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那个人,最喜欢穿一身月白绣芝草的长衫,温润风华,玉树临风,让她仰望,让她倾心…
便是他最后不得不另娶他人,不得不放弃他们的承诺与感情,甚至欺瞒她设计她…
但只要一想起他曾经对她的好,对她的知遇之恩,对她的相护之情,还有他们在一起共度的,短暂而快乐的幸福时光…
她的心中便满是怀念,却始终无法去恨他。
而此时,此刻…
子岩,你在干什么?
你是否也将高小小拥在怀里,与她交颈而眠,发丝相缠?
你是否也会亲她吻她,对她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想到这里,商娇不知不觉间红了眼眶。
嗯,是的,她不伤心,她一点也不伤心!
她只是没有想到,原以为用一生,爱一人,只是一个小小的愿望,却不知想要实现这个愿望,竟是这般艰难!
正心绪杂芜间,一队夜巡的官兵正好途经此地,脚步踢踏有力,腰间所配佩刀与甲胄间发出嚓嚓声响。
若在平时,商娇定然能够察觉,及时避让。
但今时今日,她心中正乱,只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陈府紧阖的门前路边,抬眼望着那大红灯笼,那些响动在她耳边,便全然不曾入耳。
直到官兵走近,一眼便发现了她。
“什么人!”
领头的将军一声厉喝,所有将士闻声,尽皆警惕地拔剑出鞘,剑指商娇。
“你是何人?为何深夜在此,行迹鬼祟?”
商娇这才回过神来,原是自己想得出神,忘记宵禁之事,又忘了避让,现下被士兵发现,也是活该倒霉!
她于是忙向领头的将军一福,解释道:“这位将军,我…”
“商娇?”
正待解释,忽而斜刺里插入一个声音,沁沁凉凉,有如某种冷血动物一般。
一个人身着紫红九卿朝服,肩披一件黑狐裘,自官兵包围中越众而入,径自走到商娇面前。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胡沛华一双略显阴戾的眼,此刻正眯缝着,看看商娇,又看看那挂着大红灯笼的府邸,若有所思。
饶是心里再不情愿,此刻商娇也不得不向胡沛华一福,“胡大人,您好。”
巡夜的领头将军自然识得胡沛华,也知他现在不仅位列九卿,统掌禁军,更是当朝贵妃兄长,哪敢得罪?忙腆着脸笑道:“原来这位姑娘是大人的旧识?失敬失敬。”
边说,边挥手撤回官兵,又向胡沛华拱手致歉,方才领兵匆匆退了下来。
胡沛华始终保持着淡笑,看着巡城的官兵走远,方才转回头来,低头看着一脸落寂的商娇。
不知为何,刚才一看到她,他便心情奇好。
只她今日…
便如一只霜打了的茄儿一般,蔫巴蔫巴的模样,再不似以往与他相斗时的生龙活虎,不免让他眉头轻蹩。
唇角半翘,似笑非笑地调侃商娇道:“怎么,看着昔日的爱人另娶他人,心里不舍,竟趁着深夜无人之时,前来缅怀一番?”
说完,他双手叉腰,径自哈哈嘲笑起她来。
“…”
商娇却不似以往一般,对他的逗弄炸毛反击,只微微抬眼,幽怨而含恨地看了他一眼,便又转向陈府大门的方向。
胡沛华便尴尬了起来,嘲弄的笑声如一只被捏住了脖子的鹅,戛然而止。
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干咳了两声,他索性上前与商娇站在一处,也抬眼看着陈府门口高悬的红灯笼,撇了撇唇。
“不就一个男人嘛,值得这么大惊小怪么?这三条腿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儿的男人可不紧着你挑?尤其,还是像你这样的美女…”
他越说越打趣,到最后,干脆俯到商娇耳边,轻声地、暧昧地道:“嗯…现在陈子岩娶了亲了,睿王那边你又不愿嫁…实在不成,你干脆嫁我得了?好歹,咱们凑在一处天天打架,日子断也不会无聊…”
他话越说越偏,越说越浑,商娇却仍没有半分反应。
胡沛华见状,脸不由抽了一抽,长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他直起身,一甩衣袖,“往常见你,还道是个妙人。不想今日相见,倒没了半分活气儿,当真无趣得很!”
说罢,他索性不再理她,扭头便走。
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小小的声音:“欸!”
