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征听了这话,心里觉得挺好笑,然而依旧面若冰霜,从鼻子里哼出回答:“打的还轻!”

金小丰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似乎说什么都不大合适,怎么说都会招来一顿讥讽。一言不发的跪了片刻,他伸手从被窝里抻出了陆雪征的右腿——右边小腿自从骨折了一次之后,虽然现在仿佛是安然无恙了,其实还是落下了后遗症,经常疼,爱抽筋。金小丰握住他的小腿来回按摩,手掌火热而又有力;陆雪征舒服了,不由自主的伸长双腿,身体也渐渐的向下溜去。

还得是小丰。陆雪征想,混蛋儿子到底是比猫强!

而金小丰察言观色,见陆雪征眼睛也闭上了,书本也放下了,便下床关了电灯,然后回来钻进了干爹的被窝。

“还是得回家来。”金小丰自动拱到了陆雪征的胸前,心中暗想:“干爹什么都好,就是脑子里缺了一根弦,洒脱的过了分。自己这么反抗一场,也就够了;在外面再继续耗下去,恐怕干爹会把金世陵招到家里来!”

这么依偎着躺了片刻,金小丰探头伸手,正是想要把陆雪征搂到自己怀里。哪知就在此时,陆雪征却是开口说了话:“橱柜里有药油,自己去拿过来。”

金小丰没吭声,放下手臂翻身下床。重新打开房内电灯,两人在骤然而来的光明中对视了一眼,金小丰笑了,攥着那瓶药油爬上大床,依旧是笨嘴拙舌,只会唤一声:“干爹。”

陆雪征没理他,可是手上利索,三下五除二的扒下了他那睡袍。金小丰倒是机灵,不等吩咐,自己把裤衩也脱掉了。他不敢坐,光着屁股蹲在陆雪征面前。陆雪征在他那后背瘀伤上涂抹药油,他一声不吭的抱住膝盖低下头,极力的想要蜷缩成一个小男孩。

“干爹……”他又开了口,毫无预兆的低声说道:“我爱您。”

陆雪征在刺鼻的药油气息中打了个小喷嚏,发现藤棍这东西打人是厉害。看着金小丰的斑斓惨相,他有些心疼,同时又盘算着下山买它一捆藤棍回来——心疼归心疼,该揍也得揍。金小丰从小一身野兽气,若不是他打的够勤够狠,这小子也长不出今天这副人模样来!

“这要是当初在天津的时候,我非要你半条狗命不可!”他不接金小丰方才的话头,自顾自的说道:“现在不是那个世道了,我也没那么大脾气了;凡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金小丰听闻此言,就又沉默了——干爹的心情并没有恢复过来,自己多说也是无益。

一番涂抹按摩过后,金小丰把药油放回橱柜,关灯上床预备继续睡觉。他知道自己此刻苦气冲天,十分熏人,所以犹犹豫豫的没有躺下。然而陆雪征看他半截铁塔似的坐在自己面前,十分碍眼,便一把将他扯过来搂进了被窝里:“发什么呆?睡觉!”

金小丰无声的叹息了,心中感到一阵满足——干爹是从来不会嫌他的。

一觉醒来,金小丰周身仍然是疼。吃过早饭之后,他忍痛下山去修理汽车;陆雪征又往金家打去了电话,想要对金世陵做出一番解释。

斯蒂芬妮接了电话,用稚嫩而又低沉的声音告诉他:“爸爸还是没有回来。”

陆雪征放下电话,莫名其妙。而陆云端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就将家中早餐装了一大饭盒,自己用手捧着送去金家——金家的仆人,因为已经接连几个月没有拿到工钱,所以纷纷不辞而别。金家的几个孩子本来是常去何将军家蹭饭的,但是承凯近来在旁人家中长住,一直不曾回来;金元生又要早出晚归的上学读书,斯蒂芬妮带着金雪生,也没个由头借口,就不好意思赶着饭点跑去何家要吃要喝。

