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纸上竟画着一些房屋的结构图,商娇细细一看标注,顿时明了,“这是今日的铺子的示意图?”
“嗯。”陈子岩点点头,眼睛仍未离开图纸,皱眉道,“你去过我们的三家铺子,便该知道我们原来的铺子都是平顶的铺子,只有一层,而今日的铺子却是两层…是故,虽然我看得上这间铺子,但这间铺子的价格相比其余三家,却是最贵的。但其二楼除了做库房存货之用,其余基本利用不上,所以我在想,我今天的决策会不会有些问题…”
商娇想了想,点头应是,“的确有这个问题。其实说起库房的问题,我们茶行总部便在天都,完全可以统一仓储,铺子上的存货根本不用太多,若需拿货则由总部的库管统一调度、运送即可,一来可以加强管理,二来在铺子上另辟专门的库房的确很是浪费。”
陈子岩闻言点头,赞赏地看了商娇一眼:“你这个想法很好。但…”他沉吟着,“若说连其余三家的库存今后都让总部统一调度和运送,那南门的这家铺子的问题便更突出了…二楼,难道竟完全空着?”
商娇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摇了摇头,道,“为何二楼要空着?相反,我倒觉得,二楼可能有大用呢。”
陈子岩诧异地看着商娇自信的笑,“莫非你有什么好的提议?”
商娇道:“提议倒算不上,但我觉得,我们可以在二楼,格出几个小间,建几个茶室。”
“茶室?”初闻这个名称,陈子岩眼前一亮,鼓励地道,“是什么?你说说看。”
商娇受到鼓励,于是大胆道:“所谓茶室,便是品尝茶叶、茶味的地方。这是我上次去三家铺子上见工时便想到的。
东家,我们茶行虽说在整个大魏首屈一指,但要说到茶叶的销量,我们的客户却总是固定的,均是些达官贵人、有钱人家,除此之外,进项并不多,为什么?因为放眼整个天下,除了这些固定客户之外,现在百姓喝茶的风气还没有流行与推广起来。
其实来天都的许多外来商家,流动人口,那些人也是我们的潜在客户啊,可是我们却没有途径让他们知晓茶叶的等级、好坏、味道以及对人体的好处,这样的话,人家又怎会去购买?便是人家想买,但没有亲自尝试过,人家的购买欲也会降低。而且人口一味,再好的茶,也会有喝不惯的人,每逢这种时候,若光凭我们茶行的口碑来说话,毕竟不能服众,倒不若让他亲自尝过茶叶的味道,了解茶叶的制作,知道茶叶对于身体的好处来得让他信服。东家,你说对吗?”
陈子岩越听眼越亮,商娇提出的固定客户、潜在客户等观点,均是他闻所未闻的,他听正得兴起,见商娇停顿,他立刻催促道,“你继续说。”
商娇于是从茶叶的制作、冲泡方法、茶具、茶礼、养生等各个方面谈起,结合现代茶叶的炒制工艺,甚至衍生出各类的花茶的制作等,将她所知道的各类有关茶叶的事都详尽道来,总结出品茶室应有的特色,便是做到由客户挑选心仪之茶,由专人执礼冲泡,请客品尝,并宣讲茶叶特色与养生之道,最后再达成买卖交易。
陈子岩闻弦知意,就着商娇的观点,对茶室的布置进行了一番构思,从铺子的大小,茶室的分割,整体的装潢,茶具的制作,桌椅的选择,人员的选择上,也与商娇一番痛快淋漓的探讨,兴起之时,两人竟不顾男女之分,主次有明,头碰着头,肩并着肩,在纸上写着、画着,时而大吵,时而大笑…
最后,当所有讨论终结的时候,月已西斜,二人也已筋疲力尽。
陈子岩将临时的草图卷起,双手捧起,郑重地交到商娇手里,眼里有着欣赏与器重。
“商娇,关于茶室的一切布置,既是你提议的,我便交托于你了。这是你的构想,也是我的构想。我想,你应该是执行与建立它最好的,也是不二的人选。”
商娇看着那双手交托的草图,也看懂了陈子岩对她的器重。双手接过图纸,只觉得那一卷薄薄的纸,有如千钧之重。
“东家,你放心,我绝不辜负你的嘱托。”她笑着,郑重地向他许诺。一双大眼,盈盈如水,盛满坚决。
陈子岩亦笑,心里充满着欣慰与庆幸。
欣慰的是,当初自己不顾众人反对,执意留下这个姑娘,如今的她,果然担得起自己最初的抉择。
庆幸的是,这样一个美好的姑娘,竟让他得遇,何其幸哉!
