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系这种感情的,曾经是血缘,现在是对方过去的付出。
这本质上没有任何不同,这种可怕的执着,此刻唐悦还没有意识到。
苏梦枕却已早一步明白了这一点,并合理地加以利用。
就在这时,唐悦又听到场中一人的惨叫。
唐悦凝神一看,只见恶斗中又加了数人,唐漠这时显得有些仓促,又已中了一剑。
有人不顾一切,疯了一般提剑向唐漠冲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倾城已经出鞘。
唐悦不想伤害任何人,除非是逼不得已。
刀光一闪,还没有看清她是如何出手,那把从背后攻击唐漠的长剑,便已飞了出去。
刀尖垂落著,唐悦冷冷地站在场中,她的表情已不再那样平静,就在这一瞬间,她整个人都变了。
刀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倾城,在它藏在刀鞘中时,显得普通而黯淡。
但当它被拔出的那一瞬间,红芒耀眼,仿佛突然被赋予了生命。
主人的生命,被灌注到这把倾城之上,它靠吸食人血而兴奋,狂乱。
唐悦刚才的一刀,看起来平凡到了不会让人看上眼的地步,但她施展的非常自然。
自然到如流水一般。
仿佛这一刀已练习了千百万遍,仿佛倾城一直蛰伏,就是在等待着这样的一击。
倾城在她手中,像是书生手中的笔,任意挥毫,行云流水,有了生命,有了灵气。
这一刀本是任何刀谱上都没有记载的,因为它太平凡,太简单,谁都不会将它放在心上。
然而人们忘记了,越是简单,越是平凡,如能熟练运用,发挥的威力也一定很惊人。
第一批人涌上来,倾城的刀光一闪。
三个人倒了下去,形成犄角之势的阵法被破了。
第二批倒下去六个人,众人开始被倾城的威力吓破了胆。
他们开始害怕了,有一种无意中踩入猎人陷阱的错觉。
战斗,或者逃跑。
在场的青年才俊,逃跑的有十二个人,留下的仅有一个。
那个人不是留下来战斗的,当倾城的红芒拂过他的颈项之前,他一下子跪倒在地上,身上散发出一种难闻的异味。
这就是江湖少侠,武林正道?
唐悦冷冷地看着,环视四周,谁也不知道她的掌心在微微发潮,谁也不知道她的手臂在隐隐发麻,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力气再与下一批人作斗争。
九念大师此刻正坐在棚内,专心地为欧阳庄主疗伤,唐悦突然出现,他的眉头仅微微皱了皱,最终还是低下头,集中全部的精神为欧阳啸天逼出身体内的毒素。
欧阳啸天面色慢慢由黑转白,他长长出了一口气,道:“大师你…”
九念大师额头的汗一粒粒、一颗颗地冒了上来,他面色发青,声音却是那么平和:“阿弥陀佛,欧阳庄主已无大碍——”
一边的李虹和欧阳明珠的脸色这才好看起来,欧阳明珠“啊”了一声,移开目光去关注场上。
欧阳啸天的气色还未恢复,说话也有气无力:“多谢大师。”
九念双掌合十,低头道:“不必言谢,请欧阳庄主多多休息。”
欧阳啸天勉强笑道:“劳烦大师疗伤,想必耗费了您不少真力,我心中过意不去,来日必定报答。”
九念道:“这本是理所当然,老衲看着侠义之士受难,怎能袖手旁观。”
欧阳啸天叹了一口气,把手背上的伤口举起来,凝神细看,慢慢说:“我实在想不到,一道小小的伤口,差点要了我的命。”
九念面色沉痛,摇头道:“这是拜月教的剧毒孔雀胆,见血封喉,欧阳庄主已是功力深厚,才能抵挡一时,但令徒却…”
似是想起来不及救治已在痛苦挣扎中死去林梓然,欧阳啸天也心痛不已,一阵猛烈地咳嗽,显然是牵动了伤口。
九念大师心肠慈悲,此刻上前一步扶住他,想要温言安慰,却听欧阳啸天喃喃道:“大师,果然是慈悲为怀…”
突然,欧阳啸天袖中飞箭射出,电光火石之间,九念直觉心口一凉,短箭穿心而过!
