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头大马。安檐后背笔挺。驱马缓行。他先往前头,去安排好领路的马车,然后才慢下来。走到了凌青菀的马车旁边。
他驱马和凌青菀的马车并步而行。
薄薄的车帘,余光可以瞥见外头那高大的身影,一路随行。
凌青菀尽量让自己不去看他。
安檐也不特意瞧车里,就是这么亦步亦趋跟着。时刻保护着他。
行车一天之后,到了傍晚。达到一处小镇。
安家早已有人沿路打点好了一切,故而,他们包下了一家小客栈的西院。
有七八间上房,凌青菀住了中间的一间。凌家的管事妈妈,分别住在凌青菀的左右间。
安檐住在最靠楼梯的那一间。如果有人上下,他会第一个知道。
住房安顿好了之后。厨房做了晚膳。
安檐亲自去后院,吩咐下人照顾好马。要把马喂饱了。他自己的马,他亲自去喂。
在军营里呆过的男人,对自己的马都有特别的感情。
他喂完马,回到客栈的时候,晚膳已经做好了,大家各自入座,等着安檐回来吃饭。
摆了三桌,安檐、凌青菀、凌青桐及两家管事的妈妈们,坐了一桌。其他丫鬟们一桌,小厮和马夫、护院们一桌。
大家沉默不语把饭吃了。
饭后,店家上了热茶。
安檐这才问凌青菀姐弟俩:“坐车累吗?”
“我还好。”凌青菀道。
凌青桐则道:“无趣得很。二哥,你为什么可以骑马,我却要坐车?”
“你会骑马吗?”安檐问他。
“会啊。”凌青桐兴奋道,“明天我跟你骑马,可以吗?”
“不行。”安檐面无表情道,“咱们的行程,已经和太原府通知过了。在京西南路,到达河东路之前,我已经派人安排好了客栈;达到河东路,舅舅也派人安排好了。你年纪小,骑马跟不上,会耽误咱们赶路。一旦耽误了,两头接不上,大家都不便。”
他说得很仔细。
凌青菀轻轻看了眼安檐。她还以为一路上是姨母派人安排的,不成想是安檐自己。
他处处细心。
“哦。”凌青桐兴致全无,眼睛里的兴奋也慢慢熄灭。
“等到了太原府,我带着你去骑马,确定你能赶得上。回来的时候,你就可以骑马了。”安檐又道。
“真的?”凌青桐立马又开心起来。
“当然。”安檐道,“如果你愿意的话,你明天可以和我同乘一骑。”
凌青桐惊讶看着安檐。安檐面无表情,神色严肃,可是凌青桐觉得他一点也不可怕,反而很亲切。
他愿意带着凌青桐骑马,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好!”凌青桐几乎跳起来,“多谢二哥!”
安檐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依旧是一张冷峻的脸。
凌青菀看着他们这样,唇角微翘,有了个淡淡的笑意。
“妈妈,你们都累了一天,先去歇息吧。”安檐对同桌的几位妈妈道。
诸位妈妈也颇为敬畏他,似乎觉得他是冷血无情的将军,对他的话奉若圣旨,全部上楼了。
丫鬟们也走了。
几个护院没动,远远坐着,保护着安檐和凌青菀他们。
“桐儿,你去玩吧,我和你姐姐说说话。”安檐对凌青桐道。
“我可以去街上吗?”凌青桐眼眸微亮。
“可以。”安檐道,然后给他身后的一个护院使了个眼色,让护院跟着凌青桐,“半个时辰后回来。”
护院道是。
他们这桌,就只剩下凌青菀和安檐。
“......赶路会不会太快了?”安檐沉默一瞬,才问凌青菀,“车上颠簸吗?”
