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夏吓坏了。
人群中忽然挤出一个人影。
在安夏还沉浸在巨大的惊恐中时,红了眼的尹翌将瘫软在地上的沐槿抱起,拼尽全力朝着校外跑去,他跑得飞快,双手变得越来越烫,那是沐槿血的温度,血从沐槿浸透了的裙摆上一路滴落……
第十一卷第209节:假如·重来(14)
尹翌发了疯地朝着校外跑。
他要带她去医院。
站立在树枝上的小鸟被惊得飞起,层层叠叠的树荫下,那个紧抱着血流不止的女孩子疯跑的少年,早已经是满脸的眼泪滚落下来。
空气里,是浓烈的血腥气……
沐槿雪白的面颊微微地侧向一旁,乌黑的头发在风中凌乱的飞扬,她双眸闭合着,又黑又长的眼睫毛覆盖在雪白透明的肌肤上,止不住的鲜血将她的校服染红,再也不可能回到最初的纯白。
她无声无息地昏厥在尹翌的怀里,安静苍白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已经睡着了的天使。
——尹翌,谢谢你。
——别说这些。
——就是要说,反正我就是谢谢你。
——傻瓜。
(三)
深夜。
在一家三十楼层高的KTV高级包厢的阳台上,强烈的风吹来,吹得安朵的面颊一阵阵疼痛,她的头发在风中胡乱的飞扬着。
阳台里面是男男女女女放肆的脏话怒骂声,喧吵刺耳的歌声,有人在跳舞,有人一面搂着女孩子,一面大口地喝酒,摇头丸等毒品落在酒杯里,迅速地融化了,醉生梦死的时间,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安朵瘦弱的身体在风中打着冷颤。
她趴在半人高阳台上,呆呆地遥望着街道上犹如甲咳虫般大小的车流,她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只觉得身体里好像是被挖空的,可怕的要命,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在意一个叫安朵的女生,她的生命在还没有盛放的时候,就已经完全凋谢了。
她哆嗦着,从一旁拿过一把椅子,然后颤颤嗡嗡地站在椅子上,再伸出一脚,踏上那阳台的平面,这样她的身体就凸在了近百米的高空上,迎着冷烈的风站立着,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收缩着。
眼泪从安朵的眼眶里落下来。
她不住地打着冷战,望着自己脚下,这样高的距离,街上的人都变得和蚂蚁一样大,从这里跳下去,定然会摔得四分五裂。
安朵在风中哆嗦着,她的嘴唇干裂,眼泪划过冰冷憔悴毫无知觉的面颊,她仿佛是求救一般,发出干涩低哑的声音。
第十一卷第210节:假如·重来(15)
“陆桐……”
他听不到的。
她在这么远的地方求救,他一定听不到的,可就是听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也许她的轮廓在他的记忆里,早已经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影子,他的世界,会因为一个美丽的女孩重新开始,而她的世界,早已经死去了。
记忆会变得如此疼痛,因为它也有生命。
医院里。
走廊里的灯光明晃晃的刺眼,安夏木然地呆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她的脸上全都是眼泪,身体还在瑟瑟发抖,而尹翌无声地坐在她的对面,他的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双目暗淡无光地望着一个角落。
沐槿家的保姆黄阿姨已经给远在美国的沐氏夫妇打了电话,在她的周围,几名特意从学校赶来的校长和教务处主任都面色沉重地站着,偶尔说几句话,也是一片叹息声,并且会时不时地把目光投向呆坐在一旁的尹翌身上。
尹翌的校服上都是沐槿的血。
堕胎大出血引起急忄生休克陷入昏迷,急救的医生紧急以子宫属忄生物抽吸术取出残留胚胎组织才止住大出血,在抢救过后,沐槿已经被送到了重症加护病房,她的生命体征十分微弱,一直没有醒过来。
校长和教务处主任的目光投在尹翌的身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
安夏把目光投向了尹翌,泪水从她的眼眸里落下,“尹翌,是你……”
走廊的另一端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安夏转过头去,看到继父尹向伟和自己的妈妈夏如心慌张地朝他们这里走过来。
“安夏,怎么回事?”夏如心的面孔都是白的,“你电话里也没有讲清楚,到底怎么了?小槿堕胎?!”
