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有别,因而江无妍一人被单独安排在了西厢,而其他人则是在东厢落脚。
坐在床头,江无妍徐徐地晃着腿,眸色里映上忽明忽暗的烛火,显得有些恍惚。桌上放着的是今日的晚膳,到现在已经微凉,却依旧分毫未动。这时夜色已起,夜间的朱府冷冷清清的,静地无分毫人气。然现在回想,自进朱府以来,除了那个丫鬟与起初的老管家之外,就再未见过其他人了。而之后,连那个老管家也仿佛没了去向。
江无妍越想越蹊跷,不禁从床上下来,在屋里踱起步来。心里莫名有些焦躁,往往有何事要发生之前她总是会有这种预兆。实在是这个朱府里面太过生冷,冷地根本不似是有活人居住的地方了…
她一咬牙,准备出门去东厢找人,然而才刚推门而出,动作却已顿住。
“江小姐…你这…是想去哪啊…”丫鬟不知何时站在的门口,托着一盏烛灯,身影单薄。她的声音在此一时显得有些虚,较白日里愈发少了分起伏,落入耳中说不出的诡异。烛火时明时暗地落在她的脸上,将她一张素白的脸也弄得忽隐忽现。
“不,我没想去…”江无妍的话在垂眸的一瞬忽然顿住。
烛影残碎地落在地板上,晃得有些悚人,然而这个丫鬟的身下,却未见一缕影子。
江无妍感到心下“咯吱”一声,嗓子一瞬间干燥地难受。
眼前的,不是一个人。
“江小姐…是想…去东厢吗…不如…奴婢带…你…去吧…”
诡异的语调依旧断断续续,仿佛一只只极不安分的手挠在了心上。江无妍深深吸上一口气,眼中微微含起几分腼腆的笑,神色未变道:“好啊。”既然这里是“朱府”,大不了,就是有人有意要放他们进来。她准备静观其变。
丫鬟在前方提着烛灯,连步子都落地无声。
江无妍跟在后方一面走一面留意着周围的景致,分毫不敢马虎。不难看出,这一路并非是去什么东厢,而是通往更深的内院。路过一片竹圃时,她暗暗伸手拽了一把竹叶,紧紧握在手中。
不知不觉,前面丫鬟足下的步子却是越来越快了。
“哎,慢些。”江无妍不由喊了一声,然而这人却充耳不闻,反而走得愈发箭步如飞。江无妍欲要追上,然而眼前的身影一晃仿佛霍然消失,回神时却发现自己已然迷了路。
她环顾周围,却见是一片陌生的环境。
并没有前方的端庄堂皇,这里的屋垣都显得有些破败了,墙上的漆有些脱落,映着一片清冷的月色感到一股莫名的寒。阑干上都结着浓密的灰,角落里微微亮着,却不乏是遍布了虫子尸骸的蜘蛛网,俨然是许久无人居住了。
江无妍迟疑着一步一步往里迈着步子,周围空落地毫无一人,她每一步都踏得极缓,然而忽然足下一顿,面上吃痛的表情一过,霍然收回手来,才发现手背上已赫然多出一道血口。就似用最稀薄的刀片划过,若不是隐隐渗出的血,那一处的肌肤上分毫找不出痕迹。尤未反应,她正要抬腿间忽然足踝处又是一痛,就险些仰头栽去。低头,只见衣衫已经碎了一片,隐隐有血迹渗出。
这是怎么回事?江无妍一时再不敢动弹,僵硬地立在那里,然后借着依稀的月色,终于隐约看到了遍布在周围严密的“网”。都是极细的丝,即使凝神去看,也只能从偶尔反射的光线中留意。
任怎么想,都不会猜到,这朱府之中竟然有傀儡师。
江无妍面上不禁一白,她现在是落在了包围之中,随意地触上一条丝,都足以让她的肌肤彻底裂开。
周围无风,静地让人有些发指。
江无妍眼中的神色微微一舒。不论她愿不愿意,这一时,也不许她做“江府三小姐”了。如果她不设法出去,这些线只会越来越密,最后将她的身体轻巧地切成肉块。
