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寓带着那瓶水回了报道处,刚落脚,赵远就从桌上弹起来:“水!我要喝水!”

赵远正要伸手来拿,手不小心碰到了瓶身一点,梁寓立刻眼神一凛,拿着水瓶躲开。

“要喝自己买。”

赵远委屈了:“我的袖章你也抢走了,嫂子也是我帮你等的,你连口水都不给我喝!我恨!”

有人看不过眼了,拍赵远一下:“你没看到这么热,他都没拧开水喝啊?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啊?”

赵远立刻明白,但还是指着梁寓:“嫂子就给你买杯水你就当宝贝了,哟,那瓶身上指纹是她的不?你要留回去做标本是咋的?”

梁寓睨他:“你见过这么做标本的?”

赵远早就习惯他的冷言冷语,虽然气势弱了点,但还是扶着脖子反驳道:“只要你想,什么做不成啊。”

梁寓把手上袖章取下来,眼睑半搭着,光是脱袖章的时间,就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好不容易把东西弄下来,他把袖章扔进赵远手里,懒散道:“我先回寝了,晚上请大家吃饭。”

有报名的新生看梁寓施施然离开,忍不住多嘴了句:“他不是志愿者吗?”

本来还想让他带自己参观学校的…

“不啊,不是,”赵远把袖章扔给一边的人,“不对,应该这么说——在别人面前,他是大爷;在有个人的面前,他是关怀备至的志愿者。”

“这不,志愿者袖章也是借的,就为了找个机会给人搬东西——因为开学东西多,怕人累着。”

说完,冷笑了声:“呵,双标!”

好不容易招呼完所有新生的报道事项,赵远拍拍手:“今天谢谢大家配合了,寓哥请大家吃晚饭啊,咱们坐车去。”

一顿餮足的晚饭过后,车载着大家回了学生公寓。

上楼梯的时候,赵远底气满满地问梁寓:“明天军训,翘吗?”

——不是去吗,是翘吗?

梁寓未有丝毫犹豫:“不翘。”

赵远:“…?”

梁寓:“我跟她说好明天见。”

赵远夸张地叫了声,灯都被他吓得闪了闪:“我操,你在她身上花的心思真多啊,不求回报地暗中喜欢了人三年,还跟人考同一个学校,现在真的要从良了啊…”

认识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看到。

梁寓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想到郑意眠,伸出手指扣了扣裤缝线。

能看到她就行了,管它从良还是堕落。

谁怕。

///

与此同时,经过一下午的沟通交流之后,郑意眠寝室四个人已经差不多混熟了。

她洗完澡,正在椅子上坐下来,就听另一个室友老三道:“听说你今天被志愿者服务了啊?运气真好,我都没遇到。”

郑意眠一边拍水一边回说:“那可能是服务太多人太累了,就去休息了。”

“不过我就听说有个志愿者还蛮好看的,但是听人说,好像只服务了一个。”

李敏说:“那可能就是服务眠眠的那个。”

郑意眠一愣,右手一使劲,不慎将乳液多挤了一团。

她又想到了梁寓。

老三说:“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郑意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稍微下垂一点,无精打采道:“不,是孽缘。”

郑意眠的整个学生时代,托长相和成绩的福,桃花运一直很不错。

只是那些追求者都很高调,追她也要追得人尽皆知,大课间时候,挤过熙攘的人群,在所有人的欢呼和八卦目光中,给她送上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

虽然她也不会接就是了。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世界里,出现了一支暗中进行的奇怪感情线。

平安夜的时候抽屉里会多出一个苹果;忘了写名字的练习册发下来却被人写好了名字;夏天给她在桌上留一杯绿豆冰沙;冬天又给她在座位上放手握的暖宝宝;运动会忙完回来,在座位上发现一份完全符合她口味的饭——连鸡蛋都知道去掉蛋黄,只留下蛋白。

这些事情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干的,但她完全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这个人怎么能把她了解得这么透彻。

直到那一次——

关于那一次的种种,甚至是细节,郑意眠都记得清清楚楚,大抵一辈子也难忘了——

那次她拒绝了无数次的某个炮灰男又重振旗鼓,尾随她从画室到教室,甚至还有点动手动脚的趋势。

她在教室拿完东西,正不知如何是好,从天而降一大盆水,全部泼在了靠在栏杆上的炮灰男身上。

炮灰男探出身,往楼上看,气愤道:“谁泼的水?!”

