍着胸口保证?如不能,这恒河南岸就此成了一片死地,这损失谁来承担?”
房间里安静地几乎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乔梓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屏住呼吸往里缩了缩,骨骼发出了“咯噔”一声。
她的眼前一黑,只觉得脖子上好像有一把铡刀架着,几乎已经可以感觉到那锋利的刀刃切下来的滋味了。
郑太师却浑然不觉,依然说得慷慨激昂:“陛下,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操之过急,暂且先放一边,陛下初初登基,京城谣言此起彼伏,陛下应当先安抚民心,稳定朝纲为重,先不说陛下洪福齐天,这恒河明年不一定会有洪灾,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了洪灾,陛下登高祈福赈灾便是,天下百姓定会感念陛下的恩德。”
“照郑太师之言,一些流言蜚语倒是比水患更为重要?”
“容大人,若是令祖建在,必定也是先要将这流言蜚语查证清楚,天地君亲师,陛下若不说出个子午寅丑来,名不正言不顺,只怕…”
郑太师意味深长地停住了话语,屋内再次没了声息,乔梓屏息凝神,却听到一个脚步声慢慢地朝着她的方向踱了过来。
乔梓心里一沉,好像被发现了。
怎么办?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乔梓飞快地从袖口取出了帕子,一边抹着柜子一边探头笑道:“诸位大人,奴才听得兴起,有一句话如鲠在喉,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的斜前方站着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那个一张国字脸,满脸褶子,捋着胡子一脸愕然,少的那个约莫二十上下,丰神玉朗,身姿颀长,令人过目不忘。
而一道锐利的目光从右侧落在她的身上,她一动不动,不敢去看那九五之尊,深怕一个眼神没控制好,那皇帝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就让人把她拖下去咔擦一刀了结了。
“你是谁?”那郑太师不快地道。
“奴才觉得吧,防患于未然防洪治水可比那些劳什子的流言蜚语着急多了,恒河一带一年两灾,陛下能为他们做点实事,这才是天下之福。”
郑太师沉下脸来:“你懂什么?朝廷大事,何容你一个小小的宦官多嘴。”
“是是,奴才多嘴了,奴才只是想起从前看过的一本书,书上也有治理水患一事,有时候治理水患也不需太过劳民,只需要引水通渠便可。”
“引水通渠?”那位年少的容大人颇感兴趣地道,“这位小公公细说听听。”
“你以为这恒河是你家的小溪流不成?胡闹。”郑太师斥责道,“早就在那恒河上修过堤坝拦水,没几次就被冲垮,再说了,治水工程浩大,这治理的银两从何而来?国库银两吃紧,各部都在节衣缩食,还要让谁让出银子来?”
“让当地和附近的富豪出啊,他们也深受水患之苦,必定不会推诿太过。”乔梓道。
郑太师不怒反笑:“你这小娃娃,好大的口气,这样强行征派,会造成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乔梓眼珠滴溜溜一转:“郑太师,堤坝建成之后可以灌溉农田,到时候可以以捐款多少计入分成,比如灌溉时收费原本十钱一亩,将这些银两折入灌溉费用之中,分几年还清,那些富户们既有了乐善好施的名头,又协助了官府,自己也得了实惠,岂不是一箭三雕?”
郑太师呆了呆,倒是那容大人笑了,那笑容如晓风霁月:“小公公神来之笔,容某茅塞顿开。”
“好了,你们也不必再争论了,昱墨,你和工部的王大人仔细商议个治水的章程来,银两的事,朕再做定夺,郑太师,朕意已决,治理恒河乃重中之重,至于那些流言蜚语,朕无暇顾及,若是有谁想要一问究竟,就让他自己到朕的面前来,朕候着就是。”一个沉稳冷冽的声音道。
乔梓如遭雷击,倏地转过身来,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你…你…你怎么…”
萧翊时漠然扫了她一眼,冷冷地道:“你什么?朝廷大事,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好好做你的事去。”
乔梓的腿一软,半跪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
一旁的容昱墨轻笑了一声道:“陛下勿要责怪,臣看这小公公挺有意思的,见地之识,不问出身,郑太师,陛下日理万机,还有要事处理,不如你我先去工部商讨,等拟出个法子来,再请陛下定夺如何?”