她指尖轻轻地动了动,落出方才抓入手心的几片竹叶。唇角轻轻地一抿,渐渐露出了几分笑意。昔日她成名之始,最主要的并非奇门遁甲的帝王之术,而是任谁都想不到的旁门左道——幻术。
“起——”唇启音落,依旧是那几片苍翠欲滴的碧叶,然而却仿似坚韧如刀,轻巧地切断了周围遍布的丝网。江无妍轻轻地抬手,用舌尖舐去手背上渗出的血迹,眼中微微略过几分清冷的神色,望了一眼,便又往深处走去。遇见了傀儡师,虽然心里有些不安的猜测,然而还存着最后一分希望是自己多虑了。
越是往里面走,景致就愈发地破败。
前方有一个拱门,微微投出些许的光亮。江无妍按奈下自己胸前突兀的心跳,一步一步的走近,每落下的一步,却是分外的沉重。
然而,走在门口的那一瞬,眼前诡异的场景,依旧叫她不禁遍体生凉。
红。放眼看去,是满目刺眼的红。
各色各样的人或悬或浮地遍布在周围,都是苍白无神的脸,一张张露着空洞的眼睛,仿佛一幅幅悬在墙上的壁画。若说是死物,他们的肌肤却光滑如斯,只是白地几分透明。另一面,有数十个人的半身浸透在盈满血的水缸中,微微地一动,就有粘稠的血液顺着缸壁汩汩淌下,浸开一片。
空气中透着血的腥味,和隐约腐肉的味道混到一处,江无妍死死压住作呕的感觉,才没有转身夺门而走。
血缸里其中有几个人,记得白日里还在擂台上见过。
莫非这就是朱府里的秘密?江无妍的面色瞬间有些苍白。她抬头,里面的一间屋子里依稀透着烛火,光线就是从里面透出的。
江无妍深吸了口气,正要迈开步子,却忽然发现悬挂在半空中的那些人忽然动作僵硬地动了动。
随着全身霍然冰冷的感觉,她的步子一时顿住。
桃花二一卦
虚空悬浮着的人,一个个慢慢提起了手。与肩齐宽,下肢无力地垂落着,风徐徐地吹动悬落在他们身上的衣服,零碎的布片不时微微一荡,霍然间一个个抬头向着江无妍裂开了嘴,露出口中森白的牙齿。
烛火落上他们的身体,然而地上却只是一片清亮,依稀只有一个个血缸的影,再无其他。傀儡师的玩物,从来没有自己的影子。
江无妍刚好立在中央,一个个姿势古怪的傀儡落了地,将她围在中间,苍白扭曲的脸,仿佛每动一下骨骼间都会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有如生锈钝塞的齿轮,僵持地一下又一下往近迈着步子。
江无妍一咬唇,霍然以足见点地,一个旋转之下在地上落入一个偌大的八卦图,将她整个身子笼在其中。两根修长的指一捏竹叶,唇齿清启下落过几句虚无缥缈的咒语,霍然火光一燃,指尖的竹叶顷刻燃烧殆尽,只留一团蓝色的幽火,灼烧在双指之间。
有一个傀儡呜咽一声霍然扑身上前,身影落入八卦图时顿时一声尖锐的嘶吼。江无妍借他动作的一时钝塞伸出指去,幽蓝的火焰焚上傀儡眉心的一瞬,那双空洞无物的眼瞳猛然长大,然而在一瞬间就已焚为了灰烬。
其他的傀儡仿佛受了霍动,口中不住地呻吟着,一个个面目狰狞地逆袭而来。
指尖的蓝火在风中微微地一荡,一分一分地仿佛渐渐微弱了几许。
江无妍的面色随时间的过去,依稀也有些泛白。
前赴后继扑上的傀儡,遥遥无际。周围几只血缸被撞翻,里面的尸体随着血缸破碎的碎片翻到在地,血从缝隙中汩汩流出,一如粘稠腥红的浓浆,一点点向周围的突然侵袭,瞬间酿开一片。
