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娇闻言,顿时如被抽了骨筋一般,软作一团。
若睿王当真为安思予翻案,从而牵出高淑妃,又顺带着查出了胡贵妃为青楼女子冒名顶替之事…
一次牵出两位位高权重的后宫嫔妃,事涉一干外戚…
这天都,只怕真要乱了。
而作为事情的亲历者、参与者,只怕商娇与安思予皆难逃欺君罔上的共谋之罪!
而在睿王查到此事之前,胡家会如何动作,胡沁华会不会先下手为强,除去她与安思予…这些,都是未知之数。
想到这里,商娇心里无端升起一阵烦躁。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叹道:“这都什么事儿啊!”
她不过是想安思予可以得以平反,恢复他的名誉,让她的安大哥可以得到原本应该属于他的名声与地位而已,怎么就突然蹿出这么多复杂的事情与牵扯呢?
商娇发现,她与安思予仿佛就像陷入了一个怪圈中,就像一根绳上的两只蚱蜢,一头牵着胡沁华,一头牵着他们,无论另一头出了什么事,另一头的人也都跑不了。
安思予见商娇一脸苦闷的表情,反倒笑了起来。伸出手去,他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适才,我对王爷说,我自革了功名之后,无事一身轻,也不为名利所累,反倒自在。这话倒是不假。娇娇,人生在世,虽有许多不称意,但就像你当日所言,宁负虚名不负心,我只要不违我心中之意,便安心自在。”
说到此处,他看着商娇,唇边漾起的笑意,温煦得如冬日的暖阳。
“更何况,我们现在有了自己的小摊,生意也不算差,我再怎么也算是掌柜的…于大哥而言,此生足矣。”他安慰她道,“大哥只要我们都平平安安,这就比什么都强!”
是啊,平安!
只要他能平安地伴在她身边,默默守护着她的平安,于他而言,便是于愿足矣!
是夜,睿王府内
静心斋里,灯火通明。
睿王正于灯下批阅廷尉署近半年来发生并处理的一些案件,并将其一一整理、分类,准备明日朝时上报朝廷。
正看得蹩眉之时,牧流光信步入了书房,将几张供词举过头领。
“卑职见过王爷。”
睿王自卷宗里略略抬头,目光淡淡地扫过穆流光的手,缓缓伸过手去。
穆流光赶紧上前几步,将供词送到睿王手里。
睿王翻开供词,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那些人都处置了?可都交代了哪些他们素日里做的恶事?”
牧流光答道:“处置了。卑职亲自会同衙署内的官员一同审的。这些人无非是些地痞混子、青楼打手之流,平日里无事,专做些偷鸡摸狗、吃喝嫖赌、打架斗殴之事。其余的,也无甚大事。衙署官员审了半日,也就各打了几十板子,投入大狱,待关个一年半载,便也就放了了事。”
说到此处,牧流光万年冰山一般的脸上显出一丝幸灾乐祸,对睿王道,“王爷是没看见,那几个人——尤其是那个带头闹事,殴打商姑娘的鲁四,断了一条腿,又被卑职射穿了手臂,再加上那几通板子打得满地乱滚,哭爹叫娘的样子…啧啧,说多解气便有多解气!”
睿王听着,一言不发,唇角却微微漾起一丝笑痕。
“这些人,素日里饱食终日,却无所事事横行天都,打他们一顿,再让他们受一通牢狱之灾,得个教训也是好的。”他淡淡道。
正一目十行的审阅着供词,忽然,睿王的眼睛落在鲁四的供词上,眉心蓦然一跳。
卷五 君恩情,还不尽,愿有来生化春泥 218、久违
218、久违
牧流光见睿王有异,忙上前询问道:“王爷,可有不妥?”
睿王沉思着,将鲁四的供词看了又看,又将廷尉署近来报上来的大案卷宗拿出来,一一翻阅之后,面色沉凝,反手将卷宗与供词皆递给了牧流光。
牧流光半惊半疑地接过,定睛一看,只见那卷宗上头记载的,一是棠花巷中梁氏一族中毒惨案,一是九坊中醉倚楼大火。
最后一页,乃鲁四供词。上头除却他素日恶行之外,还着重交代了他打残中书学生安思予的事情。
“王爷,这…有何不妥?”牧流光看不出端倪,只得出声询问。
睿王凝眉,道:“不知是本王疑思,还是当真事有凑巧。这两张卷宗并一张供词里,竟出现了同一个女子:穆颜。”
牧流光闻言,仔细看了看,果然,这三个不同的案件里,竟都提到了一个相同的名字,穆颜。
“或许…事有凑巧?”牧流光小心问道。
睿王摇摇头,沉声道:“若只一个案件,这女子自可忽略不计。但近日天都两件大案,并着安思予的事情,皆都出现了这个女子的名字…当真有这么凑巧吗?”
睿王思索着,又想起今日他与安思予谈话时,那么明确地感受到安思予的不安,不由疑窦丛生。
这个叫穆颜的女子,到底是什么人?为何眼下两件大案,皆与她有所牵连?