陆云端一直是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身量,体格可是非常好,沿着公路向前匀速奔跑,呼吸一丝不乱。苏家栋在后面跟着他,累的张牙舞爪,心都要跳出来了。不久之后到了金家,陆云端进门一看,果然发现斯蒂芬妮和金雪生蹲在一只大饼干筒旁边,正用手掏里面的散碎渣滓往嘴里填。忽见陆云端来了,两人立刻起身冲了上来,金雪生向来贫嘴恶舌的,如今也乖巧了,把“大哥哥”三个字喊的震天响,却是不理苏家栋,因为看出苏家栋是个没本事的。

斯蒂芬妮现在和陆云端也熟悉了,一边吃早饭一边叽叽喳喳的说话,又不住的把长头发往耳朵后面掖去:“大哥哥,哥哥说我也该上学读书了,他还让爸爸带我去找学校。结果呢,爸爸可能是被这话吓到了,前天晚上出了门,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金雪生吃的满脸酱汁,这时抢着问道:“爸爸是不是逃走了?”

斯蒂芬妮把嘴张了老大,吞掉一只小小的包子,然后鼓着腮帮子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金雪生难得的停止咀嚼,用心的思索了一番,然后说道:“爸爸不喜欢你们,喜欢我。如果他要逃走的话,会带上我的!”

斯蒂芬妮在他脑袋上凿了一个爆栗:“你想的美!”

陆云端和苏家栋坐在一旁,陆云端见怪不怪,苏家栋却是颇有感触——他想金家这两位小姐少爷,活的还不如自己舒服呢!

金雪生受到袭击,正要还手,不想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他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愣了一瞬,随即跳下椅子欢呼道:“爸爸回来啦!”

话音落下,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果然是他们的爸爸回来了,不过爸爸并非独自到家,身后还跟着一位衣冠楚楚的青年。

原来这金世陵前夜被陆雪征抛在了酒店走廊里,自己昏昏沉沉的摸不清头脑,便扶着墙壁去找房间。哪知酒劲越发越大,最后他不辨方向,见到门开便往里进,结果一步跨进电梯里,竟是向下回到了一楼。

跌跌撞撞的走出酒店大门,他落进了基逊太太的手里。

基逊太太本来是打算前来酒店消遣一番,熬过无聊的漫漫长夜,意外看到醉醺醺的金世陵走过来,这让她大惊之余又是大喜。把金世陵搀扶到自己车中坐下,她自认是个自由的寡妇,旁人无权干涉她的生活,故而索性鼓起勇气,干脆把金世陵带回家中去了。

平心而论,基逊太太这行为类似于抓不住狐狸还惹了一身骚,因为金世陵被那冷风一吹,很快便醉到了人事不省的地步,并不能和基逊太太成就好事。但是基逊太太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宁愿牺牲名誉,去抓住这亲近偶像的机会。金世陵睡了一夜,她坐在床边便目不转睛的看了一夜,其间俯下身去,也偷偷亲了对方几下。

到了清晨,金世陵朦胧醒来。他这人有个怪癖,便是睡醒之后不能立即睁眼,非要光溜溜的在床上打几个滚,然后才能渐渐醒透。基逊太太作为一名旁观者,亲眼目睹了金世陵那满面春色的慵懒姿容,尤其是在那半睡半醒之际,他翻来滚去,脸上还带着大男孩子的娇嫩与稚气,便有大石落入心湖,激起了她那铺天盖地的热烈母爱。

基逊太太在感情的折磨与催逼下,在这天下午向金世陵表达了自己的爱慕之情。金世陵听闻此言,先是觉得理所当然,因为自己的确是富有魅力;随即又觉得不以为然,因为基逊太太虽然富有,但是徐娘半老,配不上他。支支吾吾的打了两句太极,他并没有正面回应对方的热情。然而基逊太太和金世陵共度一夜的消息传播出去,基逊太太的儿子,小基逊,却是如坐针毡。在金世陵午夜时分离开自家之后,他立刻就跟上来了。