那时她看不到上面的情况,只听到几个男声渐次响起。

首先是一个略尖的声音:“不好意思啊,我们教室刚刚洗完窗帘,下水道堵了,就随便泼一下,不知道你站底下呢!”

炮灰男闻了闻自己的手,更气了:“你们拿洗窗帘的水泼我?!”

而后,楼上的另一道男声响起,却带了点不怒自威的寒意:“都说了不小心,你那么大声干什么?”

炮灰男本来一副誓不罢休的架势,往上看了眼,不知看到了谁,气势一下就软了下来:“学校里,你们本来就不能这么乱来的!”

那男声搀着笑意,却意外地带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痞劲儿。

“你本来也不归这个班,站在这里干什么?”

略尖的男声附和道:“怎么样,大兄弟你还要站那儿吗?我们等下可能还会——”

炮灰男一跺脚,怂了吧唧,像根蔫儿了的菜叶:“我不在这儿行了吧?”

楼上的人声色散漫:“以后也不要去自己不该去的位置。”

炮灰男吓得下唇都在抖,愤怒地“哼”了声,负气离开。

郑意眠怎么想都不对劲,跑回画室找自己的一个“万事通”朋友,火急火燎地拉着别人站在操场上,往自己班的楼上看,边看还边念念有词:“我好像知道一直给我放东西的是谁了,你快帮我看看,站在那个班门口的是谁?”

——是谁?

梁寓。

那一年的梁寓还没洗干净混世魔王的标签,走路都带着风,学校几乎没人能管得住他。他就像学生时代最打眼的那种纨绔子弟,站在哪儿,哪儿就有女生的议论和注目,连老师都束手无策。

于是,郑意眠被损友无情地用一连串不喘气的“哈哈哈哈哈哈”给嘲笑了。

“你说谁我都能理解,但你跟我说他暗恋你?梁寓暗恋你?身后追求者排排站的梁寓暗恋你?你这他妈不胡扯吗,这他妈不是跟刘亦菲暗恋我一个意思吗?!”

“你要跟我说梁寓喜欢谁我都不信,你现在告诉我他暗恋——暗恋啊大哥,梁寓,扛把子梁不羁,他暗恋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刚刚午觉还没睡醒,你还他妈在做梦吧哈哈哈哈,这我他妈能笑一年。”

损友口出狂言:“梁寓要是暗恋你,我直播铁锅炖自己。”

因为这事,她被笑了整整两年。

在损友眼里,她这就是一段自作多情的屈辱史。

想到这,她捏捏眉心,给脸上了最后一层精华,上床睡觉了。

///

第二天六点半就得起床,军训七点半要求集合完毕。

地狱似的W大,六点多就已经开始带着燥热了。

李敏不是本地人,对这种景象感到绝望:“为什么七点就有这么可怕的太阳啊。”

郑意眠同情地拍拍她的背:“更绝望的还在中午。”

军训男女分开训练,训她们的教官是连长,连长虽然对女生温柔了那么一点,但依然很严苛。

“从今天起我就负责你们,你们可以叫我教官,也可以叫我连长,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吃早饭了吗?再问一遍,你们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几个小时,眼看就要下课,郑意眠感觉自己的后颈被晒得发烫了。

忽然,她听到一声口令。

“齐步——走!”