九念大师缓缓低头,才看见自己的心口破了一个洞,正在不断地流血。
他微微闭上眼睛,神情悲伤。
背叛。
欧阳山庄的欧阳啸天,竟一早已策划了这场骗局。
猛地睁眼,九念大师击出一掌。
欧阳啸天并未料到这场万无一失的偷袭后,九念竟还有余力向他进攻。
他当即回击一掌,九念大师勉力支撑,两人双掌相触。
九念整个人倒飞出去,“砰”地一声,硬生生撞断了一根木头的柱子,他整个人也被卡在柱中,不能再动一动。
欧阳啸天并未讨到多大便宜,他也被打得吐出一口污血,一时说不出话来。
九念左手捂住心口,神情惨淡。
“师父,师父——”那边的少林弟子皆大为震惊,向这边跑过来。
但还没等他们靠近,已被人团团围住。
三十五名佛家弟子,竟被海砂派和巨鲸帮的人包围起来。
九念脸色很难看,声音虚弱已极“你这次早有准备?”
欧阳啸天喘出一口气道:“你现在才知道,太晚了!”
这时一个纤细的红影快速穿越人墙,身形如飞,很快已至棚前。
李虹长剑出鞘,挡在前面。倾城刀光闪耀,挡路者死。
欧阳明珠上前协助母亲,然而两人不过在倾城面前接了三招,便毫无悬念地败下阵来。
唐悦击飞了欧阳明珠的长剑,已闯进棚中,及时扶住了九念,“大师!”
欧阳啸天还没能够站起来,却深深地冷笑道:“唐家的人都是傻子,哼,唐悯那对父子就是,这个贱 种也一样!”
苏氏番外
苏梦枕没有想到,会在唐家堡遇见唐悦。
他没想到这个小女孩居然还活着,更没想到她竟这样轻易地、毫无防备地出现在他面前。
她脸色苍白,眼睛在那张巴掌大的脸上大得出奇,整个人看起来瘦瘦小小,有点像是一只没有喂饱的小猫。
这样的她,竟然是武林美人温雅如的女儿。苏梦枕很难将眼前这个瘦巴巴的小东西跟风情万种的唐四夫人联系在一起。
他冷笑,若是轩辕朗日知道自己的亲生女儿是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知道会不会心痛。
她很脆弱,只要自己的一根指头就可以捏死。
最重要的,是她一点也不聪明。
傻傻的,居然想要指证他。对付这样一个小姑娘,实在是太容易了。他甚至不需要花太多的力气,她就被她大哥责骂了一顿。
苏梦枕笑,过去很久,他还是记得当时唐悦脸上那种倔强又委屈的表情。
但是她不死心。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伸出的手腕上,有一道被锋利的岩石划出的血痕,看不出来这个孩子竟有一种宁折不弯的韧劲儿,与宋婉词萍水相逢,竟会不惜为了她奔波一夜。
不必他亲自动手,她的命运已经无比的可怜,以她现在唐家堡尴尬的地位,居然还有闲心去关怀别人?苏梦枕不禁怀疑,她父母冰冷的血液是否遗传到了她的身上。
或者,是否存在着另一种可能:这个女孩子,莫非真的出身于下等的马夫?
