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赵国,邯郸。
平原君现在的心情很悲痛。做国君的哥哥死了,要继位的太子却不怎么喜欢他,一想到以后可能要少瓜分很多民脂民膏,他的心都要碎了。
今天早上一起身,他就披麻戴孝在府上焚纸钱祭奠王兄。大概是太悲伤了,一个手抖烧到了心爱小妾的衣摆。所有人都大呼小叫地救他的小妾,他却双目怔怔,泪流不止,口中只念叨着王兄…
“主公忠心可对日月啊!”
挤在院子里看热闹的门客们激动了,职业操守使他们第一时间发现了发挥自己作用的舞台,一半人扑到跟前开始陪平原君流泪,一半跑出门去急着宣传他的贤名。
小妾先是被这架势吓傻了,反应过来后就开始哭闹,激动地掰断了一根玉钗。
“夫君这样怕是不行啊…”晚上入睡前,平原君夫人语重心长地对丈夫说道。
“哦?怎么不行?”平原君不以为意,坐在铜镜前轻抚短须,正陶醉于自己精湛的演技中。
“夫君今日所为的确得了忠君之名,兄弟之义,但这是不够的。万一新君视你对故主太忠是对他不够重视,日后岂不是更加艰难?”
平原君抚摸短须的手一僵,拍案而起:“对呀!我怎么没想到!确实如此啊!那依夫人之见要如何是好?”
其妻道:“我听说权贵之中已经有人开始暗中扶持诸位王子,夫君可不能落于人后啊。”
平原君皱着眉头思索片刻,一把扣下铜镜,仿佛下定了决心,脸上露出笑来,透过烛火看美人迟暮的妻子都觉得可爱多了:“夫人言之有理,我府上门客三千,找几个得力的安插去诸位王子眼下还不容易,日后有他们撑腰,我这个叔叔依然可以安稳地做相国。”
“夫君所言甚是,但也不必大费周章,否则易被人察觉。我看王后最疼爱幺儿重骄,他又是太子丹的亲兄弟,待太子丹继位,必然要大加封赏他,夫君只要能派个心腹去重骄身边便妥当了。”
不愧是魏王的妹妹,信陵君的姐姐,平原君直到今日才发现自己妻子的过人之处,当即整衣向她施礼,口气都恭敬起来了:“夫人所言极是,可我门下太多,到底派遣谁去才合适呢?”
“派谁都不合适,夫君该派个被别人淡忘了却又有本事的人去,这样才不会引起注意。”
“可我门下个个都是闻名天下的贤士,哪里有这号人物?”
平原君夫人掩口而笑:“夫君忘了牢里关着的那个了?”
平原君想起来了,传说那是这代鬼谷子先生收的关门弟子,只是年纪太小,长得跟竹竿儿一样,连是男是女他至今都没搞清楚。
如果没记错,此人被关了有大半年了吧?的确是淡出众人视线了。若是放出此人,此人必心怀感激,届时一定对他忠心不二,尽心尽责,的确是个好人选。
“夫人高见啊!”平原君拿定主意后心情愉快,看自家夫人真是越看越顺眼,当晚搂着她说了一宿的情话。
等了一夜没等到他去安慰自己的小妾气得把第二根钗子也折了。
赵国百姓喜爱舞乐,邯郸城更是夜夜笙歌,宵禁时间很晚,素有不夜城的名号。这段时间赵王过世,全国服丧,禁止奏乐行乐,赵人竟别出心裁地创作出了一支无声之舞,其动作之婉约,神情之凄苦,说来与眼下情境倒也契合,落不得口实。也难怪他国的人总说赵国人头脑灵活、心思超群。
哒哒的马蹄声踩过大街,聃亏身跨烈马,一路奔驰至都城监狱外,总算将大街两侧喧闹的人声抛却到了身后。
监狱两旁都是手执火把的狱卒,雕像一般立着,风吹动火光明明灭灭,让他们看起来有些瘆人。不过聃亏是燕国剑客,见惯了骇人的场景,对这阵仗丝毫不觉得畏惧,翻身下马,身如古松,笔直地站着,只有双目牢牢盯住监狱大门。
不多时,监狱大门洞开,一道人影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聃亏立即动了,脚步迈地飞快,人还没到声音先传了过去:“姑娘可算出来了!”
人影止步,在月色下拉出斜斜的一道长影,好一会儿才给了回应:“聃亏?”
