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卓连忙上来关心，王楠恶狠狠的向他瞪了一眼，方文卓一怔，然后，有些落寞的笑了笑：“我知道，你一时很难接受……晚上想吃什么？”
这变化太快了，王楠一腔怒气，顿时不知道要向哪儿开火，只有怔怔的看着方文卓，直到方文卓帮他把快燃烧完的烟蒂拿开。
这次的对话当然是没有结果的。王楠虽然心烦意乱，但还是陪着李亮走完了全程。在将他母亲火化后，他还跟着他，一起回了梁城。这若是在早先，李亮早就高兴地不知所以了，但现在，他也只是抱着自己的母亲，呆呆的跟在王楠身边。
世锦赛的正赛在二月四号，正是大年初四，离现在还不到三十天，对于王楠来说已经非常紧张了，汇德方面也希望他能留下，周筼也劝他：“南子，你这次是完成了历史性的进步，但是，你不想更进一步吗？错过了这次机会，你就要等到明年了。”
“我知道，可是周导，每个人只有一个母亲。我的朋友不多，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我想在他身边多陪陪他。如果我现在不去，恐怕以后都难心安。”
周筼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有对汇德道：“现在对王楠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技术而是心境，与其强留他下来，倒不如让他了了这个愿。说到底，也不过是朋友的母亲去世，他也不会有太多难过。”
的确是这样的，虽然对李亮的母亲印象深刻，但现在也说不上多么伤心，他只是担心李亮。他知道，李亮那个父亲走后，就几乎没有再和他们有什么联系。现在梁城的工资都从四百涨到六百了，他的赡养费还是二百。
不管其心情如何，但从其表现力上，那个男人对李亮，也是没多少感情。至于其他的亲戚，过去就很少听李亮谈起，而根据他这几天冷眼来看，除了那位大舅对这个妹妹还有几分真心，另外一个姐姐，恐怕还没有那个好友更伤心。
在这个时候，李亮身边是需要有个人的，就像他当初身边有方文卓一样。
李亮的母亲现在不过四十来岁，当然没有想过自己的身后事，而墓地这种东西，也不是说买就能买的，因此，李亮只有先把自己的母亲安置在火葬场，倒不是他害怕自己的母亲，而是梁城这边有这种风俗。此时还不像几年后那么开放，仿佛什么都无所顾忌，墓地也不像几年后那么昂贵，大家都还是习惯将亲人葬到墓地，或暂时安置在火葬场那边。
骨灰放在火葬场，相片还是要放在家中，下面摆着果盘，李亮给自己的母亲上香，王楠也跟着上了，见他垂着头坐在那里，想了想，还是道：“你也不要太伤心了，否则阿姨也会不安心的。”
王楠也觉得自己的劝慰有些干巴巴的，但一时间，他也想不到别的，李亮跪坐在垫子上，停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开口：“我小时候的梦想是长大后能当科学家，让我的父母都跟着荣耀，后来就知道，那科学家不是想当就能当的。”
“我小时也想过。”
李亮露出一个有些恍惚的微笑：“后来我很恨她，我甚至想过，就算那个男人出轨了，她也不应该也那样的。我那时候还想，男人出轨是花心是没有责任，女人则是不要脸，是放荡，是……下贱，特别是被别人那样骂，几辈子的脸都要丢光了。我不理她，她天天给我做饭，给我洗衣，给我收拾东西，我还不和她说话，就算说了，也只是学校要交钱，我想买什么东西之类的。那时候我总想着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世界，很少去想她……不，正确的说，我根本就没想过她。直到我离开了她，上了大学，才慢慢的，知道她的不容易，才慢慢的知道，会对我这么好的，恐怕再也没有了。我已经原谅她了，真的，我真的不怪她了！我看着她来学校给我办事情，还带那么多东西，我就想、就想抱抱她。但是我没有，我不好意思。我总想着以后还有机会，总觉得，她会永远站在那里等我……我还有、还有很多话要对她说的……”
是的，很多话。
他想说，妈妈对不起；
他想说，妈妈我爱你；
他想说，妈妈你再找一个人照顾你吧；
他想说，妈妈你要保重身体；
他想说，妈妈你不用再担心我了；
他想说……