胡沛华立刻站住脚步,回身望去。
却见月色掩映下,商娇一身萧萧落落的模样,一双大眼如凝了水雾般地看着他。
不知为何,胡沛华的心,在商娇这般的注视下,竟蓦然剧跳了一下。
见胡沛华转头看向自己,商娇伸手,一指陈府的墙头屋顶。
“你会武功,能够带我飞到那上边去么?”她问。
无辜而期待的模样。
胡沛华:“…”
卷四 情海腾,陡生波,心字到头终成缺 200、魔音
200、魔音
然后,胡沛华便就这么枯坐在陈府的墙头屋顶上,扯了一根墙头上的狗尾巴草衔在嘴里,抬起一双冷鸷的眼,百无聊赖地看着那个立在自己面前,目光却切切地凝在脚下,对面正贴着大红喜字,燃着儿臂粗的龙凤喜烛的一间主屋处的伤怀女子。
痴儿!
他在心里暗暗冷嗤,干枯的狗尾巴草在嘴里一阵乱嚼。
世间男女,不过食色性也,谈什么真心相付?
她如此聪敏,怎就在男女情事上却如此看不透,想不明呢?
偏要去求什么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感情,还半点掺不得沙子,不容外人介入…
这不明摆着便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所以她落得个如今的下场,他倒半点不意外。
至于…胡沁华在商娇的这段感情中做了些什么手脚,又是如何劝服太后下的懿旨,他作为兄长,并非半点不知。
可若陈子岩与商娇之间没有半点嫌隙,他们的感情当真固若金汤,胡沁华的计谋未必也万无一失。
毕竟,太后再是爱子心切,想修复与睿王之间的关系,也不便明着将商娇一个无权无势,且又有婚约在身的平民女子许与睿王为妃。
所以,拆散陈子岩与商娇的婚姻,成全高小小,明面上似乎是给高妃的一个面子,实则不过是太后听了胡沁华的献计,为睿王思虑得周全罢了。
商娇是平民女子又如何,只要是睿王真心喜欢,且能为他生儿育女,让太后得以含饴弄孙,得享天伦之乐…
她并不介意给商娇一个高贵的出身!
——只要睿王喜欢!
所以,世间上的人和事,再是看似曲折深沉,却终有软肋——只要摸清软肋,顺势而为,化敌为友未必不能成事。
而女人,不管再如何工于心计,如何强势…
这一生,父、夫、子,也是终生逃不出的桎梏!
所以,胡沁华成事了。
她不仅在太后面前讨得了乖巧,更顺利给了不遵她号令的商娇一记重击权作教训。
因为,她太清楚商娇的软肋在哪里。
如何能不清楚?这个女子透明若一汪清澈的泉,让人一眼便望到底。
便如此时,她站在他的面前,却不假掩饰心心念念着那个喜房中的男人一般。
明明闹新房的人早已散了,喜娘、陪嫁丫头、仆人也都各领了赏钱出了屋,那扇屋门也早已阖上…
可她就是不走。
她就这般站在屋顶,绕是披着一件厚实的大氅,但她内里衣裳单薄,顶着凛冽寒风,冻得直打哆嗦。
可她偏偏,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双清澈的大眼,看着那扇喜房中摇曳的烛火,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的余光。
他知道,她在等。
等一个最终的结果,一个最后的答案。
直到,屋中那摇曳的烛火,忽地一下灭了下去,喜房顿时陷入一片黑寂…
她眼瞳中,那一点将明将灭的余火,也“扑”的一下,瞬间熄灭。
那一瞬间,商娇再掩不住心底深处油然而生的悲伤与绝望,抬起手来,捂住自己的嘴,呜呜咽咽地哭,渐渐地,哭声越来越大——
胡沛华越听越觉不妙,忙站起身来,拍拍商娇的肩,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嘿,嘿,你别哭嘿!你这样别人会以为我…”
话音未落,只见商娇跺了两下脚,似有满腔的郁愤无处发泄,“哇”的一声哭吼从胸腔中迸然而出,如夜空中凄厉嚎叫的野猫一般。
“…欺负你!”在这嚎叫得似不像人声的哭声中,胡沛华终于虚弱地、完整地说完了他想要说的话。
但显然迟了。
商娇哪里还听得进去他的劝阻,早已骤然往地上一蹲,哭得竭斯底里,涕泪纵流,形象全无。
什么洒脱,什么不伤心,什么浑不自意…
在亲眼看到屋中喜烛熄灭的那一刻,全都特么扯淡!
那仅存在心里的一分希望,终于被掐灭。
她心疼,心疼得无以复加,却再也不能欺骗自己。
原来,他说他与高小小不会有什么,也是假的。
他到底,违背了他们的誓言。
饶是她再努力,做得再好,再为他着想…
也不会是他心里的独一无二!