这语调有点古怪,但声音依旧如初,不像寻常少女那般清亮,反而有些低沉,聃亏激动的声音都发抖了:“是我,难道你都认不出我了吗?”
她慢慢走近:“认得…”
聃亏方才还像冷漠的磐石,现在却像是刚飞出笼的小鸟,脚步轻快,语气欢愉,急匆匆地领她去了马旁,一边扶她上马一边道:“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马上的人沉默良久才回了句:“我还没想好。”
聃亏觉得有点奇怪,以前不管什么事情,她都是雷厉风行的,怎么感觉变了许多?不过一想她被关了大半年他又释然了,刚出狱肯定是还没缓过来吧。
聃亏牵马缓行,二人一时无话。一直到了大街上,两边屋舍灯火通明,歌舞喧嚣,聃亏借着灯火看了一眼马上的人,暗暗心惊。
她身上的男装还是进狱时的那件,已经十分破旧,但比进狱时显得宽松了许多,衣服下这副身躯仿佛随时都会随风飘去一样瘦弱。那张脸更是苍白的不像话,下巴瘦尖地叫人心疼。
才十四岁的少女,就这样在大牢里关了大半年,必然是受了不少的苦。聃亏堂堂九尺男儿,一下被激发出了无尽的母性,抽了抽鼻子道:“我先带姑娘去清风寓住些日子吧,那里环境清幽,适合调养。”
“你做主好了。”马上的人好像根本没怎么在状态。
聃亏寻思着她这模样大概是在想什么点子,忽然想到一个可能,犹犹豫豫地问道:“姑娘…应该不会一出来就想着找公西吾报仇吧?”
马上的人歪了歪脑袋,每一句话都像是经过了无数遍思量,说起来尤为缓慢:“就算是想要报仇吧,有何不可?”
聃亏叹气:“不是不可,但时机未到啊。公西吾是你的师兄,他的本事你比我清楚,你刚出狱,还是先稳定根基再作计较吧。”
马上的人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只是在想我这位师兄现在人在何处罢了。”
她向来睚眦必报,这次居然被劝动了,实为不易。聃亏松了口气,摇摇头:“没人知晓公西先生下落,当初鬼谷先生让你们二人出师时,你们谁也没告知对方去处,除非等他自己现身了。”
原本安分慢行的马忽然嘶鸣着抬了一下蹄,被聃亏连忙稳住,“姑娘怎么了?”
“你刚才说…鬼谷子?”
“是啊。”
“我师父鬼谷子?”
“…是啊。”
马上的人忽然身子一歪,扑通一下滑到了地上,聃亏连忙去扶,听见她终于语速正常却说了两个莫名其妙的字:“卧槽…”
作者有话要说:小妖精们又见面啦哎嘿嘿~
拖了这么久才发文真不好意思,一来是太忙了,二来是觉得这个故事比较难写,一直在纠结要怎么开场。现在一不做二不休的发了,一定会好好更文的。
说明一下,这文虽然是战国背景,也会出现很多历史人物,但因为故事的设定,历史走向和人物性格都会和历史上有所出入,原因会在后文予以揭晓,所以还请诸位切勿考据,就当是历史新编看好了。
好久没有写穿越题材了,女主的设定是跟我们一样的普通人,所以会有个成长过程。我还是希望把这样的大争之世描写的轻松愉快一点,能给大家带来一点阅读的快乐吧。
最后,由于本文作者非常的崇拜文化局和出版总署,所以必须要特别注明:穿越是一项没有经过ISO国际质量管理体系检测认证的活动,真实性与可操作性有待考证,任何自残自虐自杀行为都无法造成穿越事实,请珍惜生命,远离穿越!珍惜生命,远离穿越!珍惜生命,远离穿越!
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麻麻再也不用担心我被禁了_(:з」∠)_
修养一
清风寓原本是一间由魏国富商建于邯郸城的旅居之所,后来因为经常招待各国游学士子留宿,逐渐成为风雅之地。富商便干脆将之改建成了客栈,但依旧保留了优雅清静的格调,因此至今仍旧为学士们所喜好。
四月芳菲将尽,院中却还残留着花草吐艳后的芬芳。易姜换了身崭新的服饰,坐在窗户边喝那味道古怪的汤药,喝到一半低头看见汤药里自己模糊的脸,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把。
疼,试了无数次还是疼,的的确确不是在做梦,她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和八十三天前发现自己身在牢狱之中时一样崩溃。
她曾尝试从物理学、生物学、光学、神学各个角度来解释自己的遭遇,但是解释归解释,事实已经摆在眼前,根本无法改变。好在狱卒们对她还算客气,没有出现想象中的严刑拷打,给她减少了一点因事件突发造成的恐慌。
那间关押她的牢房是单独隔离在其他犯人之外的,易姜猜想可能是因为罪行比较重,一度怀疑自己要被砍头,吓得好几天都睡不好。后来终于忍不住向狱卒打听了一下,却听狱卒笑着说了句:“若真要砍你的头,那我们还对你这般客气作甚?”