像凌青菀这样,很少出门的闺阁千金,乘坐一整日的马车,是非常辛苦的。
安檐特意询问她。
“不快。”凌青菀回答道,“也不颠簸,我挺好的。”
他们说着话儿的时候,突然有两个孩子,打闹着闯了进来。
第068章不喜
第068章不喜
凌青菀和安檐坐着说话,突然闯进来两个孩子。
都是男孩子。
一个五六岁,长得虎头虎脑,憨态可掬;一个大些,左不过八九岁,眼睛机灵极了,骨碌碌的转,打量屋子里的人。
“孩子,出去玩。”安檐身边的护院,立马起身,要赶这两个孩子出去。
两个孩子缩了缩肩膀,往后退了几步。
安檐却摆摆手,让护院退下去。
“你们找什么?”安檐问这两个孩子。他生来一张冷脸,看上去像是含怒。
这么问着,像是逼问,孩子们更是害怕。
两个孩子半晌不答。
大些的孩子鼓起勇气,对安檐道:“我爹说你们的马,夜里会变成龙,从天上飞走......我.....我想看看。”
凌青菀失笑。
他们明天卯初就要起床赶路。这两个孩子,年纪太小,肯定卯初起不来。等他们起来,安檐一行人已经出发了,故而他父亲哄他们。
大概是他们想去摸安檐的马,被他们父亲拦下。怕他们偷偷去,触怒了客人,他们的父亲才如是说。
安檐正准备说话,客栈的掌柜急匆匆进来。
掌柜给安檐赔礼道歉:“......都是小人的小子,两个猴精,打扰大人了,小人该死!”
说着,就要把两个孩子拉出去。
凌青菀一直看那个大些的孩子。
“等一下。”凌青菀突然道。
安檐转眸看她。
“这孩子是不是在发风疹?”凌青菀对掌柜道,“发作了吗?”
掌柜糊里糊涂的,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大些的孩子也很茫然,不知何故。
“没、没有吧?”掌柜看了看孩子,见孩子完好无损。心里就有点不高兴,觉得这位姑娘性格古怪。
“那还是要留意几分。”凌青菀道。
掌柜点头,道:“是,是,多谢姑娘。”其实,他的神色很不以为然。见安檐没有生气,掌柜的急忙把两个儿子拉了出去。出门之后。就传了掌柜低声的呵斥孩子。
掌柜的走后。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安檐和凌青菀的话题,却被打断了。
灯火幽淡,凌青菀的面容有些朦胧。迷蒙中。她双目如水,温柔娴静,安檐却看着她,眉头有点紧锁。
凌青菀心头微怔。问他:“怎么了?”
“你到底什么时候学会医术的?”安檐问她。上次她治好了大表嫂周氏,安檐就很好奇。非常想问。
但那时候,没机会询问。而且,安檐觉得会冒犯凌青菀,有点不敢。惴惴不安怕她生气。
几次相处下来,安檐渐渐有了些自信,这才问了。
凌青菀这张口结舌。半晌才道:“就是自己胡乱看了些医书......”
安檐沉默一瞬,才道:“看医书是好事。”他这话说得非常违心。凌青菀听得出来。
他并非真心喜欢凌青菀学医。
凌青菀不解。
但是,她没问。安檐没有继续往深处说,凌青菀就装着不知情。
安檐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对凌青菀道:“明早还要赶路,早点歇息吧。”
凌青菀点头,起身上楼了。
安檐等凌青桐回来,把客栈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门窗都牢靠,附近没有什么怪模怪样的人,这才回房睡觉。
这可能是他的习惯。
往后走得一路上,安檐仍是如此。
下榻之前,他要反复检查客栈,查看四周。睡觉之前,他必定要亲自喂马,然后再次检查客栈的环境。
他的谨慎,可能是在军营里养成的。
跟着安檐,凌青菀非常安心。
他们不疾不徐赶路,走了十天,终于出了京西南路,到达了河东路的地界。到了河东路,就到了舅舅的地盘,离太原府更近了。
已经到了四月,荼蘼盛绽,夜风温暖柔和,全是荼蘼的清香。虫吟切切,夜晚也热闹起来。
没有月色,安檐点了盏灯,在后院喂马。
凌青菀饭后,过来散步,瞧见了。
安檐让她帮着喂马,两人立在马槽前说话。
“......这是我自己抓的小野马驹。”安檐和凌青菀说起他的马,“到舅舅军中那年,我才十三岁,舅舅总让我担水、劈柴、喂马。专门请人教我武艺,但都是夜里。
那时候,每天入了夜习武四个时辰,白天还要做杂事,舅舅还不让集训,我总是睡不好、吃不好,总是累得四肢动弹不得,我满腹怨言。
后来,打围的时候抓了这匹小马驹,就一直亲自驯养它,心境也慢慢平和了些。它陪了我六年,从太原到盛京。”
凌青菀安静听他说。
安檐很少说他的私事给凌青菀听。
“它有名字吗?”凌青菀问安檐。
安檐摇摇头,道:“马就是马,要什么名字?只有姑娘家,养个猫狗才取名字。”
凌青菀笑了笑。
安檐见她垂首微笑,灯火下她肌肤柔腻,笑容甜美,似甘泉沁入心田。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轻声问她:“你想摸摸它吗?”
