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王?
商娇闻言,心里重重一悸。
堂堂大魏最尊贵的亲王,竟被降为三字的诸侯王,被逐出朝堂,掌理一州政务…
皇上此举,看似顾念亲情,实则对于睿王的打击,已到了极致。
难怪,睿王的神色是如此疲惫,如此伤心…
商娇突然觉得,睿王元濬,也不过是个被亲人放逐的可怜之人罢了。
卷八 狼烟起,秋风涌,铁马金戈入梦来 374、复得
374、复得
“那王爷来此,日常起居饮食该如何料理?”看着睿王比五年前清减了不少的身体,商娇忍不住地关心道,“常喜与小世子可曾随你一同前来,照顾于你?”
“常喜?”睿王的神色一滞,似没有料得商娇会突然提及她,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却又立刻掩饰了过去,“…哦,她还好。世子也还好。此次离京,乃皇兄忽然深夜宣诏…王府内,除了牧流光与刘恕外,所有人皆未能同行。”他淡淡地道。
一句话,商娇却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皇上深夜宣诏?
按说亲王之国,乃国之大事,本该公诸于朝堂天下,再安排皇家车驾同行。
皇上…为何会突然如此行事?
更何况,不能携带家眷…
那岂非将之扣留于京?
想到这里,商娇心里重重一震。
这是要将常喜与睿王迄今为止唯一的儿子留在京中,当作人质吗?
商娇这般想着,直觉地张了张口,想要再问睿王几句,却又觉得他遭受了这般重的打击,自己若一再追问,反倒会令他不自在,只得缄口不言,袖手随在睿王的身后,默默地陪着他往前走。
又行了一段,睿王停下脚步,沉眸望着不远处潺潺溪流,似无意间的轻声问她:“你这一生…真打算就这样,一个人过了么?”
那声音,轻轻浅浅,若不细听,几乎连话里的吐字都听不完整。
商娇却依然听到了。她心里惊了一惊,有些惊疑地抬头看向睿王,却只见他眼望远处,神色淡然,似只是无心的问上这么一句,遂又渐渐地放下心来。
“嗯…”她轻轻地应了他一声。
转头,望向不远处,跟着她一路而来的诺儿,刻意忽略掉陪在诺儿身边的安思予,她浅笑着,心里却似有无限慈爱。
“王爷你看,诺儿与子岩,长得可真像啊…当年小小的一个小肉团,如今一眨眼,也就六岁了。再隔十年,他便会又长成一个翩翩少年,和子岩一样,有着相同的温润的眉眼,善良的心…他会遇到他心爱的姑娘,待她如珍如宝,不忍让她受一点伤害。他们会一起携手,看遍天下美景,吃遍天下美食,风雨无惧,携手一生…
这些,都是我与他的父亲没能实现的梦想。我想要陪着他,伴着他,看着他能将我与他父亲没能完成的梦,代我们去完成。”
说到这里,商娇的眼里,又闪出了希望的光芒。
“这于我,我的一生,就已经很是圆满。”她轻轻地道。
没有绝望,没有自怜自艾,只有对未来无穷的希冀与满足。
睿王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轻轻一蹩,心里某个角落,也轻微地一痛。
这样的商娇,于他而言,是如此的陌生。
她无欲无求,自绝情爱,甘心将自己困在自己的梦里,不愿醒来,不愿再畅开心扉接受别人…
可在睿王的心里,记忆里的商娇,是如此俏皮活泼,有着异于常人的智慧,也有着不同于寻常女人的气魄与胸襟,纵然遭受重创,却百折而不悔…
奈何时光荏苒,心已苍凉。
睿王很想大声的喝斥她这种如同鸵鸟般龟缩的做法,将曾经那个热烈的、勇敢追寻自己一生所爱的女子唤醒过来。
可最终,千言万语,皆化为唇边苦苦一笑。
眼前的女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留着厚厚的刘海,将满头乌发绑成脑后粗粗的两条辫子的明媚女孩。
她额发偏梳,掩着昔日额上旧伤,脑后青丝绾起,俨然一副已嫁妇人打扮。
她…早已不是他心仪多年,思之难忘的小辫子了。
他又岂能企图再去用当年那些残酷的梦想,击碎她现在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现实的安稳?
这不也是五年前,当牧流光回府禀告,说她执意离京,而他却并未再派兵阻拦的原因吗?
或许,从此之后,相隔两地,彼此安好,才是他与她最好的结局。
况当年,他身处权力中心之时,尚未能得到她的心。又如何能冀望如今落魄至此,甚至朝不保夕的自己,还能得到她的另眼相看?
