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程大喜,这样的景恒之简直大出她的意外,一想到自己可以回京城,还能继续拿着自己的财宝挥霍,说不定还能和几个好友一起谈天说地,她的心里简直就乐开了花,可不知怎的,当时自己在大理寺中狼狈绝望的心情忽然就浮上心头,还有这几个月来背井离乡的凄惨景象,她的心里又酸又痛,眼里骤然就涌出泪来,滚烫的泪珠一滴一滴地落在了景恒之的手上,烫得他心慌意乱。

“阿程,你怎么哭了,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景恒之手足无措,他从来没有过哄人的经验,更从来没有做低伏小过,一时之间不明白刚才好好的钱程怎么就哭了。

景恒之不说倒还好,这一说,钱程哭得更凶了,仿佛要把自己这几个月来的委屈和害怕都哭出来,到了最后索性趴在了他的肩头,捂住了脸。“陛下,你真是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们真的都不要我了,都想把我杀了,我真的都绝望了,真想消失不见算了…”

“对不起,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阿程,你信我,我再也不会这样了…”景恒之的心里又酸又涩,反复喃喃地许诺着,揽住了她的肩膀,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感觉到自己的肩头热烘烘、湿漉漉的,在这一刹那,他觉得自己这几个月的寻找和等待终于有了回报。神-婆-婷-整-理良久,钱程这才从景恒之的肩头离开,不好意思地拿袖子擦着眼泪,嘟囔着说:“陛下,臣失礼了。”

景恒之怀里一凉,不免有些怅然若失,勉强笑了笑说:“你失礼的地方多着呢,不缺这一次。”

钱程快活地吸了吸鼻子:“陛下,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前几天看到你的时候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们都以为你被岭南王劫走了,我和子余去岭南找你,派了数十拨暗卫进去,都一无所获;后来田玉在搜城的时候才发现了一些乌孙人的蛛丝马迹,过完除夕之后我便往这里来了,在汾城发现了方泽留下的暗号,这才往昭苏赶了过来。”景恒之低声说。

“方泽?”钱程一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呆了,她也来不及去想,景恒之为什么会知道一个小小的狱卒的名字,着急地问道,“他人呢?他没有和你们在一起吗?”

68、晋江独发

景恒之怔了一下:“他没和你在一起吗?”

钱程有些急了:“他没和我一起来昭苏,在都赤的时候就失踪了,说是要找人回来救我。”

景恒之摇摇头:“我们就发现了一些他在汾城留下的印记,但没有看到他的人。”

“那他难道返回都赤去救我了?”钱程胆战心惊了起来。

忽然,马车的门帘一掀,李逸的脸出现在他们面前,沉声说:“陛下,钱大人,我接到暗卫传讯,昭苏城大乱,数队士兵正往城外追击,请陛下准许臣带几个侍卫留在此处,万一追兵赶到,臣可以引向别处。”

景恒之透过车窗往外看了看:“此处已经在封城所属的边界了。”

“是,我们和来时一样,从封城和天水之间的小路穿出,翻过前面一座小山就到了汾城的所辖了。汾城守军已经按照陛下吩咐,出兵佯攻封城、天水,陛下的亲卫营想必已经在汾城边境等候,请陛下和钱大人上马,尽快离开马车。”李逸催促说。

景恒之犹豫了片刻,点头说:“好,李逸你万事小心,必要平安归来。”

钱程心知也不是客套的时候,她若是被抓回去也没什么,要是景恒之出个什么意外,整个大乾必定会风云突变,不堪设想。

“钱大人!”李逸叫住了她,解下了身上的外套,“把你的大衣和帽子给我,说不定也能迷惑一下乌孙人。”

钱程解下了自己的貂皮大衣和皮帽,递给了李逸,笑着说:“你可要平安回来,不然我这貂皮大衣的银子问谁要呢。”

李逸忽然冲着她笑了笑,凑近了钱程悄声说:“大人,如若我不能回来,你帮我多照拂素素,她那日在钱府门前不得已说了谎,害你百口莫辩,痛悔难当,后来日日以泪洗面,一直盼着大人能平安回家。”

钱程愣了一下,恍然大悟说:“原来你的心上人居然是田素素!好小子,你挖墙角挖到我家来了,瞒得我好紧!”

李逸有些羞涩,把钱程的貂皮大衣披在身上,他的身形瘦削,若是不看身高,后影和钱程还真的有几分相像。“大人对素素的厚爱,我铭感五内,若我能全身而退,还望大人成全!”