基逊太太十四岁就和基逊先生私奔结婚,所以小基逊今年已经是个二十岁的青年人。基逊一家都是混血儿,小基逊也不例外,身材高高瘦瘦,生着一头紧贴头皮的卷曲黑发,相貌是很像基逊太太,只是一双眼睛随了父亲,是一种死气沉沉的、带有杂质的褐色。

小基逊很清楚金世陵是个什么货色,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母亲和这朵男性交际花相好——基逊太太话里话外,已经有了要和金世陵结婚的意思了!

他愿意和金世陵仔细谈谈此事,然而金世陵觉得基逊一家都很可笑,所以懒得去谈。

当着四个孩子的面,金世陵踢开挡路的空饼干筒,不胜其烦的回头说道:“我不会和你妈妈结婚的,你放过我吧!”

小基逊伸手要去抓他:“我希望你不要再去见我妈妈了!”

他这句话说出来,效果类似于激将法,金世陵一皱眉头,反倒是笑了:“抱歉,基逊先生,我有我的交际生活,你不可以干涉我!”

小基逊抓了个空,苍白面孔隐隐泛红:“金先生,我从明天起会从学校搬回家里,如果你一定要去见我妈妈,那我会替她来招待你!”

金世陵弯腰从孩子面前的大饭盒中拈起一片香肠送到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向楼上走去:“随便!”

小基逊气冲冲的站在楼下,没有继续跟踪前往。片刻之后,金世陵换了一身衣裳,焕然一新的下楼出门,不知又是要往何处去。小基逊拔腿跟上,一步不肯放松。

斯蒂芬妮和金雪生眼巴巴的看着父亲如风而来、又如风而去。很认命的低下头,他们把余下的几片香肠分着吃掉了。

第181章 有志于学

金世陵自从这天早上出现过一次之后,从此又是消失无踪。斯蒂芬妮和金雪生在家里饿的嗷嗷待哺,却是正中了陆云端的下怀——陆云端打算把斯蒂芬妮带回家去养着,如果可以的话,直接娶下她就更好了!只是还要带上金雪生这条讨厌的尾巴,虽然因为三餐不继,金雪生现在已经不是很有精神去耍他的小贫嘴了。

然而,晴天霹雳一样的,何家那个结巴承凯忽然回来了!

斯蒂芬妮带着金雪生投奔承凯——承凯是她的同龄人,她显然是更喜欢和对方玩耍!

如果抢亲行得通,那陆云端真敢扛起斯蒂芬妮就走。可惜这是香港,不是天津,由不得他使大少爷脾气胡作非为。悻悻的带着苏家栋回到家中,他单手插到裤兜里,倚着门框向他哥哥长吁短叹。

“唉……气死我了。”陆云端忧伤的盯着前方那个光头:“斯蒂芬妮不知好歹!”

金小丰叉开双腿坐在低矮沙发上,正在吃水果。抬眼望向陆云端,他低声说道:“干爹给你请了家庭教师。”

陆云端一挑眉毛,立刻走到了金小丰身边坐下:“你见到了?”

金小丰摇了摇头:“没有。”

陆云端见他哥哥咔嚓咔嚓的只是大吃,也说不出几句整话,就跪在沙发上搂住他的脖子,撒娇似的抱怨道:“无聊啊,你今天带我下山去吃西餐!”

金小丰问道:“还是吃意大利菜?”

陆云端饶有兴味的摸着他的大脑袋:“不吃了,换一家馆子吧!”

正当此刻,陆雪征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停在沙发前扬手一拍陆云端的屁股:“下午就要开始上课了,意大利菜是肯定吃不上,如果实在馋嘴,爸爸请你吃一顿竹笋炒肉如何?”