所以,她的伤心,心痛,失望、绝望…便再也忍耐不住地涌上心头,化为一声一声竭斯底里的呼号。
胡沛华忍受不住,忙用手堵着那进到耳中的魔音,只觉得头皮发麻,脑袋炸裂。
但习武的他仍是敏感地察觉到对面新房传出了动静,想来是商娇的声音已经惊动了里面的人,心中不由暗呼一声不妙。
“喂喂,你别哭了!”他蹲到她旁边,半是劝慰半是着急,“当心待会儿真把人给招来!”
拜托啊姑奶奶,他与她现在还蹲在人家房顶上呢!
他堂堂一个掌管禁卫的卫尉将军、位列九卿的光禄大夫,大魏贵妃的兄长…
竟和一个女子大晚上的,趴到刚成亲的人家的喜房屋顶上听房梁?
这话若传出去,他胡沛华的脸可就丢大发了!
可他越是劝,商娇越哭得大声。心里的悲情怎么也止不住,那声音哭得叫一抑扬顿挫,慷慨激昂外加魔音穿耳!
胡沛华哀叹一声,听着喜房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大,有人的脚步声向着屋门的方向飞快地奔了过来…
胡闷华只得一狠心,眼一闭,抬起手来,朝着正哭得起劲儿的商娇的后劲狠狠一敲…
只听得一声闷哼,商娇脖子一软,声音顿止,人也斜斜地软倒在他的身上。
胡沛华抱着商娇,向上翻了翻白眼,长长舒了口气。
嗯,很好!世界终于清静了。
就在喜房的门大打开的那一瞬间,他抱起商娇,飞身跃下屋顶,大步奔入黑暗笼罩的街道,几下便消失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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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岩入得喜房的时候,早已是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今日他说是成亲,但娶的新娘却不是自己心中所爱,心中悲苦自不待言,所以唯有借酒浇愁,对所有前来敬酒的人皆来者不拒,企图如此便能一醉解千愁。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送走了所有的客人,当小厮扶着醉得一塌糊涂的他入得喜房时,他早已不知人事,只扑到床上,便呼呼大睡。
什么揭盖头,什么合卺酒,早已忘到九宵云外,便连喜娘几番催促拉扯,也全然不知。
高小小无奈,只得自己掀了盖头,令新房内的人全部退了下去,方才瘫坐在床边,半是无奈半是埋怨地看着床上那和衣而卧的爱人。
她知道,他娶自己是被逼无奈,却不想自己一生最美好的洞房花烛夜,他也不愿许她。
想到此处,高小小心里也不免有几分委屈。
但很快,她就重新振作起心情,看着眼前的爱人,心里漾满了柔情。
子岩哥哥…
那个她自懂事起,就一直爱慕的人,今日终于成为了她的爱人,她的夫君。
哪怕他此时并不爱她又有什么要紧?终归,她才是他明媒正娶、名正言顺的妻,是与他共度一生的女人。
而那个半途杀出,横刀夺爱的商娇,他再爱她又如何?
他与她,终究形同陌路而已。
她这般想着,心里安慰了不少。转念不禁想起自己出嫁前,家中姨娘为她准备的“压箱底”,以及那些似乎而非,却让她听来、看来,都觉面红耳赤的“教导”。
思及此,她暗下决心,自顾着脱了凤冠霞帔,披泄着长发,只着了里衣,正要上床,一眼扫到那还燃烧着的龙凤喜烛,心里到底还是存着一丝害羞,犹豫片刻,她赤了脚行到堂中,“噗”的两声,吹灭了喜烛。
卷五 君恩情,还不尽,愿有来生化春泥 201、悲夜
201、悲夜
返回身,高小小上了床,拉了大红龙凤锦被盖住自己与陈子岩,怯怯地并头躺在陈子岩身边,感受着他在自己身边睡着,吞吐着浓重的酒气,心中烈烈作烧。
渐渐地靠近他,含羞带怯地,轻轻在他颊上印上一吻,少女心事千回百折,欲述难述,只得害羞地伸过手去,揽住了陈子岩的颈项,俯在他怀里,怯怯地唤他:“子岩,子岩哥哥…”
陈子岩早已醉得不省人事,迷迷糊糊间,只觉一个温软的身体依偎在自己怀里,在自己耳边低低轻唤着自己名字,直觉以为便是商娇,不由一时情动不已,手臂一抬,也将怀里的纤躯紧紧揽到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