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漠正面无表情地瞧着她。

唐悦的脸立刻红了,她的确是没有练武功而偷偷跑出来,结果还是被发现了。

逃出生天

唐悦心事重重,她不知为什么对商行舟如此关心,甚至有一种想要帮助他的冲动,只是她知道凭借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带一个神智失常的人走出唐家堡。

山坡密林中,有两个人在窃窃私语。说话声音极小,仿佛害怕旁人听到。

一个身穿道袍的中年人,另一个青色长衫,身配长剑,形容潇洒。

道长四下看了一番,才回到原地对另一人说道:“欧阳兄,你说这下该如何是好?唐悯那个老头子分明是故意偏袒那疯子,我们要除去他,岂不是无法下手?”

另一人竟然是欧阳啸天。他皱眉道:“苍鹤兄,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不能着急。”

苍鹤冷笑,斜眼看他,“我今天看嫂夫人似乎对那疯子…嘿嘿…欧阳兄真是好气量。”

欧阳啸天瞪着他半响,连握剑的手似乎都在颤抖,过了很久他才冷静下来,声音淡漠:“苍鹤兄若是无意合作,还是早说得好,这些话说来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苍鹤道长笑道,“不管什么意思,欧阳兄还是不要动怒的好。”

“你!”

苍鹤道长摆手,“息怒息怒,我们还是来商议正事要紧。那唐悯老儿若是真的要护住商行舟也不容易,只要我们二人联手,还怕除不去那疯子么?”

欧阳啸天冷哼一声,苍鹤道长瞧他模样暗自好笑,那商行舟当年的确是武林中最负盛名的美男子,不知多少女人为他倾心。峨嵋女侠李虹痴恋他不是一日两日,江湖中人尽皆知,看欧阳啸天这模样,倒像是对妻子当年的事情还耿耿于怀。

苍鹤点头笑道:“我有个法子,只是不知道欧阳兄愿不愿意配合。”

“你有什么办法,直说就好。”

苍鹤从怀中取出一黄色纸包,按在欧阳啸天掌心,“化功散。”

“既然要除去他,为什么不干脆——”

苍鹤道长一根枯瘦的食指做出噤声的动作,他又四下看了一眼,确信无人,这才道:“他要是死在唐家堡,唐悯和商家小子追究起来,你我如何脱得了干系。”

“这包东西确有化功散的效用,喝下去却和平时无异,只有运内力时才会发作。这样,我们想办法叫人送到他饭菜中去,等他吃了下去,我们再叫商容带他回家,这样若是在路上出什么事,可就跟你我无关了——”

欧阳啸天面色凝重,“道长,这计策可行么?”

“你是不是看着这法子太过简单了?”苍鹤冷笑,“你岂不知,越是简单的法子,才越有效么?”

“可是我们先前早已阻止了他,现在又…会不会引人怀疑?”

“欧阳兄放心,那商家小子今天肯定还会来找你。他商家是武林中少有的豪富之家,资产何止千万,我猜他必定会带重礼来请欧阳兄你同意放他叔侄二人离去,到时候不管他送什么,你都只须收下,明日在厅上假意帮助于他,放他们离去。”

“嗳,我可不是为了那些钱财,我欧阳山庄虽然近几年不复老爷子在世时的光彩,但还没沦落到需要他人接济的地步!”

“是是是,我失言了,欧阳兄见谅!”苍鹤道长拱手笑道,“你是不需,我那山门每年开资巨大,如果不旁开源流,岂不是要饿死了么?”

“不过,”他眼珠子一转,“ 这小子虽然年轻,却不好糊弄,你须得小心行事。明日也好博得仁义之名,你我共享!”

“这个道长还请放心!”

