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叶傲天还想反驳。

“但我向你保证,”商娇打断叶傲天的话,“就算是为了我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平安,为了诺儿,这也是我唯一一次救他,也是最后一次!”她急急地道。眼神中,有着请求。

叶傲天受不得商娇的眼神,心肠顿时软了下来。

他仰天长叹一声,终于点头答应:“也罢!东家既说这是最后一次,我且信东家一次!但东家,你要记得,这种错误,下次绝不能再犯!”

说到此处,叶傲天徐徐道:“东家,你需记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咱们现在虽远离天都,但却依然是寄人篱下的生活。那刘绎虽然现在已非宋国太子,却是尔朱将军的死敌,我们放跑了刘绎,便是与两位尔朱将军为敌…甚至是与尔朱一族为敌!

还有皇上,这次虽因为某些因素考虑,并未下令趁宋国内乱攻打宋国,却并不表示皇上愿意放过宋国的前太子。毕竟,留着刘绎,终是大魏的心腹大患。

更何况,刘绎此人善谋略,精武艺,他现在的落拓,只是一时失势而已。他此次前往北羌召集他原来的旧部,成败尚未可知。若他…他最终夺回皇权,顺利登基为帝…那对大魏真的是遗患无穷之事!”

“可若留着他,让他与刘钰为争夺大宋皇权而狗咬狗,从而削弱大宋势力,也未必不是好事。”商娇反驳。

却又在看见叶傲天不满的眼神后,立刻败下阵来。

“好好好,叶大哥的话,我记下了。”商娇赶紧哄劝道。

叶傲天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又好气又好笑地摸了摸商娇的头。

“你呀,就是个没长大的黄毛丫头呢…”叶傲天爱怜地看着商娇,就仿佛兄长对待自己未长大的小妹一般,满满的担忧与怜惜,“大哥希望你不要介入这么多污七八糟的事中,咱们只是普通的百姓,就做普通百姓该做的事,过普通百姓该过的生活。娇娇,你明白了吗?”

这些道理,商娇岂会不懂?

事实上,早在数年前,另一个睿智的男子,便已告诫过她这些话。

可她当时无知,不知此间利害,待到深陷其中,想要自拔,却为时已晚,终成终生遗恨。

所以商娇抿抿唇,看着叶傲天,郑重地点了点头,应道:“嗯,叶大哥,你的教诲,我记下了。”

卷七 芳草绿,陌上花,佳人故人胡不归 321、重逢

321、重逢

事既议定,就宜早不宜迟。

叶傲天当即驾了马车,载满了布匹丝绸及一应礼品,与商娇一同出发,去往商娇的家中接应刘绎。

临行前,刘绎深深地看了商娇一眼。

他很想请求商娇与他一起走,可他心里却很清楚,他现在无法带商娇离开。

商娇的家、她所爱的亲人、朋友都在这里,她不可能舍下他们。

而他现在一无所有,就算侥幸脱逃出关,去往北羌,顺利召回留守的二十万军队,夺回皇权的路也充满是血雨腥风,遥遥无期。

他如何能要求她放弃一切,陪伴着他这个朝不保夕的人,去过浴血弑杀,刀口舔血,步步惊心的日子?

所以,刘绎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商娇的脸,似乎想将她的容貌镌刻入自己心底。

自始至终,他再没有与她说一句话。

有些恩情,有些谢意,有些…爱意,已不是短短几句话可以言明。

他只知道,此一去前途渺茫,生死未知。

若天不予他,让他死在夺回皇位的血路之上,也是他命该如此,与人无尤。

可若上天怜惜,让他侥幸杀死那弑亲夺位的逆贼,顺利夺回本该属于他的江山…

他刘绎发誓,有生之年,若商娇有求,他必倾自己一生与宋国一国之力,爱她护她,给予她想要的一切!

可这些话,他说不出口,也不会说出口。

千言万语,只化作临行时那深深的一瞥。

然后,他义无反顾地上了那辆马车,任马车载着他,去寻他既定的命运。

商娇遥遥地看着那辆载着刘绎离去的马车与自己渐行渐远,长叹一口气,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堂堂一国之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尊贵无俦…

可这一切又如何?