安夏没有看夏如心,她的目光定定地凝在尹翌的身上。
夏如心忽然一阵心惊肉跳,她从安夏的目光似乎读出了什么,她转过头去看着怔怔发呆的尹翌,脸上出现了震惊的颜色。
尹翌仍旧一句话不说,木然地坐在,他的样子,就像是三魂丢了七魄。
一旁的黄阿姨忽然啜泣出声,“尹翌,你到底和小槿……”
第十一卷第211节:假如·重来(16)
啪!
沉闷的医院走廊里,忽然传来锐利的声响,犹如匕首狠狠地割破皮肤,迸出鲜红的血珠,呆滞的尹翌被尹向伟一掌掀倒,尹翌的身体从椅子上栽下去,尹向伟抓起一旁的拖把倒转过来,狠狠地抽打下去。
“你这个畜牲!!”
坚硬的拖把杆抽在尹翌的身上,头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尹向伟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打死尹翌!
尹翌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他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的头,一声也不吭,感觉到有温热的血从自己的额头上流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耳旁忽然喧吵起来。
有好人冲上来拦住愤怒的尹向伟,从他的手里抢走拖把,拦着他朝后退去,由医生从诊室里冲出来,大声地斥责着。
“吵什么吵,这是医院,要吵就出去吵!”
哭泣的安夏被夏如心紧紧地抱在怀里,她瑟缩着,望着倒在地上的尹翌,拼命用手地捂住嘴唇,发出痛苦的哭声。
眼前这个世界都是灰暗的,悲哀的声声叹息让生命里所有的光彩都褪尽了,在加护病房里女孩静静地昏迷着,她一定去了一个任何人都不会到达的地方,安静地望着在这个世界里发生的一切,也许,她也在挣扎努力着,想要回来……
——你要我怎么说,说我被安朵骗了,说我被几个畜牲糟蹋,说我现在怀了其中一个畜牲的孩子……
——尹翌,我就是死了,我也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事!
——尹翌,我要是死了,你……帮我报仇……
——好。
心一点点地破碎。
尹翌一声不吭地趴在地面上,他孩子般害冷地蜷缩起身体,血从他额头上的伤口里涌出来,从他的指缝间溢出,他就是一句话也不说,任凭滚烫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无声无息地滚落……
秋雨连绵。
因为堕胎而导致大出血至今在医院里昏迷不醒的沐槿,成为了市重点一中所有教职工和学生议论的对象,每日每刻,沐槿这个名字在每一张嘴里都被高频率地吐出,仿佛整个世界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
第十一卷第212节:假如·重来(17)
冷漠、嘲讽、惊愕、幸灾乐祸、叹息……数不清的声音拥挤在耳边,汇成一个巨大的黑暗陷阱,而站在陷阱边上摇摇欲坠的,是一个少年。
尹翌。
所有的猜疑都朝着尹翌蜂拥而来,这段时间与沐槿关系出奇密切的尹翌,每天陪着沐槿的尹翌,事发当天不顾一切冲出教学楼冲向操场,抱起沐槿奔向医院的尹翌,到现在为止,对流言没有丝毫辩解,沉默到令人怀疑的尹翌。
流言的全部内容,只有一句,那就是沐槿流掉的孩子,是尹翌的!
中午时分,刚买完一份饭的安夏看到走入食堂的尹翌。
安夏怔了怔,在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张桌子前坐好,再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尹翌买了一罐冰镇可乐,坐在了距离她不远的一个位置。
安夏低着头,她在想自己要不要走过去。
但是在她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的时候,已经有人走向了尹翌,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三四个男生大刺刺地围在尹翌的周围,其中一个高个子的男生用带着一种嘲弄的目光将尹翌从头扫到脚。
“尹翌,你行啊。”
尹翌眼皮都没抬,继续喝自己的可乐。
“听说沐槿还在医院里没醒呢,你就能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在这吃东西,”那男生面孔上流淌着恶毒的嘲意,“沐槿可是市重点一中的校花,尹翌,你挺有本事的。”
啪的一声。
尹翌将可乐罐砸在桌面上,他抬起眼眸盯着那个满口污言秽语的男生,眼里射出的,是锐利无比的光芒。
“想打架啊?”那男生就是来找碴的,有恃无恐,洋洋得意地冷笑道:“说实话,你说你是护花使者还是采花大盗啊?以前真看不出来呀,哥们,我还真小瞧你了……”
砰!