醉倚楼大火之时,虽是楼中闭馆歇业时间,但近百余口人,竟无一醒来,呼救逃命,如何不可疑?
可若是刑案,又是谁有如此胆量,布下如此缜密的杀局,连廷尉署的人都查不出来?
还有梁氏一族的案子,便是厨子一时不察,误买了毒蘑菇给主家食用,但百余口人哪,总会有不同的口味与喜好吧,怎会竟全部食了那带了毒素的肉汤,无一生还?
这两件事,奇怪,太奇怪!
而这两件事,竟因一个叫穆颜的女子,串联到了一处。
这就更加奇怪了。
而奇上加奇的是,他今日才知道,当日安思予之所以被人打断了腿,也是因为救下这个女子的缘故!
这样的巧合,实在让人生疑。
遂睿王默了默,沉声下令道:“此事先不要声张,你派人下去,查查这个叫穆颜的妓女的底。”
牧流光领命,道了声是,却又踯躇着,久久没有离去,若有所思的样子。
睿王见状,问道:“怎么了,还有事?”
牧流光忙抱拳道:“王爷恕罪。属下只是还有一事,恳请王爷示下。”说着,他犹豫了一下,方才道,“关于商娇姑娘…”
睿王便知牧流光想问的话,淡笑道,“流光,你莫不是想问,何以本王今日不趁此机会,将商娇带回府内?亦或干脆表明心迹,强令她入王府?反倒由得她自己做什么生意,还与安思予这么一个男人住在同一屋檐之下?”
牧流光再一抱拳:“属下愚钝。”
睿王便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何曾没有考虑过强令她入府?可商娇那性子,若不得她心甘情愿,她又岂会轻易相从?
况如今没了陈子岩从中相阻,商娇入得王府也是迟早的事,所以他并不急于一时。
这不,她不是已经经由那件大氅,向他传递暗许之心了么?
想到此处,睿王又不禁有些小小的自得。
至于安思予?
一介书生,既无功名,又无家世背景,又如何与他大魏最尊贵的亲王相提并论?
而他今日问他恢复功名,入仕为官之时,何尝不是一种试探?
若安思予不应,就他现在的处境,无权亦无势,商娇纵然眼光再差,也不致与他这样清贫一世吧?
若安思予应了,便要从此浸淫官场,专心经营。就商娇那样喜好自由的心性,也必然与他渐行渐远。
更何况,若商娇对他有情,只怕早没陈子岩这桩事了。
而当日若不是安思予极力相促,商娇也不会离开安宅,与陈子岩单独相处。
所以,安思予待商娇,不过如大哥待小妹罢了,若说有何男女私情,他倒是不信的。
遂睿王对牧流光的疑问笑而不答,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他便由得她小打小闹一阵,待她累了倦了,想找人依靠之时,她自会有所权衡,自会乖乖投入他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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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两日,商娇与安思予皆没出摊。
因为那场架,商娇与安思予或多或少都受了点伤,原先准备的桌椅板凳也都被砸得烂了,所以二人索性在家将养了两日,重新准备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也顺带放自己两天假,在家休息调养一番。
第三日,休整妥当的商娇再次准备出摊了。
吃罢早饭,商娇与安思予准备妥当,已快至午时。商娇与安思予并肩推着小车,才行至青柳巷口,便远远看见一人一袭白衣,迎风而立,黯然出神地看着她那尚空无一物的摊点处。
那身影,那袭白衣,那英俊的侧颜…
皆是商娇曾无比熟悉的。
商娇推车的手便顿了顿,整个人都傻愣在当场,脑海里一片空白。
仿佛心电感应一般,那人也侧过头来,一双温和中却带着郁郁寡欢的眸子,便直直地望向了商娇。
陈子岩…
商娇直起腰来,看着不远处的陈子岩。
明明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曾经的过往,曾经的甜蜜,曾经的亲昵…仿佛都成了前世的记忆。
记忆,仿佛永远停留在了他成婚的那一夜,她站在陈府的屋顶上,看着那新房突然熄灭的烛火时的撕心裂肺。
她以为,她此生见不会与他相见。
可他现在就站在那里,背挺得笔直,却不见了往日的神采,整个人看上去失魂落魄,犹带着几分萎靡。
商娇突然觉得心痛起来,继而在心里苦笑。
经了这么久,经了许多事,她看见他,却依然会感觉心痛。
安思予也看到了陈子岩,直起身来,他望望不远处的那抹白色身影,又侧头看了看商娇,满含担忧。
“他…”他启唇,忧虑地问,“需不需要我去请他离开?”
商娇摇摇头,又摇摇头。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努力扬起一抹笑,向安思予低声道:“大家都在天都,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总不能避开他一辈子。”
况且,商娇心里总觉得,毕竟是曾经爱过的人,便是不能在一起一生一世,也不必如仇如敌,老死不相往来。
所以,她低下头,再次用力推起车来。
安思予见状,虽有几分担心,却也再次使力,和商娇一起,将小车推到了摊点上。
安思予帮忙卸菜的当口,商娇转过身去,慢慢踱到陈子岩的面前。
“陈…东家,”她有些扬着笑,有些艰难地开口,“你怎么来了?今日可不是休沐日啊!”
