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听闻睿王为我所困,她便冒死炸山前来相救;睿王竟也以军政相托,这才大败我军…她与睿王的关系,可当真十数年如一日,亲密得很呐!”
“咳咳…”刘轩被空气中突然弥漫的酸气呛到,不由连连咳嗽。
扭头,意味深长地瞥了自己皇兄一眼。明知不合时宜,眼里却止不住的笑意。
…
兄弟二人正谈着话,突然间,远处警戒的卫队传来一声厉喝。
“什么人?”
卷九 御风踏,弑血歃,伴君覆手倾天下 441、送药
441、送药
听到卫队厉声的喝问,刘绎与刘轩一怔,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警惕。
刘轩二话不说,从地上一跃而起,向刘绎道:“皇兄,我去看看。”
说罢,他三步并作两步,快速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但见夜色中,一骑马车缓缓朝着宋军大营驶了过来,及至近前,一个素净纤小的妇人便自轿中掀起帘来,在车夫的搀扶下,跃下了马车。
然后,二人缓缓朝着执戟相对,正向着他们露出警戒神色的官兵走来。
依稀间,刘轩似乎觉得,这个女人的脸,似乎有点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
正惊疑不定时,那女子已在卫队的面前站定,执礼甚恭的向着卫队的士兵福了一福。
“几位将军,我乃大魏朱英镇上明月药局的女东家商娇。今日宋国被大魏睿王所败,伤亡无数,我恐宋军将士药品不够,特意带来了我药局名医调制的治疗烧伤最好的良药,烦劳几位将军,将这一车药品,交予你们大宋的皇上,让他尽快为大家疗伤医治,以减少将士们的伤亡。”
说罢,商娇轻轻撩开马车的车帘。众人定睛看去,果然见整个车厢里,除了原先商娇落脚之处,皆是密密麻麻堆满的药瓶药罐,不由面面相觑。
“这…”卫队将军见状,又喜又忧。喜的是有了药,将士们的伤情便能及时得到控制,早日康复;忧的是这药竟是一个大魏的女子送来的,万一她心怀叵测,在伤药中下毒,反倒害了同袍性命。
“不要信她!”
正当卫队将军摇摆不定之时,突然,一个声音从卫队里传了出来。
年轻的平王世子刘轩越众而出,负手快步走到商娇面前,一双星眸含怒含威,正恶狠狠地看向商娇。
打从刚刚商娇自报家门之时,刘轩就只觉得耳朵呼噜一阵作响,脑袋里一片空白。那个上一刻还被皇兄挂在嘴边的女子,下一刻竟然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可刘轩再仔细一看,却那女子虽再不是他儿时记忆中那般欢脱狡灵的模样,却多了几分历经磨难之后的淡定与从容,反倒越发显得韵致出尘,可那柳眉杏眼的模样,倒是半分都不曾改变。
商娇,果然是她!
倒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商娇,果然是你?你还真敢来!”他冷笑一声,微微昂头,眼神轻蔑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漏夜前来,到底所为何事?是来自投罗网,还是还嫌今日在济州城楼之上,还未将我宋国数十万大军消灭殆尽,所以想来毒害我军,让我们全都死于你一介妇人之手?”
“你是…”商娇看着眼前这个面若冠玉的白袍小将面色不善的脸,有些疑惑不解的问。
听眼前这位小将话里的语气,他似乎是识得她的。但在她的记忆里,却除了刘绎,便再没有与宋国的其他人有过交集。眼前这位小将,为何能一来就戳穿她的身份,甚至连她大败宋军的事都一清二楚?
眼前的卫队长忙上前介绍道:“这位便是我大*王世子殿下——刘轩。夫人方才不是说要有药交给皇上吗?交于我们世子殿下,也是一样的。”
“哦…”商娇恍然大悟。看着眼前这张与刘绎长相相似的年轻面庞,“你便是被传与我大魏胡太后有染的那位宋国使臣?”
“…什,什么?”刘轩一听,顿时炸了毛,气得直跳脚。“什么有染?放你的狗屁!我刘轩再怎么说也是大宋的皇室宗亲,尊贵的平王世子,怎么可能与你们大魏的那个老巫婆有染?”
商娇见状,立刻聪明的闭了嘴。
倒是刘轩显然余怒未消,说完这段话,他看左右卫队皆因商娇的话露出一种想笑而不敢笑的神情,更是恼怒。
“你们可别被这个女人给骗了。她可是大魏逆党,睿王元濬的亲信,今日若非她女扮男装,在济州城楼上使些阴谋手段,奇淫巧技火攻我军…我大宋的精锐之师,又岂会伤亡如此惨重?”