江无妍有些力不从心,反手又拈上一片竹叶,几句咒语之下,指尖眼见要熄灭的幽火陡然又腾起几分。她一转身又燃上一个傀儡的眉心,眼见灰飞烟灭的一瞬,忽然右肩上一阵钻心的疼。霍然回首,才看到有一个女人一口咬上了她的肩膀,顷刻间血已汩汩流出。这一时,腿上猛然也落下了一阵剧痛。
江无妍这才发觉,不知何时粘稠的血浆已经侵上了八卦图,落在她周围的结界已破。
没有了这一层防护,周围的血腥味瞬间浓郁了起来。
伸手又勉力解决了两个,然而络绎不绝的傀儡愈发的猛烈,江无妍心神一凝正要催咒,霍然看到一只干巴巴的手握上了她的手腕,一抬眸只见一张面容扭曲的脸冲她挤出一抹诡异的笑,然后,一张口,径直咬上。手上浸上了污浊陈臭的唾液,一时间,有隐约透着几分血的味道。
周围的傀儡闻见新鲜的血液,愈发兴奋了几分。
“唔——”江无妍忍不住闷哼一声,扬手一把将那个女人推开,然而指间一颤,幽在一瞬晃了晃,转而霍然熄灭。一阵风过,从她纤细的指间落下两片竹叶,此时已有几分枯黄。
所谓幻术,不过只是一种骗术,骗人骗己。
难道真要就这样结束了?江无妍眼见一团黑影迎面扑来,唇角不免落了几分自嘲的笑,下意识地闭上眼去。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痛觉,反是耳边响起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霍然身边一暖仿佛落入一个怀中,江无妍有些恍惚地缓缓睁开眼,落入眼中的是几分漫不经心的笑,言语调侃:“如果早知道你这么能干,就该让你备些道器防身,不然哪会这样狼狈。”末了,他又补了一句:“身为卜算楼的人,高贵一点。”
慕怜香?一袭白衣这时在一片撕杀中被血的红色染开,然而他的眼瞳里微微空灵,唇角私有似无地一扬,反倒叫人有种不似人间的错觉。江无妍这时才慢慢回过了神,下意识地抓了抓他的衣袖,一时牵动伤口引起的痛楚让她不由地倒细了口气,却是牵强地扯了扯嘴角:“你们怎么来了?”
念容、念易各握着一条柳枝蹦来跳去作驱鬼状态,沈君之的身边已开上阵法,莫儒的一把长剑舞地密不透风,再往远一些,见的是从门后又落出的一身青衣,一取腰间的白玉笛,乍眼间落处,已又一片傀儡倒地。
一时间他们竟都来了,反倒有些不真实的错觉。
“本来大半夜的怕你一个人住会怕黑睡不着,谁知道一看,某人竟然大晚上的不安分,居然还自己往外到处跑,又是叫我们好找。”
语气中似有似无地责备,江无妍听了却是又好气有好笑,抬头想瞪他一眼,慕怜香霍然一转身,始终之下又叫她重重地载回他的怀里。
“别动。”
听语气是不容置疑,若不是江无妍瞥眼见他分明是在笑,险些会以为这分此时分外认真。然而被一只手紧紧地护在怀里,依稀见听到耳边有他的心跳,沉沉的,不知不觉间竟然让她安心了几分。
其实慕怜香这个人有时候还是比较靠谱的…莫名的,脑海中忽然这样想。
起初江无妍只是以寡敌众,实则这些傀儡都只是小角色,人一多,自然而然就简简单单地压制住了。
周围只落了一片尸骸,遍地落下的都是断裂的傀儡线,密密麻麻地旋落周围,一旦失去了控制,仿佛瞬间干瘪,之前肌肤圆润的傀儡一时渐渐萎缩,最后只有一层干巴巴的粗造的皮肤,裹上干涸的骨骼。不知从哪里冒出的蜘蛛,一只只攀附上它们的脸,透过微微张开的口腔往里面爬去。
江无妍视线落过这番恶心的景象,不自觉地瞥开了眼去。