“谁!”苍鹤突然大声喝道。

唐悦心里一惊,差点从树上滚下来。

一个人从草丛里钻出来,笑模笑样作揖道:“道长啊道长,是小人。”

唐悦吓得冷汗都湿了后背,紧紧抱住树不敢做声。

这人鹰钩鼻,粗布衫,唐悦认出那是院子里的一个仆役。

苍鹤道长放下心来,他招手命那人过来,“钥匙可拿到了?”那鹰钩鼻连连点头,还笑着道:“当然,小人做事,道长尽管放心。不过那人武功如此之高,我…我…真的要进去查看吗?”

“你怕什么!他吃饭的时候你就在外面听着动静,然后再进去。”

“可是…可是小人…小人想只要碗碟空了不就成了…”何必还进去查看,万一那疯子发起疯来…他还有这话迟疑着不敢说出来。

“呸,你懂什么!一定要确保他真的吃下了那药!”

三个人聚在一起又言语了几句。唐悦居高临下,看得真切,欧阳将黄色纸包交给了那仆役,对方陪笑点头。

三人没说几句,鹰钩鼻就先行离开。

他走开之后,欧阳啸天面色并不轻松,“事成之后——”

苍鹤道长冷笑,右手急速挥下,做了一个杀的动作。

欧阳啸天点头。

二人刚刚离去,唐悦便从树上爬了下来。她这个习惯实在是不好,一不高兴就往树上爬,这样一来,无意中便得知了他人的秘密。

所以,要害人的时候,千万不要忘记,抬头看一看。

唐悦心中暗暗想:他们要在饮食中下药,还会装作好人特意放走商行舟,再在路上下手杀人。亏得她还真的以为他们是武林中受人尊敬的侠士,明里逼迫不行就暗地使坏,两人的心肠真是毒辣!她紧走两步,想要将这件事情告诉商容。

可等她匆匆赶到别院,却没有找到他。倒是小厮告诉她,商容正在唐堡主处叙话。

叙话,叙话,什么时候不好,偏偏在这个要紧的时候!唐悦急得要跺脚,但她却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商议,她想到找娘,可是娘肯定不会相信她!找唐漠,想起他那天冷漠的表现,她就觉得他极有可能不会管这件事情!甚至去找了他,她自己都要被扣下来!

她平日里虽然对唐漠亲近了些,可到底,她是无法信任别人的。

关键是,日头偏西,马上就是送晚饭的时间!

来不及了!

她看着太阳,那金色的光辉已经一点点黯淡下去。

“快天亮的时候,他才死吧。”

“一直在那坑里躺着,等人去救他!”

“发现的时候早就断了气!”

唐悦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就这么干!她要救他!

丁福手里拎着食盒,不紧不慢地走着,那里面有一碗米饭,一小坛酒,一只酒杯,一双筷子,四道精心烹制的热菜,一样是麒麟豆腐,一样是翡翠虾斗,一样是醇香排骨,还有一样是四珍小白菜,一罐清淡的热汤。

他娘的,一个疯子吃的比他都好。丁福拎到半路,越想越来气,恨不得掀开盖子往里面吐口水,叫那疯子吃他的口水,哈哈!可他转念一想,反正那疯子今天以后都凶不起来啦,还是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叫人疑心的好!

唐悦像是一只兔子一般埋伏在他必须经过的灌木丛里,叶子上的小刺摩擦着她的皮肤,让她吃痛,可是她却一动不动,简直像座雕像一般,只有眼睛还在眨着,心脏还在跳动。

她本就比一般的孩子要有耐心,她在等待的时候,任何人也不能叫她挪个地方。

为了埋伏可以垫饥的田鼠,她曾经这样做过。

她的手里紧紧攥着刀,手心已经湿透。她在紧张,但她毫不怀疑,她要这么做!必须这么做!

她要救他!

她每天晚上都会听见爹爹躺在坑里,那痛苦的呻吟声让她无法入睡。她想象着爹爹温和的面孔被疼痛折磨到扭曲,她的心就在颤抖!

如果她有足够的力量,哪怕她能知道他在哪里,她一定要救他!