他与她,都只是命运的玩物。

一朝风至,天地翻覆。

不管今后命运如何,不管他朝他是王是寇,在她眼里,他都只是一个与她有类似命运的凡人罢了。

她唯愿他此去一路平安。

至于以后…她管不了,也不想管。

当马车逐渐消失在朱英镇的大街小巷之间,商娇转身,向着明心酒楼走去。

刘绎的事,就当是她这五年平淡时光里,偶然的一些调味剂吧。

可明心酒楼,却是她的心血,是她五年时光中,唯一的寄托。

她不用心怎么行?

饮食的生意,入行门槛低,但想要做到独领风骚,拥趸众多,却着实不易。

当初离开天都时带走的辣椒的种子,商娇将它们都撒在了南秦州的土地上。许是南秦州温润潮湿的气候适宜辣椒的生长,这几年间,辣椒便遍布南秦州的各个田园农家,甚至辐射到了宋国的土地上。

于是,用辣椒入菜,再不是商娇一人所掌握的技术。

所以商娇这数年来,均潜心于明心酒楼内,用自己所掌握的现代人广泛的食谱,研究着一道道制式精美,口味独特的菜品,方才能保持明心酒楼的长盛不衰,甚至成为南秦州境内最有名望的酒楼,让商娇赚得盆满钵满。

而今日,她又想研发一些新的菜式。

如今天气渐热,食物易腐。而南秦州的百姓与偶尔出得军营闲逛的军爷们,都喜欢喝几口小酒,吃些可口的小菜。

而味道鲜香且不易腐坏的椒香鸡、冷吃兔、麻辣牛肉等,显然会很迎合大家的胃口。

商娇就在心里这样一路盘算着,又沿途买了些上好的花椒、芝麻,各种大料,准备一同带回酒楼,与几位大厨研究一番,做出口感最好,又最能迎合食客的冷吃菜品来。

如此一耽误,商娇到得酒楼时,便已时值正午,正是酒楼上客的时侯。酒楼里人来人往,客似云来,喝酒的,吃菜的,炒菜声、吆喝声响成一片。

商娇笑眯眯地与相熟的食客,帮忙的伙计打了招呼,又进了后厨放下香料,与几位大厨交待了一番今天的食谱研究与改良计划,又出得堂来,帮小工将新买的酒水运进店里…忙得不亦乐乎。

正忙得喘气儿呢,这边厢楼上侍侯食客的小二突然急急地跑下楼来,寻到商娇,满脸焦急地道:“东家,楼上有位客人,吃了咱们的火锅,似乎神色有些不对…他招我过去,让我请东家你去一趟。”

“神色不对?”商娇正忙着帮小工卸酒,听完小二的话,不由直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灰,疑惑地问,“那位客人是怎么神色不对了?是咱们这儿的常客吗?”

小二摇摇头,“不是常客,脸生得很。他一个人来的,来了就坐在二楼的角落处,也不说话,只默默地吃了几口,突然就神色不对了…然后就招了我去,让我请东家你上楼相见。”

“你们不会是菜品没有清洗干净吧?或是进了不新鲜的菜食?”商娇第一反应便是菜品的质量问题。

小二忙连连摇头,否认道:“不会不会…这整个镇子上谁不知道咱们酒楼的规矩?小的们哪敢将隔夜菜拿给客人们吃啊,也不怕被东家你给罚钱开除?菜品可都是今日刚刚才在附近农家手里买的,刚采摘的新鲜菜,还带着露水呐。肉类及内脏更是今早张屠户家送来的,保证都是才屠宰的猪牛肉,洗得可干净呢!”

“那…会不会是客人觉得火锅太辣,不合胃口?”商娇疑道。

小二尴尬一笑,“那小的就不知道了。这客人瞅着脸生,咱也不知道他的口味啊!不过看模样倒不像是不能吃辣的…”

说到这里,小二近前两步,搓着手腆笑道:“东家,我观那客人斯斯文文的,像是个读书人,应该不是故意犯浑找茬的…可今日叶管事不是赶巧出去了吗?要不,东家你还是亲自上楼见见?嘿嘿…”

那小二在店中已做了数年,自然知道商娇平素不熟的客人是不会见的,怕因为自己是女人之故,受食客轻薄欺负。可今日掌事的叶傲天不在,他也只能壮着胆子来叨扰商娇了。

商娇气结,狠狠白了小二一眼,又忍不住笑啐道:“好,见就见!若到时那客人指摘了你们的不是,你们全都等着扣工钱吧!”