卷一 卷珠帘,倚君恩,谁家有女初长成 33、情痛
33、情痛
与陈子岩议定所有的事,从商行出来的时候,已是一更,四周黑漆漆一片。
商娇执了灯笼,本想一个人走回安宅,但陈子岩不放心,执意提了灯笼,送她回宅子。
二人仍旧一前一后,身影交融在黑夜里。商娇走在后面,看着身前那执了灯笼,月白长袍在的微风中微微轻拂的陈子岩,内心深处,忽然升腾起一种安心的感觉。
陈子岩,她的东家,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呢。
安宅位于十三巷内,要走过一条长长的巷子才能到达。
白日里,巷子倒还清静,但此时夜色已沉,巷子里漆黑空旷得吓人。
商娇不由得有些庆幸陈子岩陪伴着她,否则她一个人要经过那条长长的,幽黑的巷子,她还真有些发怵。
跟着那月白的身影,慢慢走到巷口,正要往里行去,前面的陈子岩忽然长身一顿,停下了脚步。
商娇正低着头追逐着他月光下的身影,见他停下,不明所以地走上前去,“东家,怎么不走…”然后,一个“了”字便生生吞进了口中。
她看见,巷口处,一人一身浅蓝布衣,也提了一盏灯笼站在那里。
黄黄的柔和烛光,照亮了黑暗幽深的巷口,也照亮了他温和的眉眼。
“安大哥?”
商娇又惊又诧地叫了一声,越过陈子岩,向他走了过去,“你怎么出来了?”
安思予显然也没料到陪同商娇一起回来的,竟还有陈子岩。
怔了怔,急忙拱手与陈子岩见礼:“安思予见过陈东家。”
陈子岩也礼数周到的还了一礼:“安公子,幸会。”
双方答礼完毕,安思予方才对商娇笑道:“我看天晚了,你还没回来,又怕这巷子太黑,你一个人回来会有危险,方才出来等你一下。”
商娇闻言一愣,想到今天与他的约定,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好意思啊安大哥,今天晚上我和东家有点事,耽搁了…你等了很久了吗?”
安思予摇遥头,“还好,只站了一小会儿。”
商娇正欲答话,身后陈子岩却忽然清冷地开口。
“商娇。”
她回头,却见陈子岩正执着灯笼,一张脸隐在烛火后,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面色有些冷然。
“既然已经有人接你来了,我也就不再相送了,告辞。”
不知是不是商娇的错觉,她竟觉得陈子岩的声音里全是冰冷,全不若刚刚在商行时那样谈笑风声。
虽心下有些疑惑,但商娇还是礼节性地点头答应。
“好。那今天就谢谢东家相送了。东家回去时也请注意安全。”
陈子岩鼻子轻轻“嗯”了一声,又似不经意地瞟了安思予一眼…
一转身,一手执着灯笼,一手负在身后,顺着来时的小路,快步离去。
待他走得远了,商娇方才回转身来,一双手自然而然地扶着安思予,嗔道:“安大哥,你的腿伤才好,干嘛到巷口处来接我?虽然现在天气热,但毕竟更深露重,万一腿又疼了怎么办?”
安思予领了商娇往安宅行去,边走边笑,“我腿伤早好了。就你还一直惦记着。”
商娇皱皱鼻子,也笑,有些撒娇地道,“我当然惦记你啦!我初到天都,身边除了常喜,便没了一个亲人。安大娘与大哥都待我好,就像我的娘亲和我的哥哥一样。你说,我能不惦记你吗?”
安思予的脚步突然顿了顿。
“安大哥,怎么了?”
安思予眼睛有些躲闪,脸上绽开一抹尴尬的笑,抬脚,依旧行走如常,却不再说话。
回到安宅,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初绽的几朵桂花正幽幽散发着阵阵香甜的气息。借着月色,商娇看到院中的小桌上,正摆放着几个凉掉的小菜与一壶酒。
商娇指指桌上的食物和酒,问安思予,“这是你准备的?”
安思予嗯了声,吹灭手中的灯笼,道,“你说今天会早点下工,所以我一直在等你。本来常喜也要等你,但后来着实晚了,我看小丫头又饿又困,实在撑不住了,便让她先吃了点饭菜,回房睡了。”
商娇顿时又愧疚起来。“对不起啊安哥,今天因为铺子的问题,我跟东家讨论得久了一些。你…你不会还没吃饭吧?”