先确认也好,抱着这样的念头,他离开了唐家堡,期待下次的重逢。
再次看见她,唐悦已是一个美丽的少女,轮廓间已藏不住与她亲生父母之间的关联。果然血缘这种东西,再如何改变,也是有限的。
大红的衣裳,明亮的眼睛,更显出她面色的苍白,也让他更清楚地看明白了,她与某个令人痛恨的男人之间的关联。
多么病态,丑恶的肤色,却总是与梦中血腥的屠杀联系在一起,看到的时候都会想吐。
她已长成了,不再是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变得有攻击力。面对她的挑战,第一次让他觉得很有趣。
将一块完美无瑕的美玉亲手打碎的过程才是最愉快的,而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则完全没有让人染指和破坏的欲望。
苏梦枕在江湖中成名不是没有道理的,唐悦的武功和阅历,丝毫不能让他感到兴奋。但当他看到倾城,他才决定动手。
她不配——永远都不配拥有倾城。那曾经属于他的父亲,是这世上唯一能够匹配父亲的利器。
父亲死了,倾城也随之埋葬。但现在却落到了这样一个丑陋可恶的东西手中,苏梦枕皱眉。
苏梦枕最不缺的,就是忍耐力。即便有一种立刻杀了她的冲动,他还是忍住了。因为这个女孩子,对他还有用,非常的有用。
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男人,女人,好人,坏人,所有的,都被苏梦枕贴上“有用”、“废物”的标签,那些人变成了一个个装着某种灵魂的容器,可用的时候就可以派上用场,没有用就擦亮了先放在一边,等到能够发挥利用价值的时候再说。
逗弄唐悦,看她暴怒,不过是一种调情的手段。对待女人,苏梦枕总是有千万种的方法。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商容的存在。
从唐悦看着那个人的眼神,苏梦枕便轻易判断出,她爱他的事实。这令他多少有些不悦。没有猎人会对自己看中的猎物自动自发跑进别人家笼子的场景而感到高兴。
只是他也偶尔会有掌控不住的时候,看着那张苍白美丽的面孔,对着别人露出可爱羞涩的表情,苏梦枕觉得不舒服。不悦累积得越来越多,令他感到莫名其妙。
美丽的女人,温柔的女人,娇俏的女人,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利用完了就可以丢掉,偶尔也会有被抛弃在一边、逼急了反咬一口,就像是宋婉词。苏梦枕对宋婉词的印象并不太坏,虽然她是一只不太乖巧的弃物。但总的来说,因为她聪明,到底还是有些趣味。相反,唐悦这种冷冰冰硬邦邦的女人,苏梦枕实在看不出她身上的魅力。
他是真的想要专心一致地利用她,半途却着了宋婉词的道儿。情蛊真的很厉害,厉害到他看见唐悦都控制不了血液中的渴望,有化身为狼扑过去的冲动。真是可笑又可悲,猎人对着猎物露出垂涎的表情,很容易就会将它吓走。
那么苍白的,令人恶心到想要呕吐的皮肤,竟也变得异常温存可爱起来,苏梦枕不明白令他厌恶的同样一种血缘怎么会带来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对着轩辕朗日那样的人还是觉得很痛恨,可是对着唐悦的脸,他却控制不住喜爱得要命。
这蛊毒实在是可怕,苏梦枕抚着心脏,心有余悸。
蛊毒最大的副作用是嫉妒,仿佛要融入骨髓的嫉妒。这种感觉苏梦枕从未感受过,谁说理智和心脏可以分开的,谁说这蛊毒对他的作用不大?这简直折磨得让人痛不欲生,尤其是看见唐悦对着那个男人一再剥下防备,任由对方搓圆揉扁,毫不反抗的模样,更让他觉得痛恨。
可以这样对待她的,明明是只有自己才对。让她毫无防备地微笑,再毫不犹豫推她下地狱,这种事情他已经熟练到了不能再熟练的地步。可是怎么会?这么轻易的,他的手顿在半空中,却没有任何机会可以推出去。因为对方已经毫无戒心地将伤害的权力交给了另一个男人。
苏梦枕以为自己早就死了,却没想过自己的心脏还会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剧烈地跳动。即便是因为蛊毒,也还是刻骨铭心的第一次。
一个早就被仇恨腐烂的心脏,居然也会这么鲜活地跳动,苏梦枕坐在椅子上,将整个人埋在黑暗中,不住地笑。
他还是该感谢宋婉词,没有她,他永远不会懂得爱这种鬼东西。这很有用,苏梦枕抚着心脏,总有一天,爱的这种经验会派上用场,不是么?他一直以为可以操纵别人的感情,但自己却从未尝试过被爱操纵,这种感觉虽然糟糕,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可以变成武器。
除了脑袋不太灵光以外,唐悦不是没有优点,她就像是一条忠心耿耿的狗,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主人,商容怎样伤害她,她都毫不在乎似的,能够继续跑上去摇尾巴,情愿被对方再次弄得很痛。这种傻瓜一样的宠物,苏梦枕从来没有过。