说罢,商娇端了口气,在心里做好了挨骂的准备,这才撩了裙摆,蹭蹭几步上楼,去见那个指名点姓要见她的食客。

机灵的小二眼见东家亲自上楼去了,哪里还敢慢怠,也随在商娇身后,飞快地跑上了楼。

甫一上楼,商娇便偏头,故作语气不善地向小二问道:“在哪儿?”

小二在她身后伸手一指墙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在那!”

商娇循着小二手指的方向抬眼望去,待看清角落边的客人的长相,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僵在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卷七 芳草绿,陌上花,佳人故人胡不归 322、唯愿

322、唯愿

但见那坐在角落里的那个男子,长发仅以一支极普通的木簪束起,一身寻常的浅蓝布袍,皆是寻常百姓的穿着打扮,却爽朗清举,坐于众人中,若珠玉在瓦,光彩耀目,风华朗润,令人过目难忘。

见商娇的目光扫向自己,他长身站起,与她遥遥相望,一双点漆般的眸子敛着惊涛骇浪,又有些淡淡泛红,却依然温柔无限。

“娇娇…”他唤着她,怜惜的,温柔的,缱绻的。

听到他的声音,商娇心里巨震,连连退开几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安…安大哥?”她失声叫道。

他此刻不应该在天都,出入朝堂,施展他的满腹才华吗?

他怎么可能出现在南秦州这样一个地位偏远的边陲小镇?

可眼前的人,不是安思予,还能是谁?

商娇如置梦中,瞪大眼,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满身素净,却又清华肃肃的男子。

光阴荏苒,时光易逝。天都一别,他们已分开五年的时光。

可岁月似乎没在他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朝堂的纷争,党派的林立,刀尖上的游走…都似乎与他无关。

他依然只是他,当年那个与商娇相交、相知的安思予。

一如当年安宅内,桃花树下那个清隽风华,从容淡定的男子。

唯一的变化,便是他清瘦了许多,当年总是平静恬淡的眼睛,也变得深沉,总带着几分淡淡的忧郁。整个人看来萧萧落落的,却也更加从容,更加内敛与深稳。

那个人,是她的安大哥么?

是她连做梦也不敢去回想,去怀念,一碰心就会疼的安大哥么?

她至今都不敢忘记,离开天都的那一晚,安思予知晓了她的打算,那紧紧握住她,怎么也不肯放开的手。

她至今也不敢忘记,那一日,她与他诀别之时,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句话:娇娇,你说过的,你说过…你不会离开我…

“娇娇,你说过的,你说过…你不会离开我…”而今,那句话又响彻在耳边。带着疑惑,带着疼痛,也带着不舍与感伤。

安思予慢慢向她走来,一步一步,越过喧闹的食客,越过五年的岁月,又一次站在了商娇的面前。

“可是你失信了,娇娇。”他轻声道。

没有责备,没有质问,只有深深的疼惜与怜爱。

伸出手,他轻轻替商娇擦去早已在脸上纵横的泪珠。

“可是没关系,真的。娇娇,不哭…”他轻声地道,“没有关系…你失信,你离开…你有你的苦衷,这些,我都能理解!”

安思予说到这里,淡淡一笑,周身若散发着荧光的美玉。

“所以,我用了五年的时间,完成了自己该做的,父亲、母亲、还有你,你们期望我去完成的事。我潜心编修了《魏史》,整理修撰了史料文献,为朝廷荐举了一批有才有识、品性高洁的寒门学子,也教习了太子元宸许多做人做事的道理…我想,我已达成了所有人的愿望,也完成了所有人对我的期许。

而现在,是到了该实现我自己毕生愿望的时候了。”

说到此处,安思予停住话头,只温柔地看着商娇,但笑不语。

商娇全然没能从震惊中回复出来,听安思予这般说,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抽泣着问道:“那大哥的愿望…是,是什么?”