安思予淡淡一笑,“没关系,我不饿。”
他将灯笼放在檐下,转回头对商娇道,“好了,现在天色也不早了,你也累了,早点歇息吧。”
说罢,便走到桌旁,欲收拾桌上的酒菜。
商娇心中有愧,忙上前拦住他,双手合十,笑着对安思予道,“安大哥,你不饿,我可饿了呀!要不,你陪我吃点儿?”
安思予看着商娇撒娇的模样,失笑,缓缓点了点头。
于是二人肩并肩地坐下,商娇往安思予的碗里夹了菜,又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安思予,豪爽地笑道上:“来,安大哥。我敬你一杯!庆祝你旗开得胜,找到工作。”
安思予接过,轻啜了一口,却见商娇拿着酒杯,先用舌头舔了舔,大大的眼睛一亮:“唔,这是桂花酿的酒?真好喝!”
说完,商娇一仰头,一干而净。
安思予忙按住她的手阻止,“这是去岁的桂花酿,虽好喝,后劲却大。浅酌就好。”
“没事没事,”商娇笑着挥开他的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酒量大着呢!况且就算喝醉了,我这不在家里么?待会儿倒头睡一觉就好。”
说罢,又仰头干了一杯,只觉得酒一入喉,身上暖暖的,不禁伸了个懒腰,噫叹道,“啊,劳累了一整天,睡前喝杯甜酒,真舒服啊!”
安思予颇无奈地看着商娇无赖的模样,摇了摇了头。
低头,吃了几口早已凉掉的菜,安思予终抵不过心内的纠结挣扎,问道:“商…商娇,你这里去陈氏做事业已日久,你觉得…陈东家怎么样?”
商娇正在跟桂花酿博斗,闻言头也不抬地啜了一口酒,笑道,“我们东家人很好啊!其实,我初来天都不久,便在街上遇见过他。初时见面,他便很是温和的人。就连我捉弄他,也未见他有半分计较;
后来也真没想到,再见面时,我竟会成为他所率商行的账房先生。身份被他识穿,到最后,他却依然将我留下,做了他的文书。
还有,他对人真的很好。对我很温和,对其他人也是客气有礼。这不,今天他才救过我,晚上又担心我一人走夜路不安全,执意要送我回来…”
商娇越说,心里越发想起陈子岩素日里对她的好,心里不由得柔柔一片。待说到今日相救之事,那个“意外”又浮上脑海。
商娇的脸突然又红了起来,眼神也变得飘忽躲闪,大大地喝了一口酒,笑道:“…总之,东家是个很好的人,能跟在他身边,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安思予看到商娇嫣红的小脸,柔若一汪春水般的眼眸,再听着她述说着她与陈子岩之间的事,桩桩件件,一字一句,皆温柔且温存的声音…
只觉得字字锥心,句句刺骨。
一颗心也直直地,下沉,下沉…
搁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一个出神间,商娇已连喝了几杯桂花酿,待安思予发觉不对,伸手抢过她手里的酒壶时,已经有些迟了。
努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想回小屋去睡觉。
商娇面色酡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脚步似乎想往小屋行去。
边走,她边抚着脑袋,喃喃道,“安大哥,这酒…酒劲似乎有点…大啊!”说话间,已脑袋一蒙,天旋地转间,腿脚也跟着一软——
“欸,小心!”
眼看商娇的身子就要往地上倒去,安思予来不及思考,忙上前一步,大手一捞——一商娇柔软温香的小小身体便落入了自己怀里…
那张酡红的娇憨小脸,正紧紧贴在他的胸前,心脏跳动的位置…
安思予的脑中,倏地一片空白。
低头,看着这个靠在自己怀里的女子。
如春日之暖阳,融化了重挫之下,他内心竖起的坚冰;
又如如涓流之小溪,汩汩地滋润着他的心田,让他有重新站起,面对嘲笑,面对明天的勇气…
她那样好,她那样好!
怎能不动心,怎可不动心?
只是,早已声名狼籍的自己,如何能配得上她,如何能对她说出那句话?
