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仿佛是,飓风刮过留下一片狼藉。

尹翌觉得胸口一阵阵疼痛,他浑身发抖。

夏如心用面巾纸擦掉自己脸上的酒渍,看着尹翌,声音依旧很温和淡定,“小翌,你爸和你妈离婚跟我没有关系,我是在你妈妈离开之后踏进这个家的。”

“闭嘴,卑鄙的贱货,别他妈给我说话,你怎么不去死!”

尹翌一看到夏如心的脸就愤怒得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他恨不得用尽所有狠毒的字眼来骂她,让她滚,让她远远地滚开,最好出门就被车撞死。

他恨!

只要一想起自己离开家的妈妈,他就恨不得撕碎了眼前这个女人。

“够了,别再骂我妈了。”

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面色惨白的安夏终于说了话,她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尹翌,一字一顿地狠狠说道:“尹翌,你更不配骂我妈卑鄙!”

尹翌转头看着安夏,眼瞳骤然缩紧,“你说什么?!”

“我说你没资格骂我妈!”

“你给我闭嘴——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尹翌,如果说卑鄙的话,”安夏的脸色变得苍白了很多,因为她知道,她这一句说完,她跟尹翌,就已经完完全全地划上了句号。

“当年你把陆桐送进少年管教所那事,也不见得好到什么地方去!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也许这更像是一部充满了忧伤的莎士比亚剧在悄无声息间,拉开了序幕,即便是最软弱的角斗士也终于选择取下了兵刃,学会最初的捍卫,而既然真的要捍卫,当然要选择最锋利最足以割伤一切的武器。

第五卷第100节:斗鱼·木偶(34)

而他与她,终于要以这样的方式,决裂。

夕阳散尽之后,就是渐渐浓下来的夜色。

楚湛深一脚浅一脚地从脏污的弄堂口走出来,那个已经被酒精严重侵蚀的中年女人忽然摇摇晃晃地从小房子里走出来,枯瘦长满粗茧的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盒包装还算精美的点心,她望着楚湛年轻英气的面孔,笑着。

“给你,给你。”她一径往楚湛的手里塞着,脸上散发着一种被我们称之为母忄生的骄傲和得意,仿佛手里攥的那盒点心是什么稀罕物,还不忘叮嘱楚湛。

“拿去吃,拿去吃,就在外面吃完再回家,别告诉他们是我给的啊,不然他们就不高兴了。”

楚湛无声地推拒着她手里的点心。

他知道她口中的“他们”是谁,她说的是住在高级住宅小区的那一对中年夫妇,楚湛的养父母。

“阿华,你儿子又来看你啦?”弄堂里,几个拎着菜的中年妇女路过,一双眼睛朝着楚湛的身上滴溜溜地转着,显然一副知道一切的样子。

“你儿子长得真帅啊,真是你生的么?别是从什么地方捡来骗人吧?”

“少给我胡说八道,我自己生的儿子我自己知道,我儿子是他们学校第一名,”女人阿华亲热地拉着楚湛的手,声音可以传遍这条低矮的弄堂,“去市一中打听打听,没有不认识我儿子的。”

“好福气哪。”

“那可不!”

楚湛甩开了她的手,转身就朝弄堂外走。

身后的那女人忙乱地把点心揣在他的校服口袋里,一遍遍地叮嘱着,“回去慢慢吃,别给他们看见了。”

楚湛加快脚步,远远地将她甩在身后。

他推着自行车奔出弄堂好远,才停下,转身看了看被浓重夜色吞没的弄堂,然后从校服口袋里拿出那盒点心,看也不看就直接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他的脸上有着厌恶的表情。

一盒点心落进垃圾桶里,却一点声音都没有传出来,也许它是真的太无足轻重了。

接着。

楚湛抬起头来,他在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一眼扫到了在马路对面站着的女孩,穿着同样的校服,捧着一沓书的沐槿。

沐槿的视线也同样投向了楚湛。

隔着人来车往的马路,沐槿的脸上有着惊愕的表情。

楚湛的目光忽然有些仓皇,他觉得一阵阵冷风横扫他的心脏,夜风是冷的,黑夜的天空是冷的,就连身旁的路灯所发出的昏黄色灯光,都仿佛是冷冷的嘲笑。

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哗哗啦啦……

第六卷第101节:此岸·彼岸(1)

