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她的手,他轻声道,“早朝一日不去有何要紧?倒是你的病,倒令我好生担忧。”
说罢,他想了想,返身向宫人吩咐道:“传令下去,让刘总管去朝会传话,令文武百官都散了吧。还有…再请御医过来一趟,替娘娘看诊。”
“不!”
话音刚落,宫人尚来不及答话,躺在床上的商娇却突然像受了惊吓似的全身一震,厉呼了一声,便想要坐起身来。
“不…不用请御医,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她反握住元濬的手,五指凉透。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惨白一片,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我,我只是受了些风寒而已,卧床休息一下就会没事…皇上,不用劳烦御医前来了,好吗?”
商娇的神情太过惊慌,令元濬不由微微一怔。
“娇娇,你…”他狐疑地打量了她一下。
忽而,一个念头突然蹿入脑际,令他心生生一颤。
鹰眸里,突然闪过一丝狂喜。
紧紧攥住她手,他扭过头,向宫人大声下令,“去请御医,快!”
“不,不要!”商娇听他发令,从胸腔里迸出一声娇喝,伸手就想要去阻止…
却被元濬一把扣住手腕,按回了床上。
“娇娇,”他目沉如水的看着她,气息不稳地道,“你生病了,怎么能不看大夫?你还是乖乖躺着,让大夫过来,为你诊脉一番再说,好吗?”
“…”商娇便再说不出话来。
只是身体却瑟瑟发抖,连看他的眼神也游移不定。
御医很快入殿,请安之后,元濬立刻将他召入内殿之中。
看御医到了,商娇开始拼命的挣扎,躲避,慌乱失措。
元濬却径不理她,只一手按住她拼命扭摆、挣扎的身体,一手向御医道,“你来,看看娘娘到底怎么了?”
边说,边回眸看了一眼床上的商娇。
此时的商娇,却已满脸绝望,双目含泪。
果然,御医上前诊脉之后,立刻跪地道喜:“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娘娘已怀有身孕一月有余。”
听了御医的话,商娇浑身一软,仰头倒回榻上,麻木而绝望。
元濬却面露狂喜之色。
再三向御医确定,商娇果然怀有身孕无疑之后,他在宫人们的一片道贺声中,扑到榻边,欣喜若狂地执着商娇的手亲吻着,鹰眸含泪,激动不已。
“娇娇,娇娇,你听到了吗?你怀孕了!我们有皇儿了,我们有皇儿了…”
可相对于他的激动,商娇的神情却慢慢从绝望变为了冷酷。
“是吗?”她冷声问,勾唇一笑。
然后转头,向御医道:“那就请御医,为我开一副堕胎药,替我拿掉腹中这个孽种吧!”
瞬时间,殿内原本一片欢乐的道喜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御医更是跪在地上,看看皇帝,又看看床上躺着的女子…
冷汗涔涔,抖如筛糠。
这这这这…这特么什么情况啊?
他只是负责为床上的贵人诊了个脉而已啊,其余的他什么都没听见啊没听见啊没听见啊…
元濬的满脸欣喜,也在商娇冷酷无情的一句话中,僵硬,冷结,崩裂…
他默然无语,缓缓地、缓缓地,放开了商娇的手。
一脸受伤,一脸绝望。
然后,他端正身体,坐在榻上,面无表情地挥手,令所有人退出殿去。
一众宫人内侍还有御医听了这等皇家秘辛之事,哪里还敢久留,立刻屁滚尿流的跑得没了踪影。
待殿中只剩下元濬与商娇二人,元濬才转过头来,拉了拉商娇的手指。
“娇娇,”他朝商娇勉强地笑了笑,尽量稳住心神,温言安抚她道,“你…你怎么了?是不是第一次当母亲,有些紧张?”