他跳着脚,朝着卫队将军斥道:“最毒妇人心!她现在说她来送药给我军,你们又焉知不是她的另一出阴谋,企图将我们大宋的军队一网打尽?”
此话一出,众军中立刻响起一阵抽气声。
所有人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集中在商娇身上。
他们谁都想象不到,今日在济州城楼之上,指挥睿王叛军大败大宋精兵的,竟然就是眼前这个娇小柔弱的妇人!
大宋堂堂的精锐之师,数十万能征善战的官兵,居然是败在面前这个女人手里?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刘轩已“刷”的一声抽出剑来,架在了商招的脖子之上。
“不过没有关系,商娇。我不管你今日为何而来,但你既然来了,我必叫你有来无回!”刘轩冷笑一声,阴恻恻地道。
然后,他转身向身后的卫队沉声施令:“来人,快给我将这两个奸细绑了,嘴堵上,先送到我营中去,本世子要亲自连夜审问!”
想了想,刘轩又嘱咐道:“还有,今晚的事尔等务必谨言慎行,不得让皇上知晓。”
哼,皇兄稀奇她商娇,可一码归一码!为了大宋与皇兄的安危,他刘轩今日就算是当了恶人,也必要将商娇先除之而后快。
卫队将军听令,立刻变了脸色,带了卫队上前,便欲将商娇绑住。
一旁的叶傲天见状不好,正待出手相救,可他身手一动,便被无数长执长矛尖刀的卫队士兵团团围住,再不敢轻举妄动。
“轩弟,究竟出了何事?”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远处传来,不由令在场的人都全身一僵。
商娇循声望去,却见山坡之上,一人身着一身玄色五爪龙袍,带着一支几十人的卫兵,正逆着月色,朝这边信步走来。
不正是刘绎是谁?
原来,听得远处警戒卫队示警,刘轩自告奋勇的前往查看。刘绎料得他自会处理,便并未理会太多。
但时间过去了许久,却依旧不见刘轩回来,刘绎便心觉状况,加之如今宋军新败,正是睿王逆党出击反攻的最佳时机,所以刘绎更怕刘轩遭遇意外,遂赶紧调了一支值戍卫兵,前往察看。
可待刘绎带兵将将走近,看到眼前的情况,不由心下大惊。
“商娇?”刘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呼出声。
一股狂喜,并着一股恼恨,瞬间淹没了他的心,再说不出是爱是恨,是喜是怒。
卷九 御风踏,弑血歃,伴君覆手倾天下 442、质疑
442、质疑
刘绎大步流星的几步并作一步朝着商娇的方向跑了过来,努力控制着自己狂跳的内心,“你怎么来了?”
刚一说完,便发现刘轩与卫队架在商娇与叶傲天身上的刀剑,刘绎不禁横眉倒竖,朝着众将与刘轩喝道:“放肆,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他们二人手无寸铁,值得你们如此大动干戈吗?还不快把兵器放下!”
卫队得了皇令,莫敢不从。立刻将刀剑撤了回去。
剩下刘轩心中颇有不甘,却也不敢当众顶撞刘绎的命令,不由跺了跺脚,心不甘情不愿地撤下了抵在商娇喉咙上的长剑。
危险既去,商娇便直视着刘绎,向他行了一个大礼,又缓缓起身,不卑不亢道:“皇上见谅。近日宋皇陛下无端踏我大魏边境,围困济州。可济州不仅是睿王驻地,城内亦尚有数十万流民、百姓与大军。商娇为国计,不得不出此下策,诱敌出战,并用奇淫巧技重创宋军将士十数万人。
此事商娇虽说是迫不得已,但毕竟所用手段并不光明磊落,亦害得无数人失去性命。商娇心中实在愧悔。所以特意漏夜前来,为大军送上我明月药局的当世名医调配的烧伤良药,好让宋军将士早日稳定伤情,保全性命。”
说罢,商娇微微闪身,露出马车调配好的伤药。
“这些事我明月药局的名医庄百衣所配制的烧伤药,对疗伤止痛都很有效果,愿宋皇陛下体谅小民想要弥补自己造下的杀孽的一片苦心,收下伤药,万莫推辞。小民感恩不尽。”
刘绎怔怔的看着商娇身后的马车,看着那些现在对他们而言,比黄金还要珍贵的药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漏夜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吗?”他沉声问道。
“正是。”商娇低头敛眉,轻声回答。
刘绎便轻轻点了点头。
一种悲愤与无奈的情绪,瞬间淹没了初见她时的欣喜。
而这种悲愤与无奈的来源,就如他刚刚心中回想与商娇相处不多的每个过往,就曾发现商娇每回使计大败他时,却总又会立刻给他一份莫名的感动一般。
就如此时,她明明才重创了他的十数万大军,却又漏夜为他们送来伤药。
这算什么?