“那个牙尖嘴利的丫头片子,谁要谁带走。”钱程的嘴角微微上翘,看着这个英俊的年轻侍卫,越看越满意,居然有一种自己家女儿要出嫁的幻觉。

景恒之已经上了马,朝她伸出手来:“阿程,你的骑术不佳,还是和我共坐一骑吧。”

钱程立刻不服气了,一把拉过身旁的马缰,吭哧吭哧地爬上了马背,颇为自得地:“陛下,我可是在乌孙呆了这么多天,骑术精进了许多好不好!”

景恒之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现在在外面,叫我的名字,以免暴露了身份。”

“啊?”钱程张了张嘴,摇头说,“我可不敢,到时候被人参上一本,说我目无…”

“恒之,叫我恒之。”景恒之不容拒绝地道。

钱程讪笑了两声,看了看旁边的侍卫,却见他们全都当着没看见一样的鼻孔朝天看风景。“这个…恒…恒之…”她支支吾吾地说,声音轻如蚊蝇。

景恒之却听了个清清楚楚,高兴地呼喝了一声,一扬鞭,甩在了钱程的马上,那马嘶鸣了一声,往前飞奔而去,钱程在马上东倒西歪,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陛…恒之你甩我的马干什么!就算我骑术精湛你也不能这样!救命!”

过了这么许久,天色已经大亮,景恒之一行数人在这山间疾驰。这是一座海拔几百米的小山,山头上几天前下的雪还没融化,偶尔有小动物从树丛中蹿出,抖落了树叶上的些许积雪。山间的小径弯弯曲曲,杂草丛生,想来冬季的时候行人稀少。

不一会儿,他们便登上了山顶,景恒之勒住了马头,站在山顶极目四望,远远地可以望到封城、天水各在山头的两边,而汾城则靠近天水,三城呈三角之势。

景恒之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大片干枯的草原,还有已经剩下一个小黑点的昭苏城,冷冷地说:“邬赫逖,你胆敢进犯大乾,掳我大臣,今后必十倍报之!”

钱程颇有些恋恋不舍,也回头看了看刚才状况紧急,她无暇细想,可现在即将彻底脱离邬赫逖的势力范围,一想到他兴冲冲地赶来想见,却得知自己逃走的噩耗,不知道会不会伤心?他顶着翁归逖和多个长老的压力保护自己,现在这样的结果不知道会不会让他太过狼狈?还有博袷大叔,他为什么也会赶到昭苏?难道是坎儿井出了什么问题了吗?那些挖井的奴隶会不会有事情?

山脚下的树林依稀可见,接应的亲卫营想必就等在那里,景恒之的心情放松了起来,环顾四周,忽然扬声说:“阿程,你看那是什么?”

钱程回头一瞧,只见不远处的峭壁上居然长着一株红梅,梅花在残雪的映衬下显得分外艳丽。“好漂亮。”她顿时忘了邬赫逖,兴奋地说。

“你喜欢?”景恒之目测了一下距离,翻身下马,“我去摘来给你。”

钱程刚想拒绝,却见景恒之提气纵身,在灌木上轻轻点了几下,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那悬崖边,踩在一块巨石上,离那株野梅只有几步之遥:这几下踏雪寻梅使得十分轻灵,引得身旁的侍卫一阵喝彩。

钱程差点没惊呼起来,赔笑着说:“陛下…不对,恒之,你快回来,别踩空了,梅花又不稀奇,你回京了赏我一朵金梅好了,我不介意的…”

景恒之差点被气得吐血,脚下一使劲,积雪簌簌地往下落,掉进了深涧里。他四下看了看借力的地方,抓着巨石边一株大树使劲摇了摇,然后一个倒挂金钩,只听得“咔嚓”一声,一株野梅落进了景恒之的手里。

钱程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脑子不停地闪现着大乾的史官对她的口诛笔伐:佞臣钱程,蒙蔽武成帝,致使武成帝在悬崖为其摘花,以至于跌落悬崖…

景恒之喜滋滋地回到钱程身边,把梅花递给了钱程:“你闻闻,还带着清香呢。”

钱程接过来刚想闻,忽然脸色大变,指着他身后说不出话来:只见一只黑熊从灌木丛中走了出来,抖了抖身上的雪,茫然地四下看了看,怒吼了一声,朝着他们笨拙地走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几个侍卫立刻拔出刀来,冲了上去,挡在景恒之和钱程的面前,那黑瞎子被人从冬眠中吵醒,力大无比,被侍卫砍了几刀,凶性大发,一掌拍了过来,一个侍卫的手臂被拍中,顿时血肉模糊。

钱程吓得面如土色,拽着景恒之的手臂,哆嗦着说:“恒之,我们快逃。”

景恒之心里窃喜,存心卖弄一把,傲然看了她一眼,斥道:“怕它做什么?我们这么多人呢,看我一掌毙了它。”

说着,他揉身上前,几步便来到了那黑熊的背后,一掌就朝着那黑熊劈了过去,他自幼便和裴子余一起师承名家,修习内家功力,这一掌仿如开山裂碑,那黑熊原本就中了两刀,手在空中乱舞了一把,便颓然倒地。

景恒之得意洋洋地笑道:“怎么样?我在你不用怕——”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钱程的后背站了一个黑熊,个头比刚才那个小了些许,一直爪子轻轻地搭在了钱程的肩头。

“别动!”景恒之的声音都变了调,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往前走了两步,却不敢再动,只是低声嘶吼着,“阿程,你千万别动,别回头!”