第四章此岸·彼岸

森林是巨大的绿色漩涡,翠绿的叶片在金灿灿的阳光中变成了最美丽的金黄色,数不清的岁月流年汇成寂静无声的河流,在你我之间,在他与她之间,缓缓流过……

属于风的,总会飞翔。

我想告诉你,你曾经的微笑,是他心中最不可触及的伤痕,每次想起时,总会带来一阵阵疼痛,即便如此,他还是如此固执地,想起。

你还记得吗?

白玉兰树下穿着纯白色裙子的你。

那是他的梦。

(一)

五月。

梅雨季终于到来,空气变得炎热又潮湿,淅淅沥沥的雨水慢慢地将这座位于中国南方的城市浇透,但和这场雨不同的是,有些话,有些事,我们却宁愿把它沤在心里,让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腐烂,消逝,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就像沐槿始终没有去问安夏,那天在化学实验室,她所看见的女孩,到底是安夏还是安朵?她更愿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就像尹翌和安夏,在那一个晚上之后,他们真正的分手了,就仿佛瞬间变成了彼此陌生的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过一次话,但在法律上,他们却似乎有了更加亲密的称呼——兄妹。

就像在昏暗的弄堂口,刚从书店里走出来的沐槿看着从马路对面走来的楚湛,她欢喜雀跃地说着,“我来这边买书,这么巧就碰上你了,你也来买书吗?”楚湛回答,“嗯,是啊,我也来买书。”夜色里,他脸上的表情镇定的仿佛一张平整的纸。

第六卷第102节:此岸·彼岸(2)

学校的正面方,是一个宽敞的大道。

而在大马路的斜对面,有一条小小的,看上去略微有些弯弯曲曲的小胡同,却是学校里的学生闲暇时间最喜欢去的地方,因为那里聚集了众多小吃摊,关东煮,炸薯饼,糍粑,还有鱿鱼烧……

晚上放学的时间已经过去很多,学校门口的人流渐渐散去,那条小小的胡同里,忽然传惊呼声,然后就看到几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子惊慌失措地拿着关东煮从胡同里奔出来,脸色无一不是惨白的。

“打人了,打人了……”

这样的声音迅速地传达了一个有热闹可看的讯息,在马路边闲站的几个人都伸长脖子朝着那胡同里看去,果然看到胡同里,几个男生围在一起,间杂着叫骂的声音。

陆桐正在路边买几个糍粑当成是自己的晚饭。

他没有注意到这边的骚动,但是,他听到了身后传来女孩子的声音,他的身体却一下子僵立在风中。

安朵捂着自己的脸坐在地上,她的头发乱蓬蓬的,有人伸出脚来,狠狠地踹了她一脚,还有刺耳的辱骂声从她的头上砸下来。

“我操,我让你跑,你他妈的真以为能跑出我的手掌心呢,你以为穿上校服我就不认识你了,老子连你不穿衣服什么样儿都见过,你个贱货!”

几个小流氓围着她嘻嘻哈哈地笑着,为首的一个把头发剃去一半,留下一半的男生,大约二十岁左右,叫做严斌,他一脚连着一脚地踹着安朵,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让老子从深圳追到这儿来,钱呢?!”

安朵坐在地上,捂着红肿的脸,有血从她的嘴角流出来,她任由他狠狠地踢踹着,身体麻木一般地晃动。

天色晦暗。

人早已经远远地躲开。

嘴里全都是血的腥气,她的眼睛是干涸的,一点泪都没有,小胡同里潮湿的空气散发着腐臭的味道扑在她的脸上,钻进她的毛孔里去。

“他妈的给我滚!”

昏暗的弄堂里,忽然传来这样一声宛如爆炸般的怒吼,踢打着安朵的严斌转过头来,他周围的小流氓们早已经摩拳擦掌地做好了准备。

第六卷第103节:此岸·彼岸(3)

怒气冲天的陆桐站在胡同口。

他双拳攥得死紧死紧的,一双眼眸简直要喷出火来,看着那些眼露凶相的流氓们,他恨不得冲上去把他们撕得粉碎。

“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曾经的兄弟陆桐吗?”