陆云端扭扭屁股,洋洋得意的说道:“嘿嘿,你要打我,我就打哥哥!”

金小丰骤然打了个嗝儿,随后闷声闷气的表示疑惑:“这……关我什么事?”

陆云端双脚相蹭,把鞋脱了,然后侧身一脚蹬向他爸爸的下腹:“除了我之外,爸爸最喜欢你。我打别人,他不动心呀!”

陆雪征弯腰一躲,顺手攥住了儿子的脚踝。儿子越长越高,一双脚丫也大了起来。他在那脚心上挠了两下,儿子立刻变成一条又叫又笑的活鱼,摇晃的金小丰也东倒西歪了。

到了下午,家庭教师来到。

陆云端今年已满十三周岁,这个年纪,想要入学,只能考虑中学;可是陆云端除了国文之外,其它各项学科都是零分,想要进学,并不容易。

陆雪征倒是万事都想得开,认为一个人若不是天生“有志于学”,那能够读书写信算算账,也就可以了。陆云端看起来并不是个书生学者的坯子,所以依照陆雪征的想法,便是他爱学什么就学什么,反正他将来是不会依靠学问去吃饭。

家庭教师共有两位,今天来一位美术教师,明天来一位英文教师。陆云端从小就爱绘画,所以吃过午饭之后,便开始高高兴兴的等待先生。及至到了下午时分,先生当真抵达,陆云端迎出去一瞧,却是大失所望——对方是位年轻小姐,长长一张脸,两边鼓着大脸蛋子,鼻子横宽,嘴唇奇厚,戴一副无框眼镜,披着满头烫发,据说是某位大学内的助教。

小姐操着一口生硬国语,自称姓吕,也不寒暄,进入画室坐定之后,便开始授课。陆云端呆呆的坐在一旁观察,忽然发现这位密斯吕长的好像一只毛驴,而且是越看越像,就很沮丧,心想爸爸给我找了一头驴。

密斯吕语言生硬、态度漠然,从皮包里拿出一只小小的石膏球,摆在桌上让陆云端照着去画。方才她在讲解知识之时,陆云端便是听了个一知半解,如今拿起笔来画球,越发感到乏味之极——他向来是想画什么就画什么,这个球毫无趣味和美感可言,所以他简直是画不下去。

忍着哈欠画完了球,密斯吕过来一看,找出许多问题,当即全部指出,一口国语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广东话。陆云端听得一头雾水,屁股又在椅子上硌得难受,这回真是知道“规矩”的滋味了。

密斯吕授课完毕,傲然而走。陆雪征笑嘻嘻的走过来询问:“儿子,今天画了什么?”

陆云端抻懒腰打哈欠,然后告诉他爸爸:“画了个球!”

翌日下午,英文教师驾到——依旧是位年轻小姐,姓黄,皮肤晒成古铜颜色,正是本地常见的佳丽模样。密斯黄什么都好,就是近来上火,有些口臭,并且在半个月的授课结束之后,她对陆云端挤眉弄眼,自称是爱上这位小弟弟了。

陆云端一身正气,表示自己尚未发育、天真无邪,什么都不懂。

一个月后,两位教师一起被陆家辞退。陆云端从中悟出了一条生活道理——人只有在舒舒服服的时候才能想着谈恋爱,上个月自己被两名女教师折磨的死去活来,竟然都不是那么思念斯蒂芬妮了!

这回换做丁朋五出马,经过多方打听,又为陆云端请回一位英文教师,把这学习继续了下去。而陆雪征在儿子那里受到许多埋怨,也就不敢再管此事。

天下太平,时光易逝,转眼间便过了西历元旦。这日是个阴天,金小丰开着汽车上山回家,在必经的岔路口上,看到了陆雪征。

陆雪征打扮的整齐利落,一举一动都充满青年气息。站在一大丛花草旁,他正在和一位年轻女郎谈笑风生。

金小丰把汽车开到了两人身边停下,打开车窗伸出头来:“干爹。”

女郎扭头看了他一眼,大概是看他不像好人,所以立即告辞而走。陆雪征拉开车门坐上汽车,随口说道:“今天回来的早啊!”

