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平一阵茫然,仿佛不明白钱程为什么要这样问:“大人对小人自然是好的。”
“你说这世上会不会真的有忘恩负义、以德报怨的人?”钱程喃喃地说。
钱平一凛,正色说:“大人何出此言?难道说小人会做出什么对不起大人的事情吗?大人要是不相信小人,就把小人乱棍打死就是!”
钱程盯着他,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怎么一吓就吓进了,心理素质太差,和你开玩笑呢,你怎么会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钱府和我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钱平点了点头,笑着说:“是,小人一早就看好大人,跟着大人,一定能有出息。”
钱程一边举步往外走去,一边问:“哦,钱平你想怎么有出息,说来给大人我听听。”
“小人要求不高,能一直过着象现在这样的好日子就行了。”钱平说。
钱程扬了扬眉,颇为不信:“不是要出将入相,光宗耀祖吗?”
“小人心平气和,只想安定下来取个媳妇生个小子,然后帮大人管一辈子的家。”钱平笑着说。
钱程不知道该不该信他,不论是在现代也好,古代也好,口蜜腹剑的人都太多,令人防不胜防。
坐着轿子带着钱多到了上岚酒楼,裴子余和景恺之已经在了,几碟小食,一壶茶水,一付闲聊的做派,两个人却大眼瞪小眼,没话说。一见钱程,景恺之松了一口气,迎上前去,抱怨说:“阿程,你可算来了,和子裴这个冰坨坐在一起,我整个人都要僵了。”
裴子余轻哼了一声道:“你只顾着看窗下的姑娘,哪里有心思和我说话。”
钱程坐了下来,心不在焉地拿起茶盅,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杯,瞅着裴子余直发呆。
“怎么像个傻瓜似的?”裴子余帮他续了茶水,责怪说。
“子余,要是有天我做错了事情,你会不会杀我?”钱程蔫蔫地半靠在椅背上问道。
“你又在动什么歪脑筋?”裴子余皱着眉头。
“你看你看,我就知道你打心底里还在恨我,”钱程悲从中来,拉着景恺之的衣袖说,“恺之,你呢,你会不会杀我?”
“莫不是你快活日子过多了皮痒了不成?我杀你做什么?就算我想杀你,皇兄肯吗?要知道你钱大人现在可是皇兄面前一等一的红人,我们都要靠边站啊。”景恺之一摇折扇,一派翩翩浊公子的模样。
“伴君如伴虎,哪天他就要砍我脑袋了,也不就是咔嚓一声的事儿。”钱程愁眉苦脸地说。
“你贪了多少银两?告诉我,我帮你还就是。”裴子余忽然道。
钱程顿时涨红了脸:“一派胡言,我贪了什么银子了,你别听人胡说。”
“那你在愁什么?”裴子余奇道。
“愁的事情多着呢,院子里的秋海棠快死了,陛下送的美人太多了宠幸不过来,管家思春想娶媳妇了,还有就是傻瓜太多了都快被笨死了!”钱程悻悻地白了他一眼,一拍桌子说,“小二,快,上点酒菜,本大人我要一醉方休。”
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荆田玉缓步走了上来,朗声说:“空腹喝酒可不好,钱兄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说着,他身后的书僮把一个食盒放在了桌上,一打开,顿时香气四溢,嘴快地说:“我家大人特意去西桥街排队买来的,那里的甜米酿糕在京城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钱程的肚子正饿得咕咕直叫,捞了一块放在嘴里,只觉得那甜米酿糕又甜又糯,还带着一丝酒味,十分好吃。一块酿糕下肚,钱程的心情顿时大好,笑嘻嘻地说:“荆兄,你这般温柔细心,不知道谁家女子有这个福气做你的夫人。”
“我和田玉相处这么久了,都从没吃到过他亲自排队买来的糕饼,这阿程一来,待遇果然不一样啊。”景恺之边吃边感慨说。
裴子余在一旁纹丝不动,钱程拿了一块逗他:“喂,你别板着一张脸,来,笑一笑,笑了就给你吃。”
裴子余冷冷地看着她,吐出了两个字:“太甜。”
“甜的好吃啊,一直甜到我的心里,有友如此,夫复何求!”钱程摇头晃脑地说。
裴子余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这不是你教我的骗女子的招数吗?怎么田玉用到这里来了?”
席间三个人都呆住了,景恺之一口酿糕喷了出来,糕屑四溅:“子余,子余你莫不是在吃田玉的醋不成?笑死我了!”
荆田玉也忍俊不禁:“钱兄,你还有什么骗女子的招数,一并说来我们学学。”
钱程大窘,忍不住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裴子余一脚:“子余,那是我们俩私底下的话,你怎么就说出来了?”
裴子余一怔,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我知道了,下次不说出来了。这糕饼你喜欢吃,下次我叫人给你多买些来。”
“各种花式的都买一点,我要尝遍大乾京城的美食,万一以后回去了,也可以去吹吹牛皮。”钱程喜滋滋地说。
正说话间,酒菜上来了,三黄鸡、风味鲈鱼、卤烧凤爪、凤尾鱼翅、佛手金卷…精细入味的菜肴和钱程在现代吃到的有着天壤之别,带着天然的鲜味,令人欲罢不能。
荆田玉十分照顾钱程,添茶夹菜,温言细语,期间说起自己的书法,眉目之间难掩得色:“自从钱兄醍醐灌顶之后,我埋首研习了月余,自觉堪破神韵,不知何时请钱兄到府上一晤,再来指点一二。”
“你书法大成之际,这第一幅字可一定要赠与我。”钱程不放心地叮嘱说。
荆田玉连连点头:“钱兄不嫌弃就好。”
一旁的景恺之颇为吃味,不满地说:“田玉,以前你可都是第一个请我去府上的,怎么这就换人了?”