“有我在。不怕。”一只宽大的手落在她的头上拍了拍。
江无妍一愣,这才反应自己依旧被那人极是温柔地抱在怀里,一挣下有些触痛了伤口,然而龇牙咧嘴下依旧道:“先放我下来。”
慕怜香老神在在地看了她一眼,缓缓松开了手,却依旧笑而不语。
江无妍已分明感到其他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是别样腻味了。她有些忿忿地抬头瞪了眼,于她眼中,这不过又是慕怜香心血来潮的作弄。
这时,原本寂静的周围,又忽然落出一声“吱呀——”的长音。因为激战过后的冷汗依旧贴在身上,此一时微微一点气息的流动都会感到凉薄,这样的一声忽然落过耳边,仿佛骨子里有什么霍然一酥,于是全身皆不自在。
江无妍抬头,只见那原本半合着的门应声晃悠悠地打开了。一分一分地打开,周围很静,是死的寂静,依稀间听到的呼吸声,细下品味的时候才会觉察竟然只是自己不经意间加重了的吐息。
一颗心,仿佛霍然提起。
门一点点开启的同时,门后的景象一寸一寸地展现在眼前,江无妍的眼瞳下意识地微微睁大。
红衣似血。如缕的青丝顺着颊边婉然垂落,衬着唇上的朱红,仿佛一只浴血的火凤。
那张脸,每一分,每一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江无妍清楚地感觉自己胸口霍然突兀的心跳,然她身边的人都已僵持。这一瞬,她感到自己并没有勇气去回头看他们的神情。连她都无法接受的景象,又要如何让他们去接受?身上的痛这时仿佛霍然感受不到了,她下意识地紧紧握起了拳,感觉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眼前的女子,分明正是死于三年之前,且尸体不知去向的——朱颜!
纤细的肢体,每一寸都是恰到好处,肌肤如脂,隐隐透着几处晶莹,若不是那双空灵无神的眼,恐怕任谁都会以为是当日的朱颜又出现在了眼前。然而灯光落处,清晰地可以看到她身上交缠着的无数线缕,牵引着她的每一处,线头轻轻绕过她的指尖,将她的躯体临空提起。仿似有一只无形的刑架,将她整个躯体牢牢地束缚在上面。
如地狱般唯美的画面,也因为过分的诡异,而唯美地令人窒息。
“怎么样…很华丽的艺术品…不是吗?”尖锐冰冷的声音从朱颜身边传出,黑斗篷下伸出一只瘦得过分病态的手,轻轻地抚上朱颜的颊,极柔极轻,仿佛在碰一件珍品,“卜算楼的人?你们…是想取回这个东西?想取回么…呵呵呵…”他的笑落在周围,斗篷下的那双眼里透过几分阴冷的视线,霍然叫人感到周身一冷。
被这样的手抚过,江无妍看着那个昔日自己的躯体,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一时有些作呕。
“放、开、她!”
三个字落在周围,冰冷无波,但是仿佛在死死地压抑着情绪。
江无妍一愣,转身的一瞬看到段逸风。
他手上的白玉箫上已经被染上了浓密的血,连带他的衣衫都隐隐狼狈。修长的身影单薄地站在那,然这一瞬只看到那双眼,始终平淡无波,只是此时所有的注意都一瞬不瞬地落在朱颜身上。话语,却是冰凉。
“放开她。”又一声重复。
黑斗篷闻言,霍尔反而笑得愈发的尖锐了:“放开?呵呵呵…你是在开玩笑吗?你知道我是多么不容易才弄到她?好不容易大人赏了我,你跟我说让我放了…呵呵呵…放她…?”