金小丰侧过脸来盯着他看,不说话。

陆雪征先是眼望前方,佯装无事——装了片刻装不下去了,忽然变脸:“你看什么?人家姑娘是个问路的,我不能和外人讲话吗?”

金小丰心中暗笑——干爹现在是有顾忌了。

发动汽车驶向家中,他并没有打算完全去控制住干爹,他也没有那种能力;干爹能够有所顾忌,这已经可以算他胜利了。

汽车停在路边,陆雪征推门下车,看到陆云端正在丁朋五的指导下学习开车。

他径自回房,非常凑巧的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金世陵打过来的,嘻嘻哈哈的说出一桩新闻——他和基逊太太要订婚了!

陆雪征作为他的朋友,自然应该到时出席他的订婚典礼。基逊太太正在派人制作美丽请柬,所以金世陵要陆雪征给自己一个详细的地址,以便把请柬邮过去。

一番交谈过后,陆雪征愕然的放下电话,简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这时丁朋五跑进来了,给他送来一封刚刚到达的信件。

信件来自法国,发信人自然就是杜文桢。陆雪征拆开信封抽出信纸,展开来仔仔细细阅读了,得知杜文桢现在一切都好,只是杜定邦不听话,而且时常生病。

陆雪征读完这一封信,末了抬起头来长叹一声,忆起了杜文桢其人其事。金世陵的新闻立刻就变得微不足道了,他快步上楼进了书房,坐下来要给对方写一封回信。

这封信写的洋洋洒洒,堪称是下笔千言、离题万里。杜文桢在接到这封信后,很快又给他寄来回信,在回信上,杜文桢用大白话告诉他:“不要把信写的那样肉麻,我年纪大了,心脏不好,看了实在很受刺激。”

陆雪征不管他,继续用明清艳情小说的笔法,长篇大论的写出回信。

在这鸿雁传书的期间里,金世陵与基逊太太举行了盛大的订婚典礼。陆雪征是携着重礼出席了,何将军作为金世陵的老邻居,也派李世尧做了全权代表。那李世尧粗鲁乐观,倒是条爱说爱笑的汉子,似乎还有点长舌的嫌疑,嘁嘁喳喳的向陆雪征讲述金世陵的风流艳史。陆雪征一边侧耳倾听,一边盯着那一对准新人——基逊太太在爱情的滋润下,苍白脸上现出红晕,倒也容光照人,金世陵西装笔挺,则是一如既往的摩登漂亮。

李世尧这时低声笑道:“前一阵子,那个太太的儿子总是追着小金跑,都以为这两个人是勾搭上了,哪知道小金更有手腕,把他娘给弄到了手!兄弟,我跟你说,那个娘们儿手里能有个几百万的财产!”

陆雪征听闻此言,很觉趣味。一眼瞥到站在角落里的小基逊,无需旁人说明,他便看出此人必是基逊太太的儿子。小基逊死死凝视着金世陵,眼神复杂,无法言喻,绝非单纯的仇恨。

扭头找到李世尧的耳朵,他低声说道:“金世陵看着没心没肺,其实不傻。那娘俩儿现在全围着他转了——这也是个本事!”

李世尧知道金世陵的底细,心中还有许多内幕,但是不说,只美滋滋的一笑:“大本事!”

订婚典礼完满结束。陆雪征回到家中,自去讲述这一段奇闻;而金世陵从此手中阔绰,在自己家里和基逊家中两头跑,一个月内,倒是在基逊家中住得更久。至于婚礼,因为据说小基逊还在家中大闹,所以一时倒是还没有被提上日程。

陆雪征生平第一次品尝到了被人抛弃的滋味——虽然他和金世陵也只是玩玩而已,但是金世陵显然比他玩心更盛、玩伴更多。人家是拿“玩”当日子过的,他怎么比得上?