易姜这才放心了,但要再打听别的,狱卒也说不上来,她甚至连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什么都不清楚,只知道有人给了关照,让她得了不少优待。
长时间封闭独处会让人胡思乱想,易姜甚至觉得自己会就这样被关一辈子。一直到二十天几前,狱卒给她一封信,说是有个叫聃亏的燕国剑客给她的。她满怀希望地打开,结果一个字也不认识,内心又崩溃了。
狱卒传话说若是她同意,聃亏过几日便来接她出狱了,若不同意只怕还要再看时机。易姜一听能出去,立即点了头。
几天之后她果然被放了。
出牢门时碰到等她的人,除了聃亏她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易姜想过很多可能,聃亏可能是她的父亲、兄弟、亲戚,甚至是丈夫,但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是个保镖。
根据聃亏自己的描述,鬼谷子先生早年曾有恩于他,于是他学成剑术后特地去深山寻觅鬼谷子踪迹,要侍奉他三年作为报答。但没过一年鬼谷子就去世了,聃亏觉得这两年得补上,于是要继续侍奉他的弟子。
公西吾文武兼备,自然辞拒,于是聃亏把目光瞄向了豆丁一样瘦弱的小徒弟。
易姜这两天就恩情这段往事进行了深入挖掘,结果发现所谓的恩情就是鬼谷子给过他一碗水…
这样知恩图报的精神,对易姜而言几乎已成传说。
聃亏是个实在人,看着比较单纯,而且隐隐附带话痨属性,跟他聊天能得到很多信息。易姜现在已经很清楚自己是鬼谷子的徒弟,有个叫公西吾的师兄,自己一年前曾在平原君府上做高等门客,被人称为桓泽先生。至于后来怎么被师兄弄到牢里去的,聃亏就说得比较含糊了,他的原话是:“高深莫测、瞬息万变,不愧为鬼谷先生门下。”
易姜捏着鼻子一口灌下汤药,苦地缩了缩脖子。待那阵苦味过去,她闭眼深深嗅了一口窗边弥漫的花香,睁眼时心一横——反正都到这一步了,以前自己不过是个普通的路人甲,在这里却能跟鬼谷子、平原君这些历史大咖挂上钩,想想其实也挺带感。与其在这儿苦思冥想,不如走一步算一步,什么日子不是人过出来的呢,只要注意避开那个公西吾不就好了。
房门被一把推开,聃亏脚步匆匆地走进来,险些绊倒挨着门口的青铜灯座。易姜看他这么焦急,将装药的碗端起来给他看了一眼:“我已经喝完,不用催。”
“我可不是来催你喝药的,快随我来。”聃亏拿了件披风递给她,一边将门开到最大,请她出去。
易姜心中有诸多疑问,但觉得少说少错,还是静观其变比较好。
聃亏领她出了门,沿着长长的门廊走了一段路,尽头是一扇悬了珠帘的宽门,已经可以听见其中传出的鼓声。易姜知道那是大厅,刚来那天是从那里经过的。不过这里是游学士子聚集的地方,怎么会有鼓声?
聃亏在门边停住,一手拨开珠帘,请她先进,一边低声道:“就在门口看着就好,暂时先不要惊动了他们。”
易姜从他身后探头望过去,厅中坐了一圈的人,一个比一个衣着华丽,腰间还配着玉佩,一看就是权贵。他们的中间原本是宽敞的厅堂,现在却放了一张大鼓,鼓上站着个蒙面起舞的女子,鼓下围了一圈人,手执木棒敲击鼓沿,节奏时快时慢,应和起舞女子灵活的步伐。
他们大白天的跑来这里寻欢作乐,反倒是平常在这里互相辩论学说的士子们一个也不见了。
“这些人来干什么?”她瞥了一眼聃亏。
“来见你的。”
“见我?”