他想说的很多很多，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了。那个曾经每天都会早起给他热牛奶的人，永远也不会听到他说这些了。他闭上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我准备出国了。”
王楠一怔，他又道：“是交流生。”
“那很好啊。”
李亮看着他，他的嘴唇动动，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一笑。
他对他的母亲有很多话要说，对王楠，也同样。只是现在，他却说不出来。如果不是他喜欢上王楠，他就不会到G市，就不会想要那个交流生的机会，那他的母亲，也就没有这次的祸事了。
他知道这不怪王楠，他所不能原谅的，只是自己。在他的父母出了那种事后，王楠成了他唯一的依靠，而现在，他却必须要离开这个依靠，也许几年后他会回来，也许他会释然，但，不是现在。
王楠并不知道这些，就算发现李亮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古怪，也只以为他突遭大变，心情不好。在陪了李亮两天，见他情绪平稳后，他就回到了G市。走之前他去看了一下姜小莲，姜小莲现在的生活还算如意。他们在西区找了一个地方摆摊，现在正准备建个活动房。
“这前前后后加在一起有八个平方呢，虽没有过去大，以后冬天的时候也能放个小煤炉，人总是不那么受了。”姜小莲说着对那个活动房的畅想，“就是现在的东西涨的都快。过去一碗米线只要两块，现在最少两块五，大多地方都三块了呢。”
王楠微笑的听着她絮叨关于和张全、张望的生活，心里并没有不耐烦，只是对于早先的那个渴望更深了。
一个家，一个只属于他的家，也会有人这么关心他吧，也会有人这么想着如何和他更好的过日子的吧。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想到方文卓的话，顿时，他的心中一颤，下意识的摇摇头。姜小莲正说着张望，见他这个样子，顿时惶恐了起来，以为他是不高兴听这些。
“没事，妈，我是想到了别的事情。”
“哦、哦。”
虽然这么应着，但姜小莲再也不敢说了，只是她的生活就是张全、张望，除了这些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气氛很有点尴尬，王楠只有笑着问了问姜小梅等人的情况，这才算是缓和了下来。
临走的时候，王楠给姜小莲塞了五千，姜小莲连连推辞，不过最终还是接了，只是再看王楠的时候更加拘束。王楠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只有道：“我是你儿子，给你钱是应该的。”
姜小莲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讨好的对着他笑。
在离开梁城的时候，王楠是有些落寞的，不过回到G市后，就又把自己投入到了练习中。
只是在练习的中途，他开始经常性的给李亮打电话了，一开始还好，过了几天，李亮就不让他再打了：“我想到处走走，散散心，也不想开机了，你别找我了，你放心，我总不会寻短见。”
“……经常给我发邮件吧。”
“嗯。”
说是经常，但这个经常却要相隔个好多天，王楠接到的第一封邮件是在八天后，第二封，却是在他快要出发到魔都参加比赛的时候了，两封信都非常短，第一封是说自己很好，第二封，却是祝他春节快乐。
相比于他过去的长篇大论，这两封信简直像应付差事，但王楠也理解，而且这时候旁人说再多也没用，只有让时间慢慢的磨平这些伤心。
第130章
魔都。
光彩陆离，群魔乱舞。这里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也有拥堵狭小的弄堂，这里是喧闹的，不知有多少嘶喊隐藏在各个角落里，不过此时，在体育馆的一角，却可以用寂静来形容。
虽然观众席上已经坐满，但此时却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众人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两眼盯着球桌，即使他们中的一些人并不懂斯诺克，但也知道下面的这一球很关键，非常关键。
“对南子来说，这一球很关键，如果能够罚到，这一局，或者说这一场比赛就都能拿下了。”
“是这样的，但如果这一球解不到，萨尔姆就还有机会。”