陆雪征受到一点小小的打击,决定收拢心思,活出个名士样子来。

他终日在家读书赏花逗猫,偶尔出门沿着公路散步——新近,他和李世尧相处熟悉了,两人倒是时常出门走一走。李世尧是个老粗,为人爽快,而且耳朵很长,附近就没有他不知道的新闻。

这二位时常在无人的公路上并肩而行,同时嚼舌头传闲话,行径类似小娘们儿,然后相视大笑,自觉十分坦荡快乐,简直堪称好汉爱好汉,英雄惜英雄。

这日傍晚,陆雪征又和李世尧沿着公路向下走——李世尧是要迎接他的儿子,陆雪征也估摸着金小丰快要上山回家。两人正是有说有笑,忽然遥遥走来一个人影,陆雪征抬眼望去,发现那人却是李纯。

李纯穿着衬衫长裤,打扮的干干净净,手上拎着一只大皮箱。一步一步的走到陆雪征面前,他抿嘴一笑:“干爹。”

陆雪征看他气色不对,又见他带着沉重皮箱,心中就有了知觉:“来了?”

李纯还是笑,笑的心神不定:“干爹。”

陆雪征向李世尧道别一声,然后转身一拍李纯的后背:“来得正好,回家吃饭。”

李纯乖乖的答应一声,然后靠在陆雪征身边,拖着大皮箱向岔路走去。

第182章 缘尽

陆雪征带着李纯回了家。

俞振鹏像条狗似的在院子里来回溜达——他现在是位清闲的包租公,又不像丁朋五那样能够拿出大笔现金来跟着金小丰做生意,所以如今无所事事,只得是从早到晚的在家里逛。眼看陆雪征和李纯回来了,他连忙走过去招呼一声;而陆雪征知道李纯和别的干儿子不一样,从小养的娇,是在屋里长大的孩子,故而开口对俞振鹏吩咐道:“你把他这大箱子拎到我房里去。小丰不回来,丁朋五怎么也没回来?他和云端跑到哪里去了?”

俞振鹏说不出那二人的行踪,拎着沉重皮箱独自上楼。李纯这一路走来,手臂几乎快被皮箱坠断,这时就低头搓手,慢慢的搓,搓来搓去,搓的掌心一片通红。

陆雪征扭头看了他一眼:“进去洗手,等着吃饭!”

李纯喃喃的答应一声,果然迈步向楼内走去了。

李纯是常来看望干爹的,所以金小丰和丁朋五回家之后见到他,也并未感到惊讶。众人平平淡淡的吃过一顿晚饭,金小丰上楼洗澡,丁朋五带着他的保镖又出了门,俞振鹏坐在楼前石阶上,旁观陆云端教训苏家栋。苏家栋先还笨嘴拙舌的表示反抗,结果被陆云端揪住衣领狠捶了一拳,惊痛之下他就像只羊羔似的,咩咩哭泣起来。

陆雪征站起来,把李纯带到了楼上书房中去。

陆雪征坐在一把皮制的大沙发椅上,仰头望向面前的李纯:“这是怎么了?”

李纯规规矩矩的站在他面前,这时就盯着地面轻声说道:“干爹,我和李哥的缘分,是尽了。”

陆雪征看他双手下垂,紧紧抓着长裤两侧,就扯过他一只手来攥住了:“吵架了?打起来了?”

李纯慢慢的松开手指,发现干爹的手掌洁净干燥、温暖有力。

“那倒没有……”他心里略略舒服了一点,嗫嚅着答道:“李哥现在年纪大了,他想成家……”

陆雪征盯着他问:“李绍文把你撵出来了?”