那一拳打过来的时候,又狠又准,将那挑衅的男生打出几步外去,一头撞在了一张桌子的下面,但打出那一拳的人,却不是尹翌。
尹翌抬起眼眸,他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陆桐。
陆桐森冷地看着那些挑衅的人,他的手背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横亘着,让那几个色厉内荏的小子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第十一卷第213节:假如·重来(18)
被打倒在地上的小子不服气地站起来,瞪着双通红的眼睛就要扑上来,但是在他的身后,一个篮球飞过来,砸中他的后背,让那小子再次一头栽到地上去。
篮球队的队员们早已经围了过来,刚刚扔球的篮球队队员王琢笑呵呵地看着这几个挑衅的小子,表情很是开心啊。
“想动手啊?就你们这么几个人想跟我们篮球队队长过不去?!那先把我们几个摆平了再说。”
王琢已经跃跃欲试地撸袖子摆架势了。
那几个挑事的小子看了看围过来的篮球队员,立刻没了脾气,彼此互看了几眼,灰头土脸地走了。
王琢看看坐在桌边的尹翌,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他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带着篮球队队员离开。
陆桐更是看也没看尹翌一眼,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继续吃东西。
安夏远远地看着的尹翌。
他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垂着眼眸,英气的面孔上没有半丝表情,那一双眼眸似乎盛满了太多的东西,让他的整个人都似乎沉浸在沉重的暮色里。
她的心莫名地一阵抽紧。
晚上放学的时候。
安夏去了医院,她没敢走进病房去,因为从美国赶回来的沐氏夫妇此刻正在病房里,对着昏迷的沐槿泣不成声。
安夏默默地站在走廊里。
她透过病房的窗户朝里面看去,昏迷不醒的沐槿苍白的就像一朵脆弱的小花朵,她放在身体一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曲着,仿佛是想要握住什么东西,然而此时此刻却连攥紧自己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毫无知觉的沐槿……
在树荫下举着冰激凌快乐大笑的沐槿。
骄傲,牙尖嘴利毫不让人的沐槿。
会随时翻一个大白眼给自己,大喊着我要把你给拆了的沐槿。
最喜欢穿纯白色的裙子,更喜欢伸出小手将可怜的安夏咯吱到满地打滚,连连求饶的沐槿。
站在窗外的安夏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冷下去了,她摸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已经满脸冰凉的泪水。
第十一卷第214节:假如·重来(19)
她用力地擦擦眼睛,眼泪却流得更加凶了。
安夏悄悄地离开了医院。
她走出医院的时候,看到了站在医院外面的尹翌。
尹翌站在医院外面的草地上,他抬起头看着住院部的大楼,那一双好看的眼睛里有着眼睫毛投注下的阴影,遮蔽了他瞳仁的光芒。
他一回头看到安夏走过来。
安夏安静地走过去,她扬起手来,给了尹翌一个狠狠的大巴掌,眼泪从她的脸上刷刷地落下,她说:“尹翌,你他妈的就是个混蛋!”
尹翌揉揉自己被打的面颊,他没有说话,应该是自从沐槿昏迷后,他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他望着愤怒的安夏,那双乌黑的眼睛里深埋着太多的东西,乌黑的仿佛是深井一般,后来,他转身从安夏的面前走开了。
安夏看着他走向人行道,她满脸眼泪,倏地大声喊道:“尹翌,你最好被车撞死!”
尹翌没有被车撞死,他走过人行道,走向另外一条街道,很快的,那少年英挺的背影就隐入了人流中,消失在了安夏的眼前。
安夏跌坐在草坪上,低着头哭起来。
周围的行人都诧异地看过来,她还是不管不顾继续哭她的,眼泪一颗颗地落下来,她觉得自己的脸都被那些泪水浸泡得不成样子,每一滴眼泪都像针一样刺过来,刺得她一阵阵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