扭头去看,一群男生迈着还算整齐的步伐,往她们这里走来了。

两个连长相视一笑,摆明了就是想搞点事情。

男生逐渐走近,郑意眠这才发现些许不对的地方…

梁寓,梁寓站在这个班,第一个。

完了。

第4章 四条鱼

连长还在喊着口号:“立定——”

“一二!”

男生一停下来就打回了原型,大家挺直背脊,却低下头松松散散地笑。

太他妈刺激了。

军训的时候总有些教官,不满足于单纯的训练,总是想制造一点笑料和轻松的瞬间。

——这点郑意眠清楚。

她初高中也遇到过。

可问题是,为什么偏偏又遇到梁寓了?

班上女生已经开始羞赧地窃窃私语了。

“连长要干嘛啊…”

“真的过来了,天啊…”

“什么啊…”

“我们不会要面对面站军姿吧?我…”

下一秒。

女生阵营的连长:“全体女生,立正!”

“向右——转!”

……

一语成谶。

郑意眠低头想。

好了,现在真的和梁寓面对面了。

大家都不认识,此刻就隔着几米远,女生都有点脸红,男生则是不停地笑。

过了会儿,大家像是发现了什么,都开始笑了。

郑意眠愣了会儿,这才反应过来——

因为这条队伍里多了一个,她是唯一一个站出长方形队伍的人。

很凑巧,梁寓也是。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

两个方块似的队伍里,各自站出了一个人。

这两个人还在大家的注目下,面对着面。

“全体女生,军姿端正!十分钟!”

郑意眠绷直身体,开始站军姿。

连长站在队伍中央,有意道:“站出来的那个女生,挺胸抬头啊——怎么,不敢看?”

两边传来零碎的笑声,男生那边更过分,有人还笑出声了。

郑意眠牙一咬,抬头了。

猝不及防就撞进梁寓的眼睛里。

梁寓穿着迷彩服,站直,却垂下眼帘漫笑着看她。他唇角漫不经心地勾着,却像是蓄谋已久,眼里有狡黠的光。

他的头发上悬出细密的高光,深棕色的发丝被日光染出一层浅淡的鎏金色。

太阳在他身后汇成一个刺眼的白点,让这幅画面看起来就像是过度曝光的胶片。

郑意眠一挪开眼睛,男生那边的连长就走到她面前,笑问:“——挺帅的,是不是?”

这下气氛收不住了,男生疯狂地笑,还在吹口哨。

“帅啊帅啊,梁寓——那边的好看吗?”

女生这边也开始压着笑了。

“搞什么啊,我居然觉得有点甜…”

“我想站在第一个,能和好看的小哥哥对视真的幸福。”

“眠眠,”李敏在后面喊,“怎么样,刺激不?”

只有郑意眠不敢动,整个人强撑着崩住,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骚动中,她自然没听清梁寓那声低低的“嗯”。

“怎么,好笑?”连长叉着腰,大大方方道,“那就给你们笑一分钟吧!”

一阵大笑从对面方阵里爆发出来。

连长却立时收口:“好,不准笑!立正!”

郑意眠好不容易适应了连长的节奏,正稍微放松一点,往前一看,又正好对上梁寓的眼神。

他有双桃花眼,不笑时勾人,散漫地笑起来时,又带着一股干净而周正的少年气息,像是随手泼墨的山水画,有种漫不经心的好看。

直到对面有藏不住事的又开始憋着笑,发出一阵阵“噗嗤”的声音,郑意眠才意识到,她已经跟梁寓对视很久了。

为什么一抬头就能看到他?他一直在看自己吗?

甫一冒出这个想法,郑意眠立刻掐了自己一把。

再随便四舍五入下去,马上就约等于混世魔王暗恋我了。

想到这,她又掀开眼睑,暗戳戳地瞅了梁寓一眼。

他冲她挑了挑眉,似乎在问她怎么又看他。

她头疼地撇开眼,却怎么都像越描越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