尖锐的声音落在黑夜之间,落入耳中分外不适。
江无妍看着段逸风一步一步地走上前,这样的过程而外漫长,他与她擦肩而过的一瞬,任她如何在心里呐喊,他,始终没有多看她一眼。这个时候,他的眼中、心中,仿佛都只侵袭上这个朱红的人影。
她留意到他眉目间的凄凉,也在咫尺而过的一瞬,捕捉到他微微苍白了的唇。
心在这时,忽然痛得难以附加。
段逸风走到一半的时候,步伐却忽然一顿。眼中诧异的神色一闪而过,但分明看到傀儡线牵引下的那支指尖忽然动了动。很细微,仿佛垂死的蝶忽然扑腾了一下翅膀。但这时,只此一下已足以让人屏去呼吸。
一时间周围的氛围变得格外微妙。
黑斗篷并未觉察发生了什么事,以为对方怕了,一时几分得意:“哟,这是怎么了,呵呵呵…刚才不是还挺厉害么…”
“她…动了…”念容暗暗地咽了口口水。
“动?谁?”黑斗篷伸手一捏朱颜下颌,不屑地笑道,“这只是我的一件玩物,动?你骗…谁…”他最后的话语也一时断续,转头的一瞬,也分明看到了朱颜的指尖又为不可闻地一触。
一片寂静中,只留了风。
慢慢地勾起的指尖,风吹动了垂落的红衣,衣袂微微一扬,她的眼睫霍然一颤,然后眼眸中的神色一分一分地清晰过来。仿佛久睡初醒,一时间渐渐覆上一层浓密的雾气,经久不散,然后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一瞬,她的瞳孔中映入了一个修长的人影,也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她微微一愣,然而只是默不作声地缓缓转过了头,看着一旁的黑斗篷。她的眉心微微一蹙,似乎为那只不安分地落在她脸上的手而感到不喜。
“这是怎么回事…大人…大人并没跟我说会这样…”黑斗篷的脸上渐渐已腾起了一抹恐惧的神色,在那抹淡漠的注视下下意识地伸手,霍然转身向门外奔去。然而,他却依旧晚了一步。
仿佛只是轻轻一用力,所有束缚在朱颜身边的细线应声而断,割裂了几寸的肌肤和衣衫,霎时从身上各处都渗出了血迹。然而她对溢上的痛觉仿似丝毫无觉,而是漠然无情地伸手,扣上了黑斗篷的头。
一只纤细修长的手,然而黑斗篷眼中漫起的恐惧还未腾起,全身的肌肉仿佛霍然被吸走一般顷刻萎缩,就如那些失了控主的傀儡一般,霎时只留下了一堆白骨。地上留下的是一瘫浓密的血水,和模糊的肉泥。
过分惊悚血腥的场面,却是收场在安宁泰然的神色之中,因为愈发地叫人颤栗。
江无妍下意识地想将自己抱住,却始终无法制止那从骨子里腾起的颤意。分明是自己原来拥有着的容貌一分不差,但这一瞬,却是说不出的陌生恐惧感。
这个人是朱颜吗?是昔日的那个她吗?
如果不是,如果是傀儡师操控的尸体,那么,方才她既已反噬了饲主,本身也应该已经失去了控制,应当同如今倒在周围的那些傀儡一样,只留皑皑白骨才对。然而,她却容貌依旧。
眼前的朱颜,并非只是傀儡师的一个玩物而已。
可是若要说这个朱颜是真正的“人”,又要叫她如何承认?