严斌冷冷地笑着,一脸横蛮的表情,“你又出来给安朵抱不平了?你忘了你被我打断的那根肋骨了?你找死是不是?”

陆桐一句话不说,转手就从一旁炸薯饼的摊子上抓起了一片切地瓜的菜刀,吓得缩在一旁的老太太一个白眼,几乎当场死过去。

严斌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被阴暗笼罩的弄堂里,陆桐握在手里的刀分外的刺眼,他死死地盯着围在安朵身边的那群流氓,仿佛是从齿缝里挤出来那一句愤怒的话。

“我看你们谁再敢打她一下?!谁再打她一下试试?!”

阴暗席卷了这条胡同里最后一点光芒。

在那样紧绷的空气里,几个人影无声无息地对峙着,唯一的光亮,就是那把刺眼的刀刃,一如急红了眼的狼,终于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远处。

传来了警车呼啸的声音,而声音越来越近,显然是冲着这里来的,有人报了警。

严斌面色一变,狠毒地盯了陆桐一眼,“我告诉你,咱们后会有期。”他转身带着他手下的那几个流氓飞快地朝着胡同的深处奔跑。

陆桐一动不动地站着。

安朵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对着严斌的背影,发了疯一样地大声吼骂,“严斌,我一定要杀了你!你他妈的严斌,你不得好死!你最好被车撞死,你给我去死,去死——!!”

她吼到喉咙破音。

身后传来陆桐扔掉菜刀的声音,安朵转过头去,陆桐双眼喷火,“他们为什么还要找你?!”

“我告诉他的,我……”

啪!

陆桐一巴掌甩在了安朵的脸上,他怒不可遏,“你就是犯贱!”

安朵的嘴唇很难看地歪了歪,在那样脏兮兮的阴影里,她伤痕累累的脸几乎扭曲了,她的嘴唇颤抖着张了几次,才说出那一句话来。

第六卷第104节:此岸·彼岸(4)

“是啊,陆桐,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我就是犯贱!”

说完。

滚烫的眼泪哗地一下疯狂地涌满了她的整张面孔。

晚上。

安夏回到家里收拾自己的书本,准备长住宿舍,妈妈并没逾嗌家,因为尹叔叔新买了一栋大房子,装修的事情,自然就由夏如心全权操办。

“你真的不准备去那个房子里住了?”

跟着她回来的沐槿帮她整理着一些要带走的书本,快速地翻动着一本小说,“尹翌与他爸爸冷战,你和尹翌冷战,你和你妈妈冷战,我们的生活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一部现代版三国演义的?真够刺激。”

把书放进书包的安夏抬眸看了沐槿一眼,“我没有跟我妈妈冷战,而且不是我们的生活,是我的生活变了。”

“那你和尹翌……”沐槿欲言又止,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要问,“我听楚湛说,你和尹翌那天晚上……居然吵起来了?”

“嗯。”

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声回答,安夏的书包已经被书撑得满满的,鼓鼓囊囊的跟装了一书包板砖似的。

“‘嗯’是什么意思?我要的实质忄生的内容,你为什么要跟尹翌吵架?”

“因为他骂我妈,骂得不堪入耳。”

“……倒是个理由!”

“而且当时,正好有一件事情鲠在我心里,”安夏抬起明净的眼瞳,“小槿,你知道陆桐好几年前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吗?”

“安夏,你最近怎么总提到他?”

“因为我知道了他的一些事,”安夏的表情透出同情的味道,“我觉得他可真不容易,你知道吗?在他突然不见的那段时间里,其实是进了少年管教所?”

沐槿回过头来,双眼发光,“他干什么了?”

“你别歪处想,可不关他的事,”安夏认真地说,“因为有一次尹叔叔出差,尹翌带陆桐去电视台,尹翌擅自动了电视台刚取出来的巨额流动资金,那笔钱本来在他爸爸的办公室里,尹翌骗过了门卫,让陆桐把钱放在自己的书包里,所以在一天一夜后,警察找到了陆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