想要占有,也是没办法的事。怎么想都是,被蛊毒操纵也好,被那种让人充满凌虐欲望的脸吸引了也好,总是想要占为己有,一天比一天更想。
总有一天,他也可以让她露出那种心甘情愿被伤害的表情。
爱,嫉妒,愤怒,占有欲,不论是哪一种感情,苏梦枕都是第一次在一个女人的身上体验到。
只是看见她露出痛苦的表情,他的心也会感到,很疼。
好在能让她痛苦的事情除了商容以外,并不太多,他也就可以忍受。
商容的犹豫不决,也使得唐悦始终没有被接受。这样看来,自己的心也可以不用那么难受。
将理智和心脏分开的感觉,好像整个人都四分五裂。
这感觉,真的很不舒服,很不好。苏梦枕不打算真的去碰唐悦,因为计划不是这样的。他不喜欢另一方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占有。对待女人,他从不需要这样。
但很多时候他竟然需要付出极大的意志力才能做到这一点。
爆炸是一早就已安排好的,苏梦枕也曾考虑过干脆让唐悦一起埋葬掉算了,毕竟这种讨厌的东西留在身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让自己失控。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杀了她,再继续见她,结果就太不可预测了。
但他听见她逃脱,居然回去找她。
在他自己明白过来之前,他已经在火药的爆炸声中抱住了她。
他真的很为自己的自制力感到震惊。它从未这样不堪一击过,与他向来的准则相违背。
救下她以后,他只好自暴自弃地想,就按照原来的计划进行吧,只要去掉身体里作祟的那只蛊,就好了。
没有蛊毒,就解脱了。
追逐着她的身影,发现她喝醉了,偷偷去亲吻别的男人。苏梦枕咬牙切齿,明明看起来是那么好骗的女人,脑子里装的却只有一个男人而已,其他的人,她都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那一幕,真是给他带来了可怕的挫败感。
一根筋的女人不是没有碰过,只是对方忠心耿耿的对象不是自己,也还是第一次。他简直是无法相信,商容那样木讷呆板的贵公子,有哪一点可以强过他,竟然让她这样神魂颠倒不可自拔?
可她竟然敢离家出走了,还是跟那个男人一起。苏梦枕冷笑,迷路的狗总归是会回来的,回来之后看见自己的窝已经变成一片废墟,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崩溃?他期待。
早已知道她会找上门来,倒没想到她的脸会伤成那样。
害的他差点心疼的要死掉,当然跟喜欢啊爱啊什么都没关系,不过是为了那只在身体作祟的虫子。
却没有料到,她要被送给别人。苏梦枕措手不及,却还是及时扭转了乾坤。将她送给柳三月,来自于他心中一种说不出的诡秘的心思。
——不想她被别人占有。
幸好,那只虫子很快就被逼出来了,苏梦枕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为了这该死的东西,他身边的位置空着许久了。这种强迫男人从一而终的鬼东西,还真是可怕。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慢慢引诱她,利用她,一步步迫使她向他安排好的那样做,看着他们父女一步步走向毁灭,这是他一直所期待的。
却想不到,她那么容易就被打倒,被一则突如其来的婚讯。
看到她与商容相视的眼神,自己控制不住就将她扣在了身边。
这本不在他的计划内。
他的计划,本该是让她痛苦,这不会错,可绝不是让她为了别的男人痛苦。只要看到她为了别人伤心欲绝的眼神,他会先觉得疼,于是更加愤怒。
这明明就是他所希望的,却不知道自己心脏深处的痛苦何处而来。
后来,她追逐着那人离开,自私地放弃一切,去成亲了。苏梦枕躺在自己的床上,慢慢觉得空虚,为什么那样卑微的女人却拥有怎样都无法拆散的爱情,他却除了背叛和利用之外一无所有。
为什么他费尽心思,却什么都不是他的。
蛊毒明明都不在了,不是么?
也许是夜晚太凉,凉得让他觉得,很疼。
暴雨前奏
九念对他道:“你如今已成为武林中人人敬仰的英雄,为何要这么糊涂,背叛大家的信任?”
“武林英雄算什么?可以吃还是可以穿?”欧阳啸天嘿嘿冷笑了两声,道:“是你们逼我的,若是由我来做武林盟主,我又何须如此!”
九念的手冰冷刺骨,唐悦可以感觉得到,大师身上的真气在逐渐地散去,连声音也已慢慢力不从心,她恨不得立刻替大师杀了欧阳啸天,但她知道此刻一松手,九念大师就会彻底倒下去,再也站不起来。
她代九念问道:“你背叛了正道,拜月教会给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