思及此,睿王苦笑,连声道:“罢、罢、罢!孤不再问了。”
边说,睿王边抬起手来,自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匣,回身递到商娇面前。
“打开看看。”他淡声命令道。
商娇有些错愕地看了看睿王,伸手接过锦匣,他睿王咄咄目光下,迟疑地将锦匣的盒子轻轻打开。
只看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她突然觉得全身一凉,似全身的血液都被凝固得冻住,继而全身一阵颤抖,几乎连这没有重量的匣子都再拿不住。
锦匣内,躺着一只通体以黄金制成的金簪,其上描金错玉,状似如意,簪上镂着朵朵合欢,样式简洁,却美丽高雅。
商娇颤着手,将金簪拿起,执在手间细细摩挲。当她的手抚到簪底处的落款,却再也忍耐不住,泪雨纷飞。
只她知道,只她知道…
那簪身底部的落款处,分别用两种字体,镌着一首小词:“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那正是当年,她与子岩初初定情之时,子岩为她特意请工匠打造的如意金簪!
想当年,子岩初将簪子簪在她的发间之时,她心里是何等的甜蜜,对自己的爱情与婚姻,充满着无限的憧憬与美丽的想象。
可到后来,谁也没有想到,一朝风至,棒打鸳鸯。
一纸从天而降的懿旨,将她与子岩生生分离。
那一日,在陈氏商行的门前,她不顾子岩深情的呼唤与挽留,执意将金簪交还于他,走得绝决而无情。
那一日,明月楼前,面对着发上戴着这枝金簪的高小小,陈子岩疾言令色的训斥…
从此后,金簪不在,黄泉隔断有情人。
而如今,乍见旧物,睹物思人,商娇如何能不悲、不痛?
她痛得全身颤抖,痛得心如针扎,痛得入骨入髓…
可偏偏,心里竟还有着一丝失而复得的喜悦。
还好,还好,她的金簪回来了,回到了她的身边。
让她从此后,在无数孤寂的漫漫长夜中,独自缅怀,独自神伤,也独自怀疑,曾经与子岩那段刻骨铭心的惨烈爱情,是否只是她做的一场噩梦。
原来,她的爱情真的来过。
原来,她曾经真的爱过那个如芝兰玉树般的温润男子,也被他深深的爱过。
如此,她无憾此生,也无枉此生。
卷八 狼烟起,秋风涌,铁马金戈入梦来 375、上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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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至深处,她破涕为笑,抬眼看着眼前的睿王,却见他也正用一种近乎悲悯与可怜的,却又带着几分探究的,正深深地打量着自己。
“王爷,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商娇泣声道,满怀感激。将金簪执起,紧紧贴在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
睿王面上便显出一丝痛色,又似还带着丝丝愧疚,急急地一转头,睿王避过商娇的感激与致谢,沉声道:“你无须谢本王。本王也是偶然间得到这支金簪,知道是你之物…如今送还给你,也不过物归原主而已。”
说到这里,睿王似有些焦躁起来,他仰头看看天色,急匆匆地道:“本王仓促来此,一切尚未准备。如今既然已见了你,知你一切安好,那本王亦可安心了。今后你若遇难事,就来济州找本王即可。”
说到此处,睿王轻轻抬手,拍了拍商娇的肩,沉声道:“如此,本王便先告辞了。”
商娇听睿王要走,也情知他初来济州,定有许多军国政务需要处理,忙俯身一拜,道:“既如此,商娇也不强留王爷。济州与此处也就三五日车程,日后王爷若得清闲,请务来商娇这里坐坐。”
睿王闻言,含笑地点了点头,算作应承。
然后,他利落的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眼看着睿王一行人走远,安思予这才携了诺儿上前,正想开口询问商娇睿王与她说了什么,却在看见商娇手中金簪的那一刻,瞳孔陡然一缩。
“娇娇,你…你没事吧?”他轻声问。
那支簪,是陈子岩送给商娇的,更曾是她最心爱的东西。
后来,当商娇亲手将金簪还给陈子岩时,她心中到底有多疼,安思予不可想象。
再后来,陈子岩死了,高小小撞壁而亡,这支簪遗失了踪迹。
安思予知道,这是商娇心中最痛、最遗憾的地方。
可如今,事隔五载,睿王却又亲手将这支金簪又交到了她的手里…
睿王,他当真不知道他这么做,对商娇意味着什么吗?
他是想让商娇抱着对陈子岩的回忆,永远念念不忘,永远无法放下曾经的一切,去接受别的男人,迎接新的幸福吗?