聃亏拉着她退到角落里:“你曾是平原君奉为上宾的门客,他们个个都巴不得拉拢呢。”
拉拢人还带舞蹈团啊,真是够有诚意的。易姜默默吐槽。
聃亏忽然问:“当日信上的事姑娘还记得吧?”
他说的应该是当初寄到牢里的那封信。易姜心虚地“嗯”了一声,当然不能说自己压根一个字也没看明白了,你来个简体字版的倒还有可能讨论一下。
聃亏自顾自地往下说:“今日长安君赵重骄也会来,待会儿你便借机去他门下。”
易姜料想他说的去长安君门下跟信中说的事有关,琢磨了一下问道:“可我觉得现在并不是最好时机,你如何看?”
聃亏皱眉:“亏不明白姑娘的意思,你能出狱全仰仗平原君,如果不听他吩咐接近长安君,岂不是得罪了他?”
易姜这下明白了,她还奇怪怎么聃亏一个剑客能救她出狱,合着那封信里写的是这么回事啊!这下算是知道什么叫做知识改变命运了,都是文盲惹的祸啊!
易姜觉得还得打听一下平原君的目的,于是故意道:“在我看来平原君此举完全是多虑了啊。”
聃亏果然顺着话摇了摇头:“不尽然,赵重骄深受太后宠爱,新王刚立就被册封为长安君了,只要你得了他的信任,对平原君是大有裨益的。”
易姜面上不以为意,心里却在感慨原来如此。现在就要进入门客模式她可没准备好,于是打定主意要找个借口先开溜。但还没开口,衣袖就被聃亏拽了一下,她抬头就见他一个劲朝门口努嘴,顺着他视线望过去,三四个人簇拥着个少女走了进来。
木廊石阶,花草素雅,走进门的少女却是散发红衣,这景象实在有点扎眼。眼见她大大方方地在这群权贵中间坐下,竟还有人起身对她行礼,易姜深感震撼。
以前读书的时候她就知道春秋战国民风开放,女人没那么多限制,其中赵国更是走在潮流尖端,服饰和妆容都被天下效仿,还出了个邯郸学步的成语。所以她对自己现在一个女门客的身份都没感到太惊讶,但是看到一个女贵族跟一群大男人一起在公共场合寻欢作乐还是觉得惊奇。
就在她惊讶的时候,身旁的聃亏忽然动了:“姑娘稍候,马上就该你现身了。”
易姜一愣,不是说要等长安君出现的嘛。
“聃亏先生。”聃亏走去中间,在场竟有权贵认出了他,还起身与他见礼。易姜忽然觉得聃亏的名声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响,真是压力山大,连个保镖都这么牛的设定怎么就让她撞上了。
聃亏身长九尺,面貌魁伟,站在中间,那些伶人舞者顿时噤了声,全都退了下去。他向四周抱了抱拳,笑道:“诸位今日来此的目的,桓泽先生已然知晓,特地命我前来招呼诸位。”
“招呼倒是不用。”与他搭话的权贵笑着道:“在下在此坐了许久,早不想拖延了。桓泽先生之前消失了那么长时间,便是离开平原君府了,如今在下得到消息亲自赶来,还望先生明鉴求贤之心呐。”
易姜靠在角落里摸下巴,听他这语气,好像根本不知道她是从牢里出来的啊。啧,莫非她那个师兄跟她是私斗?还是说给她留了点儿面子没有捅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她忽然对这个本来打算敬而远之的师兄有点儿兴趣了。
聃亏还在跟那些权贵周旋,但他到底是剑客不是政客,实在不擅长这套。易姜觉得就自己以前在大学拿辩论赛三等奖的水平都能完爆他了。说来也怪,原本自己特别紧张的时候,如果看到同伴表现不好,反而就不那么紧张了。
说了半天,权贵们也不耐心了,言辞也就不那么客气了。聃亏也有数,转头朝易姜这边看了两眼,示意她该出来了。易姜猜想那个赵重骄大概是到了,理理衣襟出场。
她不知道这副身躯的主人以前是什么性格,但聃亏至今没对她产生太大怀疑,说明她这段时间走的路线大致是正确的。那就是一个牛逼的门客必然是高冷的。
高冷是怎么做到的?惊讶时要用“嗯”取代“卧槽”,生气时要用“哦”取代骂街,高兴时要用面无表情取代“哈哈哈”,不知道怎么回答就说“自有我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