一个巴掌一颗甜枣?
可他却心中欣喜,并甘之若饴。
所以,与其说他是心中悲愤,倒无如说他是为自己哀其不幸。
刘绎于是刻意沉下脸来,刻薄地问道:“可我为何要信你?别忘了,今日若非你暗中使用阴谋诡计,我大宋的精锐之师,岂会遭此重创?现在我宋军溃退,你却暗中前来,给我军送药,这未尝没有私通敌国之嫌。你这么聪明,岂会做这样的傻事?”
一席话,连讽带嘲,只差没有明说商娇想要通知叛国,亦或睿王元濬派来的奸细。
商娇听出刘绎话里的意思,不由也沉下了脸。
“刘绎,”她怒从心起,说的话便再不客气,“当初在你落魄求助于我之时,我曾跟你说过,若有朝一日,你当真夺位成功,登基为帝,胆敢发动战争,侵犯我大魏国土,伤害我想要守护的人,我必会不惜全力,不惜生命地阻止于你!所以这一次,我并没有觉得自己阻止你做错了什么!”
“呵,”刘绎闻言,冷笑一声,反驳道,“你说我侵犯你大魏国土,须知是你们大魏朝廷的胡太后亲自来信,要我出兵助她平定睿王之乱的。你怎可说是我发动战争,侵犯大魏?”
商娇早已料到刘绎此次出兵,必然是与胡沁华私下有所勾结,此时听刘绎亲口承认,不由心里对胡沁华恨极怒极。
但此时她并不想追究刘绎与胡太后勾结的事,遂她亦反驳道:“我大魏内部之事,自然有我大魏自行解决。你擅自率兵跨越国界,干涉他国国政,虽非侵犯,亦不远矣。
更何况,刘绎,你自己说,胡太后既请你出兵助她平叛,你岂能不趁人之危,趁火打劫?届时,只怕你所要的,不仅是金银财宝,美女如云,更有瓜分我大魏疆土之嫌吧?又怎能不算是变相的侵略?”
商娇说得义正辞严,一时间,竟堵得刘绎哑口无言。
话已至此,商娇也稳下心绪,叹了一口气,眸中浮出一丝哀悯。
“但此事若说我全然没错,亦是不对。大宋这十几万的将士,是我亲手所杀;还有如此多的人,也因为我身受重伤,严重的,甚至有可能落下终生的残疾…这都是我亲手造下的业障…”
说到这里,商娇上前两步,行到刘绎身前,真诚地道:“所以,刘绎,请你相信我。我此时前来,并无半分恶意,更没有半点阴谋。我只是希望尽我微薄之力,挽救更多人的生命,也让我的心里好过几分。你若不信…”
商娇环视了一下四周,见卫队中有人正好打着火把,遂两三步跨上前去,向那名卫兵伸出手:“烦劳这位将士,将你手里的火把借我一用。”
说罢,她也不管那卫兵,伸手便将火把抢到了手里。一卷衣袖,便欲将正滋滋冒火的火把往自己的素白的手臂上按去…
一旁的刘绎一直留心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见状立刻扑将上去,夺下商娇手上的火把,狠狠掼在地上。
“不必了,我相信你。”刘绎直视着商娇,略略有些无奈,却是满心的信任。
就如当年,他在南秦州遭人通缉,走投无路之时,却坚信商娇一定会救他一样。
刘绎说完,遂转头吩咐左右道:“来人,将商东家所带来这一车药品迅速送到军医官手中,赶紧救治伤员要紧。”
“皇兄,不可啊!”一旁的刘轩见刘绎做此决断,生怕他因对商娇感情所左右,匆忙下错决断,忙急得跳脚。
“皇兄,你只看到她曾经对你的恩情,却难道忘记了,你几次与她交锋,皆被她施计陷害的教训了吗?此次事关咱们大宋十数万尚存的将士的生死存亡…皇兄弟岂能儿戏?”
“那你想怎么样?”商娇恼怒地看着刘轩,问。
刘轩挑了挑眉,冷笑一声,“我想怎样?我只是要确保我大宋十数万将士的生命与安全!”
说到此处,刘轩眼珠一动,立刻有了主意。
“既然商东家你如此盛意拳拳地为我军送药,我们自然也不好辜负你的好意。但请你留在我宋军军营几日,待我宋军将士的伤情稳定下来,我们再送你回去,如何?”