她的出手迅速而有效,一击必中!只听见一声闷响,鹰钩鼻,不,应该叫他丁福,就像是一堵墙一般软倒了下去。

她这一招是唐漠教给她的,也是她这么多日子以来学习的第一个攻击的动作。然而却运用的这么好,实在是好极了!不知道唐漠若是在场,会作何感想。

丁福当然没有死,他只是晕过去了而已。

唐悦从来没有想过要他死,虽然只要她的刀柄反过来,他就一定会死。虽然他是要去做坏事,但她还是没有要他命的想法,从来都没有。她只是要阻止,拼命阻止!

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在他醒过来之前把人带出去。

唐悦四周看了看,没有人经过这里,她轻轻喘了一口气,就像是她拖过的那头小野猪那样,无声无息地将人拖走了。

为了生计,她也得这么干,像个大人那样去找吃的。

爹爹说,她的力气不逊于一个成年的男人。

这很让人惊奇,但很好,真的很好,她慢慢的想,关键时候总能派得上用场!

“不好啦,他跑啦,疯子跑了!…来人啊…死人了…天!”短促的惊叫声,一个来查看的仆从大呼小叫,连滚带爬地冲出了西园。

唐漠赶来的时候,商容也刚刚赶到,唐悦手足无措地站在西园门口,像是不知道该进去还是该走开。

他们都没有时间管她,匆匆赶到了现场。

一个男人倒在地上,脸上一片血污,衣服上溅得到处都是血,食盒被打翻,血和酱汁混在一起,地上一片狼藉。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他还没断气,去叫大夫!”唐漠匆匆检查后,大声对紧随其后进来的侍从们道。

唐悦静静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团混乱的局面。

“我二叔呢——”

商容也失去了往常的冷静与从容,他当然知道商行舟失踪意味着什么。如果让他就这样跑了还是小事,要是落在了别人手上,只怕二叔的性命难保!

他一把抓住一个仆从的胳膊,攥得死紧,“他人在哪里?”

被抓住的小个子男人惊得面目失色,他实在是说不出一句话来,牙齿都在打颤。

“这还用问么,你那二叔定然是跑了。”苍鹤道长赶到,硬生生挤出这一句,面色也很难看,他瞪着地上那个满面血污的废物,恨不得上去踩上两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想必是这个废物在开门的时候让那疯子跑了出来!他刚刚得到消息,就已经四处搜索过,整个花园都不见人影,一定是已跑了出去!

“不用多说,快追!”咬牙切齿的欧阳啸天狠狠跺脚。

地上的人还有呼吸,却没有人顾得上他,他只能这样躺在地上,直到大夫赶来,这最少需要半个时辰。

商容就要追出去,唐悦突然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他实在是心急如焚,可是低头的一瞬间,却看见唐悦的眼神。

那种眼神很奇怪,奇怪到他心里起了一种莫名的预感。

“集合大家快去搜查!这里还有唐家堡的每一个院子,务必要把那个疯子找出来!”

“去通知唐堡主!快!”

欧阳啸天刚说完,却发现唐漠在一旁冷冷望着他,他心里一凛,顿时噤声。

唐漠对着站在原地不动的仆从们微微点头,众人方才离去。

“你!过来守着他!小悦,你也不要到处乱跑!就在这里等着我们回来,听见没有!” 唐漠招来一个人,让他看守在这里。自己便跟着众人去寻找那商行舟去了。

走到园门口,他若有所思地向唐悦站着的方向看了一眼,眼里黑沉沉的。

唐悦心里一跳,几乎以为露了馅,好在他快步走了出去,没有再回头。

这些人,将唐家堡上上下下都翻遍了。

就在预备去外面搜索时,管家匆匆来禀报。

欧阳啸天见对方附在唐漠耳边低语,不免着急。

唐漠面色变换不定,突然下令道:“停止搜查。”

“为什么!难道让那个疯子到处乱跑吗?”有人并不死心。

“刚才找到了一个人。”

“谁?”