下一秒,他立刻又道,“不过你不用怕,你养胎的这段时日,我会一直陪着你,守在你身边…还有,我会令御医随时过来,察探你的情况,替你调理身体,确保你能平安顺利的产下皇儿,娇娇,你…”
“元濬,”商娇声音平淡地打断他的自说自话,看他的眼神,依旧冰冷而无情,“你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吗?我说,我、不、会、要、这、个、孽、种!”最后一句话,一字一顿。
卷十 恩怨销,爱恨了,鸿鹄比翼入云宵 489、君言
489、君言
犀利的言语,狠心而绝情,如一柄利刃,一刀一刀,砍在元濬的心上。
立刻血花四溅,鲜血淋漓。
“为什么?”元濬惊跳而起,不可置信地看着榻上的女子,“商娇,为什么?他是我的皇儿,却也是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
商娇似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冷笑一声,慢慢地翻身坐起,瞪着元濬的眼中全是恨意。
“我的孩子,只有陈诺一人。我的夫君,也只有安思予一人而已。是你,十四年前杀了陈诺的父亲,一手毁掉了我一生的幸福。又在十四年后,当我好不容易觅到真爱时,又杀掉了我的爱人!
还有叶傲天、周絮娘、王掌柜与高大嫂…我的亲人,爱人,朋友…都死在你的手里,你现在凭什么要求我,要我为你生下属于你的孽种?你不配!元濬,你不配!”
商娇的话,字字似刀,句句如剑,元濬听在耳中,心已碎为齑粉,再也拼凑不齐。
他只能强捺着心底沉痛,抑下眼中酸意,一步步上前,仔细打量着面前女子。
那张脸,明明那么熟悉…
却再不复当年那单纯快乐的模样。
那个满身仇恨的女子,那个满脸冷酷的女子,那个口口声声骂他“不配”的女子…
当真,还是他认识的商娇么?
还是那个让他倾尽半生心力,倾心以待,爱了一生一世的商娇么?
曾经善良的她,连王府里一个家奴受了罚,都会为他心疼、自责,关心照料,赠银相助…
却为何如今面对他,面对自己腹中的孩子,却要这么残忍而无情?
所以,元濬也红了眼,居高临下,咬牙切齿地道:“陈诺算什么你的孩子?他是陈子岩与高小小两个囚犯的孩子,当年若非我顾念你而将他保下,他现在早跟他爹娘一样,烂成一滩肉泥了!
还有安思予,他算你什么夫婿?你们成过亲,拜过堂吗?你们有婚书作准吗?
还有你身边那些污七八糟的朋友…那年被高氏牵累,全都锒铛入狱,若非我保全他们,他们也早就弃尸菜市了!可如今呢,却全恩将仇报,反过头来帮你逃离我…他们不该死吗?
商娇,我做错了吗?我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折磨我?折磨我的孩儿…商娇,他在你腹中,也是你的骨血,是你亲生的孩儿啊!你怎么能说不要他,就不要他?”
商娇睨着元濬激动的表情,冷笑一声:“你做错了事,滥杀了那么多的人,现在却还在我面前强词夺理,砌词狡辩,元濬,你真的没救了。”
说罢,她长叹一声,疲惫地阖上了眼。
“你走吧。我今日很累,懒得再和你分辨。孩子,我是断断不会留下的。我不会让这个让我憎恶的孽种,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元濬,纵然你囚住了我,你也永远不要指望,我会为你生下孩子,与你有开花结果的一日!”
“你敢!”听了商娇的话,元濬暴跳如雷。
他几步冲到商娇面前,伸手一把攫住她的下颔,迫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咬牙切齿地道:“商娇,不管你如何恨我,怨我,我都可以不管。但我告诉你,你腹中的孩子,是我元濬的骨肉,我绝不会允许你伤他分毫!”
商娇闻言,在他掌下勾起一朵笑花,却无比诡异。
“那元濬…我们拭目以待!毕竟,他现在在我的肚子里,鬼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说着,她一把打落他的手,就想要躺下休息。
却又被元濬一把自被褥中捞起,大手揽住她细瘦的胳膊,几乎要生生将她胳膊折断。
元濬也笑,笑容中,多了一丝嗜血与杀意。
“好,很好。商娇,那你就尽管试试吧。可你别忘了,除了天都,你在朱英镇上的店铺,还有,惜慈苑中的孩子们…”
“…元濬,你敢!”一听元濬说及南秦州的分号,以及惜慈苑中的孩子,商娇立刻着急了,她双眼圆睁,朝着元濬怒吼。
看到商娇着急的模样,元濬的心里又是一阵剧痛。
他点点头,眼中泛泪,放开了她,恨声道:“商娇,你可以去怜惜别人,怜惜别人的孩子,为何却独独不怜惜你我的孩子?他也是一条生命…你为何不怜惜他?”