江无妍死死地咬住了唇,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个红衣女子,似要将她看透。然那一瞬间,朱颜也霍然抬头,那双眼在看到她的一瞬,分明露出一抹莫名的笑意。
江无妍感到这一眼,自己仿佛在这人的透视之下。
朱颜却也只是淡然无痕地一笑,仿佛不见卜算楼的其他人,转身欲走。
“颜儿。”
仿似辗转万千,这一句话曾经多少次落在耳边,终于在这时泠泠地浮在空中。夜很静,然他的身影却是寂寥地过分单薄。他与她只在咫尺,或许只需要再近一步,就可以一把将她揽入怀里。然一句话后,足下的步子却霍然重似万斤。
朱颜的背影在这一霎一顿,却也只这样私有似无地一瞬。因为过段,才让那一时的僵持难以把握。转而霍然红影一闪,落过门的转角,隔出了众人的视线。仿佛分外的绝决断然。
段逸风下意识地飞身追上,可落入眼中的却只剩满屋子空空落落的灯光,那一抹,仿佛自始至终只是南柯的一缕梦境。
“可恶!”沉沉的一拳垂上门阑,陈旧的木屋中反反复复地落上了砰然的回音,似极沉闷的咒,压抑地一下又一下落在众人的心头。
江无妍抬头看到那只手上因过分用力而隐隐渗出的血迹,霍然感到心头难以抑制地疼。微微仰头,只觉月色过分凉薄。
几个人的视线落在段逸风的身上,然而这一时他只是有些无力地靠在门面上,前额抵上粗糙的木,清透的眼沉沉地闭上,谁都看不到他此一时的神色。他分外安静,仿佛丝毫未觉手上的伤口,只有眼睫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这一时,任谁都不忍心将他惊扰。直到许久许久以后,一个个默不作声地退出,只留他一个人,在这样忽明忽暗的烛火之间,无声凝噎。
渐渐地,晨曦也开始破晓,微弱的初阳反有些单薄了。
桃花二二卦
经过这一晚,江无妍感觉几个人之间的氛围都有几分微妙。大家都很沉默,也无人再提起这一晚的事。于很多人而言,仿似只是一个梦魇。
几人都各自拿出备用的衣物换上。段逸风在时至晌午的时候走出,抬眼看时,已经依旧是那份疏远凉薄的神色,默不作声地坐上赶车位,取起了马缰。
江无妍跟着几人默默走出朱府,到了门口时不由回头看了一眼。漆痕斑驳的匾额,上面的字迹都显得有些破落了。叹了口气正欲上车,江无妍的动作微微一顿。从大道的另一侧遥遥传来喧杂声,她抬头看去,却见是一行军队,在百姓的前呼后拥下正缓缓行来。
军队前面的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个人,青丝束冠,眉目间依旧是分外的放荡。江无妍本想低头躲过,但岚佑的视线一落,分明已经看到了她。唇角私有似无地一扬。
岚佑再次凯旋而归,正值风光大盛,这时在他乡遇故知,自然是要相邀一并同行的。更何况,这些故交会出现在这里,很大部分却是他的原因。岚佑的视线在几分略有狼狈的神容上一落,轻轻巧巧地一句:“哟,卜算楼的各位,我们还确是有缘。”言语间,他的视线落在江无妍身上。
慕怜香笑眯眯地与他周旋。
江无妍听着他们的言谈,暗暗地抿了抿唇。关于朱颜的消息,自此就真的彻底断了。
岚佑差了军队先行回朝,自己则是带了阑珊二人作浪荡公子状态,非要与江无妍他们同行。这时无人有心情与他多作纠缠,言语间也就随了他去。
回去路过山野林间,在一处客栈落了脚。
原本用膳饮酒几个人都很和睦,可是一旦加上一个岚佑,情形就难免感觉分外古怪了。
江无妍正对岚佑若有若无地落在身上的视线觉得不奈,身边的慕怜香已舀了一勺汤羹,话语一酥,声音里道不尽的腻味:“无妍,来,张口,啊——”
任谁听了这样的语调都会不自禁去遵照着做,然而江无妍眉目一蹙正要抬头瞪去,果听岚佑似笑非笑的语调在耳边响起:“原本还担心我家未婚妻会不会出门在外受了欺负,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这一句,无端感觉醋味重的紧。
江无妍顿觉一个头两个大。此时的她哪有心思与这人玩文字游戏,一心盼着慕怜香见好就收,不料反是被那人一把拉过揉在怀中,他的下颌抵上她的头顶,轻轻一笑:“无妍如此我见犹怜,谁人舍得欺负?”亏他可以将这样肉麻的话说的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