“丁福。”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管家也像是刚缓过气来,解释道:“诸位,刚才在后庄一个灌木丛里找到了丁福,他被人绑着、堵着嘴,据他说——”

“他说什么?”苍鹤道长紧走几步。

“他说他经过那里的时候,被人打昏了藏在草丛里,身上的衣裳也被剥光了。”管家擦汗。

“既然他在草丛里,那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个——”有人惊呼。

“嗳!上当了!”欧阳啸天仰天长叹,猛一跺脚,转身走了。

苍鹤道长面色阴沉,一言不发。那人既然敢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耍花招,想必已将人带了出去。

晚了,晚了,一切都晚了。

西园里的人全都走开了,只剩下留守的一个仆人,他紧张地蹲在丁福的身边,想查看他到底哪里受了伤,却又颤抖着手不敢去碰那一团血糊糊的脸。

商容在石室内查看了一番,并没发现任何异样。他走到唐悦身边,这才问道:“小悦,刚才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唐悦点头,乌黑的眼睛看向那仆役的方向。

商容见她迟疑,便走了过去,“你去看看大夫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来!到园门口守着!人一到立刻带进来!”

那仆人本就害怕呆在这血人的身边,听见这句话简直是如释重负,飞快跳起来跑了。

唐悦这才走过去,用袖子擦去了躺在地上那个人脸上的血污。

商容声音微颤,“二叔?”

一时之间,他不免惊疑不定地看着唐悦,她急道:“商大哥,有人要害你叔叔,你们快走吧!”

商容沉默半响,反问道:“小悦,我二叔他怎么会昏迷不醒?”

唐悦道:“我来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我只是把他拖出来。”

商容颔首,伸手摸摸唐悦的头,“我懂了,小悦能想到这样的法子,很不简单。”

唐悦的小脸有团起来的趋势,商容掐了一把,感叹道:“一群人被一个小姑娘骗得团团转,不知道苍鹤道长他们知道了作何感想。”

唐悦紧张,拽住商容的衣角,“快走吧商大哥,别磨磨蹭蹭了。”

商容微微沉吟,从袖中取出一支漆黑的短笛,放在唇边,唐悦明明没有听见短笛发出声音,片刻后却见黑暗中突然窜出一个人影,那人遥遥向商容作揖后,弯腰负起地上的商行舟,几个纵身,就重新消失在黑暗之中。

“天色晚了,你该回去休息。”商容微笑着对唐悦道:“谢谢你,小悦。”他的眉头终于展开,语气也轻快起来。

唐悦从西园走出来,这时候人们还忙着四处搜索,绝不会有人想到这件事情跟她有什么关系,商行舟突然失踪,他们不会怀疑一个刚刚十二岁的小女孩,只会以为是商容所为。这就是为什么,他要在这个时候让她回去。

怕她受到牵累。

寒云公子

唐家堡地处北方,堡内种植的树木很是高大,白天看很是气派,可晚上看来就很有些阴森诡秘,尤其当从那积淀的厚厚的树叶上踩过时,发出“沙沙”的响声,让人心中发毛。

月光洒落在地面的树叶上,一片银白泛着微微的金光。唐悦心事重重地走过树林,却突然站在原地,僵直了背脊。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仿佛听见树林深处传来一声轻笑。

她的手心微微发汗,心脏“砰、砰”地跳起来,当所有人都忙于寻找商行舟的时候,树林深处又怎么会有人?还是,传说中会在夜晚出现的妖精?想起小时候村里老人讲述的那些妖异可怕的传说,唐悦紧张地盯着四周。

一个年轻的男子,在梧桐树下斜倚而坐,晚风拂过他的紫衫锻袍,梧桐花瓣轻轻落在他的肩头。他微微闭目,仿佛在听花落下的声音,神情之中带着一种怡然自得的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