安檐这马,高大俊美,非其他马可以比拟。他是把马当兄弟一样,时刻不离,平素都是自己喂养、洗刷,不让他人沾手。
“可以吗?”凌青菀惊喜。
安檐点点头。
他绕到了凌青菀身后,环住了她,抓住了她的左手,轻轻伸向马背。那马回头,见是安檐,就默默不动,任由凌青菀抚摸。
骏马的毛油亮柔滑。安檐很疼爱它,喂养的粮食都是最好的。每次清洗也是他自己动手,故而这马养得精美骏悍。
凌青菀很喜欢。
她对骏马有种难以遏制的欣赏。
可是回过神来,她倏然感觉到自己头顶温热的呼吸。安檐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用手包裹她的手掌,让她抚摸这马。
她整个人都在安檐的怀里。
凌青菀想从旁边绕开,安檐却将胳膊一收。箍住了她。从背后轻轻将她拢在怀里。
“等到了太原,我带着你去骑马。”安檐在她耳边说道,“舅舅军营的后山。暮春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野草野花,比京城好玩多了......”
凌青菀“嗯”了声,声音却有点走调,心湖全乱了。
他的怀抱炙热。几乎烫伤了她的心,她情绪有点难以自控。
“我再历练几年。也去外地做个刺史,你跟着我去。咱们远离盛京,自由自在。我教你骑马、打围、打马球......”安檐的声音,更加近了。
他低下头。几乎是在她耳边说话,温热的气息徜徉在她的面颊旁边。
凌青菀心里,倏然充满了期望。
他描绘的生活。明明那么简单,她却生出了无限的向往来。祯娘会骑马、会用长鞭。会打马球,活得恣意又英姿飒爽,凌青菀很是羡慕。
“嗯。”凌青菀回答安檐。
安檐的唇,就落在她的耳旁。
他唇灼热,似火一样,印在凌青菀的脸上。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有点手足无措。
“菀儿,你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安檐突然紧紧箍住了她,将头埋在她的颈项间,磨蹭着她细腻凉滑的肌肤,喃喃道,“这样也很好。你什么样子,都很好。”
凌青菀心头微怔,似有瓢冷水泼下来,将她心里的热全部熄灭。
她有点胆怯的样子,任由安檐紧紧搂着她,心里各种滋味,却多添了分忐忑和内疚。
“安郎,你见过卢玉吗?”凌青菀突然问他。
安檐也微微怔了怔,抬起了头。
他从背后抱着凌青菀的,彼此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不过,他的胳膊立马僵了下,让凌青菀觉得,他很不想提到这个人。
“没有。”安檐道,“你怎么提到了她?”
他语气有几分不善。
凌青菀犹豫着道:“如果我变成卢玉那样,你还觉得我好吗?”
安檐就松开了她。
他让凌青菀转过来,面对着他。安檐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让她和自己对视。
“变成卢玉哪样?”安檐看着她的眼睛,严肃问她,“不守妇道,轻浮荒|淫?”
他脸上的柔和,消失殆尽,分外冷酷。他很讨厌卢玉,虽然他根本没见过卢玉。但是他听说过卢玉的事,和她对周又麟的所作所为。
卢玉是个医痴,每每碰到女孩子学医,安檐就觉得反感。哪怕是凌青菀,他也会不太舒服。
凌青菀的心,狠狠被刺痛。
她的脸色顿时惨白,难堪万分。一时间,她进退维谷,眼神都黯了。
“你学会了医术,肯定是很仰慕卢玉。”安檐见她这样,还以为自己说话太重了,让她害怕了,故而声音柔和几分,对她道,“京里女孩子学医,都是学她的。
她没什么可学的。且不说她性格轻浮,行为失道,单说她失信于人,就不是什么好姑娘。又麟是倒了大霉,才和她结亲.......”
而后,安檐又说了些什么,凌青菀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耳边嗡嗡的。
回到房里,她脑海中全是安檐那句“和她结亲是倒了大霉”“她没什么可学的,举止轻浮,不守妇道”。
凌青菀不停跟自己说,安檐没有说错什么。他和周又麟是挚友,卢玉婚前失身与人,是她的错,她让周又麟颜面扫地。
安檐心疼自己的兄弟,讨厌卢玉是很正常的。
再说,安檐也不认识卢玉。他爱慕的,是凌青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