李纯摇了摇头:“是我自己要走……我都知道了他的心思,何必还要等着他开口说出来。”

话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陆雪征放开他这一只手,将另一只手也拉过来揉搓了:“你要走,他就让你走了?”

李纯低声说道:“他不知道。近来他不大回家……他不知道。”

陆雪征沉默片刻,又问:“十多年的感情,这说散就散了?这不是个赌气使性子的事情,你想清楚。”

李纯何尝不知道这是“十多年的感情”?可是李绍文这一年来对他日益冷淡,正是乏味腻烦了的模样。他知道时光易逝,自己不可能永远是个美少年的模样,又养不出一儿半女,说来说去,迟早是要被人抛弃的!

所以他把家中现金席卷一空,又将今年新制的几套上好衣裳、以及日常喜爱的许多小玩意儿收拾起来,统一塞进了大皮箱里去。择日不如撞日,他趁着今日心意坚定,一咬牙就拖着皮箱出了门。

想起那“十多年的感情”,他也是心酸难言。忽然忍无可忍的一扁嘴,他差一点就哭了出来。

陆雪征站起身来,把他搂到胸前,随即抬手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儿子,别难过。外面不好了,就回家里来。”

李纯向前靠在了陆雪征的胸怀里。陆雪征比他高,比他壮。他枕着干爹的肩膀,一抽鼻子,还是流出了眼泪。湿漉漉的双眼蹭过对方的衬衫,他忽然发现自己是无枝可依的。

“我活了这么大……”他哽咽着低声说道:“没有本事,三十多岁了,不能孝敬您,还要让您……”

陆雪征不等他说完,便出言打断:“算啦,儿子,你一直都是这个德行,干爹还不知道?干爹有钱,养得起你,我让小丰给你找间屋子住下,你过你的日子,别的不要管。”

李纯到了此时,却是下意识的心算了干爹的年龄。

然后他心安下来——干爹不老,自己满能够跟着干爹过一辈子,等干爹老了,自己也老了。干爹死了,自己大概也快死了。

他可以心安理得的做一名管家,不必再担心自己是否年长色衰。终于不必再谈爱情了,他感到了一阵诡异的轻松。

金小丰听说李纯回来住了,吃惊之余,倒是并没有感到强烈危机,因为知道干爹对李纯一直兴趣不大。

他让仆人把楼下一间采光较好的房间收拾出来,又亲自将那个大皮箱提了过去。李纯把被褥平整铺好,随即指挥仆人把走廊中的两盆碍事花木搬去了客厅。丁朋五披着睡袍溜达过来,嬉皮笑脸的想要扯两句闲话,哪知陆雪征忽然出现,把他捉了个正着。

“屁大点事!”陆雪征训他:“你跟着凑什么热闹?这是我的房子,我想让谁住就让谁住,李纯来了,稀奇吗?”

丁朋五拢着睡袍前襟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陆雪征不耐烦的一挥手:“你回屋睡觉去!”

丁朋五答应一声,乖乖的出门走了。

陆雪征转身向外离去,头也不回的说道:“小丰上楼,李纯也睡觉吧!”

金小丰方才并没有贫嘴恶舌的向李纯逼问隐私,所以此刻十分坦然,跟着干爹拔腿就走了。而李纯一时睡不着,躺下又怕想起前尘往事、心中更痛,便起身把那两只小猫唤过来,挨个的抚摸逗弄了一番。

金小丰随着陆雪征回到卧室,自作主张的爬上了床。

他想要把陆雪征抱到怀里,然而陆雪征不肯——不但不肯,还一把将他搡出老远:“热烘烘的,别缠着我!”

金小丰爬了回来:“干爹……”

陆雪征不等他把话说完,抬手环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光头一直向下搂到了胸前:“臭小子,还不听话?”

金小丰轻微的挣扎了两下,没有成功,便蜷缩着偎在了陆雪征身边,感觉这样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