果然,听到安思予的询问,商娇浅浅一笑,将手中的金簪紧紧一握。
“我很好。”她淡淡答他一句,云淡风清中,却多了几分冷漠与疏离的意味。
她情不自禁地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金簪,许久之后,默然执起,将那支与她分离许久的簪子,郑重地重新插回她绾起的发间。
安思予见状,一颗心倏时下沉,如置万年寒冰之中。
他徒劳地伸出手,想再去牵她的手…
就如同刚才,他们还没有再见睿王之时,他一手抱着诺儿,一手牵着她。
他们,就如同亲密的一家人…
可手刚刚伸出,却又在身侧僵住,只能以僵硬的姿势,在空中慢慢、慢慢的收回。
那支金簪,就如那划出一道银河的王母的簪子,将她与他再次分隔两地,相见相望…
却再不相亲。
安思予只能努力地维持着自己平静的表象,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淡然而随意。
“对了,此次王爷来此,所为何事?”他缓声询问。
商娇闻言叹了口气,牵过诺儿,与安思予并肩走在回家的小路之上。
“皇上封了王爷南安王的封号,封地济州,将他逐出了天都。”她淡淡地道,似与安思予闲话家常般,将睿王刚刚告诉她的事跟安思予粗略地说了一遍。
安思予闻言,眉头微微一挑,似颇为诧异。
“这个时候?”他顿住脚,有些不可置信。
商娇“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见安思予没有跟来,遂转头望去,却见安思予一脸冷凝,似在思索着什么。
“怎么,大哥,有什么问题吗?”商娇有些奇怪地问。
安思予凝了神色,缓缓地摇了摇头。
“说不好…我总觉得这件事来得蹊跷。”他沉吟着,有些迟疑地看了商娇一眼。
“蹊跷?”商娇心里也是一惊,不知安思予为何要这么说。
安思予看商娇一脸迷惑,遂向她解释道:“自太后薨逝之后,皇上对睿王的防范日益加重,我在朝中任职这数年来,睿王几乎可以说是被皇上软禁于王府之内,就连府中上下出入王府,都需经过严密的搜查与盘问,以防王爷私下与朝中官员有所接触,以至私相授受。”
“嗯,”商娇点头,道,“适才王爷也有跟我提及此事,虽未明言,但我也能猜到他在京中的日子,必然也是煎熬之至。”
安思予摇摇头,继而道:“娇娇,你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你想,往年皇上身体尚还康健之时,都对睿王防范有加,怕他与朝中官员私下往来,图谋不轨,威胁到太子的地位…那何以近段时日,整个大魏都在盛传皇上病重难愈,恐天不假年之时,皇上不仅没有再将睿王拘于王府,或派重兵拘禁于他,反而封他封地,放他远离天都?更何况…”
安思予犹疑地看了商娇一眼,缓缓道,“皇上竟将这南秦州也划为王爷封地,令他掌管?”
商娇一听安思予的言下之意,心中大骇,不由冷汗涔涔而下。
“你是说…皇上派睿王来此,是想借驻守南秦州的三万将士之手,除掉睿王,从而一绝后患?”她惊骇地大声道。
若当真如此,若当真如此…
睿王只怕性命堪虞!
正着急害怕之时,安思予却沉吟着,缓缓地摇了摇头。
“或许有这个可能…但我总觉得,这件事并非我们所想的那般简单。”安思予依旧蹩着眉深思。
“皇上若是想要除掉睿王,为何非要等他来了南秦州再杀?将他留在天都,留在自己眼皮底下,动手岂不更加容易?
如此这般封他封地,逐他离京,万一一击不中,让睿王识破,反倒没了兄弟情谊,让睿王与自己势同水火…这样做,不啻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更何况,南秦州虽有三万守关将士,但如今统领之人,却只尔朱禹一人。而这尔朱禹昔日也是经由睿王举荐,方才能成为的统领…睿王之于他,就如同你一般,都是对尔朱禹有恩之人…皇上更不可能不知道这些渊源。
就算他下令让尔朱禹除掉睿王,也须得防范尔朱禹反戈相向才对——更何况,南秦州与三国接壤,地理位置如此险要,几乎堪称大魏门户…皇上派睿王来此,难道他便不怕睿王和尔朱禹起了异心,反倒置他的江山于灭顶吗?”
卷八 狼烟起,秋风涌,铁马金戈入梦来 376、鸵鸟
376、鸵鸟
安思予的话,让商娇不由一阵错愕。
她只道睿王此次被逐出天都,名为之国,实为流放,却再料想不到,这其中还能夹杂着这么多的权力斗争。
安思予这么一说,这件事果然离奇。
皇上若有意要稳住自己的江山,防止他百年之后,大魏硕果仅存的睿亲王反戈清算,反倒置大魏江山社稷于危境,那他便应该对这唯一的弟弟杀之而后快才对!
就算他顾念着手足亲情,不忍加害,也可将他置于眼皮底下,圈禁起来,让他一生一世不得与外界联系。
而如今,皇上不仅让睿王顺利离开了天都,甚至还将他谴来了济州,并辖治南秦州的军政要务!
这若是一朝不慎…
“皇上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商娇不由大奇。
身为君王,他隐忍蛰伏,甘作傀儡,只为一击即中,一举歼敌。
且这数年中,民间虽屡屡传出他病重难愈,积重难返的消息,却不见地方官员与朝中有任何异动,这也足见他将国家治理得很好。
应该说,皇帝元淳也算得上一个有大智慧的明君。
可为何在对待睿王这件事情上,却会犯下这么大的疏失?
而商娇的担心,安思予也深表赞同。他闻言微微摇一摇头,沉吟道:“我在朝中任职这数年来,虽刻意与胡皇后划清界限,保持距离,奈何身为太傅,对太子有教育之责,故总免不得与皇上有所交集。皇上…克制而明理,冷静且智聪,除对皇后着意恩宠,在一些国策的举措上从未有所失当。这一次…确实很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