郑太师看了看萧翊时的脸色,虽不甘心却也知道再争辩不是时候,不如改日私下求见再晓以利弊问个究竟。
两人躬身告退,屋里便只剩下了萧翊时和乔梓。
“你…是陛下…?”乔梓喃喃地道,脑子里拼命回想她在这个人面前讲的话,字字句句好像都可以算得上是诛心之言。
时翊萧。
萧翊时。
她可真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睛。
现在她该做什么呢?
恸哭流涕抱着皇帝的大腿说她不是成心的,是真的有眼不识泰山,以前种种胡言乱语,就请陛下当个屁一样放掉吧。
说不定皇帝还能看她好玩,留她一条命在,闲暇无事逗弄一下,从前历史上的那些弄臣,不也都混得不错吗?
可是心里那股抑制不住的委屈和愤懑是怎么回事?
她把那个“小石子”当成了朋友,明知他是刺客有可能惹祸上身却一直惦念着他,对他照顾有加,可人家看着她颠三倒四的小丑模样,指不定怎么暗自笑破了肚皮。
她挖心掏肺,换来的却只是他闲着无聊,逗趣似的一件玩物。
她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脸色惨白,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呆滞茫然。
萧翊时有些不忍心了,轻咳了一声终于开口:“起来吧,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双眸子动了动,眼底渐渐浮起一层水光。
“刚才朕骂你只是因为…”萧翊时住了口,心里略有些不舒服,乔梓刚才这样反驳郑太师,只怕那古板的老头会因此对乔梓心有芥蒂,所以他便训斥了几句,让那老头下个台阶,只是他这样做,为什么要和这个小太监解释呢?
“别说是陛下骂我,就算是打我杀我也是我应得的。”乔梓迅速接口道,“从今往后,奴才一定日日出门前好好洗洗眼珠子,再也不敢眼瞎了。”
萧翊时愕然,这话听着怎么有些不太顺耳,从前那个喜欢讨好他、腻着他的小太监怎么转了性了?
“陛下要杀奴才吗?要是暂时还想留着奴才的狗命,奴才就先告退做事去了。”乔梓爬了起来,恭谨地弯腰后退。
一股气往上冲,萧翊时无来由地有点恼火,这个小太监,他都不想计较从前的胡言乱语了,现在居然还和他摆谱?“站住!”他森然道,“抬起头来。”
乔梓停住了脚步却没有抬头。
“你勾结外敌,妄议当今,惫懒取巧,其罪当诛。”萧翊时的声音冷冰冰的,“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朕姑且一听。”
乔梓倏地抬起头来:“要杀就杀,啰里吧嗦算什么英雄好汉?算是我看错了人,活该我倒八辈子霉。”
她的眼圈发红,那漆黑的双眸被浸上了一层水光,愈发通透清澈,萧翊时看得心中猝然一悸,瞬间就心软了下来。
“你若是不想死,倒也不是不可以。”他话锋一转,故意停顿了片刻,等着乔梓求饶。
只是乔梓却依然瞪着眼睛直视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丝毫没有服软的迹象。
萧翊时下不来台了:“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是不服气吗?就算我骗了你,可难道不是你太傻了?哪有刺客可以在四通殿里来去自如?朕的名讳掉个头你就不认识了?”
乔梓抬起袖子来狠狠地抹了两把眼睛:“是,是我傻,那就别让我在这里污了陛下的眼睛了。”
“乔梓!”萧翊时冷喝了一声,“朕对你有什么地方不好?别恃宠而骄,别以为朕真不会杀你!”
“恃宠而骄?”乔梓喃喃地念叨了一句,恍然大悟,“是你提拔我去内侍府任内给事吗?”
“还能有谁?”萧翊时略带矜持地道。
“内给事…有什么稀罕!”乔梓脱口而出。
萧翊时怒极反笑:“好,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去内侍府了,回西华门做你的洒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