陈子岩能找到这里,商娇一点也不觉稀奇。那些陈氏的高事与工人都喜欢来她这里吃饭,帮她撑场,而陈子岩作为东家,定然也能从他们口中,得知她摆摊的事情。
陈子岩却并没答她的话,反倒是打量着她,有些焦急地问:“这两日你为何没有出来摆摊?”
商娇闻言一愣,随即笑道,“没什么,现在自己做生意,自然想什么时候出摊就什么时候出摊啊!”她意图遮掩地道。
陈子岩不语,手却猝不及防地伸出,触到商娇的额头,一下便撩起了她的刘海。
倏时,商娇额际刚刚才结痂的伤处便显露无遗。
陈子岩蹩眉看着,轻抚着那伤处,“你这便叫没什么吗?”
他轻轻地问,脸上心疼自责的表情藏也藏不住。
商娇心头也有些酸楚,赶紧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关心。
“东家,快到中午了,你还没吃饭吧?要不要吃点我做的串串?”她扬笑着问,转换了话题。
陈子岩忧伤地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指,好半晌,方才缓缓垂下。
“好。”他也扬起笑,看着她。
商娇便引他在刚刚摆好的桌前坐定,又在灶间生了火,将汤料煮沸,亲选了些陈子岩素日里爱吃的菜烫了,又打了佐料,待得菜熟了,将满满一碗菜并米饭端到了陈子岩面前。
“来,尝尝吧。”她笑着,从筷筒里抽出一双干净的筷子,递给他。
陈子岩看看商娇,又看看她手里的筷子,接过,用筷子夹了一口菜,慢慢放进嘴里。
顿时,一股呛辣与花椒的麻味迅速占领了他的味蕾,让他瞬间落下了泪来。
好久了,他好久都没能吃到商娇为他做的饭菜。
这样的感觉,才是久违的幸福。
卷五 君恩情,还不尽,愿有来生化春泥 219、阴云
219、阴云
而他现在,竟有一种有家归不得的感慨。
高小小自进门之后,在陈府中施用雷霆手段,对陈府的下人刻薄寡恩,动辄打骂,她自高府带来的陪嫁丫环及下人也频频惹是生非,陈母也曾与她理论是非过几次,高小小当面自是不敢驳陈母面子,背后却依旧故我,气得陈母只得称病,镇日里待在房中,或念经打座,或闭门不出。
而陈子岩自成亲那日之后,更是镇日睡于书房之中,素日里早出晚归,尽量疏于与高小小照面,尽量避开这些是非。
这样的后果,便是高小小更加变本加厉,更加刻薄地对待陈府下人…
于是,陈府的上空,镇日里皆是阴云密布,下人们皆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便连回暖的天气也捂不暖这幢曾经温暖,如今却如同冰棺材一般的府院。
如今,生活在这样一个冷冰冰的家中,母子二人聊天,也只有在说起商娇时,才有一些温暖的感觉。
她是那样活泼,大方,明丽,聪颖,善解人意,善待着周遭所有的人。
那些他曾以为的理所当然,如今竟成了再也回不去的奢望。
所以,当他知道她自己开始摆摊做起了生意,那想见她的念头便一直萦绕在心间,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
只是,近君情怯,他不知她还愿不愿见他,也不知自己该以什么样了面目去见她。
所以,每每放纵手下的管事与工人频频到她的摊前吃饭,看着她安好,依旧活得自在随意,努力做自己想做的事,如一株坚韧的小草,迎着阳光,蓬勃的生长,展现着自己的生命力,他就觉得欣慰与安心。
只自前日起,陈氏的管事与工人去她摊前吃饭,却发现她并未出摊。
陈子岩知道,商娇是个做事认真守时的人,她未按时出摊,必是遇到了什么事。
所以他差人打听之下,才知道那日她与安思予被混混围殴之事。
他心急若焚,于是连着两日到她摊前,想看看她的情况。
却不想,被她撞了个正着。
他以为她不会再理会他,不会再想要见到他。
却不想,她看见他,却依然超脱大方,还贴心地问他吃没吃饭,并为他端来可口的饭菜…
陈子岩再说不出话来,默默地吃着可口的饭菜,眼睛却酸楚得直往下流泪。
商娇坐在他旁边,沉默地看着他大口大口的吃着串串,眼泪却直往下淌,联想到第一次与他见面时,他被她用辣椒捉弄的事,以为他不能吃辣,赶紧从怀里拿出块帕子递给他,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能吃辣,所以可能口味给你下得重了些。”
陈子岩一愣,待明白过来,他伸出手去,接过那块尚带着她体温的手帕,轻轻擦了擦眼角,佯笑道:“是啊,这菜确实有点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