仿佛是受气氛的影响，沈峰和张喜田的声音也压低了一些，这是第十八局，目前的比分是九比八，王楠领先，已经拿到了赛点，而如果他能拿下这一局，也就代表着他赢下了这场比赛。
其实，他目前已经超分了，但很可惜，他只超了五分，而他的对手也和他一样雄心勃勃，因此在他出现失误，没能一杆清台的时候，就给他做了一个斯诺克。
此时，桌面上的球已经非常少了，而这个斯诺克也做的确实精妙，王楠来回观察了好一阵才弯下腰，他趴到桌子上后，却迟迟没有出杆。别人都以为他是压力大，的确，他的压力是大。不是他看不到球路，也不是他对自己的掌控力没有把握，而是，心中突然有点犹豫，不是他担心输，而是在刚才，他已经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失误。
这个球局，他本来是应该一杆清的，虽然在打那颗红球前，母球的走位并不是十分的理想，但那样的球还不属于危险球，他打的又谨慎，按照常理、按照过去的经验，是一定要进的，但是，就在他出杆的刹那，他感觉自己的手，好像抖了一下。非常轻微的抖动，除非用摄像头对着，否则是很难留意到。现场的观众估计是没有发现，电视机前的，恐怕也不知道。
但是他知道，而也就是那么一抖，那个球错了一点，于是，造成了现在的局面。他不知道那只是一个意外，还是自己压力太大造成的神经紧张，因此他现在趴在这里，主要是为了感受。
他有把握拿下这一场，他甚至觉得自己能打进决赛，但是他也知道，他的对手比他拥有更多的经验，特别是制胜局的经验，如果真的拖到了第十九局，那在气势上，他可能会弱对方一些。
既然能提前，为什么还要押后？
他舔了一下唇，眯起眼，将球杆送了出去。
啪的一声，母球开始前行，速度并不快，周筼等人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这么颤颤巍巍的力道，很让人怀疑母球能不能碰到红球，如果力量不够，那线路再正确也没有用啊。
沈峰一句保守几乎就到嘴边了。坐在旁边的萨尔姆也不由得换了个姿势，在这场比赛之初，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打到这个样子，是的，他听说过王楠的名字，也要承认这个年轻人很厉害，很有天赋，但是，世锦赛是不同的，没有打过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个赛场意味着什么，多少在其他比赛中拿到冠军的年轻人，到了这里都要失败，失败到连正赛都很难打进。
“是的，邦迪是在二十岁就拿到了亚军，但这世界上，只有一个邦迪！”
他是这么想的，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了，这么一场他本来以为手到擒来的比赛竟然拖到了第十八局，而且，还是他落后！
“线路正确，但是力量、力量……”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母球碰到了红球，一片掌声！沈峰激动的就要大叫，可还没等他叫出声，那红球竟然也动了，更加慢，更加无力，更加颤颤巍巍，可是，的确是向前滚了。
“动了、动了、这个球、这个球……”
这个球是在向着袋口进的，但是它能不能进去也实在令人怀疑。
萨尔姆也放下了矜持，盯着旁边的大屏幕：“这个斯诺克能解到已经不容易了，怎么还能进球？怎么还可以进球？”
“能进吗？”
“能进吧……”
看台上已经忍不住议论了起来，张杰瑞拿着相机的手有些颤抖：“进吧！进吧！进吧！”
“进了——”沈峰一声高呼，“这个球进了！这个斯诺克，南子不仅成功的解到，而且将红球打了进去，现在，他已经超了六分！”
“其实从超分上来说，五分和六分并没有太大区别，都是要罚两个球。”
“但现在王楠还有优先权，现在我们来看南子的下一球。只要彩球打进的是黑球……或者说，只要能打进蓝球，这一局，就结束了。”
蓝球是四分，进去后，就是超十分了，在这种情况下，那真是除非上演奇迹，否则基本就是定局了。
镜头锁定王楠，王楠正在来回的擦着球杆，球打到这种程度，路线已经非常清楚了，下面的，也就只是掌控了，而现在母球的位置非常理想，他刚才之所以冒险打出那个力道，为的，也就是现在这个局面。
对于一般的球手来说，眼前的分数才是最重要的，这当然没错，但对于他这样的球手来说，已经不能只想着当下的分数了，以后的整体布局，才是他们更应该考虑的。