言下之意,便是要将商娇扣下作为人质,以验明伤药真伪。
“好!”商娇想也未想地答。“我这数年在药局的大夫那里也学到不少护理伤员的知识,若你们信得过我,我愿意留下,帮助医官们照顾伤患。”
刘轩便再无话可说,只冷哼一声,将头扭到一边。
倒是刘绎,听了商娇的话,知道她愿意留在宋军军中,唇角不由向上弯了一弯。
“商东家,请。”他伸出手,向商娇做出一个邀约的姿势。
商娇也不多言,昂首阔步,跟在刘绎身边,便走进了宋军的大营。
卷九 御风踏,弑血歃,伴君覆手倾天下 443、救治
443、救治
一入军营,商娇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宋军的将士有的连脸上的黑灰都还没来得及洗清,有的身上的衣服被大火烧灼得破烂堪,也未来得及换下,他们或躺或坐,却无一不在痛苦地抱着身上被大火灼燎的水泡,或烧得没有了皮肤的裸露的伤处,在那里痛苦*、哀嚎,痛不欲生。
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衣服与皮肤烧焦后的味道,随军的医官们往来其间,治疗安抚,亦忙得满头大汗。
此情此景,恍如炼狱。
而眼前这一切,都是商娇亲手造下的孽。
商娇心头巨痛,忍不住地抬头,乞求地看向刘绎。
刘绎也正好看向商娇。见她满心企求望向他的眼神,微微地朝她点了点头。
得了刘绎的许可,商娇再不多言,径直唤了叶傲天拿上伤药,来到几个躺在草席之上,痛得冷汗淋漓,却苦无药草救命的伤兵面前。
商娇蹲在一名伤兵面前,以袖代帕,一边替伤兵轻轻擦拭着额上的冷汗,一边向叶傲天伸出了手。
“傲天,剪子,快!”
叶傲天忙从背着的药箱里麻利的拿出剪刀,递到商娇手里。
商娇安抚地对伤兵道:“我先要用剪子剪开你的衣服,清理伤口,才能给你上药。这可能会有点疼,你且忍忍。”
那伤兵先是错愕地看着商娇,却见她面目温和而善良,不由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商娇便开始用剪刀,一点一点,替伤兵剪着身上已被血水浸透,粘在一起的衣服。她的动作细致而小心,生怕会弄痛那个伤兵。
可绕是如此,衣服自皮肤上剥离的时候,伤兵却依然痛得凄声嘶吼,大汗淋漓。
终于,在商娇慢慢的,小心的剥离伤兵全部衣物之后,那伤兵满身的伤势便显露出来。
商娇仔细地观察与判断着伤兵的伤势,又小心翼翼地为其清理伤口,用药…
一阵忙碌下来,她早已满头大汗。
但用药过后的伤兵却显然轻松了不少,他安静地躺在草席上,身上盖着商娇为他小心覆着的被子,痛极倦极之后,沉沉的睡去。
商娇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又绞了帕子,替伤兵擦抹掉脸上的黑灰,这才又转向另一个伤兵…
与之相应的,因为有了充足的,且配制好的伤药,军医官们也来了干劲,对于一些受伤较轻的伤员,他们派发药物,让大家自己动手救治,而对于伤势较重的,则统一起来,一同救治。
一面救治,商娇还一面对一些医官嘱咐着烧伤病员护理常识。诸如不能喝伤员喝白开水,而应在水中另入适当的糖与盐;又诸如渗出物要及时用棉花拭干,伤员身下的棉垫要及时;再诸如对一些烧伤面积较大的伤患,则要注意随时观察病人情况,以防病人发生窒息、心跳骤停的情况…
医官们起初还因她是一个女子而颇有些不以为然,可越到后来,却越听越有道理,甚至有医官开始照着商娇法子开始为伤员进行护理起来。
刘绎远远地看着商娇在伤员中穿梭而忙碌的身影,眼神越来越温柔,唇边的笑意也越来越大。
经过大家同心协力的救治,待得第二日正午时分,抢救伤员的事宜终于算是告一段落。
由于军中将士多有伤在身,撤退的脚程并不快,刘绎为免睿王的部下追击,下令撤军,退回宋国边境,以策安全。
商娇放不下宋军将士伤情,也跟随着宋军一路跋涉,且行且退,悉心照料着伤员的病情,不知不觉间两三日便过去了,待军中大部分将士的伤情开始好转之际,她也在不知不觉间,跟随着刘绎退到了刘宋边境。
这几日,商娇最大的收获,便是刘轩对她的态度,在亲眼见到她随着大军一路南行,一心救治伤员,且一些伤势较轻的伤员在她用药与护理下,逐渐恢复健康之后,也渐渐认同了她,并时不时地嘱人为她端饭送水,以免她废寝忘食,反倒损了自己的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