钱程不明所以,眼看着那黑熊倒地,她顿时松了一口气,笑嘻嘻地说:“恒之,看来以后你打猎也能过日子,这黑熊浑身是宝,打一个够一家人吃一年了吧…”

话说到一半,看到景恒之的表情如此狰狞,钱程心里七上八下的,情不自禁地拿眼睛往旁边一瞟,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张了张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来,双眼祈求地看着景恒之,露出了小兽般哀恳的目光。

景恒之的胸口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眼看这那黑熊的小眼睛往那倒在地上的黑熊看去,鼻子翕动着,仿佛在嗅空气里的味道,只怕它下一秒就被血腥激得凶兴大发!

说时迟,那时快,景恒之厉喝一声:“阿程蹲下!”几乎就在同时,他脚下一顿,身子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射向钱程,飞身抱住钱程,把她整个人都护进怀里。

那黑熊被吓了一跳,放在钱程上的手一空,立刻伸手一挥,一掌便拍在景恒之的后背,景恒之闷哼一声,抱着钱程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往山下翻滚了下去。

后背仿佛被撕裂了一般,胸口气血翻滚,一口腥甜呕了上来,整个身体被无数的沙石磨砺,又被数不清的树枝、石块割破。景恒之的神志渐渐迷糊了起来,他勉强吸气,维持着脑中的一丝清明,紧紧地抱住了手中的躯体,努力让自己的身体去承受来自外界的一波波撞击。

不知道翻滚了多久,滚势渐止。景恒之睁开眼睛,一片血光中只见到钱程又惊又痛的脸,只看到钱程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听不到声音;他努力地想撑起自己的身体,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终于,他的眼睛里映入了许多侍卫涌上来的身影,终于,他心一松,失去了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黄桑,俗话说得好,得意不能忘形,这下遭报应了吧~~~下章预告:将军即将粗现!当然,要看某醋的心情好不好…(群踏之~~~

69、晋江独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景恒之只觉得自己飘忽了起来,影影绰绰之间,看见钱程骑着一匹枣红马,在前面疾驰,他着急地喊了起来:“阿程,你去哪里?”

钱程回头嫣然一笑:“陛下,大乾容不下我,我去乌孙啦,乌孙王对我很好。”

“阿程你回来,都是误会,误会!”他气急败坏地骑马追了上去。

钱程的长衫忽然一变,变成了乌孙的斜襟袄,骑在马上显得英姿飒爽:“陛下,太晚了!”

“不晚,一点儿也不晚!阿程,我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你怎么忍心走?”他在后面追得喘不过气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钱程越来越远,他绝望地勒住马头,忽然声嘶力竭地喊道:“阿程,我喜欢你!你别走好不好!”

景恒之喘息着惊醒了过来,只觉得浑身上下仿佛被碾压过了一样,手臂一动,后背处就仿佛撕裂了一般,痛得他眉头都皱了起来。他张了张嘴,叫了一声“阿程”,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仿佛破锣一般。

“恒之,我在这里。”他的手忽然被人紧紧握住,他勉强侧头一看,只见钱程红着眼眶坐在床边,眼中湿漉漉的,显然刚刚哭过。

景恒之长吁了一口气,喃喃地说:“还好还好,还不晚。”

“不晚什么?”钱程不解地问。

一旁凑过来一个人,捋着胡子说:“是啊,陛下万幸,幸亏当时接应的亲卫营就在山下,把陛下救到汾城,全身骨骼都没大事,就是后背的伤口比较厉害,内腑也有损伤,需要将养数日。”

景恒之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随行的太医,对着钱程说:“我口渴。”

钱程正要起身倒茶,一旁的随从机灵地跑了过来,半扶起景恒之,把茶往他嘴中送了过去。

景恒之狠狠地瞪了随从一眼,那随从一看,立刻把茶盅往钱程手上一递:“钱大人,奴才手拙,你烦劳一下。”

钱程忙不迭地接了过来,扶住了景恒之,喂他喝水。

“你哭了?”景恒之盯着她问。

钱程脸上浮起了一丝绯色,半晌才支吾着说:“我忍不住,恒之你不要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