那个球他解不到，也不过是多解一次。不能给对手留机会是首要的，而要给自己创造机会，也同样重要。他站在底库的右边，来回的擦着球杆。
“南子对这一球也很谨慎啊。”
“是这样的，南子现在的压力，估计比刚才还大。如果这一球进了，可以说，他就进入了世锦赛的十六强，而他今年的排名，很有可能进前二十！”
“那就又是一项纪录。”
“不错。”
两人来回的倒嘴，电视机前的观众很是不耐，心想你们说这些管什么用，关键还是王楠啊，王楠你怎么不打呢，这个球不难啊，你下杆就能打进去的！
王楠终于趴了下去，这一次他没有犹豫，挥杆就打，母球啪的一声撞到了粉球上，粉球应声而入，沈峰一声大叫，电视机前，更有一些激动的摔破了手中的瓶子。
“赢了！”
“拿下了！”
“漂亮！”
萨尔姆的眼睛一眯，十二分！他还有机会，还是有机会的！只要一个失误，只要……他暗暗的咬着牙，可是王楠再没有给他留机会，下面的几个球他打的飞快，一杆一球，红球处理完了就打彩球，当他终于在棕球那里停手的时候，已经超过了二十六分！
萨尔姆的背早就靠在了椅子上，如果说十二分他还能追，十六分他还有那么一丝希望的话，那么当分数超过二十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了。
现场一片巴掌，每个人都用力的鼓着，张杰瑞如同得了某种综合症似的按着快门，不仅是沈峰，连现场的介绍人都激动了起来：“他做到了！他拿下了这一局！赢得了这场比赛！欢呼吧，这是属于他的夜晚，他创造了这个记录！很精彩，非常精彩，精彩的比赛，精彩的对手，让我们感谢萨尔姆，感谢汇德水业，感谢中央电视台，当然，更应该感谢王楠，他带给我们一个美妙的夜晚！”
王楠一手拿着球杆，对现场的观众挥手，笑的羞涩而灿烂，看来，那个抽搐真的只是个意外了。
“剑锋直指八强！”
“锋芒毕露！”
“四年磨剑！”
……
体育报、地方报，在提到这场比赛的时候都用了杀气腾腾的字眼，内容上更是把王楠的这场比赛吹的天上少有，地上绝无，最后的那个斯诺克更是被夸了又夸，简直要把那个斯诺克说成是百年难遇的刁钻，而王楠能解到那真是如有神助，这样的解球若不被收进记录，就是天理难容！
这话显然是夸张的，不过就算是懂的斯诺克的人也非常振奋，十六强了啊！终于有一个人打进了世锦赛的十六强啊！就连港岛那边都给予了高度评价，这可是非常难得的，特别是自从王楠战胜孙暮后，港岛那边的报纸，每次提到王楠，都有点阴阳怪气，就连上次王楠的147记录，也用了什么可惜不是正赛这样的句子，而这一次，却给出了少年英才这样的评价。
这令大陆这边的媒体更是兴奋，虽然因为种种原因不敢在媒体上直接说，但私底下却是这么议论的：“咱们南子现在，那可是真真实实的斯诺克第一人了。”
“绝对的！”
这一次真的坐上了第一人宝座的王楠，却没有众人的兴奋，他赢了，当然高兴，可是这场胜利本就在他的预计内，因此倒还说不上怎么惊喜。反而是这场比赛爆发出来的问题令他很警惕。
首先，就是大赛的经验。
其次，就是他的体力。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体力还不错，虽然小时候身体弱，后来也不能说多么强壮。但这些年总算没缺少吃喝，在英国的那两年，更是天天喝牛奶吃牛油的，也许不健康，但筋骨上倒是加强了，他又正处于年轻力壮的时候，真的是发烧感冒的次数都很少，每天练习，也从来不觉得累，而这一次，却出现了抽搐，这显然是累着了。
“还是……”他正想着，电话响了，是方文卓的。
第131章
桌子两个字随着铃声不断的闪烁，王楠盯了手机好一会儿，想要不接，但又想自己要是这么做了也有点太孩子气了，最终还是拿了起来。
“南子？”
那边传来方文卓的声音，王楠嗯了一声。
“吃了吗？”
王楠嘴角一抽，还是道：“吃了。”
“吃的什么？”
“米饭。”
“只是米饭？还要吃菜吧，什么菜？”
王楠的牙都有点酸了，他暗暗的磨了一下牙：“方文卓！”
“咦，有这道菜吗？”
“你到底什么事！”
“问你吃了什么饭啊。”
……
“下面的比赛可不是你过去打的那十几局制的了，二十局、三十局的都有。就算你天天练习，体力能不能跟上也难说，当然要好好吃饭啊，不仅要吃饱，还要吃好，不要随便凑合。酒店中的自助餐也不见得都有营养，让他们给你煲点汤喝吧，你在G市那么久，应该知道喝什么汤。唔，现在是二月，魔都那边就算气候温和，也还有寒气，你可要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