钱程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恺之你财大气粗,身上的一根汗毛都抵得上我钱府整个宅子,还和我来抢荆兄,要不要脸来着?”
裴子余在一旁看着他们言笑晏晏,心里颇不是滋味,他自小沉默寡淡,沉迷于武学和战术,没几个知心的朋友,下人们怕他,将士们敬他,景恒之器重于他,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象钱程这样,死皮赖脸地磨在他身边,整日里和他胡说八道、插科打诨。
这几日和钱程在一起,他有种说不出的轻松快活的味儿,只是今日他发现钱程并不是只有他这么一个好友,忽然有种被人…横刀夺爱的感觉。他想了想插嘴说:“你不是要我教你骑马射箭、剑术拳法吗?怎么光说不练?”
钱程尴尬地说:“这不是你以前不理我,我想着法儿亲近你嘛。”
“什么时候来我府上就是,你这幅模样,只怕碰到了贼人就只有挨打的份儿。”裴子余缓缓地说。
“这不有你们嘛,我每天跟着你们,看还有谁敢来打我的主意。”钱程得意洋洋地说。
“谁敢打钱大人的主意?”一个陌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几个人站在雅室的门口,为首的一个锦衣蟒带,面带笑容,神情闲适,定定地看着钱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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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章
钱程定睛一瞧,依稀觉得此人十分眼熟,刚想问此人是谁,一旁的荆田玉迎了上去:“怎么这么巧碰上了世子,来来来,一起来喝一杯吧。”
钱程心里一跳,一时之间不知道手脚该往何处放,只是呆呆地看着吴启远,直到景恺之碰了碰她的手臂,这才回过神来,见众人都看着她,不由得呐呐地说:“你们在说什么?我没听见。”
吴启远身后的仆从都露出了忿忿的表情,荆田玉笑着打圆场说:“世子勿要见怪,钱兄今日里去了我们大理寺,审案难免血腥,可能被惊到了。”
吴启远饶有兴趣地说:“荆大人可在审理那桩凶杀案?街头巷尾穿得沸沸扬扬,不知道真凶抓到了没有?”
“田玉,这个案子到现在还没破,你这大理寺卿的名号可真要砸了。”景恺之也笑着搭腔说。
“此案甚是复杂,案中有案,只怕一时半会还破不了。”荆田玉看向钱程,笑着说,“多亏今日钱兄到大理寺帮我,不然只怕我也走入了死胡同了。对了,我从陛下那里回来之后,到福王府去了,钱兄你走得太早,不然可以一起去凑个热闹。”
钱程呆了数秒,一拍桌子,笑嘻嘻地说:“这等好事居然不喊上我?荆兄你要自罚三杯!”
场面顿时又热络了起来,荆田玉自罚了三杯,几个人坐在一起聊了起来,什么杨尚书家的幺女今日便要出嫁,据说是下嫁一个穷书生;什么外放的地方官要进京述职了,吏部这些日子一定很忙;什么前几日有几家商户跑商去了一趟西域,带来了好些稀罕的东西…
吴启远谈吐斯文,博闻强记,席间谈笑风生,令人如沐春风。闲聊了片刻,他便站了起来:“几位都是人中龙凤,我心景仰,何时有空到世子府一聚,必定扫榻以待。”
说着,他示意身后的仆从为每个人都倒上了一杯酒,一仰脖把自己手中那杯干了:“我先干为敬。”
众人举起了杯,正要喝呢,吴启远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地说:“哎呀,瞧我这记性,钱大人患了离魂之症,这酒还是少喝为妙,来,快把钱大人的酒换成清茶。”
一旁的仆从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把一杯清茶递到了钱程的手里,钱程一脸的感动,却将清茶放在桌上,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多谢世子挂牵,不过我这人命贱,想来老天爷也不肯收我,还是当醉且醉吧。”
吴启远也不以为杵,笑着说:“上次送去的药材不知道钱大人用了没有?据说有些奇效。”
钱程心里一跳,思忖了片刻道:“府上的管家正在筛选,劳烦世子破费了。”
“大人不必客气,有什么需要尽管到世子府来。”吴启远的神色看不出半点可疑之处,起身告辞走了。
景恺之看着他的背影,眼神之中颇带了几分赞叹:“岭南荒蛮之地,居然有如此才俊,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啊。”
“温文尔雅,谦和有礼,世子确是凤表龙姿。”荆田玉点头说。
“他…他的人缘看起来很不错。”钱程喃喃地说。
“是啊,世子行事很有分寸,经常举办些赏春宴、书画赏玩、诗词评选的盛会,即不忘和王公贵族来往,也喜欢和文人骚客品评,可谓是八面玲珑之人。”景恺之说着,看了看钱程面前的茶盅,奇道,“咦,你刚才不是还在喝茶吗?怎么他的茶你碰也不碰?”
“谁知道他会不会在茶里放些什么。”钱程喃喃地道,然后拿起茶盅递给钱多,“去,把它倒了,把杯子还给掌柜的。”
不知怎地,钱多的神情也有些怪异,张了张嘴,嗫嚅了几下,悄无声息地端着茶盅走了。
裴子余定定地看着钱程,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你不喜欢他?为什么?”
钱程挠了挠头,咧开嘴笑了:“糟糕,被你看出来了,会不会得罪世子了?”
裴子余盯着他看了良久,忽尔也微微一笑说:“放心,我也不喜欢他。”
钱程心里一暖,忽然觉得这一团麻一样的现状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用罢晚膳,已经将近戊时,景恺之颇有些意犹未尽,还想着去含香阁风流一下,只是荆田玉颇有些劳累,裴子余不喜烟花之地,钱程也有些心神不属,只好各自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