商娇别过头去,闷不作声。
手,却紧攥着身下的被子,几乎扭成一团。
元濬伸出手去,将商娇的手轻柔地握住,用力一拉,将她揽入自己怀里。
“娇娇,为我生下这个孩子吧…我爱你,也爱他。将来,若你生的是男孩儿,我会立他为太子,将我的一切都给他;若你生的是一个小公主,我也会是最慈爱的父亲,给她最好的一切,将她宠成世间上最幸福的女人…娇娇,我会爱他,爱我们的孩子…娇娇,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指望你会原谅我曾经做下的一切…但我求你,为我生下他,好不好?”
如此情真意切,如此卑微的恳求。
商娇在元濬的臂弯间,落下泪来。
“好…”她终于松了口。
听到商娇终于妥协,元濬欣喜若狂。
“娇娇…”
“可你要答应我两个条件。”商娇马上又道。
“你说。”元濬急忙道。
商娇道:“一,任何时候,不许你动我南秦州分铺的任何人,药局、酒楼、织坊…统统不许!更不许你碰惜慈苑的孩子们。”
元濬郑重地点头。
“我不是暴君,不会乱杀人。娇娇,只要你为我生下孩子,我自不会去伤害他们。”
商娇点头,又道:“二,我要你答应…”她直视着元濬的眼,坚定而冷酷地道,“我永远只是一介民女,不会是皇上你的内命妇。”
话音一落,元濬脸色突变。
他猛地攫住商娇的肩,心里巨震,不可置信。
“娇娇,你在说什么?你为我诞下皇儿,却不愿要我给你的名份?”
从此后,他的皇后,后妃,九嫔…
都不会是她?
没有了这些正式册封的名分,她甚至算不得他的女人!
元濬的心,突然凉透。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
在折磨着他,折磨着他的心哪!
元濬心灰若此,已不知该哭该笑。
“不要名份,不入后宫…你是要我们的孩子,从小便没有母亲吗?”他悲哀而无奈地道,“不,我不能答应…娇娇,你只能待在我的后宫里,只能待在我身边…”
商娇面无表情,转头看向窗外,惆然而笑。
她点点头,道:“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放了我。所以,我不会乞求你放我离开这里,寻觅自由…但是,冷宫总行吧?待我生完了孩子,你便将我移到那里,任我一个人在那里,自生自灭。这样,我总不会离开你了,不是吗?”
不离开?
却自请入冷宫。
从此,一道宫墙,隔离他与她。
若非到死,不再相见。
商娇,你非要这般报复我吗?
我那么爱你,我那么爱你…
却原来,只落得一个相思想望不相亲的下场吗?
元濬的泪突然落了下来。
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勉强自己镇定下来。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稳住商娇的情绪,保下她腹中的胎儿。
他的目光,游移到她平腹的小腹上。
那里面,有他盼了许久,才盼来的小生命。
有着他与她的骨血的小生命。
他只能先保住他,才知再做下一步的安排。
未来还有这么长的时日,他可以慢慢努力,打动她的心。
兴许,商娇十月怀胎,生下了他,便再也不会舍得离开他们父子。
思及此,他终于点头,“好。”
见他终于点头,商娇脸色稍霁。
她微微偏头,“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他点头应诺。
卷十 恩怨销,爱恨了,鸿鹄比翼入云宵 490、疤痕
490、疤痕
自从商娇答应保下胎儿之后,元濬每日便开始守在她的身边,招来无数人,为她调理身子。
每日里,清心殿中总会有御医往来问诊,请脉,无数珍贵的药材熬成一碗碗苦苦的药汁端入殿中,然后在元濬的劝慰中,喂进商娇的口中。
宫里的御厨也是想尽了办法,各种奇珍异宝,珍馐美味,除了饮食禁忌的,全变着花样的做成精美菜点,端入清心殿中,入得商娇的口。
可纵然如此,商娇的身体却依旧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依旧那么瘦,而且因为孕吐,所有的汤药膳食入口不久便又吐了出来,近日更是瘦得脱形,精神也是恹恹的,镇日里只全身虚软,蒙头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