他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颤抖着…
轻轻地,抚上怀中的她她娇艳的小脸,留流着,摩娑着…
无奈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笑,却含着些许痛楚与宠溺。
“傻丫头呵,娇娇,你真是一个傻丫头…”
卷一 卷珠帘,倚君恩,谁家有女初长成 34、约定
34、约定
数日后,城南的铺子总算尘埃落定。
由于房牙们的居中说和,再加之买卖双方均对价格无异议,于是交易很快达成。
从此后,陈氏商行在天都四个方位均设立了茶铺,风头一时无两。
南门的铺子虽新,却乃四家铺子里最大的,对于装潢事宜,由于之前商娇与陈子岩的有了一致的决议,故在商行召开的管事会议上,陈子岩力排众议,决意起用商娇的建议:
其一,将二楼建成品茶室,由商娇来总体负责装潢事宜及后期事项的安排。而铺子一楼,仍与其余三铺无异,做茶叶买卖生意。故装潢的问题仍交由叶澜天负责;
其二,从此之后,陈氏旗下各茶铺不再各设仓库,所有的仓储调度从此后由总部统一安排,以加强管理。三个老铺子空下的仓库之后再作打算——当然,这也是商娇的提议,她想将其余的三家铺子的仓库改造成现代的茶楼,方便天都往来的客商商谈或百姓之间人情往来之时有个去处,也可为茶行增加进项。只是现在建立第一所品茶室乃第一要务,故茶楼的构想需稍后再议。
这两个决策一下,又在陈氏商行掀起了轩然大波,各掌柜、管事虽知商娇处置事务的能力尚可,可却从未想到,这个从来不多言不多语的女子,一出手,竟直接提出了两个让所有人闻所未闻的提议并付诸实际。
一时间,非议者有之,观望者有之,赞成者有之…
这一切之于商娇,是压力,亦是动力。
于是,她近日的日程安排便变成了待在城南的铺子上,与装潢师傅研究讨论二楼的分割、设计、装潢、材料等问题。
好在她的前世本就是广告策划师,对于室内设计并不陌生,数次沟通之后,师傅便领悟了她的构思,开始了品茶室的装潢。
与之相比的,却是细节上的繁琐更让商娇头疼。
商娇原本的构想,是按照现代的茶艺及冲泡方式,制作出精美的茶具来改变茶砖的饮用方式。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当她兴致勃勃地画好了一套茶具之后,竟找不到一家能制作出这种茶具的工坊!
原本,商娇的要求很简单,无论是哥窑瓷、密瓷、青花瓷…只要能烧制出成套的瓷器茶具就可以——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大魏的烧瓷工艺,不要说这些现代有名的瓷器,就连普通的白瓷也烧不出来。
受工艺限制,那时的瓷器,顶多只能视作陶器!
若使用市面上那种普通的工坊制作出的,坯体未完全烧结,敲击时声音发闷,胎体硬度较差,甚至还能看出刀片划出沟痕的陶器作为茶具,这显然与商娇当初的设想相距甚远。
于是,一连数天,商娇就这样拿着图纸,从天都城内到城外,一家一家的找寻烧瓷工坊,却又一次次的失望,弄得自己灰头土脸,疲惫不堪。
这日,商娇才从城外拜访一家据说是大魏民间最好的烧陶工坊回城,走得两腿酸软,口干舌燥,正站在街道边的小摊旁,掏了一文钱买了一碗茶水喝得起劲儿,突然脑后的辫子被人揪了揪。
“小辫子,是你啊!”耳畔,又传来一个喜欢捉弄她的声音,透着惊喜与浓浓的笑意。。
商娇翻着白眼,有气无力地回头瞪着眼前身着一袭紫色绣祥云锦袍,正偏着头,似笑非笑打量她的男子。
“王睿王公子,又见面了。”
有了上一回被他捉弄的经历,这一次商娇见到他,也就不再那么客气。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道,“你真是闲、得、蛋、疼、啊!”
“啊?”王睿显然没有听懂她的话,偏头想了想,艰难地问,“蛋疼?什么意思?”
商娇冲他咧咧嘴,摇头苦笑——
没文化,真可怕啊!
握图的右手冲王睿摆了摆,商娇脱力道,“不和你说了,我还有事,今天就先告辞了。拜拜你呐!”
说完刚想走,不想手里的图纸却被王睿一把抢了过去。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打开。
“还我,你还我!”
上一秒还在自己手里的东西,下一秒便被人抢走,商娇火了,伸手就抢,奈何王睿身高体长,她跳将起来也够不着。