安思予凝视着商娇的泪眼,声线温柔,却无比坚定地道:“我的愿望,就是无论何时,都做一个叫商娇的东家手下,一个小小的管事。

我的东家,她聪颖,善良,有着层同不穷的奇思妙想,有着不同于一般世俗女子的胸怀。

而我,我就只需站在她的背后,替她掌理好一切杂务琐事,让她可以毫无顾虑,向着自己的梦想而前行!”

“大哥!”听完安思予的话,商娇心内巨震,甚至忘记了流泪,“你…”

安思予依旧笑着,替商娇拭泪的手滑下,握住了商娇的手,紧紧的,再也不放。

“娇娇,我能理解你当初离去时的痛苦与不舍,也理解你当初不得不离去的苦衷…所以这一次,换我来寻你,换我来陪你,换我来守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娇娇,大哥向你保证,永远不会先离你而去,永远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品尝这世界的孤寂与苦楚!有大哥在,你在这个世界上,就还有家,还有亲人!”

“大哥!”

安思予的话,触动了商娇长久以来一直封闭的内心,融化了她用坚冰为自己竖起的一道冰雪长城,让她禁不住心中大悲大恸,再也忍不住地失声痛哭起来。

她伸出手,再顾不上所有人惊诧的目光,扑进安思予温暖又熟悉的怀抱里,放肆地哭出声来。

那些曾经加诸在她身上的,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伤害,所有的艰辛与苦难…

在这一刻,终化为无形。

自陈子岩死后,商娇再没有觉得,此生有哪个时刻,如此时一般圆满。

****

久别重逢,商娇与安思予之间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叙不完的事。酒楼人多不便,商娇便索性推掉了今日所有的事,带着安思予回到自己如今租住的小屋,想与他各自一叙别后之情。

却不料,甫一回家,絮娘便认出了安思予,不由惊喜交加。

她本就也与安思予熟识,彼时她境况落魄,受雇于商娇当诺儿奶娘之时,安思予便对她很是照顾。

况这五年来,絮娘与商娇相依为命,名义上虽只是奶娘、佣人,但商娇却待她极好,在絮娘心里,早把商娇与诺儿视作了自己的亲人与孩子。商娇自来南秦州,为了诺儿,便一直以寡妇自居,如今五年光阴逝去,眼见商娇年岁渐大,絮娘自是为她的终生大事操碎了心,又无可奈何。

可今日絮娘乍见安思予竟追着商娇来了南秦州,情知五年时光过去,安思予并未忘记商娇,且又见商娇对安思予的到来开怀不已,絮娘心里也是真心替商娇感到高兴不已。

一番交谈下来,絮娘得知安思予昨日方到朱英镇,此时尚未落足,便自做主张,盛情邀请安思予与她们住在一起。

对絮娘的这个决定,商娇原本有些尴尬。

她现在以寡妇自居,又带着孩子,又与絮娘、王婉柔三人同住,若安思予一个男人住了进来,恐多有不便。

再则,她一介女流,平日里抛头露面,领着一帮大老爷们儿做生意,又私下聚拢一批寒门女子抛头露面开布庄,这已经令镇上百姓蜚短流长,流言蜚语漫天乱飞。

此时若再让安思予一个未婚男子跟自己住在一个宅子里,她生恐于他名声有损。

但奈何絮娘热心,商娇还来不及嘱咐,絮娘便已将原本空出的一间小屋仔细地打理了一遍,又兴冲冲地为安思予铺床搭被,俨然一副让他长居于此的模样;

再看安思予,却也丝毫没有推却为难之意,见絮娘如此热心的为他张罗,反倒一谢再谢,一副他本就应与商娇住在一起的模样…

商娇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再一想反正她在天都时,便与安思予同居一宅,当时流言蜚语她尚可置之不理,也自不会惧如今朱英镇上的百姓对她如何非议。

如此一想,商娇便由着絮娘折腾去了。

絮娘里里外外忙活了半天,终于将安思予的房间打理了出来。再抬头一看天色已晚,突然想起诺儿应该下学了,这才哎呀一声,又紧着换了套干净的衣裳,准备出门去接诺儿。

可娘刚走到门边,院子的门却突然被一阵凌乱的敲门声拍得啪啪作响。

与此同时,几个稚童的声音响起:“周嬷嬷,周嬷嬷,快开门,开门!陈诺出事了!”

卷七 芳草绿,陌上花,佳人故人胡不归 323、惹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